《系统跪着求我放过它[无限]》作者:红尘滚滚 文案: 十八岁的斐垣既瘦又弱,凌乱的黑发配着苍白的脸,像是下一秒就能断气。 轻而易举地就被当成了最好欺负的软柿子。 凶残吓人的NPC:你看那个小麻杆,轻轻一碰就要死的可怜样,来,我们去吓吓他! 斐垣:…… 被连累吓到飙泪的队友:麻麻快来救我啊啊啊啊啊啊—— 斐垣带着满地的脑袋温柔又礼貌地问:麻烦可以安静一点吗? 队友:!!!好、好的! 季淙茗:!!!好帅!!!宇宙第一帅!!! 队友:……我们之中,好像出了一个叛徒!说好的抱团取暖瑟瑟发抖呢?! BOSS:说好的弱小无助又可怜呢?! ——系统:斐垣爸爸,别掐我主机,要炸了! 高玩1:我的亲和力满点,共情满点,BOSS都舍不得杀我!再小的剧情我都能给它掀出来! 高玩2:我的武力值满点,再凶的BOSS砍过去就好!头盖骨都给他掀了! 高玩3:我的智力满点,策略满点,再危险的困局我都能反杀! 斐垣:我?我没什么特殊的,没有亲和力,没有武力,没法共情,只能靠着拆迁流勉强活命的样子。 信以为真的高玩们:别怕!乖乖站在后方看我们骚就行! 高玩1微笑准备深挖剧情,高玩2蓄势准备放大招,高玩3布局准备下网……不知道谁没事一回头—— “淦!副本呢?!怎么没了?!” 拆迁流拆迁流,玩的不就是个“拆”字吗?!掀什么头盖骨,骨灰都给你扬了! 队友、路人、NPC:…… 男主真深井冰,真有病。不要用正常人的思维去衡量。 暴戾神深井冰X温暖小太阳受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重生 无限流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斐垣,季淙茗 ┃ 配角:预收《身怀灵言的我手握全世界》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你痛哭流涕的样子真好看 第1章 无数的东西从他虚幻的意识里穿过,但又像什么都没有。 “斐垣……” 谁的声音? 斐垣听到有人在叫他,那声音陌生,但是充满了悲伤。 我认识。 不对,我不认识他。 斐垣睁开沉重的眼皮,一道冰冷无机质的声音响了起来。 “叮,编号137695玩家,欢迎来到‘猎杀场’。” 随着拿到声音响起,斐垣的朦胧又虚幻的意识逐渐聚拢在了一起,清醒了过来。 不知道多大的空间里,到处都是白色的雾气,斐垣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地开始恢复知觉,先是眼睛,鼻子,嘴巴,心脏,躯干,然后是四肢。 能感觉到,但无法控制。 我死了。 我应该是死了的。 山坡不高,但坠地的时候,斐垣能清晰地感觉到有一块石头戳进了自己的脊椎,肋骨插进内脏的痛楚也十分明显。 ——是的,我是死了才对。 但我是怎么死的呢?斐垣觉得、不,就是丢了一段记忆,一段,死前的记忆。 我的记忆被人做了手脚。 愤怒和暴虐的情绪在他的身体里翻涌着,但没过几秒便冷静了下来。对我的记忆做了手脚的人,一定有所目的。为什么救我,为什么把我死前的记忆拿走了呢? “叮,编号137695玩家,欢迎来到‘猎杀场’。” 雌雄莫辨无机质的声音响了起来。 斐垣却觉得它有些啰嗦,重复了一次又一次,浪费时间。 “请确认您的信息。”随着那道声音响起,斐垣可以的眼前浮现出了几行黑字。不像是什么VR技术或是全息投影,而像刻在他眼睛里的。 编号:137695 姓名:斐垣 年龄:??? 个人积分:100 个人技能:0 持有道具:0 力量:5 敏捷:6 体质:3 精神力:??? 斐垣的视线在年龄那一行里停留了一会儿,然后才试着将这几行字关掉。 “玩家137695,现在可以提出你的问题了。” “没有问题,可以进行下一个阶段了。”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没有死,这个东西是什么? 好奇的心情可能一闪而过,但闪得太快,没了想要探究的激动,那便无所谓了。 反正也不可能得到结果。 它不可能告诉我的。虽然不清楚这是个什么地方,说话的是个什么东西,但斐垣无比肯定。 雾空间里好半天又没有声音,大概是被斐垣这种回答方式惊到了。 斐垣的编号是137695,也就是说,在他前面还有137694个人来到过这个空间。什么样奇奇怪怪的反应都有过,有兴奋的有惊讶的有恐惧的也有一头雾水更有冷静沉着的,但无一例外都有对它有过好奇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像斐垣这种内心毫无波澜没有任何涟漪的,它还是第一个遇到。 不光心境,就连…… “玩家137695,现在开始抽取你的第一个任务世界,猎杀场的规则很简单——活下去。” “游戏参与周期无限制,但每七天强制参加至少一次。积分商城可在第一个任务开始后开启,请玩家努力活下去!” “新手礼包生成中,任务世界生成中,请玩家做好准备。” “……” 白茫茫的雾气满满散开,借着这个机会,斐垣看到了雾气上面的众多泡泡。有点像小孩玩的吹泡泡玩具吹出来的泡泡,透明的无数飘飘慢悠悠地飘在上空,偶尔流光溢彩一闪而过,也有充满了浑浊黑气的泡泡充斥其中。 但很快,散去的雾气重新聚集起来。 “叮——任务世界已生成,编号23496副本,生存类C级副本。” “编号23496副本,任务已生成,生命的请求。 任务描述:被死亡笼罩的世界压抑又痛苦,活下来吧,请和我一起在这个痛苦的世界存活下来吧。哪怕再悲伤,哪怕再痛苦,请和我一起在这个世界沉.沦。 任务奖励:积分10000 是否接受:是/ ” 不给人选择的任务又当又立,完全不给人选择的机会。 但斐垣却不觉得有多少愤怒。是该这样的,掌控者拥有绝对的话语权。 丧失意识的感觉并不好受,斐垣还是不能控制自己的声音,但却能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吸力将他从这个空间抽走。 但在所有意识全部涣散的前一秒,斐垣发现自己能控制身体了。 还未睁眼,周围一群大呼小叫的声音便吵得让人心烦。 “好厉害!太厉害了!原来主神空间这种东西是真的存在的啊!” “兄弟兄弟,你叫什么?你也是新人吗?在那个白色的空间里有那个系统有跟你说什么规则内幕吗?” “小同学?” 斐垣睁开眼睛,盯着蛛丝都快把发霉木板都遮过去的屋顶冷静了一秒。 太脏了。 四周很暗,只有隐隐约约从屋顶破洞里透出来的一些月光,斐垣轻微的夜盲症让他看不太清周围的环境,一直到有人拿出手机按出了手电筒,斐垣才模糊地将四周看了个大概。 这应该是一个破庙,右边的承重柱倒了,连带着半边房子都歪了过去,屋子的中心好像有个雕像,辨认不出是什么雕像,反正也破碎了大半,头被屋顶给压住了,右边整只手臂和肩膀已经不见了,上面的裂纹在蜘蛛丝灰尘和干草的遮掩下也能看见许多。 这个地方也不知道荒废了多久,一呼吸,呛人的灰尘塞得满鼻子都是。 “小同学?”温和宽厚的中年男人又喊了一声。 但斐垣却没有理会他的意思,起身将自己衣服上挂着的枯草叶和蛛丝拍掉,皱着眉沉着脸。 中年男人讨了个没趣,便没再热脸贴冷屁股。 斐垣听着他们一群人在那讨论着自己是怎么来这里的,在“主神空间”里都得到了什么信息。 但即便都是新手,他们也“有经验”地没把自己所知道的消息全部说出来。 猎杀场的名头听着有些猎奇恐怖向,加上系统给的规则就只是一个“活下去”,不知道会有什么危险了,也不知道有没有敌人,更不知道是PVP还是PVE,一切都是未知的。 因为情况未知,所以既要和这些可能是同伴的人拉好关系,但同时又不能全部信任。 斐垣举起了自己的手。 白蓝相间的条纹袖子。 白皙完整的手。 完好无损的,手。 还有,左脚上隐隐的僵麻。 不应当。 斐垣挑眉。 在其他人没拿出手电筒照明时,斐垣就隐隐觉出不对劲了。 他的眼睛,在黑暗中竟然看不见。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十九岁右眼被挖后他就安上了机械义眼,几次升级早就不存在有看不清的可能了。 而且这个视觉,他在清楚不过了。 夜盲症。 多神奇啊,二十一世纪还有因为营养不.良而患上夜盲症的神奇物种。 虽然有些不可思议,但确实是存在的。 比如说,十八岁以前的斐垣。 在看到信息面板上,年龄那栏的问号时,他的心里有了猜测,完好的手更是证明了这一点。 人生转折点的十八岁勒索案,斐垣幸运地没缺胳膊少腿,但刀子没入手心,给缝合之后留下了一个正反都有的狰狞伤疤。 所以早早地,斐垣就戴起了手套,一戴就是十年,哪怕是以后有钱了,斐垣都没有花钱将那两条狰狞的疤去掉。 可是现在全部没有了。 有病的眼睛还在,完好的手还在,就是左腿被打上了石膏。 高兴吗?庆幸吗?激动吗? 应该说是好奇吧? 说好奇,正常来说应该是好奇的。 但没有必要。 嗯,没有必要。 规则、任务、斗争,都无所谓。 只要,活下去就可以了。 活下去吗? “小兄弟,到你了。你是怎么进来的?小兄弟?” 斐垣侧头看去,是一个寸板头的青年,脸上的笑容很热络看着青涩,想来是还未出社会的大学生。 “你是怎么进来的?咱们大家都说说,一起找找规律。这鬼东西也不知道是个什么,说的含含糊糊玄之又玄的,可别跟小说里的那样,要死死一大片人!” 寸板青年很自来熟地自我介绍道:“我叫龚述嘉,大三学生,正在学校里打游戏呢,突然就弹出了个广告页面,点了就进来了,你呢?” “哎,你叫什么?这里不知道是什么鬼地方,接下来等着我们的也不知道是什么,现在就咱们几人,得好好帮助地一起活着走出去才是!” 斐垣看了他一眼,神色淡淡。 那一眼看得寸板头的青年有些发憷,总觉得眼神里有点什么,但又觉得大概是自己的错觉。 “斐垣,非文斐,残垣断壁的垣。” 作者有话要说:重要提示:独美党勿入,本文cp锁死,锁得非常死!他俩天生一对! 《身怀灵言的我手握全世界》【灵异预收】 作为天道代言人、巫族族长、救世希望、六界第一强的巫不言,有着言出法随世界第一强的“道”,六界破碎危机近在咫尺,他需要集齐六位天选之人、气运之子阻止世界毁灭。 ——然而一入世就进被当成骗子进了橘子。 初到人间的巫不言:小友,修仙长生了解下? 方未辞:封建迷信,举报了! 喜提一对精美银手镯的巫不言:??? 满嘴真话从不说假的巫不言和热搜结下了不解之缘,但哪怕是就差把“收徒、寻找救世之星”的字样刻在脑门上,被走进科学熏陶的社会主义接班人们都坚决认为一切皆是巧合! 作为全村、呸、全族的希望,巫不言秉着不抛弃、不放弃的原则,喜提“当代量子波动集大成者”、“当代热点物理学奠基人”、“因果律武器持有者”、“命运石之门看门人”江湖雅号,走上了六界集邮之路。 巫不言:……我只想救个世。 然而沙雕网友们只会一边舔颜一边哈哈哈,从不将他言灵当真,拿着从小看走近科学的骄傲保证:“我们坚决承诺,遇事首先不使用巫不言233333!”直到某一天—— 草(一种草本植物)!曾经有一份修真长生的邀请摆在我的面前,我没有珍惜,等我失去后,才知道人世间最痛苦的是,莫过于今天的我要和七千万亿生灵抢那六分之一的机遇! 哈哈怪:当年笑出的腹肌,就是今天要跪碎的节操。 第2章 “同学你初中二年级毕业了没?哪有人把自己名字这么介绍的?你这名字不错,但听着就有点怵霉头了!”寸板头青年大大咧咧地说,“看你这小身板弱得可怜,高几了?咋这么瘦呢?!” 当然啊,因为这个名字,本来就是受了诅咒的。 斐垣不懂他又是初中二年级又是高几的问法,也没准备搭理。 但寸板头却说得很起劲儿,斐垣从他嘴里知道了他们这里七个人大概是个这么样的一构成。 仨高中生,除了斐垣和那个女生陆汾糖,还有一个男生叫季淙茗,说来也巧,几人都是高三的学生。年龄最大看起来脾气最好的是曾达成,寸板头青年叫龚述嘉是个大学生,另外两个是996的社畜,一个姓方,叫方卢仁,一个姓王,叫王革彼。 “行了,虽然不知道外面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情况,但外面黑成这样,我们把里面收拾一下,坐着休息也行。系统都说了只要求我们活下去,那么一定不可能会是简简单单找够吃的喝的就可以的。” 龚述嘉很热络地把一群人临时组成了一个小队。 “怎、怎么这样啊!我过几天还要高考呢!快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啊!” 和那群围在一起叽叽喳喳交换情报的不同,缩在角落里他们这群人中唯一一个的女孩已经快哭出来了。 “闺女啊,没听规则说是要活下去吗?这会儿咱们能活着出去就不错了,就别想着高考的事情了。”刚才主动和斐垣交流的大叔安慰着女孩。 和斐垣穿着病服病恹恹的模样不同,女孩穿着黑白的夏季校服,肥大的校服虽然有些丑,但显得女孩很乖甚至是有些读书种子的书生气。 “别哭了,这个时候哭不如想办法要怎么去面对。还记得系统说的新手礼包和抽奖吗?你打开看看,怎么说都是能帮我们活下去的东西。” “谢谢你啊,叔叔。”陆汾糖抹着眼泪说。 “没事,我姓曾,你叫我曾叔就行了。我家闺女比你小一岁,看到你啊,就跟看到我闺女似的。” “嗯,谢谢曾叔。我叫陆汾糖,你叫我小陆或者糖糖都可以。” 七个人交换了一下信息,被曾达成一提醒,自认为自己拥有主角光环的自信和隐隐的兴奋冷却了一点,开始翻看起自己的新手礼包和幸运抽奖。 新手礼包里的东西所有人都是一样两张符,一瓶水,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 罡气符X1——可抵挡一次小鬼的致命攻击。 天火雷符X1——可一击灭杀小鬼程度的鬼怪。 这差不多是给了每人两次的保命机会。 但每个玩家也就这么两次,一攻一守,用完了就没有了。 幸运大转盘是个很大的罗盘,每一个格子都小得可怜,但看说明,这是包含了所有能够在商场买到和买不到的抽奖转盘。 一百积分抽一次,一千两百积分十连抽。 新手们一看这十连抽就嘴角抽搐了。一次一百,十次不该是一千吗?系统真的会算数吗? 尤其是,数不清的格子上密密麻麻的点只有用局部放大的功能去看才能看得清,但一积分的格子却哪里都是。 斐垣也抽了一次,没有意外的是安慰奖一积分。 自己的运气是个什么样的,他再清楚不过了。 扫了眼其他六个人,无一意外是恹恹的神情,大概也没怎么抽到好东西吧。 “开了开了,积分兑换商场开了。” 积分兑换商场没什么不等级限制,一下就将林林总总几千页的商品全部显示出来,最上面也是最显眼的,就是一积分可兑换100rmb。 这个显眼的字眼一出,很多人的呼吸一下子就沉重了起来。 这就相当于,白送一万零一块钱呗。 但是看到下面的,又倒吸了一口气。 吃的喝的有但少,一瓶水一积分,一个馒头一积分,除此之外就没别的可以吃的了。换算一下的话,就是一百一瓶五百毫升的水,一百一个拳头大的馒头,贵上天了。 其他的瞧着也不便宜,罡气符五十一张,天火雷符五十一张,再往上就是几百上千上万的东西了。 “那个,你也是高三生,你不担心考试吗?”七人之中唯一的女孩小心地靠近了他们之中另一个高中生小声问道。 古里古怪的游戏,乌漆嘛黑的破庙,还有一群不认识的陌生人,作为几人之中看起来最好欺负的陆汾糖没有安全感是很正常的。 虽然曾达成看起来很温和是个好爸爸的样子,但和她的年龄差距太大了,又是异性,对她来说还是属于要保持警惕的那类人。 看来看去,也就季淙茗最能和她站在同一阵营。 但斐垣也不是一个好选择,看着瘦瘦弱弱的,穿着病号服打着石膏拄着拐杖,遇到事了指不定比她还需要别人的救助。 在没有安全感的情况下,陆汾糖很想找什么人抱个团,但太强或是太弱都不是个好选择。 “啊?哦,我保送的,没关系。”季淙茗抓了抓头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陆汾糖嘴巴一卡,本来想要说出的话就这么卡住了,脸色一僵干巴巴地说:“哦,那、那是挺好的。” 季淙茗只是随口一说,头也不抬地蹲在有一下没一下地拔着草,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要不要去说句话?他还记得我吗?还能认得出来我吗…… 陆汾糖有些无所适从地抓了抓裤缝,犹豫地看看季淙茗又瞄瞄斐垣。 她性格有点内向,但和其他热血上头天天幻想着自己要成为龙傲天的男生不同,她不指望自己有多大魅力能让这些男生保护她,更没有信心能在这样的环境中安然无恙地待到最后。 必须要活着出去才可以。 想到这里,陆汾糖握着拳,鼓起勇气向斐垣走去。 “斐、斐垣同学,你对这种地方有什么想法吗?” 斐垣只是闭着眼睛坐在那小憩。 没有得到回应,陆汾糖瑟缩了一下,心里想着自己会不会讨人厌,脸上发烧,但还是又问了一句:“我、我想回家,不管怎么样,我都想活着回去。我妈、我妈不能没有我的。”说着,她的声音便颤抖了起来。 “你和我说没用。”斐垣睁开眼睛,抬着头看着破房顶落下来的光,眯了眯眼睛,这么点光不够他看清什么的。 “你总不能期待每次都有人愿意帮你。”斐垣的声音冷冷淡淡,“也总不可能总是找到能帮你的。” 陆汾糖嘴唇上的颜色一下就涌到了眼睛里。 但她不得不承认,斐垣说的是对的。 其他人看到也听到了他俩的对话,心里多少有些嘲笑。这话说得确实没错,但由一个看着不能打还马上就能晕厥过去的小残废的嘴说出来,就有那么点…… 曾达成出来打圆场:“来来来,糖糖你别怕,遇到事情了叔保护你哈!” “谢、谢谢。”陆汾糖尴尬地道谢。 季淙茗却是目光灼灼地盯着——斐垣身后一米远的影子猛瞧,握紧了拳头,脸上露出坚毅的神色。 我、我必须要好好保护斐垣才行! 现代人离不了手机是真的,起初的惊讶和慌乱过去后,一个个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拿手机看信号看电量。 毫无意外的,手机虽然还能用,但并没有信号。 庙里破破烂烂乌漆嘛黑的,还不知道要在这里待多久,收拾出一个可以坐人谁人的地方是很有必要的。 破庙里没有找到照明物,但除了斐垣外都有手机,用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也不是什么问题。 “那、那个……我……” 斐垣目不斜视地直直走开。 季淙茗懊恼地咬了咬口腔内侧的嫩肉,整个人一下就蔫儿了下去。 又、又没能找他说上话。 斐垣虽然没有手机,但其他借着其他六人的光也能看到点东西。 他穿着病号服,拄着拐杖,一看就是个拖累,其他队友对他说不上明目张胆的表达厌恶,但也没什么好脸色,隐隐地就把他排除在外了。 除了季淙茗。 斐垣很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个大夏天还穿着牛仔衣牛仔裤就差把“街头卖艺”挂在脑门上的朋克少年,但对方自以为隐蔽实则就差把“偷瞄”挂在脸上的小动作实在过于明显。 一身破洞牛仔裤,黑色T恤,挂着一堆叮铃哐啷的链子,大夏天还穿着破洞牛仔衣的朋克风打扮,两种完全不搭的风格凑在一起,这样的孩子,不管到哪里都是惹眼的。 斐垣甚至认真思考了一秒他们真的认识的可能,但很快就扔掉了。 认识不认识的,好像也没什么关系。 斐垣的视线只在他的身上浅浅掠过,但一直注意着斐垣的季淙茗却是立刻就注意到了,无措地揪着自己的衣角看了看,有些懊恼。 不、不该穿成这样的。会不会……斐垣会不会觉得我不是个好学生啊…… 第3章 这里脏是真的脏,乱也是真的乱,干草、蜘蛛丝、破烂发霉的断柱、一截一截的骨头……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有。 “啊啊啊啊啊——”因为惊吓,陆汾糖将手里的手机也一起给扔了出去,一束白光顺着手机在空中翻了个圈,落到草上光束朝上地翻着。 白惨惨的光渗人地亮着。 陆汾糖尖叫过后,陆汾糖大喘了一口气,猛地蹲下身哭了起来,一块白惨惨的头盖骨滚落在地上,撒了从几个洞内撒了不少泥沙出来,另有黑褐的蚂蚁蜈蚣兼有其他乱七八糟的小虫子,都从头盖骨钻了出来。 其他人看着也有些瘆得慌。 “闺女,你到这里来,我把这里都收拾好了,你贴着这么坐,应该会暖和点。” 现实虽然是夏天炎热得要死的下午,但这个破庙里的场景却凉飕飕的跟深秋差不多。 除了斐垣的病号服,季淙茗的朋克牛仔打扮,其他都就是短袖短裤,自称是在宿舍打游戏进来的龚述嘉甚至还只是背心大裤衩加拖鞋。 破庙一半都是塌的,别指望还有门挡风,动起来虽然暖和点,但也十分有限。 季淙茗把牛仔衣给她披上,又拿了新手礼包的一瓶水给放到她旁边。 气氛有些凝重,没人继续动。 那个头盖骨不知道是多久之前的,但无论是什么时候的,联想到唯一的游戏规则“活下去”,都有些渗人。 肾上腺激素水平慢慢平稳下来,恐惧也重回他们的大脑。 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情都有些沉重。 “发.泄一下就够了,哭完没力气死的是你自己。”斐垣的声音不大,但在这样的环境下显得有些过于唐突了。 陆汾糖身体一僵,其他人也有些不满地看向他。 这是什么意思,觉得他们会趁机占便宜吗?还是觉得他们会把她推出去当替死鬼? 气氛有些尴尬。 “闺女啊,那里正对着风口,在那吹风不好,你到这里来吧。”年纪最大的曾达成出来大圆场道。 “谢、谢谢曾叔。”陆汾糖小声地道了谢,红着眼睛拼命地洗了手,然后挪了身子换到曾达成给她收拾出来的地方,湿哒哒的手胡乱甩了两下也不管还脏不脏往裤子上一擦就把新手礼包里的两张符纸取出来死死地攥住,眼神不安且警惕的看着四周。 女孩子嘛,担心一点可以理解。 “没事的,闺女我帮你留意着呢。”曾达成的话音刚落,一只成人拳头那么大蜘蛛从上面的悬梁上挂着蛛丝落了下来,正当陆汾糖的鼻尖。 “啊——”胆小的女生立刻吓得尖叫了起来,一道符纸甩了出去,将蜘蛛炸了个粉碎,陆汾糖懵地闭紧了眼睛嘴巴,青色的汁水溅在她的脸上,喷了满脸满头。 陆汾糖的尖叫和天火雷符的动静吓了众人一大跳。天火雷符虽然不是什么难得的东西,但也要五十积分才能兑换一张,一积分等于一百块钱,这就相当于把五千块钱扔掉了。 曾达成刚想说,不就是一只蜘蛛嘛,不用这么紧张的。 但脚下突然一痛,曾达成低下头,直直对上八只眼睛—— 那四对眼睛急速地在他眼前放大,不过瞬间,比拳头还大的八个眼睛就一连串地砸在了他的脸上。 八连击的眩晕让他的头岑岑地发眩,好像身体慢慢浮空,眼前有什么东西在飘来飘去,甚至有了自己是只蜘蛛的错觉。 “曾叔,曾叔你怎么了?”陆汾糖顾不上满脸的汁液,看着两眼发直身体开始摇晃的曾达成脑中晃过不好的预感。 “呃——” 粗糙黝黑骨节粗大的手掐上了陆汾糖细嫩的脖颈,嘴巴裂开,黄色的牙齿全部露了出来,还带着几丝唾液,甩着头猛地向前,张嘴就想咬。 “救、救命……” 求生欲让陆汾糖开始挣扎,十根手指死死地在曾达成的手上抓挠着,但她的力气太小了,曾达成是个几十年的电焊工,力气哪里是一个小姑娘能比得上了。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几乎就是一个眨眼,在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前,陆汾糖已经被掐得面色发紫了。 “啪!”木头打在曾达成的头上,立刻断成了两节。 被白蚁蛀得空心的木头没多大的威力能让曾达成受伤,但多少给造成了一些伤害和停顿。 季淙茗将天火雷符往他的胳膊上一拍,扯过陆汾糖,在雷符爆炸的同时顺着力道将陆汾糖推了出去。 “咳、咳咳咳——”陆汾糖捂住脖子,咳个不停,眼泪哗哗往下挂。 她还没有来得及对恐惧产生反应,但曾达成过大的力气直接在她的脖子上掐出了一圈青紫色的痕迹。身体的直接反应让她的泪腺闸门失了控。 “曾叔,曾叔醒醒!” 天火雷符的特效很厉害,着红色的火,夹杂紫黑色的雷,很有一种炫酷的感觉。 季淙茗的反应很快,在火花冒出灼伤了曾达成的瞬间不仅将陆汾糖甩了出去,而且还让自己就地滚了一圈躲过雷火攻击的范围。 “啊啊啊啊啊啊——” 火的灼热和雷电的痛麻从曾达成的手臂开始迅速窜向躯干四肢,被痛觉唤醒的曾达成惨叫起来,但同时也恢复了理智。 “滋——滋滋——” 火烧得超乎寻常地快,几乎只是半秒的事情,红色的火焰转成黑色,将曾达成整个人都给包裹了起来。 一下就将他吞没得什么也不剩了。 “噼啪——”像是柴火被烧裂开的火花迸溅出来。 离得最近的斐垣眉头一皱,一个念头,手中就多了一瓶水。 季淙茗的反应速度已经很快了,但他刚从地上爬起来,中间时间最短也要有连接的反应过程。 比季淙茗更快一步的是斐垣,新手礼包里的水被洒在空中,一瓶的水不多,但却对曾达成身上的火有所抑制。 季淙茗来不起愣怔,连忙在积分商城里兑换了几瓶水,拧开盖子就往曾达成身上扔。 “疼、疼啊……” 曾达成虚弱的叫声、水火接触的滋滋声还有噼里啪啦的电流声终于是把其他几个人吓回神了,手忙脚乱地也跑上来赶紧灭火。 “啊……”曾达成痛苦地在地上滚来滚去,直到火灭光了,他才有些愣怔地坐了起来,看着自己的手发呆,“欸?我好像没什么事的样子。” 季淙茗在扔符的时候已经做好了烧伤的应急措施,只是没想到火会烧得那么快。 但即便是包裹着全身在燃烧的火焰,却未对曾达成造成什么伤害。 曾达成的衣服虽然被烧焦了大半,头发也乱七八糟地卷曲着,皮肤黑黢黢,拍一拍甚至有一层灰黑落下来,而不是皮肤的伤害。 火没让他有多少伤,顶多是电流窜过身体时比酥麻更厉害点的疼麻。 最严重的的竟然只是一开始蜘蛛在他脚上咬下一块肉的伤口。 斐垣的眼里闪过一丝沉思。刚才裹着人烧起来的火光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暗色的,粘稠的,像什么影子一样的东西。 蜘蛛比拳头大,咬下的伤口也厉害,大拇指指甲盖那么大的肉被撕咬下,这会儿正汩汩地往外冒着黑血。 比起疼痛,曾达成看得头皮发麻,毕竟大多数的蜘蛛都有毒。 几个人来到游戏都是事出突然,身上都没带多少物资,积分商城里倒是有医疗用品卖,但一个急救箱要五百,谁也舍不得谁也没那个积分。 “就先让它这么流着吧。”曾达成咬着牙说,“就当排排毒了。” 第4章 “是、是那个蜘蛛吗?”龚述嘉心有余悸地往头顶和地上看了看。 曾达成没什么感觉,看他们这些旁观者看得却是一清二楚的。 在曾达成和脚上那只蜘蛛对上眼后,蜘蛛的身体慢慢地就变得透明了,再一眨眼,整只蜘蛛都不见了。 然后就是曾达成突然伸手去掐陆汾糖的脖子。 “谢谢你了。”陆汾糖哭了一阵后怕,手捂住脖子上不敢放下,眼睛红红地对着季淙茗道谢。 坐在地上但是眼睛却在偷偷瞄着斐垣的季淙茗被吓了一跳,连忙摆手说道:“没、没什么。” “应该谢谢斐垣的。”喊到斐垣名字的时候,季淙茗的声音突然就小了下去。 “与我无关。”好意恶意,斐垣都不想惹上麻烦而被关注。 陆汾糖的事情跟他没有关系,洒水也不是为了救曾达成。 火要烧到他这里来了,自然要做出应对的措施。 斐垣虽然口气淡淡,但季淙茗却像什么被老师批评的小学生似的涨红了脸,身体微微晃了两下不知道自己该干嘛,然后又一屁股坐到地上去了。 “快看那是什么?!”风波刚过去,几人还没来得急把气喘匀,很快又有几只蜘蛛从石像的断裂处挂了下来。 黑乎乎跟个铅球似的蜘蛛动着八条腿,因为太过巨大,不用显微镜也能看到腿上的的毛,特别是那四排能反光的眼睛看着特别吓人。 “别看,呼他们的眼睛!”躺在地上呻.吟的曾达成也顾不得身上的伤痛了,一咕噜滚起来贴着墙紧张得额头直挂汗。 “符呢符呢?还有多少符?” 没人回答他。 “季淙茗,我的符给你。”陆汾糖吓得脸都白了,但却很快地伸手将四张符纸塞进了他的手里。 新手礼包两张,幸运抽奖一张,她又当机立断地用积分换了两张。除去刚才用掉的一张,四张符全给季淙茗了。 她很清楚自己的实力,刚才那下就是惊吓之下的幸运命中,真让她去投她都不一定能让自己安全逃开。 但季淙茗不一样,他的反应太快了,像他们这种长在和平年代连架都没打过几次的人遇见突发事件是根本做不了反应的。 那么有救人的心也很难反应过来。 这些蜘蛛太邪门了,她应对不过来了,只能找保护伞。 “我不给你当拖累,我就站你旁边可以吗?”陆汾糖飞快地说道。 季淙茗上前半步将她容纳到了自己的保护范围内,然后把符纸塞还给她:“你自己小心。” “斐、斐垣。”他的视线一直没离开过斐垣,也是因为这个,他才能在陆汾糖出事的时候反应得那么快,毕竟斐垣那个时候就站在那里。 “你的腿还没好,不要站那么前面。”说完他自己先脸红了。 斐垣没理会他。 季淙茗顾不上失落,因为更多的蜘蛛已经从石像里涌出来了。 只是眨眼间—— “这、这都是些什么啊?!”方卢仁尖叫起来。 陆汾糖已经不会叫了,流着眼泪呆呆地看着密密麻麻像海浪一般涌过来的黑色蜘蛛浪花。 “滋——”拐杖的头在蜘蛛的身上毫不留情的碾了下去,但由于蜘蛛的壳过于硬,碾死得汁液飞溅的清醒并没有出现,反而引起了蜘蛛地注意,四排反着光的眼睛齐齐盯向斐垣。 斐垣不为所动,眼睛微微眯起:“不要溅到我。” 手上的青筋鼓起,用力再往下一压—— “嗤——”天火雷符的光闪了起来,顺着斐垣的力道将蜘蛛炸了个粉身碎骨。 众人一呆。 青色的汁水飞得到处都是,斐垣退后一步,嫌弃地让沾了汁液的那头离自己远一点。 火光雷光乍现后,蜘蛛群们静了一秒,几万只眼珠子一眨——一眨——像是在衡量着前面的危险系数有多高。 紧张得浑身冒汗的几个人微微松了一口气。 虽然队这群平均年龄连二十五都没有的七人小组对小说游戏中才有的出现的“奇遇”很兴奋,但“活下去”的警告还是让他们克制了一下,没有贸然地冲出去探索。 但他们没想到,老老实实地待在“出生点”也会有小怪来袭击。 不是应该会有个新人保护期什么的吗? 而且他们在这收拾老半天了也不见又天亮起来的意思。手机电量有限,不知道还能撑到什么时候。 “斐垣,你这是怎么弄的?!” 方卢仁飞快地冲斐垣说道:“都这个时候了,别藏着掖着了,现在我们就我们几个人,死了谁都是损失,难道你觉得你能一个人在这种地方活下去吗?!” “斐垣才不会死!”季淙茗下意识地瞪著了方卢仁。 方卢仁像瞪回去,但想到刚才季淙茗的比他们都要快上一些的反应,又犹豫了。 不管是方卢仁还是季淙茗的话,斐垣都没有放在心上,拐杖用力地身边另外几只的蜘蛛身上碾了碾,沾上更多的汁液,确保让上面的火和雷光不间断后,他才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着方卢仁。 一丝不好的预感爬上心头,方卢仁强装镇定,心想,他现在就是一小残废,我怕他干嘛?!这么想着,方卢仁挺了挺胸膛,正好硬气回去,就听斐垣说:“别低头,会死。” 斐垣的声音又轻又平静,但方卢仁却被这话死死地钉在了原地,身体不由自主地开始发抖。 曾达成的伤不断地在他眼前浮现着,方卢仁的喉结动了动,哀求道:“帮、帮我……” 斐垣没管他。 谁也没工夫管他了。 不知道为什么,刚才不动弹的蜘蛛们,只是一会儿就结成了一面黑色的墙。 向前倾斜、歪着想要倒向他们的那种墙。 众人惊恐地看着那堵离他们越来越近的墙。 “燃料。”斐垣开口说,“这些蜘蛛身体内的某种物质,可以作为雷符持续燃烧的燃料。” 斐垣的话让众人一愣。 他们不知道斐垣的依据是从哪里来的,但现在的这种情况,已经除了相信外没其他的选择了。 他们想学着斐垣的样子找根棍子学着他那样“附魔”,但在找到棍子前,那堵墙已经塌了下来。 黑压压的一群蜘蛛从空中落了下来。 这下,真成海浪了。 “啊啊啊啊——” 几人飞快地想要跑到斐垣这边来,但在逃跑中首先被处于饥饿状态的蜘蛛们给咬上了。 蜘蛛不会飞,但是可以用蛛丝,一只又一只的蜘蛛在空中荡着表演了一场空中飞蜘。 夜色很深,月光并不充足,慌乱中的人顾不上手机掉哪去了。 没有光的眼睛看不太清,但无所谓。 这些小东西们的存在感太强了。 那种充斥着贪婪、血腥、愤怒和怨恨的情绪,太强。 只是没有什么脑子的蜘蛛,会有这么强的情绪吗? 斐垣的眼神很平静,手很稳。拐杖上的火焰和雷光几乎就没有停过。 一戳一个。 斐垣不知道这些蜘蛛到底是什么,但总不可能是真的蜘蛛,没有蜘蛛是这样的,和人对视还能消失。 但可以肯定的是,它们有控制人的精神的能力。 想到曾达成伸手掐陆汾糖的动作,斐垣勾起一个笑。 幻境吗?还是…… 很有趣。 人的潜力是无穷的,为了活下去,哪怕是浑身颤抖僵硬也要用自己最大的力量去挣扎一番,再不济,新手礼包里还有一攻一守两次报名的技能,再狠狠心,一百积分还能换两张符呢! 斐垣说了“燃料”这个关键词后,不管有没有用,大伙都奔着这个词使劲儿开发,毕竟再不动脑子动手的话就真的没命了。 但蜘蛛真的太多太多了。 “咔咔——” “咔咔咔咔,咔咔咔咔,咔咔咔咔,咔咔咔咔——” 本该是很轻微的口器碰撞声,但在成千上万只的共同努力下,统一变成了整齐又有节奏的合奏,咔咔咔咔咔咔的声音响个不停,黑到反光的眼睛更是让人看了就忍不住心里发慌。 铺天盖地的蜘蛛速度真的太快了一下覆盖了所有地方,一只接着一只地垒成六面墙,连个让人逃跑的地方都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哦豁!大家一起来游泳吧! 第5章 陆汾糖几人站在火圈里,一脸呆滞地看着一切。在身前围成一圈的火焰跳动着,黑红的火光映在他们的脸上,却不给带来任何的希望,跳动的火焰越来越小,没有燃料的加入,让他们开始慢慢走向了熄灭。 会死的吧? 要死了。 蜘蛛壳硬且厚,它们虽然畏火,但很英勇,几只团成球一起涌上来,哪怕是被烧到,也不致命。火是它们的克星,但只有死去的蜘蛛才能被猛烈地烧起来。 没办法,就只能用石头树枝或者拳头和脚去把它们碾碎,然后扔到火圈里。 不断地补充“燃料”不断地延长自己死亡的时间。 但越是挣扎,黑压压的蜘蛛群就残酷地告诉他们——他们的死,好像已经被注定,哪怕,现在还有可以喘息的机会。 “怎、怎么办?!我们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吗?”龚述嘉的手抖个不停,身体绵软全靠着恐惧撑着,“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闭嘴!”斐垣被他们的哭喊吵得头疼,一拐杖打在龚述嘉的腿上,语气森冷,“再吵就把你丢出去喂蜘蛛!” 虽然看着真的要死的样子,但他还真的不想死,一听斐垣的吓唬,龚述嘉立刻就把嘴闭上了。 斐垣的话少且狠,但他并不觉得斐垣是在吓唬他。 他是真能做出这种事情的! 龚述嘉不想死。 季淙茗抄起地上的木棍,学着斐垣的样子将木棍上面十分之九的部分都沾上了蜘蛛的汁液,只剩自己用来握的地方。 斐垣安静地看着涌来的蜘蛛群,面容沉静,看不出什么情绪,但手里的动作却一直没有停下。 黑暗是他的保护色。 季淙茗也很安静地看了一会儿,只是他看的并不是蜘蛛。 “斐垣。”季淙茗将自己身上所有的东西都塞给了他,低声说,“你会活下的。” 也不给斐垣反应的时候,季淙茗提着棍子就冲了出去。 他的表情就像是临终嘱托那样的肃穆克制。 斐垣愣了愣,看着手里一大堆的东西,甚至没能反应过来。 给我这些干嘛?跟我说这些干嘛? 他认识我吗? 斐垣不喜欢别人的触碰。 非常不喜欢,甚至是极度的排斥。 哪怕单纯地因为人潮拥挤而有的接触,他也厌恶地想要吐。 季淙茗塞给他这些,他并不感动。 莫名其妙。 他的行为莫名其妙,说的话也莫名其妙。 我又不认识你,为什么希望我活下去? 奇怪的人。 奇怪的行为。 季淙茗抄起棍子冲出去的时候,真的是一路火花带电光。 铺天盖地不知道有多少的蜘蛛从石像那源源不断地涌来,脚下、空中、梁柱,哪里都有,三百六十度的无死角。 斐垣讨厌别人的靠近,也没人敢靠近他,那种随时有可能把人丢出去让蜘蛛啃的气势太让人害怕了,比那堆不知凡几的蜘蛛更让人恐惧。 所以他们很老实地离了斐垣有一段距离几人背靠背地给自己留出一点可以生存的空间。 但没有人对能活下去抱有希望。 太多了,真的太多了。 抬眼望去,这里已经没有缝隙了。 没有可以让他们活下去的可以挣扎的缝隙了。 天火雷符可以杀蜘蛛,罡气符可以保护自己,但又能撑多久呢? 看斐垣拐杖上火不断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但当他们自己实施起来的时候就知道有多难了,不是雷把自己电麻了,就是火熄了要再来一张。 一张符50积分,他们哪里来这么多的积分啊! 季淙茗没他们想得那么多。 他只知道,斐垣必须要活下去。 可能是性格里的傻大胆。 面对这么多的蜘蛛,季淙茗没有多害怕。 换做是今天之前,有人告诉他,他会只拿着一根棍子面对几千只上万只甚至更多的蜘蛛,都不用说是巨大化的,小小的那种都能把他想得起一身鸡皮疙瘩。 季淙茗觉得,自己对上这种情况,一定会很害怕。但奇异的,此刻的他并不感到害怕,甚至觉得自己没必要害怕。 活下去,或者被杀死。 很简单的道理。 我想要斐垣活下去。 所以,要把你们都杀死。 被白蚁蛀空了的棍子拿起来没有想象得那么重。 【淙茗,心要静,眼要快,手要稳,招式是死的,人是活的,看清楚了,然后出剑。】 看清楚,然后出剑。 没关系的。 淙茗,心要静下来! 季淙茗深吸了一口气,昏暗的破庙里让视野变得很有限,还要小心着蜘蛛的幻觉攻击。 没关系。 看清楚,看清楚自己能看到的就可以。 季淙茗回头看了一眼斐垣,见他神色淡淡,心跳突然就放慢了。 世界好像安静了下来,世界好像被放慢了。 摇晃的暴动、咔咔咔的声响,一切都慢了下来。 不要想着一口气能杀多少,而是可以杀多少。 冒着火光的棍子自左上挥下,视野中十三只的蜘蛛有七只被棍子打落,一只叠一被打落在地上,混着地上原本就有的蜘蛛齐齐被炸开,汁液飞溅,在半空就着火焰就被烧成了灰。 其他人都看呆了,斐垣也愣了一下。 他本以为季淙茗是冲出去送死的,事实上,他给人的感觉也是这样的。塞一把东西,说一句遗言,然后就要壮烈牺牲了。 但没想到,他冲出去不是真跑去牺牲,而是真的有几分实力的。 季淙茗觉得自己是有些瞎猫碰到死耗子的运气成分在里面。但是第一挥成功,第二次挥出去,就更顺手了。 那个少年没有过这样的悲壮英勇的想象?季淙茗这种一路火花带惨叫的路子太帅了,忽略掉那是个棍子而不是把剑,简直就是所有人幻想中的自己啊! 有了季淙茗的示范,活下去的信心一下就从身体里涌了出来。 “好,我也来!” 龚述嘉热血上头,几乎是吧棍子在脚边那堆蜘蛛液里滚了一圈,本来也想学着他这样试试,但才从向前两步,半只脚差点就被啃光了。 “嗷嗷嗷嗷——我的脚我的脚!” 龚述嘉痛哭流涕连滚带爬地跑了回来,他的鞋就是大拖鞋,才跑出去十几秒,十根脚趾上就露了俩骨头,脚踝都被啃烂了,差点没站稳摔在地上,于是马上又捂着嘴哭唧唧地跑回来。 这种密集的程度,龚述嘉毫不怀疑自己只要一摔倒就能在一分钟内被坑成白骨,救都没法救的那种。 蜘蛛的眼睛不能看,一看就会被拖入幻境中,被蜘蛛吃成骷髅了都不知道有没有感觉,外界的疼痛虽然能让人醒过来,但这种情况下几人之间既没有信任也没有余力,指望着被救还不如指望着蜘蛛大发善心放过一回。 龚述嘉的伤让人心底发寒,升起的希望又冷了下去。 曾达成抖着手,试探地勾住了陆汾糖的衣角,犹豫地在她的衣角上捏了捏。 闺女,别怪我。 要怪,就怪这个世道不好。 斐垣轻飘飘的视线扫过这里,曾达成浑身一颤,连忙缩回手低下头去。 斐垣却没在意这些人,黑暗中他的视野得不到延展,但在这样的环境里,他也能靠着耳朵想象着那是怎样的一堵蜘蛛围城。 “咔咔、咔咔、咔咔咔咔咔……”蜘蛛腿的碰撞声、口器的咔咔声,还有蜘蛛挤挤挨挨的撞击声响在一起。令人烦躁得忍不住皱起眉。 大抛开各种各样繁乱的声音不说,单独声色的敲击声拿出来,算不上是耳朵的享受但有些过于整齐了。 第6章 没人敢开手电筒。 黑暗虽然不便行动,但好得不容易中招。 已经被蜘蛛群全覆盖包围的破庙里只有两处忽明忽暗的光源,一处是陆汾糖五人圈起来的火圈,还有一处是季淙茗那。火光虽然不猛烈,但却很震撼,木棍带雷火就跟神剑附了魔,一挥死一片一挥死一片。 而且越挥越顺手。 是他们全部的希望了。 有他在前面,这里的压力瞬间少了百分之九十! 斐垣格外与众不同一些,他及不看季淙茗,也不去火焰包围圈里躲着,只是安静地在他们所有人之外。 蜘蛛涌过来,他就用拐杖打落,然后碾死,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玩的,明明是三百六十度的全方面攻击,但在他这里就游刃有余地看着很轻松的样子。 希望虽然不大,但比刚被包围那会儿看起来好很多了。 但人的体力是有限的。 季淙茗已经能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手臂越来越重,气息越来越不稳。 “不行,我们必须要逃出去,太多了,我们杀不完的!”季淙茗抹了一把汗,七人之中就他最莽,提着木棍当剑用,冲进蜘蛛群了就是大杀特杀一通,一进一出能杀掉一大片。 但他杀得再多再快又有什么用呢?杀一百,还有一万涌上来,杀一千,连个间隙的空白都没能看到。 “可是我们能逃到哪里去?” 坍塌了一半的破庙早就没了出口,不是没想过逃到外面去,而是现实不允许。 太多了,蜘蛛太多了,多得把所有可能逃跑的地方全部堵住了。 “那也要试!待着这里的话只能是精疲力尽后被吃掉!”季淙茗看向斐垣,等着他做决定。 季淙茗的话没错,但是怎么逃,是个大问题。 “从这里。”斐垣指了一下身后,在蜘蛛形成这样的规模之前,这里是塌掉的的部分,现在四周都被蜘蛛占领了,哪里也看不出是哪里。 不过斐垣的脚上打着石膏不方便动,一直没挪过位置,所以记得很清楚。 “你们疯了吗?!”曾达成几乎是尖叫着喊了出来。 季淙茗看了他一眼,斐垣甚至连看都没看他,直接对着季淙茗说:“那个地方应该有一根房梁,你去哪里,一直烧。” 天火雷符的火花雷电对蜘蛛很有用,对其他东西作用小是小了一点,但也不是一点用处都没有。 起码季淙茗的棍子已经换了三根。 斐垣的拐杖是金属的,倒没什么关系。 季淙茗点点头,立刻在地上摸了几根树杈就准备朝着斐垣说的位置跑去。 “疯了疯了!”曾达成喃喃地重复道,“你们都疯了!” 其他人也全部都是一脸的绝望。 甚至想着要不这样就算了吧。 反正都要死。 等着被吃,还能省下点力气,死得不用那么辛苦。 “我、我……有什么我可以帮得上的吗?”一直表现得最胆怯的陆汾糖突然大声喊,她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但还是急切地说道,“我、我不想死,我不想在这里等死,我要回家,我妈还在等我,我不可以死的。” “起码我不能死在这里,我妈养我不容易。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她以后这么办?!我一定要出去,我一定得活下去才行。” 季淙茗一愣,抿着唇看向斐垣。 陆汾糖也紧张地看着他。 虽然是同龄人,但斐垣给陆汾糖的感觉完全没有同龄人的朝气。陆汾糖很拿不准他的心思,看不透他的表情。 斐垣只是一下又一下地举着拐杖将围过来的蜘蛛碾死,然后用带着火的拐杖去烧其他没死的蜘蛛。 陆汾糖的心沉了下去。 “去,把地上的石头都给拿我过来。”斐垣使唤起人来没半点不好意思的感觉。 呼—— 一口浊气从陆汾糖的身体里吐了出来,对于斐垣可能只是一秒的沉思,但对于陆汾糖来时简直就是往十八层地狱走的恐惧。 没有任何的犹豫,陆汾糖马上就听话地开始那棍子戳,看地上有没有石头。 地上满满的全是蜘蛛,用眼睛找遭殃也找不到。 “你也疯了?!我们在这不动还能再坚持一会儿,你现在往外跑不是连最后的安全区也扔掉了吗?!”方卢仁抓着陆汾糖的手低声喝道。 “我不管,我要回家,我才不要死在这里,我得回家,我得考试,我得回去看我妈,我死也要死在现实里,那样我妈多少还能有保险可以拿。我死在这里算怎么回事?!你们要玩是你们的事情,凭什么我什么都没干就要被卷到这样的事情里?!”陆汾糖的眼泪流个不停。 她不是一个多坚强的姑娘,但今天绝对是她眼泪流得最多的一天。身体就跟水桶似的,眼睛就是坏掉的水龙头,怎么都关不上。 但哪怕是害怕得身体发软哭得眼睛红肿睁不开,她也还在听话地杀蜘蛛。 她想活着。 仅仅只是想活着。 哭是没办法活下去的。 在这里等着是没办法活下去的。 斐垣看着很难接近很不好相处的样子,但他很厉害。 季淙茗也很厉害,一个人比他们所有人加起来都要厉害。 既然都要死的话,那她要选择概率小的那个。 “把手放开!”陆汾糖甩开了他的手,连眼泪都不敢抹,她的手上全是血和蜘蛛的汁液。 蚁多还能咬死象呢,她没多大能力,跟斐垣那种胸有成竹的人不同,跟季淙茗那种武力值逆天的也不同,被咬是难免的。 陆汾糖甚至都没想过自己胳膊腿上这些坑坑洼洼的伤该怎么办才好。 毕竟,她现在连能不能活下去都是个问题了。 方卢仁愣了愣,还没纠结多久,膝盖上又是一痛。 “!!!”方卢仁咬着牙,连忙退到几人围在一起空出来的保护区里处理伤口。 说是处理,但也就只是用枯枝死死当锤子锤那只蜘蛛,这种鬼东西是咬住了就不撒口,只能锥烂了才行。 方卢仁疼得全身都在抖,但不敢有任何的放松。 在这种情况下,肾上腺激素飙升会暂时屏蔽痛感,求生欲会让身体动起来,但一旦放松,肾上腺素一消退,疼啊痛啊的都是小事,身体动不了才是真要命的,这么一波蜘蛛涌上来,他还能给自己留块肉吗? 蜘蛛应该是真怕这符烧出来的火,在人造的火圈里,还得以喘息,跨过着火圈之后呢? 龚述嘉的眼神在斐垣和季淙茗的身上游移不定,最后一咬牙:“我也要和你们一起出去!” 很多事情不是零就是一,有了陆汾糖带头,留着等待渺茫希望的信念立刻就被动摇了。 曾达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喊:“我,我也要一起!” 方卢仁先是瞪大了眼睛,然后也生怕被落下是的喊:“我也帮忙捡石头!” 他的话音一落,其他人也立刻反应了过来,齐齐用棍子戳着试探地上有没有石头。但蜘蛛群这么一堆,所有人都把注意力放到石头上了,蜘蛛突破进来就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啊!”曾达成捂着脸咬着嘴,闭着眼睛抽着气往自己的脸上锤。 第7章 蜘蛛被锤了个稀巴烂,曾达成抹了把脸,匆匆用衣服擦了两下,脸上又是吊着的小块肉,又是血混合着蜘蛛的汁液。 狼狈不堪。 但也没人去看他的狼狈,只是被这么一下,也不管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找石头的这个任务上了。 几个男人就像锤蜘蛛把蜘蛛扔进火圈里给火圈源源不断地添加“燃料”,让陆汾糖专心在地上找。 没人敢去问斐垣计划是什么,更没人敢“为什么要把突破放心选在坍塌位置”的疑问问出来。 季淙茗看着好说话点,但他不知道哪根筋出问题了那么听斐垣的话。 斐垣这个看着就怪怪的,厉害归厉害,但让人心里发憷。 也幸好他们没问。 斐垣的心情并不太美妙,他不高兴,就爱折腾点什么。这个时候不说话,斐垣还能把情绪发.泄在这群蜘蛛上,但他们要是开口了,就别指望他能干出点符合他们预期的行动了。 “你别过来,继续在哪里就好。”斐垣在季淙茗烧完了手里的枯枝想要回来喘口气的时候,突然开口说道。 季淙茗呆了一下,不明白斐垣为什么这么说,但还是乖乖地站在原地脚不动弹了。 “滋滋”的火花和电光在哪闪了好一会儿,眼看着就要灭了。 陆汾糖几个弄不懂斐垣的想法了,不是要冲出去吗?这会儿怎么像是要抛弃季淙茗似的?季淙茗可是他们中最厉害的一个啊,他要死了他们几个更不是没希望吗? 但他们也不敢有疑议,越是这个时候,越是心慌,喉咙周围的肌肉已经僵硬了,哪怕是想发声也发不出声音了。 “你们,扔石头吧。”斐垣等了一会儿,等到季淙茗的蜘蛛越发的少,再离远点,拥堵着的蜘蛛越发的多了,才又下了指令。 斐垣给他们指了个方向。 几个不敢耽误,立马开始拼了命地往那抡石头。 他们可以活动的范围有限,收集的石头也有限,但再有限也在求生欲的作用下攒起了一小堆。 石头一抡出去,立刻就是好几只蜘蛛被砸得汁水四溅,效果卓群。 龚述嘉觉得自己大概明白了斐垣的用意,蜘蛛没有智慧,但野兽的本能还是有的。季淙茗杀得那么猛,再想冲过去也要掂量掂量。 但是血肉的吸引又让他们忍不住想要冲过去。于是便和堵车一样,车越多,越堵,越堵,车就越多。 密集的蜘蛛群不需要看准目标,一砸就是好多只。 可以的!可以的!这个方法可以的!比他们一只只杀来得好多了。 “石头、石头不够了!要用完了!”龚述嘉一摸摸了个空,龚述嘉瞬间从幻想中回了神,突然意识到,这样的效率提高是提高,但还远远不够! “你们三个,把他们绑起来。”斐垣又说,烧着一层火焰的拐杖指着方卢仁和曾达成,把两人吓得魂飞魄散。 “别、别、求你、求、求……” 两人吓得身体直哆嗦,连一句完整的求饶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陆汾糖、龚述嘉和王革彼彼此看了看,心里也开始发寒。 真的要把别人抛弃掉来换取自己生存下去的机会吗? “快点。”斐垣不耐烦地皱起了眉。 “别、别怪我……”王革彼也害怕,甚至连下一个要被推出去的是自己都想到了,但—— “我想活下去,对不起……”王革彼扯了自己的领带向着曾达成走去。 “王八蛋!狗.娘养的!老子都这么听话了,你竟然还要把老子推出去!你会遭报应的!” “我、我……”方卢仁无措地看着斐垣,又求救似的看向季淙茗。 陆汾糖和龚述嘉苍白着脸,脚上被蜘蛛咬了一口都没了感觉。 他们只是很普通很普通的学生,在家乖,在学校乖,打架都没见过几次,最严重的不过是室友、同学间的撕逼闹矛盾。 现在让他们杀人…… “快一点!你们想死我可不想死!陆汾糖,你要是下不了手,那你替他!”王革彼直接点了陆汾糖。 “我、我……”让她去绑刚才才帮过自己的曾达成,她下不了手,但让她替曾达成死……她、她也没有办法…… 斐垣对他们到现在还有闲工夫闹内讧的闲心简直服气。 “我信斐垣!”季淙茗甚至还有心情笑,“反正,斐垣,我听你的就好了!” 斐垣抿着唇,不说话。 陆汾糖和龚述嘉皆是一愣,王革彼也喊了起来:“快过来帮忙!”他不想死,哪怕下一个死的是他,他也绝对不要现在就去死! 曾达成和方卢仁一心觉得自己要被推出去送死给他们争取逃跑时间了,挣扎的幅度大得让人难以招架。 三人一起上都没办法制服得了他们。 斐垣沉着脸,哭成、惨叫声、蜘蛛口器碰撞、关节行动、彼此碰撞的声音都被放大了无数倍。 【反正我听你的就好了】听我的什么?我让你去死,你现在也去死吗?! 我和你很熟吗?! 就算很熟又怎么样? 你了解我吗? 不,哪怕了解,你也只知道曾经的斐垣。 但他—— 已经死了。 两只蜘蛛一手一只摁在了方卢仁和曾达成的脸上,四排眼睛对上一排眼睛,四排眼睛的那个身体很快就在他的手中消失,一排眼睛的那个眼中的光立刻就涣散开了。 挣扎不已的两人顿时安静了下来。 “绑起来。”斐垣冷声道。 “……哦。” 没人敢触他的霉头,低着脑袋手也不敢抖了,超乎速度地完成了两人的捆绑动作。 然后望着斐垣机械地等下一步命令。 “雷符给我。”新手礼包、初试积分和大抽奖所有集到一起的到现在不过剩了三张,斐垣知道指望不上他们,趁着方卢仁和曾达成还没在幻境的控制下开始挣扎,一张雷符就拍了上去。 先是曾达成,火焰窜上来就是一瞬间的事情,然后是方卢仁,斐垣将他们的脑袋一拍,火焰立刻就传了过去。 “走!”斐垣推着两个火人,直直往季淙茗那里前进。 之前扔出去的石头发挥了作用。 活的蜘蛛是当不了燃料的,但并不代表就不能烧死,只是需要的时间很长。 陆汾糖他们扔出来的时候砸死了不知道多少蜘蛛,但数量一定不少,飞溅出去的□□粘在其他蜘蛛上,只要靠近马上就跟自燃似的。 斐垣一边推着两个火人一边用没了火的拐杖尽可能地多碾点蜘蛛,在把尸体沾着火甩出去。 星星之火还可以燎原呢,这么俩大活人,能燎得实在太多了。 陆汾糖几人都看呆了! 季淙茗也呆了呆,但反应也十分快速。 他知道斐垣为什么让他来坍塌的这一边了。 坍塌的地方不好逃,但乱石梁柱也多。 “让开!”季淙茗把快烧完了的枯枝一扔,推了大木头就在地上滚。 “咔咔咔咔咔咔——”梁柱直径有二三十厘米那么长,被白蚁蛀得在空也有重量和体积,一推一碾,哪怕只有百分之十的致死率,一百只也能被碾死十只。 “滋滋滋滋——”从火苗到火海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在火的恐怖威胁下,烧起来的蜘蛛四处逃窜。 但在这种密度的情况下,逃窜不仅逃不开死神的威胁,而且还会把威胁带给其他蜘蛛。 “别干看着了,走!” 斐垣对他们这种一命令一动的危机意识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 “……啊,哦,哦!”四面的“蜘蛛墙”已经没了,所有的蜘蛛都在逃命,没蜘蛛理会他们。 第8章 季淙茗的视线落在斐垣打着石膏的腿上,眼里的担忧不似作假。 “斐、斐垣,我、我可以背你。”季淙茗这会儿又没办法正常说话了。 斐垣不理会他。 季淙茗有些失落地低着脑袋,帮他清理着周围蜘蛛。 烧着的蜘蛛要挑开,没烧着的蜘蛛要么踩死要么烧死。 破庙就这么点大,没了蜘蛛的威胁逃出来也就一下子的事情。 哪怕是行动不便的斐垣也只花了一分钟。 斐垣将两个活人甩在地上,也不知道他那跟麻杆似的手臂哪里这么大的力气,又是推又是摔一点都不费劲儿的。 “啊……” 被摔在地上的疼痛让两个活人醒了过来,发出痛呼声,其他人才反应过来。 他们刚才只顾着自己跑了,没想到斐垣的脚还受着伤。 看着本以为必死无疑的曾达成和方卢仁更是尴尬地想要钻到地下去。 其他人的尴尬也少不了。毕竟刚才还是……那样的关系。 这会儿再他们做队友什么的,心可真没那么大,但特殊情况特殊对待,起码他们现在的目标,就是要活着出去。 靠他们自己,希望太渺茫。 只能当做什么也没发生才可以。 斐垣从积分商城中换了瓶水给自己洗手,其他也连站起来帮曾达成和方卢仁灭火。 “那什么,斐小同学,谢谢您了啊!刚才我说得过分了,您别放在心上,当我在放屁就行!”曾达成算是被烧两次了,这次不仅衣服快烧没了,皮肤烧红了,伤口卷边的肉都快烧焦了,但他越发地抓紧了要抱斐垣这根金大.腿的想法。 心里不是没不平,但在求生面前什么都不敢有了。 其他人也连忙道谢。 斐垣什么认真地洗着手,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斐垣的态度多少让人心里犯嘀咕,但却是往高深莫测地那方面发展了。 本以为外面和里面一样,只是早死和晚死的区别,但让人没想到的是,在那种情况下,蜘蛛也没全部涌过来对他们穷追猛打,大多数都钻到了地下。 对,就是地下。 几人亲眼看着一群群的蜘蛛开始挖洞,着火的同伴全部扔出去,尚且完好的蜘蛛飞快地窜进地洞里。 但也有少数蜘蛛咔咔咔地挥着八只大毛腿冲了过来。 外面的天看着比破庙里要亮,但这种满是灌木树木杂草也不知道哪里才有人烟的鬼地方也给不了人多少安全感。 “老、老大我们这么办?”叫着比自己还要小的少年叫老大,龚述嘉多少有些不好面子,但转念一想自己的命都快没了还在那纠结什么老大不老大的,这不是脑子有坑吗?! 斐垣对这个称呼既没表现出喜欢的意思也没表现出什么厌恶的模样,只是慢条斯理地洗完了手,顺便把自己的拐杖冲了冲,然后才说:“等。” 天未亮在这种完全不熟悉的山上乱晃是非常危险的一件事情。 虽然蜘蛛的危机暂时过去了,但并不是真的就这么接触了。 活下来,七天。 现在才过去半天,就已经这么凄惨了。 这个游戏真的是希望他们活下来的吗? 斐垣不怕死,没有什么必须想要活下去的动力。 但是—— 斐垣看着自己的手,幽深的目光被下垂的眼皮遮住。 有一件事情,他要去确认一下。 “还你!” 季淙茗听到斐垣的声音,下意识就扭头过去,视野里有什么东西飞了过来,季淙茗一愣,然后下意识地接住。 “斐垣,你用吧。”季淙茗把东西又递了过去。 “我不需要。”斐垣的表情很冷,眼神也很冷,像是寒冰似的浑身都散发着拒绝任何人靠近的寒气。 季淙茗触到他的眼神,浑身一震,说不出话来。 东西物归原主,斐垣就不带任何留恋也不准备和他有任何交流地走到了树边坐下,闭着眼睛小憩。 季淙茗有些迟钝的捂住了自己的左胸口,里面的心脏,一阵阵的痛。 斐垣好冷漠。 斐垣他……不开心吗? 是突然被拉进了这里很害怕吗? 他要……他要更强一点。 他想要保护斐垣。 “季淙茗,你认识他吗?”陆汾糖小声地问。斐垣看样子是要休息,他们的动作便轻了下来。 虽然没有选出一个公认的队长,但现实早就帮他们规划好了。 陆汾糖、季淙茗、斐垣,三人都是同龄人,照理说共同话题应该是很多的,但她不敢靠近斐垣,季淙茗就成了最好的聊天对象。 事实上,除了季淙茗,她谁也不敢去靠近了。 “我们是同一个学校的。”季淙茗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自己的裤缝,“斐垣他很厉害的!” 看得出来。陆汾糖想,这种心态的人,遇上这种事都不慌不忙的,学习这种事情对他来说肯定更简单了。 “他也是保送的吗?”陆汾糖麻木地问。 虽然现在生死危机更严峻些,但出于十多年学生身份的本能,陆汾糖对“保送”这件事还深深地想要吐血。 季淙茗黯淡了下去:“之前是。” 陆汾糖聪明地没问为什么是“之前”,而是换了个话题:“那你和他是朋友吗?” 季淙茗脸色爆红,连忙喊道:“不、不是的!” 季淙茗突然的喊声让众人皆是一惊,还以为又有蜘蛛来袭,慌乱了一下,才在季淙茗的解释中冷静了下来。 斐垣一直等他们冷静下来了才睁开眼睛。 季淙茗正忐忑地往这里看,两人的视线相触,季淙茗呆了呆,然后低着脑袋快步走开。 季淙茗…… 姓季。 同一个学校的保送生吗? 斐垣很确定自己并不认识季淙茗。 但姓季的他到是有熟悉的一个人。 季重阳,季家的当家人,斐垣的合作伙伴。他的义眼就是在季家名下的医院装的。 他没听说过季淙茗,但知道季重阳有个早夭的弟弟。 大概,就是季淙茗吧。 所以,季淙茗是死在了这个游戏里面吗? 十八岁的斐垣有很多朋友,哪怕这些朋友他在十九岁就全部扔光了。 但他依然清楚,他不认识季淙茗。 可能是听过名字的,但那对他来说已经是“十几年前”的往事了。他现在连自己同班的高中同学名字都记不全,还指望着他认出一个只听说过名字的校友吗? 哪怕整个人是合作伙伴的弟弟,斐垣也没多大兴趣。 别说只是合作伙伴的弟弟了,就算是合作伙伴在这里,那有怎么样呢? 合作互利,双方都可以得利,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吗? 没人是有无缘无故的感情的。 “积分,有说过是怎么结算的吗?”斐垣突然问。 龚述嘉抓了抓头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太兴奋了,我就只顾着快点进来。”他以为自己是命定的什么天选之子的,完全没想过自己可能在这种来路不明的游戏里面丧命。 季淙茗从树上掰了根树枝下来,正在那清理着岔出来的枝丫,听到斐垣的问题便回道:“我有问过,是零点结算。” 零点。 “现在几点?” 斐垣的问题让人一愣,龚述嘉马上去看手机,上面赫然写着21:03。 “三个小时后再做打算吧。”斐垣找了棵树坐下,靠着树闭上眼睛就准备睡了。 其他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部安静了下来。 “为什么不是游戏里的零点呢?”龚述嘉抓抓头发,有些疑惑。 陆汾糖一言难尽地看着他,然后小声跟他说:“你知道游戏里现在是几点吗?” 那确实是不知道。古人倒是有看天分辨时间的眼力,但他们没有啊! 唯一只有手机能告诉他们时间,那只能信一次手机了。 一心想要讨好斐垣抱住这根金大.腿的几人各自定了个23:59:30左右的闹钟,准备在零点准时告诉斐垣,但出乎他们意料的时,他们口袋里的闹钟刚震,斐垣便醒了过来。 一心讨好却无处发挥的几人一愣,耳边便想起了“叮——”地一声。 第9章 “积分结算完毕,玩家可自行打开明细查询。” 几人一愣,然后立刻翻出了积分商城。 “两百零三!太好了我有两百零三!”龚述嘉咋咋呼呼地喊道。五十一张符,这就等于有四张符了。 其他人没说话,龚述嘉尴尬地挠了挠脸,闭上了嘴。 大概知道财不外露的这个道理,除了龚述嘉外没人把自己的积分喊出来。 “老大,我有一百七十二的积分,虽然少点,但能换三张符,您看您需要雷符多一点还是罡气符多一点?”曾达成凑过去小声地对斐垣说道,语气谄媚,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叫着比自己小二十多岁的少年老大有什么不好意思。 曾达成虽然靠得近,但斐垣并不能看清他的脸。只是他看得清看不清,都不妨碍他发脾气。 薄唇轻启,斐垣说:“滚。” 曾达成有些懊恼自己马屁拍到了马腿上,麻利地就滚了。 有曾达成的例子在前,其他人不敢再来到斐垣的面前晃悠了。 陆汾糖直接换了把她目前能换到的最好剑。刚才季淙茗手边什么也没有,但陆汾糖看他拿着树枝战斗的样子也很有范儿,便怀疑他是练过剑的。 “可以,收下吗?”陆汾糖知道自己不太会说话,情商不高,也没什么做人处事的本事。 但她在竭力地想要活下去。 季淙茗被她笨拙地讨好给震惊到了,连忙摆手。 “不用的不用的,我有积分,你换自己可以用的东西就好了!” 陆汾糖低着脑袋,因为哭得太久,她的眼睛只要一湿润就针扎似的疼。 “我、我会努力不给你拖后腿的。”陆汾糖是真的害怕,她就是个什么事儿都没经历过的小姑娘,家里最大的事情也就是他爸出.轨和她妈离婚了。 生啊死啊的,以前她没多大感觉。 现在遇见了第一反应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季淙茗不太会哄女孩子,看着她红着眼圈一脸忐忑的样子有些尴尬又有些不忍。 “我教你挥剑吧!”季淙茗低垂下眼帘,小声地说,“总不能指望靠着别人过一辈子吧?” 这个道理,陆汾糖也是明白的,她也明白季淙茗好意才和她说什么,才会教她。 “谢、谢谢。”陆汾糖又哭了,只不过着一次感激地哭了。 “挥剑这种事情是要练的,一下子速成不太可能,但总比什么都不会来得好,而且符纸是一次性的,积分多了可以多囤一些符纸,但再来一次蜘蛛潮的话,靠我们目前的积分是填不了的。”季淙茗说着,也从商城中兑换了一把剑。 季淙茗伸出手,流星尾巴似的光粒在他的手里汇集,先是一个剑的轮廓,然后才慢慢填充起来。 出场的方式……和陆汾糖的剑完全不同。 不仅是出场方式,剑的外表看起来就不知道比陆汾糖的高级多少。虽然同样是黑色的剑鞘冷色的剑身,但剑一出鞘给人的感觉就完全不同。 陆汾糖下意识地去翻积分商城里的页面,在武器——剑这一栏翻了好多好多页,视线落在了积分商城里和季淙茗手里模样一样商品下面的数字,陆汾糖就一点都不惊讶了。 8000的积分,再让她来三十次这样的夜晚都不一定能赚到。 她不知道季淙茗的积分有多少,但能肯定的是一定不会少,毕竟她都有几百分,表现的最勇的季淙茗肯定要比她多很多。 另外就是—— 陆汾糖往闭着眼睛休息的斐垣那里瞟了一眼,很快又收回视线。 季淙茗用手指在剑身上弹了一下,声音清脆利落。满意地点点头,季淙茗对着陆汾糖说:“你之前没练过剑,这剑是开过刃的,很容易弄伤自己,带着剑鞘练就可以了。” 季淙茗不需要摆架势,刚才在破庙里那身手已经让他们都无比叹服了。 陆汾糖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紧张得手心直冒汗。 但这也不能怪她,曾达成那样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过的“成熟男人”都镇定不下来,陆汾糖的表现是真的不错了。 其他人也眼巴巴地看着季淙茗。 季淙茗便说:“大家一起来临时抱一下佛脚吧,不一定要花积分换剑,捡根棍子先用着,积分留着危急时刻反应也是好的。” 季淙茗一说,其他人马上就跑了过来。 曾达成想拉拉关系,开口就是一串的称赞。 季淙茗有些不好意思:“没你说得那么夸张,我就是跟着爷爷锻炼过身体,跟老太太抢广场舞地盘的太极剑老爷爷知道吗?我爷爷就是其中的一员。” 其他人沉默了一下,然后齐齐说:“大隐隐于市,你爷爷那是隐士高人啊!” “没有没有,大家多练练也都能厉害起来的!”季淙茗赶紧让他们站好,把手机绑在树枝上权当路灯,给他们演示。 “筝——”剑出鞘的剑鸣声让斐垣睁开了眼睛。 季淙茗的下盘很稳,手握着剑柄腰一扭手一抖,反复地给他们演示了一下凌厉地带着风和剑鸣的出鞘方式。 “没声啊,我咋弄不出声呢?”龚述嘉也换了把剑,他舍不得把所有的积分全花在剑上,只换了把价格最低的剑,什么属性也没有,来来回回拔了好几次,有些后悔。 他觉得自己的这剑差了,刚才应该要狠狠心换把好的。 陆汾糖没觉得是自己剑差的原因,她和成天沉浸在“金丹遍地走,大罗金仙不如狗”的龚述嘉不一样,她更务实,说白了就是更有社会常识。 哪有人能随便一拔剑就弄出剑鸣声的?她家附近小广场那么多练剑的爷爷都没有一个的呢! 能把拔剑这么一个动作做出这么炫酷的招式,季淙茗一定特别厉害! 斐垣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将注意力重新投入积分商场。 他心中有个猜测,这个积分计算,应该是按照他们杀蜘蛛的个数和贡献来的。和游戏打怪升级一样。积分就是经验和掉落的金钱。 同样的,蜘蛛群,是不是就只是小怪呢?boss是什么?在哪里?杀了就能出去吗? 另外,系统是凭什么来认定他们的贡献和计算杀敌个数的呢? 活蜘蛛和死蜘蛛有什么不同? 为什么死去的蜘蛛能当成燃料来用? 对视的蜘蛛又为什么会消失? 是进入人的身体了吗?所以中招的人才会被烧成那副样子? 为什么针对鬼的符纸会对蜘蛛起作用呢?鬼成了蜘蛛?还是蜘蛛被鬼控制了? 斐垣心里有很多的疑问。 有些答案已经想到了,等着去验证,而有些答案还要做很多的延伸。 我不喜欢被人控制。 敢于控制我的,那就要做好被毁掉的准备。 斐垣的目光落在积分余额上的五位数,冷笑。 山上的夜晚有些诡异,大波的蜘蛛群退去后,竟然没有其他的动作,甚至连野兽的动静都没能听到。 斐垣休息了半晚,季淙茗那么练了半晚,天亮之后稍作休整便要去寻找下山的路了。 斐垣一瘸一拐地走在最后面,其他人走得战战兢兢,又是逃命又是连夜练习,他们的精神和身体都已经很疲惫了,但依然不敢有半点的放松。 与之相比的,是残了半条腿的斐垣,虽然沉着一张有些阴郁的脸,但衣着整洁,眼神明亮,说是神采奕奕也不为过了。 其他人身上或多或少的都有些伤,哪怕是季淙茗,身上也是糊了一声的蜘蛛汁液,看起来不仅脏,而且稍微一靠近就能闻见一股腥臭味。 季淙茗倒是不怎么累,十七八岁的少年人正是精力最充沛的时候,他有常年锻炼的习惯,身体素质是他们这队人里最好的,但他脸上的表情却不怎么好。 走一步回两次头,陆汾糖被他这频频向后望的样子都弄得神经紧绷了。 “淙茗,是不是昨天那群蜘蛛跟过来了?”陆汾糖犹豫了一阵,最后决定问出来,伸头一刀缩头一刀都是刀,与其在这把自己弄得神经兮兮,不如快些给个痛快。 “没、没啊。”季淙茗回过神,摇摇头,否认了这个说法,还劝她,“心态放轻松一点,咱们这么多人呢,积分装备比昨天好了不知道多少,遇上了也不要太害怕。” 作者有话要说:季淙茗:斐垣他这会儿一定又累又疼又渴又害怕,唉,好想去抱抱他…… 第10章 “那你看什么?” 季淙茗一下憋红了脸,拽着自己的衣服呐呐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出于女生的第六感,陆汾糖试探地问:“斐垣?” 季淙茗一惊,脸更红了:“很、很明显吗?” 陆汾糖木着脸,点头。 季淙茗抓抓头发,将那头鸡窝似的头发抓得更乱了:“斐垣的脚还没好呢,也不知道这么大强度的翻山越岭能不能熬得住,而且事出突然,斐垣他一定什么心理准备都没做好,现在一定害怕极了。可是、可是我这么臭,斐垣一定不乐意我凑上去,怎么办呀。唉,我太笨了,连话都不能好好和斐垣说完整,真没用!” 陆汾糖真心实意为斐垣心情发愁的季淙茗,突然什么都不想说了。季淙茗的脸她都不想看了! 斐垣会害怕?!斐垣会累?!斐垣会熬不住?! 她才是最怕最累最快熬不住的那个好不好?!手上脚上腰上的伤都还在流血,身上又臭又粘,挥了好长时间剑的手又酸又涨根本太不起来,甚至还要拿着五斤多的剑不知道走多远的路。她才想哭呢! 但她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抱怨。 季淙茗和她非亲非故的,又是教她挥剑又是借了她好多符,对她已经很好了。 “你喜欢斐垣吗?”陆汾糖小声地问。 季淙茗愣了一下,脚都走不动到了,垂着脑袋耳朵都红得快滴血。 季淙茗一停,走在他身后稍远一点的斐垣便拉近了和他的距离。 走过身边带起了些许气流的斐垣一经过,季淙茗就跟兔子似的窜了出去。 陆汾糖觉得自己可以不用问了,这种表现也太明显了。 眼神在斐垣脸上飘了一眼,陆汾糖觉得,斐垣肯定也看出来了。 但他既不理会,视线也不在季淙茗身上有任何的停留,看起来对他没有任何兴趣的样子。 陆汾糖有些同情地看了一眼季淙茗,但因为关系还没到可以说这些话的程度,便很快将话埋进了肚子里。 “对了,你是在哪里上高中的?我是五湖市第三高级中学的学生,你呢?”陆汾糖看他因为斐垣的靠近而无所适从的样子便另起了话题准备引他的注意力。 季淙茗在自己的脸上拍了拍,企图让热度消下去。虽然无法在正常情况下正常地和斐垣对话,但和别人交流还是没有问题的。 “我是江市实验高中的学生,看来我们隔得还挺远的。”何止是远,都跨南北方了。 “为什么我会被拉到这个游戏里啊,我又不喜欢玩游戏!”陆汾糖说到这里,眼睛又红了。 季淙茗正要说话,表情突然一变,猛地停下了脚步盯住了不远处的草丛。 斐垣也停下了脚步。 一直和季淙茗说话的陆汾糖一怔,本来就苍白的脸现在是什么颜色也没有了。 季淙茗打了手势,所有人都安静且紧张地盯住了声音传来的那个位置。 窸窸窣窣—— 不远处杂草间的摩擦声让所有人都提起了心。 “谁、谁在那里!” 一个稚嫩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声音微微发颤,听着比他们还要来得害怕。 龚述嘉眼睛一亮,他们正愁找不到人群聚集地呢。 “小朋友别怕!”曾达成提高了音量喊,“我们是来旅游的,结果在山上迷了路,小朋友你能帮帮我们吗?” 斐垣皱起了眉,但什么也没说。 “不、不是熊瞎子啊,太好了……” 草丛窸窸窣窣了一阵,一个小姑娘背着一个竹筐从草丛中钻出,双手握着镰刀,睁着大眼睛紧张地问他们:“你们迷路了吗?” 曾达成扬起亲切又温和的笑容说:“对,我们迷路了,小朋友,麻烦你帮我们带下山,叔叔给你买棒棒糖感谢你好不好?” 小姑娘犹豫地在曾达成身上看了又看,脸上的表情迟疑不定。 曾达成的模样太寒碜了,衣服裤子被火烧得差不多了,逃出来后只能随便找了点东西遮一遮,身上又是会又是血又是乱七八糟,露在外头的脚后跟还少了块肉。现在还能动全是不想死的求生本能在撑着。 曾达成这个样子,不被当成疯子被扔石头就已经很好了。 “小朋友。”陆汾糖走上前,蹲下身尽量温和地对她说,“我们不是坏人,真的是……迷路了……”大概是看到了希望,陆汾糖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我们……我们迷路了,你帮帮我们吧……” 大概是女孩子的瘦弱和眼泪让小姑娘放松了下来,警惕心也消失了,扔了镰刀慌乱地挥着小手去帮她擦眼泪:“姐姐你别哭,我、我马上就带你们下去。” 说着,她立刻就捡起镰刀放进身后的背篓里拉住了陆汾糖的手。 “谢谢、谢谢。”陆汾糖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跟着她走。 “姐姐,你的脚在流血,你靠着我,我扶着你吧。” 陆汾糖眼睛又是一酸,好不容易要止住的眼泪又有了决堤的趋势。 “没事的,姐姐能自己走的。” 下山的路有些不好走,最初的警惕过去后,因为有陆汾糖的关系,小姑娘话也慢慢多了起来。 曾达成几人从她嘴里问道了不少东西。 她叫方婷婷,是山下方家村的人,早上是来山上打猪草的。 山下的猪草被人割得差不多了,她要跑远一点才能割够满框的猪草。 “蜘蛛?真的会有那么大的蜘蛛吗?!”方婷婷满脸的惊讶,“我没见过那么大的蜘蛛呀!而且这里从来没有破庙的,真的!我来这里割过好多猪草,不可能记错的。而且再往后走一点是我们方家村的墓地,整个村子里的人都要埋在那里的,年年我们家都要山上去扫墓呢!” 方婷婷的话和表情不似作假,几人背后一凉,惶恐和害怕的心情简直要止不住了。 没有蜘蛛?!那他们昨天晚上见到的是什么?! 斐垣听了没多大反应,而且随手掐了一把路边的野草,淡绿色的植物汁液在他的指尖漫开,指甲半透明的指甲也染上了些许颜色。 这里是真实的。 或者说,这株植物是真的。 “婷婷啊,你家里除了爷爷奶奶和弟弟,还有谁吗?我们想在你家住几个晚上,不过你放心,我们肯定是要付钱的!” “没了,爸爸和妈妈去大城市打工了,我们家要听爷爷的,我带你们去找爷爷。” 几人听到这话,松了一口气,他们可一点不愿意再在山上风餐露宿了! 看那蜘蛛的模样,活动范围好像就那么点,只要不作死去那里,应该就没问题了吧? 他们的任务是活下来,只要活下来! 从山上到村里的路程其实并没有多长,但因为几人都行动都不太方便,所以拖慢了很多。 “蜘蛛?!怎么可能有那么大的蜘蛛啊?!没有没有!从来就没见过的!破庙?破庙也没有!山上都是要做墓的,谁会在那里建庙啊!” 方婷婷说得没错,一路走进村,问出的答案和她说的都一样。 但越是这样,就越让他们害怕恐惧。 死里逃生的后怕更是让他们出了一身的汗。 “凭什么你说签我们就得签?!你是承包商还是政府啊?!你这么热心是不是在里面拿好处了?!咱们可是一个村的邻居啊!你这么欺负我们,黑了心肝了?!” 远远的,就听到了一阵嘶哑的怒吼声。 “方三叔!当我求你了,你就签吧!再不签,我的家就散了啊!” “你家是人,我家就不是人了?!你拿了钱高高兴兴,拿我老汉我一家喝西北风饿死去?!” 方婷婷愣了一下,然后加快了脚步,哒哒哒地跑过去将门推开:“到了,这就是我们家。” “爷爷,家里来客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来了来了,大肥羊来了! 谢谢“灼”小天使的地雷~ 谢谢“昕”和“灼”,小天使灌溉的营养液~ 么么哒~ 第11章 院门推开,一个中年男人收住了声音,低声说了句:“我改天再来。”低着头匆匆就走了。 方婷婷脱下背篓,乖乖地叫了一声:“陈叔叔好。” 被叫做陈叔叔的中年男人扯了一个不是哭不是笑的难看表情,什么也没说匆匆就走了。 龚述嘉几个犹豫地站在院门不知道这个时候适不适合进去。 这是一个典型的北方农家小院,围墙是用泥和稻草糊上的,上面还能看到冒出来的草杆子,木门有些破烂了,木板和木板的缝隙有些大。 院子里种着菜,圈出来的一块鸡圈里几只母鸡哆哆哆地啄米啄土,唯一一只大公鸡站在棚上仰着脖子在那叫。 鸡粪在路上铺得让人恶心,臭烘烘的猪骚味也让人想吐。 很普通甚至可以说得上很落后的农村小院。和方婷婷身上的衣服风格一样,乍以为还是上个世纪。 但陆汾糖问过方婷婷,“现在”已经是2010年了。 “爷爷,有人找!”方婷婷清脆的声音响起后,一个浑浊沙哑的声音也飘了出来,只是太含糊,没听清说的是什么。 “姐姐姐姐,你们快进来吧。”没过一下,方婷婷又跑了出来,“你们不用这么客气的。” 满地黄黄白白黑色还掺着绿的鸡屎让人看了就有些心里不适,换做是一天前的陆汾糖,死都不可能踩进去,但现在情况不同,再多一倍她都觉得安心。 但一进去—— “啊啊啊啊!”陆汾糖高昂的尖叫声伴着眼泪一下就下来了。 门口缩着的人抬起了头,老人的脸皱缩得像是放了几十天还没烂的梨,皮包着骨头的身体像个骷髅,不仅瘦,而且颤颤巍巍地像是下一秒就能散架。 没把脸露出来前,缩在那里的老人跟随意扔在门口的杂物差不多,所以他有动作时,一下就把人吓到了。 陆汾糖的尖叫声把其他人都吓了一跳,身体也跟着一抖,季淙茗更是把手放在了剑柄上,眼看就要出鞘,等看清出了是人,而不是其他的什么东西,这心也没能彻底放下来。 方婷婷的爷爷……看着确实吓人。 “我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蜘蛛或者其他什么怪物又跑过来了!”陆汾糖吓得眼泪都飚出来了。 “瞎说什么,太没礼貌了!”曾达成也被吓得不轻,脸色的肉都在抖,但毕竟在社会里摸爬滚打过几年了,知道人情世故怎么做,他们这些人没吃的没住的,还得指望着这一家人接济他们,不能得罪了。 方婷婷低着脑袋抠着自己的手指不敢说话。 “老伯,我们在这里迷路了,能不能到你家稍微休息一下,不白住的,给钱。”曾达成年纪最大中年男人站出来,他家里有老人,知道这个岁数的老人大多耳背,所以把声音喊得很高。 方婷婷虽然把他们从那座山里带了出来,但小姑娘一看就是做不了主的,还是得大人点头才行。 山里的这一夜已经够让人心惊肉跳的人,他们可不想再露宿野外将就一晚。 “住啊?可以的。”老人掀了掀眼皮,只是皮肤耷拉着的褶皱太多层,抬眼半天也只露出半只眼睛,声音沙哑浑浊,但是很和气地让他们进屋里坐,“我听婷婷说,你们是旅游来玩迷路的,应该就是那什么驴友吧?怎么想着到这里来玩了?” 曾达成扯了扯嘴角,露不出笑来,如果可以选择,谁又想来这个鬼地方呢?真是鬼地方!一点没夸张的。 “婷婷啊,去给哥哥姐姐们倒水喝,然后去把弟弟喊起来。”方老头儿吩咐完孙女,又看他们,“你们早饭吃了没?没的话我给你们弄点吃的。” “那就谢谢了。”一行人在山上破庙里又是惊吓又是逃跑折腾了那么久,肚子早就饿得没存货了。 “老、老大,这里有什么问题吗?”龚述嘉正抬腿要进去,一只脚都在里面了,一晃眼看到斐垣连动都没准备动的样子,心里一跳,以为他看出了什么,哆嗦着马上也想把脚伸回来。 季淙茗的视线落在满院子的斑驳上,上去问了扫把在哪里。 方婷婷不知道季淙茗为什么要这么问,但跟着他的视线落在地上,脸一下就红了。 “哥哥我来就好。”方婷婷勤快的提了桶水过来又拿了只比她人矮一截的大扫把,哼哼哧哧地开始扫。 “我帮你吧。”季淙茗看着她瘦瘦小小的身体上去要帮忙。 “不用了,哥哥你们是客人。我扫就好了。”方婷婷年纪不大,但干活很麻利,力气看着比他们这俩996社畜还要大上一些。 龚述嘉低着头看了看脚下,沉默地迈了过去。 果然大佬就是大佬,这会儿还嫌脏嫌臭呢! 像他,这会儿还能喘气就已经激动得痛哭流涕了。 曾达成跟方老头儿商量了一下价钱,他们一群人身上有钱是有钱,但全在手机里,手机能用,但没网没信号,更没得充电,计算充上了电也一定用不了。他们的手机是2020年,现在才2010年,能用得了才怪呢! 但都2020年的人了,谁还天天在身上揣着钱?也就曾达成兜里有一点,但被火烧大半了,只剩了一百出头。 系统的积分在副本里换不了钱,就算能换也不一定舍得。几个人勉勉强强地在身上乱翻,手机壳都拿掉了,也只凑出了两百多一点。 不过2010的物价还成,这里又是偏僻的小村子,三百多也让方老头答应给他们七人包了七天的食宿。 但这也让众人送了一口气,好歹不用在山上风餐露宿了。 方家能腾出来的房间有两间,几人商量着分成了两队,其他几人的实力都不怎么样,季淙茗和斐垣势必要分开一人带几个的。 斐垣厉害,但他让人怵得慌,武力值足够把他们按在地上暴打一百遍的季淙茗更受欢迎,哪怕跟着他的那个房间更差一些。 斐垣无所谓,受不受欢迎这种事情完全没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屋子有一股挥之不去的臭味,斐垣皱着眉,黑着脸,龚述嘉甚至觉得斐垣要扭头出去不住了。 心惊胆战地等着斐垣发作,但出乎斐垣并没甩手就出去,而是指着龚述嘉和方卢仁说:“收拾一下。” 龚述嘉和方卢仁下意识就开始转身出去找扫把抹布和水盆。 “要这些干嘛?”方婷婷迷惑不解地看着他们。 是哦。龚述嘉和方卢仁看着自己的这里缺一块那缺一块残破的身体差点哭出来,他们现在不该先去给自己上药吗? 但斐垣冷冷淡淡的脸一闪而过,还、还是先把大佬的住宿条件弄好先吧! 斐垣没有不适应或是生疏尴尬这么一说,虽然是别人的家,但他很自在地就使唤起了方老婆和方老头。 “我不要猪油,也不要水煮,另外,你们先去把手洗了,没肥皂就用草木灰多搓几遍,这么黑黢黢的你们看了就不会难受吗?”斐垣身上本来就不脏,稍微将自己打理一下,整个人的气质就更加锐利了起来。 他的肤色有些苍白,像是久不见光捂出来的带着点病态的白,头发微长,有些凌乱,眼睛很黑,黑白分明得有些过分让人在意,因为瘦,脸色的棱角显得格外分明,让人不敢直视。尤其那双眼睛,黑沉黑沉的,无意中碰上视线都让人下意识地想要移开。 他仅仅只是在那站着,腿上打着石膏,拄着拐杖,明明是“残疾”的弱势人群,但他的气场却让人无法说出任何反驳的话语来。 平静,但是霸道。 方老头动了动嘴唇,看着是想要说点什么的样子,但被斐垣一个眼神给堵住了,吧嗒了一下嘴,他对老婆子说:“听他的就是了。” 斐垣又提要求:“给我烧点热水,我要洗头。” 帮弟弟穿完衣服出来的方婷婷正好听到他的话,立刻就说:“哥哥你等一下,我马上就去帮你烧。” 比方老头更瘦但看着更不好相处方老婆在方婷婷身上剐了一眼,恨恨骂道:“死丫头片子在这里站这干嘛?!眼睛没眼睛手脚没手脚!打的猪草够猪吃了吗?!家里这么多事啥也不干!就你贵重!” 第12章 老太太的叫骂也不知道是真骂方婷婷还是在拐着弯地骂给斐垣听。 反正,斐垣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半点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烧完了送过来。”他淡淡地吩咐道。 “好、好的。”方婷婷老实地点点头。 “看你那没骨头的样子!见到男人就走不动道了是不是?!眼睛都要扑到人家身上去了,你咋怎么能啊!看看看,把你按到猪笼的时候你再看不看!”方婷婷自然又是被一顿骂,方老婆揪着方婷婷的耳朵,越骂拧得越起劲。 “奶……”方婷婷不敢哭,只是顺着她的力道悄悄垫着脚,想着自己能多少不疼点,但这种小动作完全没用,耳朵还是疼。 “奶——我饿啦!早饭呢!鸡蛋羹呢?!奶——” “马上!你姐跟这懒呢!我骂她来着,马上就让她给你把鸡蛋羹蒸上!”方老婆仰着脖子冲屋里喊。 “那你快点!” “听到你弟喊饿了没?!小懒骨头别成天把眼珠子放男人身上,你嫁不嫁的还要老娘说得算呢!”方老婆不解气地又在她胳膊上拧了一下。 陆汾糖听到动静,探出头来,犹豫着要不要上去帮方婷婷解解围。 方老婆单纯就是没事找事想发发脾气显示一下自己的厉害。方婷婷才多大?虚两岁才十一,这时候能想什么男人?而且做奶奶的这么骂,着实有些太过分了。 但她的性子又不是那种敢和人硬呛声的,这么一犹豫,就错过了出去的好时机。 斐垣也皱起了眉。他倒不是因为方老婆骂得太难听。 “你太吵了。”斐垣慢悠悠地说,“你不想我们在这住,我们就走,三百多块钱,拿哪家去都能住几天了。” 斐垣的声音不大,也没带多少情绪,甚至离远点都不一定能在方老婆尖利嘶哑的叫骂声中被人听到,但就是这句话,掐住了方老婆的死穴。 方老婆狠狠瞪了方婷婷一眼,恶声恶气地说:“快去干活。” 方婷婷也不敢揉自己被拧疼了的耳朵和胳膊,只是悄悄向斐垣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就赶紧跑到厨房去给弟弟蒸鸡蛋糕给斐垣烧水去了。 愚蠢。 斐垣想,为什么感激我呢?别人拿捏住了不会反抗,被奴役久了反而越发乖顺地去讨好。 哪怕我没有任何要替你解围帮你的意思。 人啊,总是希望自己去填充点什么,然后自我感动。 但实际上帮了你的人,并未对你有什么期待怜悯或是同情的心理。 方婷婷烧了很多水,不仅够斐垣洗个头,洗个澡都没问题。但他的脚上还打着石膏,不方便,也不想喊人帮忙,便只是简单地擦了一下。 “斐垣,我从村里——” 季淙茗推门进去,映入眼帘的是斐垣光.裸的上半身,身体一僵,眼神一呆,只是一秒,季淙茗的脸就成了重庆老火锅汤底,说话也像连吃了半个月火锅的南方喉咙:“我、我、我、我、我——” 季淙茗紧紧闭住了眼睛,舌头跟打了结似的没办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斐垣没什么被看的害羞,一来他又没露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二来就凭他现在的身材也没什么好看的。斐垣很高,起码在同龄人之中不会矮到哪里去,但他很轻。 一米八二的个子只有一百一十斤,可以真的说除了骨头和内脏没别的肉了。 “衣服的话就算了,我不要。”斐垣的视线在季淙茗手里的袋子一掠过,就知道他想要说什么了。 “但、但天气马上就冷起来了……”季淙茗把眼睛闭得紧成了菊花,这样还要背过身去,结结巴巴地说,“方爷爷说,再过半个多月可能就要下雪了,你、你多穿点衣服吧。这套衣服是别人新买的,才洗么穿过呢。我、我就放这里了。你、你、你……” “行了,我知道了。”斐垣听着他结巴的声音有些不耐烦。 “……哦。”季淙茗觉得自己大概惹他生气了,呐呐地放下衣服,有些不知所措地对他说,“对不起啊,我没敲门就进来了。” “……”斐垣对他服气了,明明是自己发了一通脾气,到他这里又是他的错了。 这人脑回路怎么绕的? “你认识我。”斐垣肯定地说。 季淙茗点点头,小声说:“我是七班的,和你就隔一个台阶。”斐垣在六班,贴着楼梯,七班的教室往下低一层,也贴着楼梯,季淙茗贴着走廊的位置坐,回回斐垣上楼下楼他都能看到。 早上见一回,早操见两回,中午见两回,下午见两回,晚上还能见一回。一回三秒钟,一天能见半分钟呢! 但是…… 季淙茗低头想着,虽然他现在已经看够了几十个月的量,但他却没有那么开心。 斐垣……他要是不再这里就好了。 这里,太危险了。 “那你为什么喜欢我?” 季淙茗的脑子一瞬间空白了下去。他没有想到斐垣竟然看出来了,更没有想到斐垣这么直白地问出来了。 “我、我……”喜欢就是喜欢啊,还有为什么的吗? 季淙茗暗暗给自己打气,觉得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顺势告白也是可以的,但又觉得这个地点太不好了。 现在告白了,然后自己死掉了,会给斐垣带来负担的。 季淙茗闭上了嘴。 “行了,你出去吧。”斐垣有些烦躁地扔了毛巾。 “哦、哦……”季淙茗没看见斐垣的脸色,但他觉得,自己肯定惹斐垣生气了。 也是,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突然跑进你的房间在你洗澡地时候跟你说你,换了谁都会生气的。 “对、对不起啊……”季淙茗低着脑袋小声地又说了一句,然后帮他关上了门赶紧跑开。 斐垣更烦躁了。 一个个的,都蠢得要死!一个个的,都爱自说自话! 烦躁! 斐垣拿过衣服,一颗颗地将扣子扣上,又一条褶皱一条褶皱地将扯开。 但医院的病服也不知道是用什么材料做的,褶皱顽固得很,斐垣扯了老半天也没能抚平几条。 于是他的烦躁就更厉害了。 不行,我要冷静下来。 我……必须要冷静下来。 斐垣,你不是疯子,你不能被这些乱七八糟的情绪控制。 谁也不能控制你,你自己也不可以。 斐垣看着水盆里的自己屏住了呼吸。 一秒,两秒……三十秒,三十一秒…… 求生欲控制着身体想要松开控制身体的力道,但很快又被理智压了下去。 五十秒,五十一秒…… 苍白的脸开始慢慢发青,黑色的眼睛却越发的深邃。 斐垣看着自己,慢慢地,看着很久。 最终,他感觉到了窒息。 斐垣松开了自己。 氧气随着呼灌入身体的时候,斐垣的理智重新被找了回来。 未经训练的身体有些难以承受这样的强度,过了好一会儿,血液才重新开始稳定下来,左胸传来的震动重回安静,耳膜里的心跳声也不再鼓噪地令人讨厌。 斐垣躺在床上,仰着天花板无神地看了好一会儿。 窒息,是一种会上.瘾的事情。 我会上.瘾吗? 不,我不会的。 斐垣打理好自己出去,路过那袋衣服的时候,他的眼里已经没有任何的波动了。 平静。 第13章 方家四口吃的东西是由方老婆来把控的,但做却是方婷婷做。 大概是处于刚才斐垣的出口相助,方婷婷很乖巧地按着斐垣的要求,尽可能地想要做出符合他口味的饭菜。 但说是尽心准备了,不过也只是白粥配炒白菜、炒青菜、炒萝卜丝和酸菜豆腐汤。每道菜量不少,慢慢的一大盘子,也都有肉,但少得可怜,只有十多粒比米粒大一点的肉沫,鸡蛋羹是属于方婷婷弟弟方光宗的。 七个人,外加俩老俩小,一共十三个人,就这些。 就这些。 “将就着吃将就吃,家里没什么好东西,大家放开吃。”方老头笑呵呵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准备了多少好东西。 龚述嘉砸吧砸吧嘴,想起了进入游戏前被他嫌弃的半碗麻辣香锅。 兄弟,对不起,是我不该嫌弃你。千不该万不该,我就像求你保佑我能再吃到一次食堂做的麻辣香锅吧。 “老、老大……”咱就将就吃吧,这会儿这个条件能吃到东西已经不错了。 龚述嘉刚想全斐垣,却见斐垣第一个坐了下去,端起碗拿起筷子开始吃。 还,还挺好伺候……的? 龚述嘉觉得,斐垣这个人真的是太难捉摸了。当你觉得他要发脾气的时候,他比谁都好说话,但你觉得他好说话的时候,上来就是一顿毒打。 就…… 龚述嘉没办法形容。 斐垣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了。 他的胃在不知道是第二次还是第三次车祸的时候切了一半,后来又因为007的上市准备熬进了急救室,饭量小得可怕,基本上是靠着营养针在撑着的。 习惯让斐垣不想动,没有食欲,但是在东西入口的瞬间,属于十八岁的、健康的身体就将饥肠辘辘的身体换醒了过来。 斐垣照着熟悉经验用来控制的多少根本不够。一连吃了两碗饭,他才觉出了有点饱。 正当他在为自己的饭量惊讶时,方老头和方老婆的笑容完全维持不住了。松弛的肌肉耷拉着,不知道是不是在后悔用三百多就包了他们七个人的食宿。 这也不怪他们,谁知道就连陆汾糖这个看起来瘦瘦弱弱的小姑娘都能一口气干掉三碗饭呢? 斐垣已经算是吃的最少的那个了。 “大爷,不好意思啊,我们在野外迷路了好几天,好久没吃过饭了。您看,能不能……”曾达成方老头倾斜了一下自己的碗,里面空空的没有半粒米饭,表情有些为难。 “也是,也是……”方老头点着头,却没有动的意思。 方老头就俩老人俩小孩,人不多,胃口不大,习惯性地早上把一天三顿的饭都给煮了,反正是用大铁锅煮饭,不怕一次性煮不下,还能省点柴火。 虽然多了七个人,但方老婆按照一人一碗饭的量,暂时给弄了两顿的量。她有些摸不住他们的饭量,怕煮多了晚上他们偷吃。 结果晚上还没来,一顿还不够吃的! 但也因为这样,他们才能一口气吃好多碗饭。 斐垣放下了筷子,转身就走。 他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方老头心里一抽,想起刚才他的威胁,忙不迭地对方老婆说:“你再取点米,让婷婷再把饭煮上,中午照着这个来,多煮一点!” 七个人,哪怕煮干饭吃得再多也不多三四斤米罢了,一天三顿照着十二斤算,七天也就八十多斤。菜啊柴火什么的不费钱,都是自家的,油盐肉扣扣巴巴往多了算,吃的也就一百。 住的更不用说,自家的房子,哪有什么成本不成本的。 更别说季淙茗早上还把身上的转运珠拿来换了点钱,现在金价不便宜,照他们换的,能赚好几倍了。 不能让他们走,不能走。 方老婆心疼得直抽抽,但还是听她老伴的,站起来从裤腰带上把宝贝钥匙拿出来,开橱柜的手都是抖的。 方老头早看出来了,斐垣是他们的头,让老婆子去拿米煮饭后,立刻就对曾达成说:“你看……”他的眼神往斐垣那瞟。 曾达成心里酸溜溜的,他年纪比两个斐垣都要来得大呢,结果还得靠着斐垣的面子混。 丢人。 但又一想。 没面子就没面子吧,他好得靠着人活呢。 这么想着,也不别扭了。 曾达成放下筷子就爽朗地说:“我看看去。” 过了一会儿,其实也没过一会儿,曾达成就回来了:“没事没事,老大他就是吃饱了。”说完他就想咬自己一下,都怪龚述嘉这个没骨头的,老大老大地叫着他也跟着叫了。虽然都知道他得扒着斐垣大.腿,但大伙心里知道就好,自己叫出来,那多……尴尬呀。 其他人倒是没想这么多,就是齐齐松了一口气。 方老头也松了口气,但松完起又心疼了起来。 他多嘴让多煮什么饭啊! 季淙茗一直没说话,但方老头的态度他看在眼里,桌上被清得差不多的时候,季淙茗掏了三百又放到了桌子上。 “方爷爷,我们几个人多,煮饭做菜什么的都麻烦,早上那钱单算房租,这个是伙食费。” “客气了客气了不是?你之前给的钱够了,够了。”嘴上说着够了,但方老头手脚却超出他外表麻利地将钱揣到了兜里。 其他人惊讶地看着季淙茗。 季淙茗身上没钱,手机壳里也没钱,但他有条金镶玉的链子,看样子是长辈送的从小带到大的,玉是好玉,金也是好工艺雕刻的,现在玉价贵得要死,回到现实里十几万是能卖卖的,但季淙茗两千就给换了。 换来的钱一部分拿去跟人买了衣服,一部分给他们去村里的卫生院包扎去了。 一积分可以换一百RMB,但现在换不了,钱只有出去了才能兑换。 季淙茗现在这么花,肯定是很亏的。 但是—— “活下来就不错了,想这么多干嘛?”季淙茗自己倒是没怎么在意。 东西是死的,再重要也是要有活着的人来给它赋予意义。 人死了,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现实的时间和猎杀场里的时间错开得有些奇怪。好像不同,但又好像一样。 疲惫了一.夜的一行人本来是要准备好好休息一番的,但到了一个比较安全的环境后,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死亡的威胁散去,肌肉酸痛、伤口剧痛、后怕、恐惧齐齐涌了上来。 身体疲惫,但却睡不着。 斐垣倒是没有这个烦恼,昨天晚上他就安安心心休息了好几个小时,不仅不累,甚至还有些奇异的兴奋。 兴奋什么呢? 斐垣拄着拐杖看着稀疏的黄叶,眼里的情绪越发的混乱。 期待吧。 啊……期待出去后,可以再见到那些人吧? “妈,你会高兴吗?” 见到我,你会高兴吗? 陆汾糖本来只是出来上个厕所,早上四大碗白粥把她的肚子塞得叮呤咣啷全是水,扶着墙一点点挪出来的时候,余光瞥见在院子里站着仰着头看天的斐垣,她正想问声好,但斐垣的嘴边的笑却让她下意识地一抖。 鼓胀胀的下腹没了尿意。 陆汾糖僵硬着身子,那一瞬间,她甚至觉得自己忘记了呼吸。 方家院子里没什么东西可看的,树到了深秋差不多都这样,叶子枯黄,树皮干皱,斐垣站了一会儿,深秋的风有些冷了,他便拄着拐杖准备回房。 目不斜视的斐垣从陆汾糖的身边路边,陆汾糖缩肩并脚嗓音颤抖着喊了一声:“老、老大好……”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故里江添,人间盛望”小天使灌溉的营养液,么么~ 第14章 斐垣没理她。 陆汾糖却等他走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呼——”陆汾糖捂着自己的胸口,大口大口的喘气。 害怕?恐惧?畏惧? 陆汾糖说不出来自己当时是什么样的一种状态,只是…… 无法动弹。 斐垣嘴边的笑似乎刻在了脑子里,但她却不敢去翻动,因为,哪怕只是思维的一闪而过,她都下意识地想要抱进自己。 那么温柔,但又那么让人毛骨悚然。 被斐垣吓得没了尿意也没有睡意的陆汾糖疼得在床上直打滚,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其他人也差不多,大蜘蛛的嘴厉害,咬住了就不松口,动作快的把蜘蛛锤死就只是留圈牙印,动作稍慢一点一块肉就被撕走了,村子里的卫生院没多好的条件,给他们的伤口消消毒随便擦点药也就好了。 曾达成想买止疼药都没得买。 十点左右的时候,方家院子里又闹了起来。 方老头儿指着方婷婷,让她跪下,方婷婷没有任何犹豫,扑通一下就跪下了,低着脑袋含着泪水,但是不敢发出声音。 “弟弟去哪里了?!你找过没有!?什么时候丢的?!为什么到现在也才回来?!” 方老头儿太瘦了,瘦得只又一层又皱又薄的皮,一根指头像是大树的枯枝,又长又脆,像是马上能打在方婷婷身上似的。 “我、我不知道,我就在那里洗衣服,一回头弟弟就不见了呜……”方婷婷吓得声音都在颤抖。 陆汾糖听到动静,探出一个脑袋去看。 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远远地就看到方老婆提着根棍子在方婷婷的身上打着。 有陆汾糖手腕那么粗的棍子,一下一下地打在方婷婷瘦小单薄的背上,看得旁人都心惊肉跳。 “我和你说多少次了?!看好弟弟看好弟弟!你是做姐姐的,不照顾好弟弟要你干什么?!家里养你这么大,不缺你吃不缺你穿,其他的也没让你干什么,就只是让你看个弟弟你都看不好!说,你是不是故意!你是不是故意想让你弟弟出事?!”方老婆几乎是咬着牙在那叫骂着。 “不是的,不是的……”方婷婷跪在那里直挺挺地让方老婆打,眼泪也是跟小溪流那样地挂下来,呜咽声小而隐蔽,果然不是开口说话,根本发觉不了她在哭,“我没故意……” “小丫头片子,顶嘴了是不是?!敢还嘴了!你出息了啊!”方老婆的声音越发狠厉,棍子打在身上的声音也越发清晰。 “别打了,你打她干嘛?!”陆汾糖只觉得有股愤怒猛地冲上了大脑,也顾不上这是别人家的是,跳下床的时候动作太大,疼得她差点叫出来。 “你那棍子多粗,用力多大你自己不知道吗?!平时拧她骂她就算了,那这东西打,你还把不把她当人看啊!”陆汾糖脚不利落,来回拖着一只腿往前冲的。 她是真愤怒极了。 早上她就看出来了,俩老不死的重男轻女的要命,孙子是个宝,孙女是个扔在路边没人要的草。她心里有气,但人奶奶教育孙女她有气也不好说。 骂骂拧拧也就过去了,可拿这么粗的棍子揍这是干什么?! 方老婆一看只是个小姑娘冲出来,脸上既不慌也不怵,下手的力气甚至更重了一点,挑衅似的猛打了一下,才高声道:“我们家的事你吵吵个啥?!” 方婷婷被这一下打得一趔趄,但下意识地看向陆汾糖露出哀求的神色,冲她摇摇头。 她不想把陆汾糖扯进来。 但越是这样,陆汾糖便越发的愤怒。 陆汾糖不是个多会吵架的人,听她这话就是一噎,憋红了脸喊:“你吵到我睡觉了!”陆汾糖回想着早上斐垣威胁他们的模样,“吵吵吵,一天天的就知道吵,我们花钱是来买休息的,这么吵怎么休息?!不住了不住了啊!退钱,我们再找地方就是了!” “不住你别住!”方老婆可不怕她,小丫头片子的,能有什么话语权,“你但凡能找到人家住你就去住!退钱?!门都没有!房,我是给你腾出来了,饭我也煮了让你们吃了,说退钱就退钱,你当我们方家村五百多口人好欺负的呢!” “你爱住不住,我们家的事情,还轮不到你这个外来的小姑娘歪歪叨叨!” 陆汾糖气极,她觉得方老婆这人简直无法沟通,于是把视线投向了一旁哒吧着烟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方老头。 “你家孙子不见了你打孙女有什么用?趁着丢不久,不赶紧去找在这里抽烟打孙女有用吗?!再说了,你孙子是脑瘫还是残废啊,他丢了能是你孙女一个人的事情吗?!” “小姑娘啊,我劝你还是把嘴巴收敛点的好。我们家的事情你一个外人知道个啥?村长主任都不管我家的事,你真把自己当什么人物啦?”方老头慢悠悠地敲了敲烟杆子,“我和老婆子年纪大了,腿不好了,你也看到了,村子里年轻的能出去都出去了,谁还能腿脚麻利地帮我找人?” 陆汾糖咬着牙,低头在自己脚上看了一眼,又看了看眼睛乌溜溜蓄着泪水满脸湿润的方婷婷,冲过去一把扯起方婷婷:“我带她找去!” 方婷婷哽咽:“姐姐。”眼泪流得更厉害了,“弟弟和人跑到东边的山里去了,那里有熊瞎子——” 陆汾糖心里一跳,知道方老婆和方老头为什么当着他们的面演这出了。 熊瞎子…… 深秋…… 陆汾糖的手开始抖了。但是抬头,方老头和方老婆的目光地牢牢钉在她的脸上,好像在说:你不去我就接着打。 去吗? 不去吗? 陆汾糖陷入了两难的纠结之中,陆汾糖回头看了一眼,正对上王革彼的视线,她期许地看着他,但眼神还未传过去,窗外边的脑袋已经缩了回去。 曾达成更是连看也没往这里看。 陆汾糖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斐垣的屋子在另一头,她不敢去找斐垣,也不敢抱任何的希望。 又要麻烦季淙茗吗? 陆汾糖觉得,自己如果去找季淙茗的话,他会帮忙的,但是—— 每一次都要指望着别人帮自己吗? “姐姐……”方婷婷想说,没关系的,姐姐,你去休息吧。 但是,陆汾糖很快抱起了方婷婷。 “走就走!找不到我还不回来了!” 方婷婷不轻,哪怕再瘦小也是个十多岁的孩子,陆汾糖是个一天十六个小时上课八小时睡觉的文科生,一天活动量就在教室——食堂——宿舍三点一线不超过一千步,要她把方婷婷抱起来真的不是一件多容易的事情。 方老头和方老婆只是看着,拉着脸。 陆汾糖憋红了脸,最后放弃了把方婷婷抱走,而是拉着她回了房。 “不是硬气不找回来不回来吗?!怎么又不出去了?!”方老婆扔了棍子喊。 “我拿东西不行啊!”陆汾糖气得不行。 “姐姐,不用的。我、我自己去就好了……”方婷婷跟木头似的站在那里,陆汾糖拉得都费力。 “你快别让我拖了,我脚和手疼得慌。”陆汾糖都想哭了。 方婷婷不犟了,当着小拐棍半扶着她进屋。 陆汾糖一推门,曾达成和王革彼的被子动了动,又没了动静,像是已经睡熟了一样。 陆汾糖咬着唇,扯过剑划拉一堆药就走。 “姐姐?”方婷婷担心地看着她。 说不害怕是假的,又是熊瞎子又是大蜘蛛,陆汾糖心里也没底。 但看着方婷婷的样子,她也没办法坐视不管。 第15章 “闺女,你这又是何必呢?这又不是真的,只是副本罢了。”曾达成坐起身叹了一口气说道。 “你们是男的,当然不懂!”陆汾糖赌气似的喊道,“既得利益者没资格轻飘飘地说这些话!” “闺女,魔怔了不是?小姑娘也好,老头老婆子也好,都是假的,这是真的我肯定不能坐视不管,但都是一堆假东西,你说你较那个劲儿干嘛?” “那你怎么知道你就是真的呢?!” 陆汾糖一句话把曾达成的火气也给拱上来了,他盯着陆汾糖冷笑道:“昨天你们把我推出去的时候没觉得我可怜,现在倒可怜起了一个假娃娃!” 陆汾糖一脸一红,昨天那事,确实是她理亏。 方婷婷无措又茫然地看着这群人,不知道他们在吵些什么,但总归来说,还是因为她。 方婷婷的眼眶里又泛起泪珠。 “走了。”陆汾糖拉着方婷婷比她要粗糙得多的小手,脸绷得紧紧的。 曾达成和王革彼便不去管她了。 “汾糖,你出来干嘛?不是让你们多休息的吗?”陆汾糖拉着方婷婷的手跨出院门的时候,出去探听情报的季淙茗回来了。 季淙茗带着关心的语气瞬间就让陆汾糖的泪腺开关崩溃了,眼泪哗哗地往下落。 “别、别哭啊,我、我是不是说出了什么?”季淙茗有些无措地看看陆汾糖又看看方婷婷,俩人脸上都是如出一辙的兔子眼,“先,先进去吧,我们坐下好好说。” “不回去!”陆汾糖抹着脸扭头拉着方婷婷就走。 季淙茗犹豫地看了眼院子里拉着脸的方老头和方老婆,又看着气势冲冲的陆汾糖,纠结了一下便追着陆汾糖出去了。 “啊……这样啊……”听着陆汾糖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季淙茗抓着头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哥哥,你带着姐姐回去就可以了。东山那边我去过的,没关系的。”方婷婷小声的说。 东山那边有熊瞎子出没,说危险是很危险的,但一般来说除非运气很差,才会遇见。方婷婷的弟弟方光宗不是第一次往那里跑了,方老头和方老婆也知道,方光宗和他的小伙伴们玩够了也就回来了。 他们腿脚不行,往常就打发着方婷婷去找。但方婷婷人小说话分量不够,找到了也带不回来。 方老头和方老婆就是看着家里有年轻人,想着要“废物利用”一下,这才用方婷婷演了这场戏。 反正丫头片子好养活,一顿是打两顿是打,几天就好了。 “你别说话了,给你抹着药呢,别动弹。”陆汾糖一遍给她抹药一遍嘀咕,“你是傻的呀?那个老太婆这样打你你都不跑,还傻乎乎地跪着给她打,你别是脑子有坑吧!” 陆汾糖的动作已经很轻了,但抹药哪能不疼的,方婷婷忍着疼,五官扭曲,但还是小声地抽着气为爷爷奶奶辩解:“平时不这样的,也就是这段日子为了拆迁款的事情,爷爷奶奶着急上火才这样。” “拆迁款?我听别人说,合同不都已经签掉了吗?这还需要担心什么?”早上找人打听消息的时候,听到村里的人都在谈论这件事。 “嗯,好久之前就说要拆了,但是爷爷不同意。” “老人家故土难离,不同意也难怪。” “你怎么还为他说话了!”陆汾糖直想哭。 “口误口误。”季淙茗赶紧补救。 “不是不想离开,是太想离开了。”方婷婷低着头小声说,“爷爷想去城里,但是拆迁补偿款不够买房子的。” 方婷婷说的不清不楚,但两人还是听懂了。 说白了,就是想当钉子户要求多加补偿款。 但这样,村里其他人会同意吗? 季淙茗想到刚才问来的那些,他觉得村里人对拆迁这件事都是很期待很着急的,恨不得早点把钱拿到手。 这样的话,方婷婷一家就成了村里不合群的存在了。 但这个想法自在大脑里转了一圈。季淙茗觉得自己真的是想太多了。拆迁不拆迁的,排斥不排斥的,跟他们这群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行了,你们在这里待着,我去把方光宗找回来咱们就一起回去。”季淙茗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草屑。 “我去就可以了。”陆汾糖不想再给季淙茗添麻烦了。 “你带着婷婷去村里小店买点东西吃吧。”季淙茗笑了笑说道,“我等下带着光宗找你们去。” 陆汾糖心里的感激都要满溢出来了,她不知道该怎么道谢才好,只能贫乏地低声道:“谢谢。” “在外大家互相帮助是应该的!”季淙茗倒是不在意这个。 方婷婷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突然说:“光宗也不光是贪玩才去哪里的。哥哥,姐姐,那边山上有宝贝,可以让死人都活过来的宝贝!” 季淙茗和陆汾糖皆是一愣。 陆汾糖好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磕磕绊绊地问:“死人都能活过来?” 这个消息虽然很让人惊讶,但陆汾糖心里是不怎么相信的。怎么可能有死人都—— 不对啊,还真的有。陆汾糖下意识地打开积分商城,看着上面一百万一颗的“神药”几乎要流下口水。按照上面的描述,什么短腿断手,挖心挖肺,只要还剩一口气就能救得活。 但一百万一颗的要,着实不是她可以买得起的。 季淙茗想了想,蹲下身对方婷婷,认真地说道:“婷婷,这件事不管有没有,都不能再和别人说了,知道吗?” 方婷婷歪着脑袋奇怪地看着季淙茗:“大哥哥你要独吞吗?” 陆汾糖一呆,比季淙茗更激动,涨红了脸:“才、才不会呢!” 季淙茗却看不出什么生气的样子,揉了揉方婷婷的脑袋,笑着说:“对啊,所以婷婷乖乖的,不要替哥哥增加竞争对手好吗?” 陆汾糖傻傻地看着季淙茗,不明白他为什么对这么一个一听就是假的消息怎么相信。 方婷婷想了想,用力地握紧了拳头:“哥哥是好人,姐姐也是好人,我会保守秘密的!” 季淙茗便把方婷婷交给了陆汾糖:“我去把光宗找回来。” 陆汾糖欲言又止地看着他,但最后什么也没说。 季淙茗花了点时间在山里找到了方光宗那一堆小屁孩,一堆还没到他胸口高的小孩们挺着胸.脯说自己是男子汉,季淙茗说让他们回去他们就回去,那多没面子啊! “那我不带你们回去,我们去小卖部买零食吃怎么样?我请客!” 小屁孩们一听哈喇子都要挂下来了,赶紧抱起东西就跑,一边跑还一边回头催季淙茗:“你快跟上啊!” 小孩们一被拉回来,剩下就好处理了。 “姐姐姐姐,你看这个!狗蛋说下次这种小东西很好抓的,下次他还带我们去抓去!”方光宗舔着糖得意地给方婷婷展示着自己新得来的小兔子。 东山那边有熊瞎子,但那边物产也更丰富,野果、野兔、野鸡什么的都有,一群熊孩纸们最喜欢上那边折腾去。 村里大部分是留守儿童和留守老人,没多少青壮年,老人虽然千叮咛万嘱咐地让他们别上东山玩,但越是不让,小孩就越爱往哪跑。 “光宗,下次别去那边玩了好不好?”方婷婷跟他商量着,“姐姐下次去打猪草的时候也给你带野果子也给你抓小兔子,咱们别去哪里玩了。” “你不懂!”方光宗很神气地说,“这是野果子野兔子的事情吗?!这是男人的浪漫!姐,下次我还给你带野果子,你就别拦我了,你看,这次我还给你带了野鸡蛋呢!”方光宗小大人模样似的拍了拍方婷婷的手安慰道。 第16章 陆汾糖还在因为方婷婷说的那颗“神药”心神不宁,听到方光宗的话冷笑了一声。 “还浪漫!你姐都要被打死了,你觉得自己跑上山是浪漫!”陆汾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屑地嘲讽道。 “我才不会让姐姐被打死呢!回去我就让奶奶不要打姐姐,奶奶最听我话了!”方光宗才不听她的,继续拉着方婷婷的手一蹦一跳,“姐姐姐,我和你说……” “你别把拉她,你姐胳膊上被你奶打了都紫了!”陆汾糖不耐烦地扯开方光宗的手。 方光宗生气地瞪着她。 陆汾糖也毫不客气地瞪了回去。 方婷婷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茫然无措的样子看起来可怜极了。 季淙茗叹了一口气,摸摸方婷婷的脑袋轻声对她说:“下次有人打你的时候,你得跑,你得喊,不能闷不吭声地就在那被人打,知道吗?” 方婷婷怯怯地看头,黑白分明的眼睛又乖又湿润。 但她越是这样,季淙茗就知道她下次挨打,还是不会躲。 “爷爷爷爷——奶奶奶奶——”方光宗一进院子就撒欢了地往方老头和方老婆那跑,“你们是不是又打姐姐了?!我说了,我是上山干大事去了!” 方老婆狠狠地剐了方婷婷一眼,方婷婷瑟缩地抖一下身体,低着脑袋不敢抬头。 “哪又打她了?净瞎说,我就是轻轻地拍了她几下,你姐姐是乖孩子,我哪里舍得真打她呀!” 方光宗得意洋洋地看向陆汾糖:“看吧,我就说奶奶最好了!” 陆汾糖气得牙痒痒。 “婷婷,你还站着干嘛?你瞅瞅都什么时候了,吃不吃饭啦?!” 方婷婷立马就跑进厨房准备中午的饭菜去了。 方老婆得意洋洋地甩了陆汾糖一个得意的眼神,耷拉着好几层眼皮的眼睛都放大了好多。 陆汾糖气得浑身发抖。 季淙茗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低声和她说:“你想让她反抗,但真闹起来,婷婷以后又怎么生活呢?” 陆汾糖沉默了。 她也知道这个道理,但因为知道,所以才更难过。 “你恨他们吗?” 又轻又冰冷的声音在狭小的厨房里响起,方婷婷一抖,惊恐地瞪大了双眼向着声音的来源看去,手里冒着火的稻草差点掉到了自己的手背上。 狭小的厨房里没有窗户,只有进来的那一扇小门,外面的光透进来的有限,只有灶膛里被塞上了火后才能变得亮堂一点。 斐垣如鬼魅一般地靠在门边,遮去了大半的阳光,面容被黑暗遮得看不分明。 却奇异地有存在感。 “大、大哥哥?”方婷婷认出来了,不是鬼,而是那个有点吓人的哥哥。 “你爱他们吗?”斐垣又问。 “嗯?”方婷婷茫然地看着他,只是小学生的她并不明白斐垣问这个的意思。 斐垣静静地看着她。 但她写过“我爱——”这样的题目。 她知道爱是什么意思。 “奶奶很好,爷爷也很好,弟弟也特别好,妈妈也好,爸爸也好。我最喜欢他们了!”方婷婷的笑容有些羞涩,低着头脸上泛着红。 她以为斐垣是因为早上的事情来安慰她的,于是便有些着急地解释道:“奶奶很好的!她的脾气不太好,虽然会打人,但她真的很好!很好!很好的!” 斐垣笑了,笑容很真,眼尾的笑意荡漾开,整个人显出一种异样的温和来:“你是好孩子吗?” “我、我不知道,但我会努力当好孩子的!”方婷婷握着拳头有些紧张地说,“我会乖乖的——” 方婷婷的话突然没了声音,因为不知道在方婷婷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斐垣伸手掐住了她的脸。 大拇指按在她的左脸,食指和中指掐着她的右脸,大得让她以为自己牙齿要被挤碎的力气让她的眼睛猛然冒出了泪花。 “……”方婷婷茫然无措地看着斐垣,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要这样做。因为瘦虽然显得格外大的眼眶里溢满了水光,苍白的嘴巴和鼻尖被挤压得几乎难以喘过气。 她害怕得直哆嗦,手脚一片冰冷,瞳孔一下放大一下缩小,像是马上就要被掐死的流浪幼猫,可怜无助,且没有办点反抗得力气。 “婷婷,再说一遍,你爱他们吗?”斐垣轻轻地问她,神色温柔,一点也不像是掐着人脸的残酷模样。 方婷婷颤抖着点点头。 “我、我爱的……”她失声痛哭着喊出了这句话。 “这样啊……” 方婷婷不知道斐垣后面的话是什么,因为斐垣说完便走了。 逃过一劫的方婷婷瘫软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手肘碰到一旁的柴火,将灶膛里未烧完的稻草柴火带了一些出来。 “滋——”灰色的稻草灰落了下来,被烧断了一截带冒着火的稻草掉到了手背上,方婷婷倒吸了一口气,捂着手鼓着脸颊往手上吹气。 “呼——呼——婷婷不疼,婷婷不疼——呼——婷婷——不疼——” 我……不疼的。 我……是好孩子。 斐垣将指尖的灰碾开,细细的灰色粉末洒落下去,笑容从他的脸上慢慢散去,但又很快聚集起来。 “妈,我是不是你的好孩子呢?”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问什么。 好孩子啊……这个词,他多久没听到过了? 不过,确实是个让人愉快的好词。 下午的方家没再闹出什么动静,一直到晚上,气氛都不尴不尬地让人觉得有些诡异。 陆汾糖还是在意那个“神药”,偷偷摸摸地拉着问他要怎么办。 “你真的信有这种东西吗?”季淙茗很认真地看着陆汾糖,“别去想这个了,好吗?” “神药”很诱人,但不确定的因素同样多。谁知道这不是离间他们的陷阱呢? 陆汾糖也知道这个是假的可能性很高,但她总是忍不住地去想——万一呢?万一是真的呢?万一能找到呢?这不就相当于多捡一条命了吗? “但在拿到那条命之前,你有可能会先死。”季淙茗严肃地看着她,“你还有母亲,不能去赌这个的。” 陆汾糖的脑子一下就清醒了,惨白着一张脸连忙点头:“我、我魔怔了!”她连现在的困境都没办法逃脱,神药不神药的,离她太远了。 天色逐渐暗下去的时候,玩家们脸上不安和惊疑的神色越来越重。 “老大,晚上……”龚述嘉迟疑地看着斐垣,“晚上要轮流值班吗?” 虽然一天没见到蜘蛛了,但他们不清楚蜘蛛是怕光还是怕人,万一晚上记仇又跑来找他们怎么办? “你们自己定。”斐垣不爱管这些事。 天色越黑,他的脾气也越臭,周身的气息压得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斐垣的作息很健康,健康得有点不像这个年纪该又的枯燥。吃完饭,拖着带着石膏的腿在外面走上几圈,洗漱后就准备睡觉了。而这个时候,甚至还没有七点钟。 和斐垣同一间房的龚述嘉和方卢仁对视一眼,不知道是跟着斐垣一起躺下去睡觉好还是轮流值班。 大不管哪个决定,他们都不敢发出太大的动静。 一切都静悄悄的。 “我去问一问那边的怎么说。”斐垣心大,但他们可不敢和这个大佬一样眼睛一闭就什么都不管。 季淙茗那个屋子一共四个人,值班是要值班的,现在很多请过都不太清楚,如果不值班的话谁也不知道中间会不会出什么意外。 交流了意见之后,龚述嘉和方卢仁决定也要值班! “但现在就要睡吗?”龚述嘉为难地看着方卢仁,方卢仁也为难地看着龚述嘉。 龚述嘉学生党,方卢仁社会人,两人都不是那种作息正常的类型,哪怕是作息正常,这才七点,也是睡不着的吧? 而且白天还躺了那么久。 根本就……没有……睡意……啊…… 作者有话要说:方婷婷:不是好孩子的话会怎么样? 斐垣:大概就是杀了吧。 谢谢“笑笑不言”小天使的地雷,么么啾~ 谢谢“故里江添,人间盛望”小天使灌溉的营养液,么么~ 第17章 坐在床上的两个人不知不觉间就歪了脑袋倒了下去。 “啪——”屋顶的白炽灯闪烁了一下,整个方家小院全部陷入了黑暗。 “哦哦,光宗乖乖,睡觉了,睡觉了,光宗乖乖睡觉了……” 含混苍老的声音慢慢地了下去。 静寂—— 一切的声音和光影,都沉寂了下去。 龚述嘉觉得自己很轻,飘起来了,脑袋晕晕乎乎像是喝了酒,但他又哪来的酒喝呢? ……酒?老三拿回来的酒?我喝了吗?喝了吧,不然为什么会这么晕? 但不对啊……我哪来的酒?不是在说…… 说什么来着? 龚述嘉觉得自己迷糊得厉害,又觉得自己清醒得厉害。 他觉得自己站了起来,但奇怪的是,他刚才又坐到哪里躺在哪里吗? 眼皮很沉,龚述嘉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但又觉得十分正常。 困了嘛,那就要闭上眼睛睡觉—— 谁说的!连输三把怎么说要在睡前再来一把才是!来来来,打完这把再睡! 想到这里,龚述嘉顿时来了精神,猛地睁开了眼睛。 ——正对上一只放大了不知道多少倍的毛脚。 龚述嘉彻底清醒了。 没有酒,没有游戏,他就在游戏里,就在被捕猎范围之内。 蜘蛛—— 龚述嘉惊恐而机械地想要把眼睛闭上,但已经来不及了。 “咔——” “咔咔——” 虽然长着很多的毛,但蜘蛛的壳是硬壳,龚述嘉能听到自己脸上这只蜘蛛关节碰撞时发出的轻微动静,他吃螃蟹脚时牙齿和硬壳亢亢亢的碰撞声。 然后是“咕噜噜”的眼珠转动的声音。 龚述嘉现在还站在这里,能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心跳和存在,但是一种玄之又玄的恐惧又爬了上来,他马上就要变成什么东西,鬼吗?还是怪物?他不知道,但那样鲜明的恐惧和隐隐知道自己命运的无力又将他熏得动弹不得,身体是健康强壮的,但就是无法起来。 他会成为什么东西呢?会成为什么样的东西呢?会有自己的意识吗?还会对自己有所感知吗?杂乱的思绪将他的脑子搅成了一团浆糊。 但不变的,是怎么也动不了的身体。 他想让自己把眼睛从这些黑眼睛中挪开,求生的本能告诉他,这样可能会活下去。但他做不到。他的身体和大脑断开了双向控制的权限,只能被动地感知身体传来的痛楚,而无法做出反应,眼睛更是被钉死在了那里,强制着被执行全神贯注。 连“当年读书要是有这种专注力现在可能都是燕大双学位”的自我娱乐开导都没办法做到。 他知道自己马上就要被一点一点啃食殆尽,然后成为他们其中的某些部分,但他只能慢悠悠地想着,眼睁睁地看着。 这种刀吊在脑袋上迟迟又不落下来的感觉实在是太痛苦了。死也好,活也罢,为什么不给他一个痛快呢?他既希望刀落下来的时间慢一点,希望有谁能在这个时候来救救他。但又觉得这个等死的过程太过痛苦,干脆一刀结束就好了。 等待救援和等死的纠结与犹豫折磨着他,同时他又感觉到了对自己这种状态的嫌恶。 龚述嘉被这样混乱的心情折磨疯了! 斐垣上.床的时间很早。 这是习惯使然。 无法入眠,无法休息。 机械地闭上眼睛,机械地干熬过不知道多长时间的黑暗。 斐垣很久没有睡过这么舒服了。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只能靠着安眠药和镇静剂才能睡上一小会儿,但哪怕有这些药,他的睡眠状态也很糟糕。总是半梦半醒,分不清自己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外面风吹起窗帘的时候好像也能被他的耳朵捕捉到。 很累,那样的睡眠没什么休息的作用,只会让他的身体越来越沉重。但越是沉重,他便于是想要入睡。 本来只是顽固地执行自己“睡觉”习惯的斐垣,能清晰地感觉自己的意识慢慢沉入寂静。 很放松。 和过往完全不同的睡眠体验席卷而来。 现在的身体很健康,不依靠药物就能睡得很舒服。 正因为如此,睡眠被打扰的糟糕状态让他几乎无法抑制自己的内心的暴.虐分子。 “啪——”硕大的蜘蛛连挣扎都来不及,就在他的手里变成了一团破碎粘稠的汁液。 黑色的眼睛雾沉沉的,像是情绪的漩涡在里面越转越深。 斐垣睁开眼睛,缓缓地从床上直起身子,眼睛里带着嫌恶和凶狠地看了一眼屋内挂着地、爬着的咔咔咔吃着的蜘蛛,眼下的肌肉微微抽动。 反而笑了。 密度够大,很好。 屋里的其他人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中的招,龚述嘉和方卢仁互相趴在对方的肩膀处像野兽一般撕咬着彼此身上的肉。 但人类的牙齿和野兽不一样,没有什么尖牙,两个菜鸡在那嘶吼着打得不亦乐乎,身上被蜘蛛爬满了也不知道。 像是一对黑乎乎的垃圾堆在打架。 斐垣有一个习惯。 越是愤怒,越是想要破坏点什么,他的大脑就会越发的冷静。 适应不了黑暗的眼睛看不清东西。 但那无所谓。 恶意。 恐惧。 杀意。 愤怒。 悲伤。 害怕。 斐垣一呼吸,四面八方地负面情绪便涌了过来。 这是我的情绪吗? 不,不是。 我的情绪里,怎么可能还有恐惧害怕悲伤这种可笑的东西呢? 不是他的情绪,但斐垣却依然可以很清楚地分辨出它们的来源。 蜘蛛,是这些情绪的化身吗? 还是说,载体? 斐垣已经不去思考这些了。 无所谓,都无所谓。 不管是什么,只要付出代价就好了。 只要,被消灭就好了。 “咚——”斐垣的行动不方便,黑乎乎的夜晚不适合他这种夜盲症患者的行动。靠着嘶吼和呻.吟,斐垣拄着拐杖抓住了方卢仁的脑袋,猛地往墙上撞去。 农家的房子,墙不算后,白腻子被湿气泡得又湿又软,有些地方都剥落了许多,方卢仁的脑袋一撞上去,立刻有一大片的白腻子簌簌往下落,红色的砖头露了出来,裂痕从方卢仁的脑袋下蔓延出来。 斐垣没有一秒的空闲犹豫,手一抬一按,墙上又多出了一个脑袋坑。 “啊——” “啊——” 接连两声惨叫响起,打破了这个夜的静寂。 脑袋砸墙比谁硬,人的脑袋自然是比不过砖头的,惨叫被撕咬取代,身体的痛楚真真切切地在大脑与身体链接重新接上的瞬间就感到了痛。 不仅是脑袋,身体也痛得要死。 龚述嘉和方卢仁的打闹动静一响起,斐垣很快醒了,但哪怕是睡了次好觉,他的暴躁依然得不到有效的控制。 被吵醒的糟糕心情和暴虐无法抑制。 那就释放。 斐垣不是那种会委屈自己的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脑袋的疼是其次,方卢仁和龚述嘉从蜘蛛的幻境中一脱离,低头一瞥自己的腿上的肉竟然坑坑洼洼地少了好几块,血流得满地都是,上面还挂着斐垣用拐杖碾死的蜘蛛残骸,魂都被吓没了。 “救命啊!救命啊!要死了!” 两个不过二十出头的青年人哭喊了起来,蹲下身想要抱住自己腿抢救一番,结果肩膀一动一阵剧痛再次传来。 侧着头一低,血肉模糊。 第18章 “啊啊啊啊!我要出去!我要回家!放我出去!什么破烂游戏啊!老子不玩了!” 生活在这种和平得出了一例车祸死亡都要报导的年代,别指望一路读书到二十多岁的人对死亡有多么深刻的体会。 开始可能还有种“老子天选之子有主角光环金手指”的蜜汁自信,但被这么折腾几回,现在已经完全没有斗志了。 两人痛得想要在地上打滚,但是又被满地的蜘蛛吓得不敢打滚。 斐垣一个给了一拐杖,直直打在他们小腿的伤口,把他们打得嗷嗷叫。 被这么一打,两人都有点想要破口大骂的冲动,但是余光一瞟满地的蜘蛛,顿时吓得把自己舌头一咬,什么抱怨也不敢有了。 “老、老大,我们怎么办?”龚述嘉哆哆嗦嗦地问,二十几的大男人,缩在肩膀一边抖一边往下挂眼泪。 “烧。”斐垣使唤着他们,一点没有伤患需要休息的概念,“你们去把蜘蛛赶到一起。” 斐垣的起床气大得让人不敢靠近,正常人都不敢正面靠近,更不要说已经被吓了胆的龚述嘉和方卢仁。 “疼,老大,我疼!” “那就去死。”斐垣冲他们裂开一个笑,“死了就没感觉了。” 斐垣说得平淡,但龚述嘉和方卢仁却不敢真把他当平淡的语气听。 “老、老大别杀我!” “老、老大别杀我!” 压抑着怒火的表情,阴测测的笑容,让人下意识地膝盖一软。 两人被吓得差点一个踉跄跪在地上,什么话也不敢多说了,疼的抽泣声也只敢放轻地一点点来,努力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 “老大老大来了来了!老大它又咬我了呜呜呜!” “好疼啊!老大好疼啊!” 斐垣充耳不闻。 只是一次又一次地用拐杖将跑到他这里来的蜘蛛碾碎,用拐杖把两个想要跑他这寻求庇护的哭包打远。 两个人肉引怪机慢慢的都是血腥味,引一波蜘蛛被斐垣杀一波,然后在脚下蜘蛛残骸堆了快有半人高后,斐垣兑换了一百张雷符。 又兑换了一桶油。 灰色的粘稠的油被打翻在地,蜘蛛们的动作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一般,齐齐停滞了一秒。 然后猛然抛弃了新鲜的血肉,冲向那个散发着恶臭的木桶。 斐垣面无表情,龚述嘉和方卢仁惊恐地叫声也戛然而止,不懂这群蜘蛛怎么突然往同一个方向冲去了。 但是下一秒,余光在瞥见斐垣拿出的一叠黄纸后—— “等、等等老大——” “啪——” “滋滋滋滋!” 虽然一地的蜘蛛汁液,但火却没有任何阻碍地烧了起来,而且窜得极快,大量的紫白色的电光串过汁液流淌过的没一个地方,黑红的火焰像是被浇了汽油和氢气一样猛地窜上了天花板。 斐垣冷笑,然后把另一张防御符拍在了自己的身上。 几乎就是那么一瞬间,白色的光芒从油桶中心炸裂开,刺眼的光芒几乎要将眼珠也一起燃烧殆尽。 “轰!” 在方卢仁和龚述嘉的撕心裂肺的痛苦声中,整座房子炸开了。 巨大的爆炸声炸醒了所有的人,季淙茗听到声音,眼睛一红,手心冒出的火焰颜色越发的白亮,火焰落到满地的蜘蛛上,立刻就烧灭了一大片。 守夜是件挺煎熬的事情,熬夜大家虽然都会,但那是在有手机有网的前提下,而现在既没有手机也没有网,要从晚上七点熬到早上七点就比较麻烦了。 后半夜比较难熬,季淙茗就接了一点到三点这个时间段的。 早早地就准备睡了。 事情这么多,危机又堆在眼前,他本以为自己很难睡着的,但没想到,不过几分钟,就进入了沉沉的梦乡。 “奶奶,这个糖太甜了,我想给弟弟吃,可以吗?” 季淙茗做了一个梦,梦里的景色和人都是模糊的,但季淙茗却觉得,这里应该是他很熟悉的地方。 “奶奶,如果有弟弟了,爷爷会高兴一点吗?” “奶奶,爸爸和妈妈什么时候才回来呀?我今天可以给爸爸妈妈打电话吗?” 梦里没有时间流逝的概念,但季淙茗觉得,他应该是过了一段很长很长的时间,严肃的爷爷,慈祥的奶奶,调皮可爱的弟弟,永远担心挂念着家里爸爸妈妈。 季淙茗不知道自己是谁,但每一天都过的很充实很幸福。 那种幸福,很平静,但……很让人眷恋。 湿漉漉黏答答的眼角让人有些不舒服,季淙茗迷糊地擦过眼角,看着自己的指尖的水渍有些愣神,但突然,诡异感从脚上一圈圈地绕了上来,冷飕飕凉冰冰,让人心里忍不住地发寒。 大脑一激灵,季淙茗顾不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梦为什么会流眼泪,抱在怀里的剑“筝——”地一声被抽了出来,寒光一闪,两个半只的蜘蛛从空中落下。 “汾糖,醒醒!陆汾糖!王哥!”季淙茗猛踹了一下桌子,希望能把趴在桌子上本该收益的曾达成震醒,但却半分效果也没有。 “咔咔咔——” “叭叭叭——” 蜘蛛群进餐的愉悦声音响个不停,季淙茗已经不敢去看曾达成被埋在蜘蛛群下面的腿了。 陆汾糖和王革彼也被蜘蛛群覆盖了,但看着还没曾达成那么严重,哗哗哗几道寒光闪过,一半蜘蛛被砍半一半被挑飞,季淙茗不敢耽误,一边用积分兑换出罡气符拍在陆汾糖和王革彼的身上,一边开始用剑和雷符猛攻。 “怎么……这么吵——啊!!!!”陆汾糖迷糊的梦呓到一半,清醒过来的痛觉回笼,陆汾糖捂着自己被啃了半只手血肉模糊隐约还能摸见骨头的手飚出泪来。 慢了半拍醒来的王革彼抓紧时间摸了摸自己的手,松了一口气,气还没松完,嘴巴鼻子上空落落的感觉让他觉得有些不对劲—— “汾、汾糖,你、我、我的脸怎么了?” 陆汾糖已经没空管他了,好不容易缓一天回过劲儿来不那么疼的身体破烂的程度比早上还不如呢。 “曾叔!曾叔快醒醒!”季淙茗既要保护自己,又要想办法护住三个人,光用剑已经有些不足以支撑了。 他一边砍麻瓜似的砍着蜘蛛,一边飞快地兑换着雷符交给陆汾糖和王革彼。 “别哭,别叫,把力气花在对付蜘蛛这上面。记住,不许哭,不许浪费力气!”季淙茗脸上没有半点笑模样,阳光俊朗的脸冷下来,像是突然换了一个人似的,让陆汾糖和王革彼瞬间就冷静了下来。 “剑,剑呢?”王革彼飞快地对陆汾糖说,“我的手没事,把剑给我,能杀一点是一点!” 陆汾糖忍着疼把剑给他递了过去,血肉模糊的两只爪子照着季淙茗的吩咐朝四面八方扔过去。 涌进来的蜘蛛密度比昨天晚上还厉害,季淙茗已经不需要看了,随便挥剑下去都能斩杀掉不少。 他照着斐垣昨天的思路,不在一个地方砍,而是四面八方尽可能地将尸体甩到每一个角落去,让尽可能多的蜘蛛沾上同伴的汁液。 “清一块地方出来,曾叔还有救!”季淙茗将曾达成背在身上,手上的动作虽然不断,但手却抖了两下。 第19章 “啊……”陆汾糖被挂在季淙茗背上的曾达成吓了一跳,尖叫声刚出来,马上想到目前的状况又死死地咽了回去,心里更是恐惧得不行。 十二个小时的守夜时间里,晚上七点到十点是最好守的,原本这个时间段是给陆汾糖来守的,但曾达成非说昨天差不多是这个时间遇险,今天也有可能是这个时间,非要抢过来。 陆汾糖因为白天和昨天两次和曾达成闹得都不太好看,就跟他换了时间。 结果没想到真的被曾达成说中了。 炕和地面有个高度差,陆汾糖躺床上虽然也被蜘蛛给覆盖了个全,但曾达成坐在椅子上,蜘蛛自然是不会舍近求远,一拥而上地就开始啃了。 季淙茗醒来得早,但蜘蛛太多,炕和地面的高度差都被填平了。 陆汾糖只是被几十只蜘蛛啃了一下就血肉模糊,曾达成的脚都在地上垂着,那得是多少只蜘蛛! 被挂在季淙茗背上的曾达成跟个破布娃娃似的,天黑,裤子上粘的血迹蜘蛛液看不轻,但裤管空荡荡的却十分明显。 不管是腿,手臂也空荡荡地吓人,十根手指头的手骨已经不全了。 到不是被吃的,而是肉、筋、血被吃完了,关节和关节之间没了粘合的组织,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 “要、要喊醒他吗?”陆汾糖哭着问道。她是不想哭的,但身体控制不住。 眼睛刺.痛了泪腺也关不上。 “别了,他应该是疼晕过去了,这时候再把他叫醒的话……”季淙茗的话没说完,但两人都能想象得到—— 那要多疼啊…… “季淙茗,我们能活得了吗?”陆汾糖无助地看着季淙茗,泪眼婆娑。 “可以的。坚持一下,可以的。”季淙茗也不知道,他也没底。 但是—— 季淙茗用力握紧了剑。 他必须要活下去。 “我们先逃出去,到院子外面去!” 斐垣,等我,再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到你哪里去。 季淙茗的心已经有些乱了。 他不知道斐垣那屋是个什么样的情况,也不知道斐垣醒了没有,更不知道斐垣怎么有没有受伤。 斐垣很厉害,季淙茗知道。 比他还要厉害。 但他没看到斐垣安全之前,他的心是怎么也不可能安定下来的。 冷静,冷静下来。 季淙茗,你要冷静,只有先冲出去后,才能去支援斐垣。 坚毅的神情在季淙茗的脸上浮现,季淙茗深吸几口气,挥剑。 “轰——” 但此时,从斐垣住的那间屋子里,巨大的爆炸声传来。 哪怕是隔了这么远,甚至也能感受到一股巨大的气浪。 季淙茗愣了一下,脸上的血色霎时间褪了个干净。 【喜欢的话,就一起玩吧!】 “叮——隐藏任务完成,系统奖励:业火天赋。 业火天赋 等级:0/???天级天赋 熟练度0/100 积分消耗:50/秒” 白色的火焰从季淙茗的掌心跳了出来,落在地上瞬间一一个不可思议的速度蔓延开去。 鼓噪的蛛群开始骚动,摆着八条大长腿掉头就准备跑,但火焰席卷而来的速度太快,白色的火焰一闪,蜘蛛的身影便只剩下个扭曲的一闪而过的影子。 陆汾糖还未从屋外的巨大轰鸣声回过声,便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 她下意识的以为又是什么要杀他们的新手段,但短短几秒之间,眼前的蜘蛛群已经一个不剩地消失了。 “季淙茗……” 陆汾糖看到季淙茗跟兔子似窜出去的身影,下意识地想要喊着他,但声音还没出来,季淙茗已经头也不回地看不见人影了。 陆汾糖张嘴,又闭上,然后又张嘴。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反正就是…… “叮——业火(0)熟练度已满,是否花费10000积分升级至1级。叮——余额不足,请玩家尽快充值。叮——业火(0)熟练度已满,是否花费10000积分升级至1级。叮——余额不足,请玩家尽快充值。叮——业火(0)熟练度已满,是否花费10000积分升级至1级。叮——余额不足,请玩家尽快充值。” 冰冷无机质的声音在季淙茗的耳边响个不停,但季淙茗已经没有那个心情去觉得这个声音着实有些吵闹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意识,只是一个劲儿地往斐垣那跑。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一遍遍地在心里道歉,一遍遍地无声说着对不起。 心跳得很快。 血沸腾得很厉害。 肺被压榨得很难受,但已经无所谓了。 斐垣…… “怎么了怎么了?!怎么闹了这么大的动静?!”被爆炸声吓醒的方老婆,下意识地拍了拍小孙子的背,安抚着他继续睡,然后打发着方婷婷去外面看看动静。 “死丫头去哪了?!”没摸到人的方老婆低声骂了一句。 “奶,我这就去。”悄摸没声的方婷婷揉着眼睛坐起身。 “快点!”方老婆催促道。 方婷婷随便拿了件衣服给自己披上,匆匆跑出门。 “大哥哥,怎么了吗?”她跑出来正好就遇见了提着剑一脸杀气的季淙茗,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方婷婷小声地问。 听到方婷婷的声音,季淙茗回过神,爆炸和房屋坍塌带来的烟雾散去,一个人影在月光下安静地站在废墟之中。 那一刻,季淙茗的心,随着那些烟尘慢慢地落了下来。 “没什么。”季淙茗勉强地笑了一下,视线仍然舍不得从那个地方挪开,“你怎么跑出来了?” “奶奶说,让我出来看一下出什么事了?” 季淙茗这才把注意放到她的身上,大概是刚睡下又被吵醒,外面冷还穿得特别单薄,所以脸色冻得有些发白发青。 “没事了,快回去睡吧。” “怎么了?怎么动静怎么这么大?!” 季淙茗正说着让方婷婷回去,方老婆也披着件衣服出来了。 眼皮耷拉的眼睛在出来的那一刻突然就瞪大了。 “老头子!!!!!!”方老婆尖利的嗓音几乎要把天划出点痕迹。 这一.夜,注定是安静不下来的。 斐垣的罡气符拍得及时,半点伤没受,连头发上都没沾上什么灰土。但别人就不一样了。 方卢仁和龚述嘉不仅被蜘蛛啃了大半,还被爆炸炸了个头昏眼花,被塌下来的房子压得一口气没喘上来。 也幸好这屋子是以前的,屋顶是茅草,房梁被白蚁蛀得轻了很多,墙壁塌下来也没怎么砸到他们。 “斐垣,没事吧?”季淙茗紧张地上上下下看了斐垣好几个来回,从外面看起来好像是没受什么伤,但季淙茗瞧着斐垣阴沉沉的脸色,不确定他被衣服遮住的地方有没有伤口。 “不担心你自己吗?”斐垣歪着头,目光深沉让人摸不透他在想什么,看着季淙茗的眼睛又黑又空洞,像是在看他,又不像在看他。 第20章 难得的关心让好不容易正常的季淙茗又红了脸,像是触电一般地想要躲开季淙茗的视线,又格外地舍不得。 “斐、斐垣,你去哪里坐着休息一样,我、我先去把龚哥和方哥找、找出来。”季淙茗抓着剑柄,指甲不断抠着,紧张又急促。 斐垣却不放过他,伸出右手捧住了他的脸,微微前倾靠近着,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不放:“你在担心我?为什么?喜欢我吗?” 季淙茗的脸一下红得很厉害,眼睛都漫出了水雾,视线更不知道落在哪里好。 “我、我……”斐垣靠得很近,他的呼吸永远是那样轻轻的,季淙茗不经意间甚至还能闻到属于斐垣的味道,淡淡的,冷冷的,细微,但是难以忽视。 季淙茗的心跳得有些过分快了。 他害羞地想要躲开,但又舍不得躲开。 “为什么?”斐垣看着季淙茗问,手指的力道不自觉地慢慢加上,“喜欢我吗?” 喜欢我的话,连我的变化也没发现。说白了,喜欢的,只是想象中的那个斐垣罢了。 真实的斐垣是怎么样的,那不重要。 “斐垣?”下颌传来的力道让季淙茗觉出了不对劲。害羞胆怯的情绪瞬间褪了个干净,季淙茗大胆地抓住了斐垣的手。 暴虐的情绪盘旋着,斐垣几乎要控制不住地想要将眼前地这个人毁去。 但很快,他冷静了下来。 “我没事。”斐垣甩开了季淙茗的手,脸色难看地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突突跳个不停的心脏仅仅只是几秒便恢复了正常。 我不该这样。 这些不是我的情绪。 斐垣想。 我没病。 我的身体是健康的。 我应该还是正常的。 “斐垣……”虽然斐垣看着已经恢复了正常,但季淙茗却不能真的就放下心里,“喝点水吧,你的脸色不太好。” 季淙茗正想着要兑换瓶水,却突然发现自己的积分竟然已经清空了。 怎么回事?他的积分怎么会清了这么多? 季淙茗清楚地记得,在最后将雷符兑换出来的时候还有三千多的积分。 积分的结算不知道是照着什么标准来的,陆汾糖几个大概是照着击杀蜘蛛的数量,季淙茗杀的蜘蛛多,但也没成多么恐怖的地步,最后结算的一万八千三百多一定不可能是他击杀的数量。 季淙茗也没有过多地去纠结,多来几次大概就能推算出来了。 一把剑去了八千,中间有兑换了些零七八碎的,加上刚才换出来给陆汾糖的符咒,他应该还能剩不少才对。 “我没事。”斐垣拒绝了他的好意,指使着方婷婷,“去,把你爷爷奶奶都给我喊过来。” 方老婆发现自家房子塌了后就开始闹腾了,这会儿应该是跑进屋把她家老头子喊起来了。 “哥哥……”方婷婷苍白着小脸看着他,“你没事吧?” “去喊人。”斐垣没工夫给她什么好脸色。 “好、好的。”方婷婷怯怯地跑进了屋。 “你得给个说法!我们是好心看着你们一个个遭了难似的可怜才收留你们的!不然这年头三百块钱够什么的?!赔钱!赔钱!弄坏了东西就得赔!这个理儿放在哪里都是没错的!你闹到警察局去都是没关系的?” 方老婆尖利嘶哑的声音响个不停。 吵得斐垣头疼。 但方老婆这会儿可不怕斐垣,她觉得自己的家被斐垣给霍霍完了,怎么都不能放过她,越骂,气势越是高涨。 方老头还是那副老神自在的模样,耷拉着十几层的眼皮,黑着脸。 季淙茗正想办法给陆汾糖几个清洗伤口,没功夫搭理他们,只有方婷婷睁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躲在角落里,似乎是被眼前鲜血淋漓的场景吓到了,脸色青白,全身颤抖。 爆炸声、尖叫声、还有歇斯底里的叫骂声,吵闹又诡异的安静。 明明是一村几百口人,但却没有一个人过来看看情况。 “说完了吗?”斐垣一直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方老婆难听的声音吵得他不得安宁,但却不影响他思考。 方老婆什么人?她的叫骂是从小练到大几十年的功夫了,怎么可能这么一下就累了?她大喘了一口气瞪着眼睛准备再继续发神威,却听斐垣慢慢地说—— “那我们该谈谈赔偿问题了。” 方老婆安静了下来,得意洋洋地插着腰坐下了,但浑浊的眼珠子依然死盯着斐垣不放。 像是无声地威胁,要是价格少了,她就要扑上去闹。 “我不管你们的房子当时造价多少,现在物价多少,我就照着二十万给你们算,没问题吧?” 斐垣的话一出,方老婆和方老头脸上的神彩瞬间就丰富了起来,眼睛都大了不少。 但话锋一转,斐垣阴沉的脸上又露出了玩味的笑容:“但五个人的医疗费用,我们要两百万,拿不出,我们就去警察局说。” 方老头和方老婆脸上的喜色还未到达顶峰,立刻又被斐垣这句话说懵了。 “两百万?!”方老婆的声音几乎要撕裂屋顶,“你做梦!就五百!给你们当压惊红包了!又不是我们砍的你,凭什么要我们出钱?!” 方老头的眼神也凶狠了起来,他那一副骷髅架子的模样虽然没什么威慑力,但恶狼一样的眼神看得人却很不舒服。 “不是?”斐垣轻轻地笑了起来,“谁能证明?我们白天好好人住进来,为什么就缺胳膊少腿少了那么多肉,你出去跟谁说——这事和你们没关系,有谁信吗?” 【不是你杀的?谁能证明?!昨天好好的人还在,今天就没气了,你说不是你杀的就不是你杀的?!有谁信?!】 深秋静寂的夜温度一点点下去,寒秋的夜让人忍不住起了鸡皮疙瘩。 “婷婷,你去把门关上。”斐垣依旧穿着那身单薄的病服,眼神平静,但气势却压得人喘不过去。 “……哦。”方婷婷看了一眼她奶和她爷,犹豫地上去关上了门。 “吱——”老旧的木门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方婷婷颤抖而胆怯地退回了自己的小角落里。 方老头和方老婆大概是被斐垣这话惊得愣住了,好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有本事你就把我们一家老小四口人的命全部拿去好——” “唰——”金属寒光的剑抵上了方老头的脖子,冰冷的温度还未让皮肤反应过来,一丝红色的血液就顺着水皮一般灰褐色褶皱的皮肤挂了下来。 方老头惊恐地将那双眼睛全部瞪了出来。 也是第一次,斐垣看清了他的眼睛。 斐垣举起了剑,手腕下压—— “别……” 斐垣面无表情地低头看去,方婷婷正颤抖着身体死死抱住了斐垣的腿,白色的脸,黑色的眼睛,无一不在颤动着:“求你……别……” “那就先从你开始。”斐垣手里的剑转变了方向,直直刺向方婷婷的身体。 “嗤——”鲜红的血液涌了出来,剑尖停在了她的眉间。 “你要对我姐姐做什么?!”本应该在屋里熟睡的方光宗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出来,眼神凶恶地死死住了斐垣。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跳上来的,十根肉乎乎的指头掐进了斐垣的胳膊里。 “你要先死吗?” “你放开他!” 斐垣和季淙茗的声音同时出来。 鲜红的血液从方婷婷的眉心挂了下来,几乎是将她的脸分成了两半,鲜红的血也染红了斐垣蓝白色的病服,看得人心里一跳。 第21章 “放开他,不然我砍你了!”季淙茗一把抓起王革彼手边的剑,抽出剑时带出的气流几乎能让人感到冰冷。 季淙茗全身的肌肉都警戒地绷了起来,戒备地瞪着方光宗,而方光宗死死瞪着斐垣,丝毫不像有放手的打算。 “光宗——”愣着神的方老婆像是反应过来了,哭天喊地地大喊了一声,扑过来就想把方光宗护在怀里,但季淙茗的剑却挡住了她的去路。 “你干嘛?!你们还想杀人呐?!杀人了!杀人啦!来人啊!杀人了啊!”然而不管她怎么样,也没有任何人来这附近观察一下情况。 “放下,都放下!”方老头的老神自在也端不住了,手指颤抖地指着斐垣,“好好说好好说!咱们什么事情都是可以好好说的嘛!” 方老婆也连忙附和道:“商量,咱们好好商量,都是可以商量的嘛!”她开始怕了,他们家就俩老头俩小孩,手里什么东西都没有,哪里比得过这几个年轻力壮还带着剑的小伙子啊! “都可以商量的,都可以商量的。”方老婆哀求地看向斐垣。 “去,烧水,我渴了。”斐垣甩手,方光宗立刻跟一个娃娃似的被甩了出去,剑尖从方婷婷的眉心离开,斐垣将剑扔回给了季淙茗。 “斐垣,你的手——”季淙茗接住剑,但却顾不上它,而是飞快地抓住了斐垣的胳膊,手指微微颤抖。 “光宗,光宗,你摔疼了没?哪里不舒服没?” “光宗,你怎么这么傻啊!冲上去干什么?!” 方老头和方老婆紧张地围着方光宗嘘寒问暖。 方婷婷一直像是傻掉了一眼,瞪着眼睛木头似的不会动弹,眉心的伤并不深,血慢慢地开始凝固,但她完全没有要去处理的意思。 “去,烧水。”见她不动,便又重复了一次。 方婷婷一颤,惊惧地爬了起来,飞快地跑向厨房,然后在拐弯处,方婷婷转头看了一眼。 “我没事的!爷爷刚才我厉害吧!一下就把他吓住了哈哈哈哈!”虚岁不过八岁的方光宗还不懂什么是怕什么是死,仅仅只是在那得意洋洋地跟打了胜仗的将军一般。 “下次可不敢这样了,你这是要了奶奶的命啊!” “光宗,你大晚上地跑出去干嘛?让你在屋里睡就好好地睡!” 一家三口,那一处的氛围好得像是一个闭环,无法融入。 “!!!” 方婷婷头皮一麻,对上斐垣眼睛的心一跳,无法言喻的诡异和恐惧涌了上来。方婷婷不敢再耽误,低着脑袋就跑。 陆汾糖、王革彼、龚述嘉和方卢仁的伤都不是特别重,身上虽然被啃得坑坑洼洼,但也就少一两斤血肉,唯独曾达成,是真的惨,初步估计二三十斤是要没的,不仅十根手指十根脚趾的骨头丢了,连右脚的脚板骨头都不见了,左脚也是岌岌可危,连筋带肉只剩下一丝丝。 季淙茗一把火把蜘蛛烧干净后,陆汾糖就撑不住被恐惧和疼痛弄晕过去了,刚才又迷迷糊糊地被疼醒,围观了全程再看现在季淙茗紧张得好像斐垣才是那个丢了几十斤体重的人,连吐槽的心情都没有了。 她一个人默默地躺在地上一个人默默的哭,连自己的未来都不知道在哪里,哪还有心情去关心别人? “这样就可以了。”斐垣没有拒绝季淙茗的包扎,但对他这种碰一下自己先红了眼的态度弄得心里发毛,尤其是手上传来的触感又轻又飘,若有似无的感觉让斐垣从心底发痒,还不如痛快点用力点半分钟弄完。 “不包扎会发炎的。”季淙茗意外的固执。 季淙茗长得其实很好,眉如望月眼似流星,哪怕是面无表情都给人三分笑的开朗,更别说他还是个很爱笑的人,但每次面对斐垣,他的头总是不自觉地低下去了。 说实话,他不适合那种脸红害羞的表情,他身上的那股朝气蓬勃的少年气才是让人挪不开眼睛的特质,但大概是因为脸好,不管是笑起来、严肃认真还是低着头,他总会给人一种无法抗拒的吸引力。 他不该喜欢我。 斐垣想。 季淙茗能感觉到,斐垣在看自己。 斐垣的视线很独特,季淙茗说不出那具体是一种什么样的视线,但大概就是那种……很虚无的缥缈。 季淙茗很紧张,手指微微发抖,但他努力地抑制住了。 不想,不想给斐垣带来额外的疼痛。 “好、好了。”季淙茗给斐垣处理得很仔细,方光宗的指甲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扎得很深,而且因为其中一根手指扎在了血管上,伤口流出的血便格外的多一些,看得季淙茗都觉得疼。 但斐垣却一点表情都没有,好像季淙茗处理的不是他的手,仅仅是一块和他没有任何关系的肉。 斐垣的视线从季淙茗的身上挪开了。 “晚上应该不会有袭击了,收拾一下就睡吧,其他的事情明天再说。”七个人躺了五个,其中一个还不知道能不能活得下来,这种情况,确实已经不适合再讨论点什么了。 “那……晚安……”季淙茗的视线在曾达成身上停了一瞬,眼神黯淡了下去。 曾达成现在被疼得没了知觉,但醒来之后呢? 季淙茗不知道晚上零点结算时自己能多多少积分,但还是先翻起了积分商城。 “对、对了,斐……垣。”季淙茗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小声地喊住了斐垣,“爆炸没伤到你吧?” 斐垣挑眉:“正常不是要先问是怎么产生爆炸的吗?” 季淙茗脸一红,无措地干笑两声:“那、那是怎么产生的?” “你不用那么紧张。”斐垣的心情一下平静一下糟糕,他自己也习惯了这种起伏不定的坏脾气,更不会去管别人是不是会因为他的坏脾气而受伤,“没必要。” “……”季淙茗将头低得更下去了,“……哦。” 斐垣看着他这副样子,明明是跟他没有任何关系的事情,但他却无端地感到焦躁。 是的,没有关系。 喜欢也好,讨厌也好。都是他的情绪。 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斐垣看不懂自己了。 “咚——咚——咚——” 拄着拐杖的声音一顿一顿地走远,季淙茗低着脑袋在那自我低落。 “尸油。” 季淙茗一愣,抬起头,斐垣的背影已经看不见了。 ……哦。 怎么说呢? 季淙茗觉得,自己又好了!什么低落,什么难过,什么烦恼又瞬间消失了个干净。 斐垣他、斐垣他……和我说话了…… 季淙茗的情绪很好满足。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只要能看到一眼斐垣,他的心情就能一直保持着明媚下去! “对了,尸油?那是什么?”季淙茗翻开了积分商场,拉了好长的进度,才在9999-19999这个页面的最后找到了“尸油”。 尸油 价格:19999/50ml 描述:这是用厉鬼的身体熬煮出来的精华,充满了怨气和怒火,可用于饲养厉鬼,增强厉鬼的实力,是鬼怪界的硬通货。 季淙茗看了描述和图片心里就是一抖。灰白色的膏状物看着就令人有种呕吐的欲.望,虽然仅仅是一张图片,但散发出的气息却让人十分难受。 好恶心。 至于价格,季淙茗没去震惊。他都能有一万多的积分,更何况斐垣呢?比他多个零,季淙茗都觉得再正常不过了。 至于为什么用尸油就会引起爆炸,斐垣没说,但季淙茗心里有了隐隐的猜测。 斐垣睡得很安稳,晚上发了次脾气后,彻底是没人敢来招惹他了,因此,斐垣占了方家最好的屋子,支使着方老婆去把床铺好就睡了。 第二天早上一直睡到身体休息够了才自然醒过来。 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看了几分钟,斐垣的意识彻底回笼。 “叮——您的积分也结算成功,目前余额965213,玩家可观看历史消息或积分明细查看详细情况。” 斐垣懒得去看明细和消息,有两次的结算就差不多能猜出个大概了。 积分的奖励,无非是击杀量和贡献值。斐垣亲手杀的虽然不是最多的,但他的贡献值和骚.操作是最多的。 第一个晚上奖励62891,花了六万买了300ml的尸油,又花了五千买了一沓雷符,火、蜘蛛尸体和尸油的反应猛烈地超乎他的想象,不仅把蜘蛛给全炸了,把房子也给炸塌了。 但也证明,他的猜想是没错的。 蜘蛛,并不是蜘蛛。 或者说,不仅仅是蜘蛛那么简单。 第22章 “斐垣大哥哥,早餐好了,可以出来吃饭了。”方婷婷怯生生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斐垣没有回答,方婷婷也不催促,经过昨天那么一遭,谁都知道斐垣脾气古怪不好惹,只要不是蠢的都懂得别去触他的霉头。 斐垣和衣睡下,自然没什么早起还要穿衣服的麻烦动作,他起身从床上坐了起来,才睡醒的声音还带着些许低沉和沙哑:“婷婷,你过来。” 门口静了半晌才有动静,想象得到,方婷婷是有多怕他。 毕竟,昨天才差点被他砍了。 “哥、哥哥……”方婷婷推开门进来,拧着自己的衣角,忐忑不安地站在他面前低着脑袋,鞠躬屏气的样子可怜又无助。 “我可怕吗?”斐垣饶有兴趣地问道。 “不、不可怕的。”方婷婷的心提了起来,不敢多犹豫,立刻就回答道。 “那就好。”斐垣下了床,拿过拐杖慢慢朝外走去。 方婷婷紧张的等着他的发难,但斐垣竟然没有再使唤着她什么。 只是经过她身边的时候,不咸不淡的一句话扔了下来,砸得方婷婷手脚冰凉。 “婷婷啊,下手太犹豫的话,是很容易地反杀的。” “……”方婷婷久久地站立不语。 “婷婷,死丫头片子又跑到哪里去了?!叫你喊个人怎么半天不回——啊,斐垣啊,来来来,今天特意做了炒鸡蛋,你吃你吃,看你瘦的,奶奶心都揪着疼了。” 方老婆的声音从大到小的从外面传来,方婷婷的嘴唇动个不停,又轻弧度有小。 但如果有人贴紧了细细的听,还是听得到的。 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们…… 杀光你们……杀掉……杀…… 我要……杀光你们…… 伤害奶奶的,伤害爷爷的,伤害光宗的,我全部要……杀掉…… 杀掉…… 早饭过后几人开了一个会,主要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办? 四十八个小时还不到,伤亡已经这么惨重了,他们真的能活过七天吗? 这是挂在头顶上得意看见的绝望。 “曾叔他……能活得下来吗?”陆汾糖喃喃道。 虽然昨天才和曾达成闹过矛盾,前天晚上才有过不愉快,但曾达成开始挺照顾她的,抛开这些全部不谈,曾达成好歹也是个活生生的人。 就这样死去太让人难受了。 尤其是在这个环境下,很容易就想到了自己。 没有人说话,现在大部分人都自顾不暇了,哪里还有心情去想着曾达成怎么办? “有一件事情,我想和大家说一下。”季淙茗不知道自己即将说出口的这件事会给大家带来什么样的影响,但至少说出来的话,可以让他们有个准备。 除了还在昏着的曾达成和一脸在状态外的斐垣,其他人都有些扭着头看他,只是眼里的神彩着实有限。 情况这样,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了。 “我怀疑,那群蜘蛛是有鬼在操纵着。”季淙茗的话就像是一道惊雷,把所有人都砸懵了。 紧紧是蜘蛛已经这么艰难了,再来个鬼他们要怎么活下去啊! “鬼?怎么可能?!”龚述嘉大喊着不愿意相信,但比起嘴上叫嚣着不可能,他的心里隐隐是已经认同了的。 没人说话。 “……呜……”王革彼咬着牙,二十几快三十的人甚至掉了金豆豆。 斐垣向来阴沉的脸上也有了几分凝重,心里浮现出的疑云越来越重,他没办法和其他人说,也没有那个意愿和别人交流。 季淙茗的感觉很敏锐,他的想法大胆,可能像他说的,更多的是靠着直觉做出的猜测,但他的猜测,和斐垣的推断不谋而合。 蜘蛛的燃烧、符咒的效用解释、若有若无的窥视,很多的证据都将蜘蛛的攻击指向了“鬼”这一幕后黑手。 但问题又来了,蜘蛛就是鬼吗?还是说,蜘蛛是被鬼控制的某一种动物呢?又或者,蜘蛛和鬼,是上司和下属的关系呢? 如果真的有鬼的加入,他们能用什么办法对付鬼? 糯米?黑狗血?还是其他的什么? “……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大概是把眼泪哭完了,陆汾糖喃喃地说着,不知道是在问自己还是在问别人。 季淙茗心下也是一片茫然,他也不过只是个十八岁的少年人,也同样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事情。仅仅只是多了一些跟着爷爷连太极剑的经验。 能活下去吗? 季淙茗心里也没底。 但他用力地握了握拳头。 活下去活不下去,总归要试试。 起码,斐垣要活着出去! 季淙茗定了定神,努力打起精神说:“不用这么慌的,你们看手上符咒和剑的属性,不都有对鬼怪的克制吗?”而且……季淙茗的视线在积分余额转了一圈,1095362,这么多积分,硬砸也要砸出去。 至于下一回,那就下一回再说就好了。 季淙茗的心稍微稳了一点,抬眼,正好对上斐垣,季淙茗一愣,来不及反应,斐垣已经把视线移开了。 被季淙茗一提醒,陆汾糖想起来了,她有些手忙脚乱地将花了两百多积分的剑拿过来,调出介绍,上面赫然写着“驱魔剑(普通),对鬼怪生物攻击+100”,基础的罡气符和天火雷符上写着的全是对小鬼的伤害效果。 只是他们一直拿来对付蜘蛛,所以就一直忘记了。 原来,一开始就是鬼吗? 不是系统故意诱.导他们,合着是他们自己偏离了轨道。 “那、那接下来这么办?”知道了自己不是无力反抗只能等着被宰之后,多少没原来那么害怕了。只是忧虑还在,“鬼的话,我们又看不见,那要怎么打?” 蜘蛛再多在厉害,他们还能看见还能攻击,但鬼呢? 看不见的东西,要怎么攻击。 “鬼和蜘蛛群到底是什么关系,我们有必要关心吗?”斐垣觉得他们简直杞人忧天,“杀光了,不就好了?” 其他人皆是一噎。 是,杀光了就好了,但他们要怎么杀啊?!怎么可能杀得—— 哦,他们忘记了。 龚述嘉麻木地想到,眼前这个人,是一个人能狂刷几万分专走不寻常路的大佬。 比不过比不过。 “不论什么,既然想要攻击,就要碰到。我们碰不到他,那么为什么不等着他来呢?”斐垣说着,嘴角不自觉地就往上翘了翘。 那是……兴奋的神情。 龚述嘉狂咽口水,突然有种斐垣比未知的鬼更恐怖的错觉QAQ。 其他人要是知道龚述嘉的想法,肯定会摇醒他,然后跟他说——你不是错觉,他就是恐怖啊! 另外,季淙茗你这是什么表情?为什么还要脸红?! “嗯,斐垣,我、我会努力的,到时候,我可以当诱.饵。”季淙茗期期艾艾地看着斐垣。 斐垣移开了视线,只当他不存在。 他该不会是被斐垣帅到了吧?陆汾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但慢慢的,又觉得这个可能性非常大的样子。 陆汾糖有点无力的。她觉得,自己抱的这条大.腿,大概……有点恋爱脑?哦,不,是非常恋爱脑了。 但很快,她也没那个心情去关注金大.腿的心理了。 曾达成醒了。 “啊啊啊啊啊啊——”沙哑痛苦的尖叫分不清是痛苦还是嘶吼,浑浊的声音像是黏在嗓子眼里,含糊得像是离不开喉咙内壁,听着声音不大,但有些渗人。 “堵上。”斐垣皱眉。 “他……会不会痛死过去?”陆汾糖还记得刚进来那天,曾达成对她的照顾,心有不忍地在积分商城里的医疗箱犹豫着。 季淙茗在积分结算后已经兑换了几个医疗箱,便宜的500贵的50000都换了,可没有哪个是能对曾达成目前的状况完全医好的。 一个晚上过去,麻醉药的药效过得差不多,曾达成的痛苦又要开始了。 “给他再来一针吧。”季淙茗说。 曾达成现在这个样子,注定也帮不上什么忙了,醒着躺还是昏着躺没什么区别。倒不如让他过得舒服一点。 季淙茗心里有些难受,毕竟是条人命。 而且都一起在危难时刻撑过了两次,多少有些患难情。 不管之前有什么口角,这会儿所有人的心情都格外的沉重。 “你一直都这么烂好心的吗?”斐垣却不合时宜地嗤笑了一声。 季淙茗茫然地看着他。 斐垣烦躁了。 季淙茗的眼神太纯粹,明明是同样的黑色,凭什么他就能黑得那么纯粹,而他…… “他的命,和你有什么关系呢?”斐垣轻笑着问,“因为要死了,所以你同情怜悯了吗?那你的感情还真是丰富。” 第23章 厌恶。 斐垣觉得,自己大概是讨厌这个人的。 厌恶他的脸,厌恶他的眼神,厌恶他的声音。 明明对我什么也不了解,却摆出一副什么都可以为我抛弃的样子。 真的喜欢啊,那就去死啊!陪我一起去死啊! 令人作呕。 “怎、你怎么这么说啊!你就没有共情这种东西的吗?曾叔都要死了……”陆汾糖只觉得有一股愤怒冲上了天灵盖,红着眼睛就把话冲了出来,但触到斐垣的眼神后,她的胆子又猛然掉了下去。 她、她忘记了,眼前的这个人,是有多么让人害怕。 “……对、对不起……”陆汾糖哆嗦地低下了脑袋。 “他要死了,不是我死了。”斐垣淡淡笑着,“我有什么理由,非要为他难过才行呢?” “而且,”斐垣的声音如恶魔的低语那般,轻柔但尖锐得让人大脑颤抖,好像有好几把刀扎进了他们的心脏,“因为他要死了,你们才能活下来,不是吗?” 所有人的心猛地一抖。 “去,把他绑起来。” 王革彼和龚述嘉哆嗦着拿着绳子冲着曾达成走去,腿肚子发抖,心几乎要跳到了嗓子眼。 “叩叩!”唐突的敲门声让所有人皆是一愣,几人一惊,王革彼和龚述嘉差点跳了起来。 陆汾糖捂着自己的嘴生怕自己哭出来,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木门,就怕有什么东西突然冲了出来。 季淙茗下意识地去看了一眼斐垣,还是那副平静的样子。他也心也在那一瞬间平静了下来。 季淙茗站起身,吱呀一声打开了门,方婷婷那张蜡黄的小脸出现在门外,陆汾糖三人皆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哥、哥哥……”方婷婷那张跟流浪猫又得一拼的脸上满是仓皇,尤其是看到斐垣的也在屋里,眼泪一下就闪了出来。 季淙茗蹲下身,轻声地问:“婷婷,你有什么事情吗?” 方婷婷咬着唇,细细的手指绞着衣角,低着脑袋支支吾吾地带着哭腔问:“叔叔、叔叔会死吗?” “人都会死的。”斐垣瘦削但是高大的影子直接将她的身体遮了个全。 方婷婷感觉到黑影,惊慌地抬起头,脸上满是仓皇无措。 斐垣温柔地揉了揉她那细细黄黄的头发:“他要死了,婷婷,你说对吗?” 方婷婷直接被吓得飚泪:“呜……” 季淙茗犹豫地看着方婷婷,然后蹲下身伸手擦掉她的眼泪:“婷婷别哭。” 方婷婷却哭得更加厉害了,斐垣那张可以说称得上是温柔的脸在她的眼中,和魔鬼无异。只有好心的季淙茗大哥哥才能给她一点安全感,于是她便拼命地往季淙茗那移动着。 斐垣却直接拉住了她:“婷婷,你来找我干嘛?” 方婷婷看着就是准备来找季淙茗的,但斐垣却不要脸地说是来找他的。 方婷婷想求救似的看向季淙茗,不知道该不该把事情对斐垣说出来。 “婷婷,如果是很重要的事情,你就说吧。” 方婷婷那双黑色的大眼睛往曾达成被裹成木乃伊的“尸体”上看了看,然后扔下了一个惊天大炸弹:“山、山上的神药,可以救叔叔。” “……”唯二知道“神药”存在的陆汾糖的心忍不住跳了跳,下意识地往斐垣脸上看去。 王革彼和龚述嘉也难免惊讶。 “知道了。”斐垣平静得好像只是听到了方婷婷叫他们出去吃饭似的,“你怕他死掉,所以特意来告诉我们吗?真是个好孩子呀~” 方婷婷只觉得被斐垣抓着手腕的那部分传来阵阵的冷意。 “婷婷,谢谢你的好意。”季淙茗笑眯眯地哄着将她骗走了,但她的小身子一消失在视线里,转身看向王革彼和龚述嘉的眼神立刻就带上了三分冷意。 王革彼和龚述嘉下意识膝盖一软,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立刻大声保证,就差对天发誓了。 “我对那‘神药’绝对没有半点想法!老大!淙茗!是你们救了我,我是绝对不可能跟你抢的啊!” 两人整齐得像是排练过的喊声逗得斐垣发了笑。 “你们可以有想法,而且必须有想法。” * “你们这是勒索!这是碰瓷!凭什么就要我们出这钱了!你说有蜘蛛来咬你们我怎么没瞧见?!就算真有蜘蛛来,和我又有什么关系?!你们这是故意来逼死我们呀?!黑了心肝的!我们家穷成这样!你还要来逼我们!死吧死吧!你们把我捅死好了!我们大家一起死就好了!老天爷啊!!!” “你杀你杀!有本事你杀!眼睛别眨,就往这里砍!看到了吗?这里,就这里!乡亲们啊!给我们评评理啊!可不能看我们家没个顶梁柱就这样欺负我们吧!” 院子里方老头和方老婆的哭喊声尖叫着让人耳膜发言,门口堵了一堆的人在看热闹,但谁也没敢进来。 院子里双方都拿着凶器地对峙着,有寒光扇动的剑,有铁黑的菜刀,斧头锄头都有,谁也不敢就这样冲上去。万一架没劝到,把自己搭进去就不好了。 “我又没说退钱!我就上个山采点止血的药草不行吗?!你们这是黑店还是什么啊?!”、 “我看你们可不止想要去采点药吧?!反正我不管!弄坏了东西就要赔!你们赔啊!” 方老头方老太不讲理,斐垣一行人也被激出了火气,双方之间的□□味越来越浓,但是因为青天白日外面又有大一群的围观群众,斐垣一行人被限制住了,身强力壮的优势反而撑了劣势。 方婷婷舔了舔嘴唇,躲在角落里,捂住了方光宗的眼睛,低着头悄声对他说:“光宗,你别出去,别过去,啊!” 方光宗隔了两秒才有些呆滞地点点头。 然后又抬着眼看她:“姐姐,你去哪里?”方光宗一卡一顿地问。 方婷婷的手脚冰凉,身体单薄得近乎透明,声音缥缈地像是被风能轻易就吹散似的。 “姐姐去帮爷爷和奶奶,光宗要好好待在这里,知道吗?”她太饿了,饿得受不了了。 “吱——”老旧的木门被推开,昏暗潮湿的屋内多了一些色彩,空气中浮动着的灰尘快速地飘了一阵。 “叔叔,你疼吗?”方婷婷的小手在曾达成的额头上碰了碰,烫得可怕。 “很疼吧?没关系了,这就让你不疼了。”方婷婷甜滋滋地笑了起来,青白的脸上却未有任何的动作,僵硬麻木得像是一个蜡像,只是喉咙处的肌肉动个不停,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曾达成用纱布裹起来的身体。 血,血,我要血…… 力量,我要力量。 要保护光宗,要保护爷爷和奶奶。 血……肉……我都要…… 屋子里静悄悄的,冰凉的液体进入血液后,伴随着心跳的律动,扩散到了全身。 曾达成睡得很不安。 意识在飘,他觉得自己飘起来了。但一瞬间,他好像又无法感知到自己。 惶恐。 我这是在哪里? 方婷婷张开了大嘴,黑色的螯肢露了出来,铁片似的上唇和下唇泛着反光似的光泽。 曾达成睁开了双眼,放大了的蜘蛛口器直直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呜——”身体的疼痛来不及追上,曾达成先一步想要尖叫,但麻木僵直的嘴巴只能发出闷闷的呜咽声。 嘴巴,被绑着了。 “叔叔,你醒了啊?”有些扭曲的声音从方婷婷扭曲变大了两倍有余的脑袋里传来,一卡一顿。 曾达成惊恐地想要逃,但手和脚同样无法动弹,余光瞟到自己身上的绳子,霎时间,恐惧也好,愤怒也好,什么都消失了。 啊……我要死了…… 无比确信的肯定从脑袋里跳了出来,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 “叔叔,很疼吧?婷婷帮你止疼呀~”孩子气的嗓音配合着像是被哈哈镜扭曲了比例的脑袋,不但不让人觉得可爱,甚至毛骨悚然地令人害怕。 作者有话要说:假的斐垣:我好爱你哦~ 真的斐垣:喜欢我就要陪我一起死 第24章 “………………”曾达成的眼睛里渗出泪水,他的记忆断层了,不知道眼下的情景是怎么来的,但恐惧是真真切切的。 方婷婷为什么会在这?她为什么会变成了这种样子?他为什么会被绑在床上。 都无所谓了。 他……要死了。 “嘻嘻~”方婷婷笑着,张嘴低头。 “咔——”坚硬的口器碰撞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声音,预想中浓郁甜美的血液没能进入嘴中。 方婷婷迟钝地眨了眨眼睛,八个视觉变两个,她的反应有些迟钝。 “婷婷,这里很痛,对吧?”斐垣的声音响了起来。 苍白的指尖轻轻按在了方婷婷的眉心,结起一层薄薄血痂的凸起又裂开涌出了血。 方婷婷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转着眼珠有些迟钝地找到了斐垣。 斐垣正对着她笑着,脸上的阴沉因为屋外照进来的阳光,被那浅金色的光线驱散了很多,笑容干净又清澈,五官还是那个五官,但方婷婷却没能在第一时间将他认出来。 “大、哥、哥?”方婷婷迟疑地叫道。 “婷婷,疼吗?”斐垣轻笑着问,声音清澈,笑容干净,如果是正常情况下被女孩看到了,可能会红着脸低下头去。但在这种情景中,只会让人觉得心里发寒。 “大哥哥,你发现我了呀?”方婷婷没问他为什么不在院子里,也没有做出攻击的姿态,只是用那双无机质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斐垣,“大哥哥,我好饿呀~” “饿是正常的,昨天,几乎把你养得小宠物全部杀光了吧?”斐垣笑吟吟地说着,虽然是问句,但语气却十分肯定。 “不然的话,今天你是不会这么仓促地就来吃人的。” 血和肉没吃到多少,自己却损失了那么多力量,饥饿和无力驱使着方婷婷渴求着更多、更多、更多的血和肉。 “为什么,你要来妨碍我呢?”方婷婷不笑了,垂涎欲滴的眼神无法离开曾达成,但愤怒的情绪直冲斐垣而去,“你太难吃了,我本来打算最后一天再吃你的。” “但我啊,不想等了。”斐垣的手指猛地扎入了方婷婷的眉心,浓郁而猩红的血液溅了出来,方婷婷大概是没预料到他会先发制人,血溅到了眼珠子里还傻乎乎的没反应过来。 “没用的,大哥哥,没用的,你听——外面的声音,你听到了吗?”方婷婷笑得开心,那些围观的群众,都是她用蜘蛛加幻术变出来的,比昨天多得多的蜘蛛,根本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把外面的人全部解决,“你的同伴们,已经要被吃掉了咯咯咯~”但是话音刚落,无机质的眼珠猛地黯淡了下去。 “谁,要被吃掉了呢?”斐垣摸着方婷婷瘦瘦小小的脸,眼神温柔,“婷婷,你觉得,大哥哥我会什么都没弄清楚就来找你吗?” 黑色的汁液从方婷婷的皮肤中渗出,她茫然地看了一眼斐垣,透明的身体闪烁了一下,几乎维持不住人形。 方婷婷控制的蜘蛛既非生物也非单纯的力量。她借着活生生的蜘蛛,存入自己的力量作为操纵和□□,去寻找新鲜的血和肉,以供给自己。 但蜘蛛被杀,她的力量同样也会消散,甚至还会反噬。一只蜘蛛死去,对她没有影响,一百只蜘蛛死去,对她而言只需要一些血肉的补充就能弥补。 但几万字几十万只的损失,就伤了她的根本。 第一晚的小挫折让她起了警惕,不再莽撞地冲上去,而是准备各个击破。 第二天晚上,她自认为已经准备得很好了,但是没想到的是,斐垣和季淙茗根本不照着常理出牌,她改变了第一天玩弄猎物再吃下去的习惯,用了一拥而上的快攻,甚至为了防止他们抵抗,还让他们进入了深度的睡眠状态。 但谁能想到季淙茗用火、斐垣用尸油把她伤得连人类形态都差点维持不住了呢? 无法再等待下去了。 无法……再忍耐下去。 方婷婷只想吃肉。她要肉。 无法……再忍耐下去了…… “头给我,心脏和身体给光宗,手给奶奶,脚给爷爷,大哥哥~帮帮我们吧~大哥哥~”方婷婷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好像已经看到了一家人吃着斐垣的开心模样。 “奶奶和爷爷……会夸我的……”方婷婷笑得天真又恶毒,泛黄的皮肤一点点裂开,瘦弱的身躯里猛地钻出八条毛绒绒却没有一点可爱的大长腿。 “斐垣小心!”解决了外面危机快速提剑赶来的季淙茗正好撞见方婷婷的八只腿从身体里钻出的模样。一米多长螯肢既巨大又多毛,青黑色的汁液喷出,直直冲着斐垣的连射去。 太过紧张,人的情绪反而能冷静下来,白色的小朵火焰从他的指尖弹射了出去,右手握剑,寒芒一闪,却只砍下了一根粗壮像豪猪身上尖刺似的毛。 方婷婷对季淙茗的剑没什么畏惧恐惧的情绪,但是一看那朵豆点大的火焰瞬间就像毒液烧了个干净,身体不自觉地就往后退了一步。 她还记得,昨天晚上季淙茗是怎么让她几十万蜘蛛大军在顷刻之间化为乌有的,连灰都没有剩下。 斐垣的方法能说是靠着投机取巧,季淙茗的火,就让她升起了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去死——去死——去死——”方婷婷一边退一边歇斯底里地叫喊着,“不要来破坏我的生活!不要来抢走我的生活!去死啊去死啊你们去死啊!” “嘭——”的一声,方婷婷瘦弱的身体炸成了粉末,三米多高的蜘蛛迈着长腿,几乎要将房子顶塌。 “斐垣,你没事吧?”季淙茗来不及再放出火焰攻击,只来得及护住斐垣,还不等斐垣躲开,这个世界已经扭曲了。 “去死吧——”方婷婷怨恨尖利的声音顺着世界,一起扭曲了起来。 光线淡去,斐垣再一次陷入了黑暗。 只是这一次,他的意识格外的清醒。 季淙茗……不在。 斐垣确定,世界被黑前,季淙茗抓住了他的手,他还来不及甩开,手腕上的触感便消失了。 会哭的吧? 这个想法才一跳出,斐垣便被自己吓到了。 季淙茗哭不哭,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 “斐总,石院长刚刚打来电话,他说有很重要的事情必须要和您汇报。” 步升恭敬而克制谨慎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斐垣睁开了眼睛。 这里是哪里?又一次的重生吗?不,不对的。这是他失去的那段记忆吗?斐垣定定地看着这个沉默又严谨的男人,眼里的审视在明显不过。 步升心里一抖,下意识地提高了警惕,全身的肌肉绷得紧紧的。斐垣是个很不好应付的老板,他虽然已经习惯了斐垣时不时的抽风和毫无理由刁难,但每次被斐垣用这种审视的眼神看着的时候,他的心里就忍不住一抖。 斐垣失去了一段记忆,一段死前的记忆。但这个场景的记忆却没有忘记。 常月笙疯了,也快死了。 早就疯了,马上就死了。 这一通电话,应该就是由照顾常月笙的那家疗养院的院长打过来的。 所以已经知道了是什么样的谈话内容,但斐垣还是接了过来,毫无意外,背景音是常月笙歇斯底里的尖叫声。 那头,人过中年越发小心谨慎的院长罗里吧嗦地说了一通,但斐垣却没有怎么听下去的欲.望。 “我知道了。”斐垣没有太大情绪的起伏,简单地说了一句便挂了。 石院长看着手机,皱着眉,五官的每一条褶皱里无不透露着担忧和忐忑,虽然只得到斐垣三个字的冷淡回应也不生气,不仅不生气,而且还有点害怕。 斐垣这人,有钱是出了名的,他的狠劲儿也是出了名的。石院长有时候都觉得,斐垣比常月笙更需要进来疗养。但这话,他自然是从未不敢有半点透露出来的心思的。 “步升啊,人总是要死的,对吧?”斐垣和记忆中没有偏差的场景和内容让他觉得有些无趣,瘦弱得只有一身骨头和一张皮却不减艳丽的男人坐在轮椅上,手支着脑袋,嘴角勾着点笑容,眼神却是冷冷清清的。 步升没说话,也不敢说话。 斐垣已经习惯了安静,他不喜欢别人的声音,哪怕是他自己问话,也从来不需要别人的回答。 “你说,世界上真的有鬼吗?” 步升不知道他这话是要表达什么,但浑身却止不住的发冷。 “我现在就死掉的话,会变成鬼吗?多厉害?会很厉害吗?”斐垣说着,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便笑了出来,一开始只是低低的笑声,然后也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更好笑的事情,又或者是生理的反应,慢慢的,他的笑容越来越大,笑声越来越响。 充满了愉悦。 作者有话要说:方婷婷:我有特殊的止疼方法——死了就没感觉了,也就不会疼了——奇怪的方法增加了呢! 第25章 “哈——” 斐垣的笑声,突然戛然而止,没有任何的预兆,就如同他突然笑出声一样。 “步升,我给你发工资,有几年了?” 步升小心又老实地回答道:“七年三个月零六天了。” 斐垣控制着轮椅滑到了大落地窗前,没有一丝人工光亮的别墅安安静静的,连虫鸣鸟叫声都难得一听。 斐垣喜欢安静,于是买了一座远郊的山头盖了别墅,不到三十的年纪就说要安安静静地准备在这里养老,后来又觉得太无聊,于是又让人放了一堆鸟兔子青蛙的小动物在山上,但前些天又嫌每天晚上吵得慌,于是又让人把能发声的动物全部给抓了个干净。 反正斐垣有钱,只要给钱,放动物抓动物再忙再累也有人帮他去做,只要他乐意,只要他能给够钱就好了。 “情况不好啊,就治着吧,我又不是医生,见我又有什么用呢?是吧,步升?”斐垣记得,记忆中自己是这样说的。 但既然从“鬼”不“鬼”地就偏离了轨道干脆就照着他的心意来就好了。 他问:“步升,你说把这里改成坟地,再盖个坟墓一样的房子,我住这里怎么样?” 斐垣侧过头看向步升,微长的凌乱黑发挂在他苍白的脸上,眼神温柔又缠.绵,语调轻快又期待,像是对待情.人那样的暧.昧,愉悦又快活。 步升却只是浑身发冷,冷得牙齿几乎要打起颤来。 斐垣笑,他的笑是温和又愉悦不带半点阴霾也没有半丝的疯狂,就只是笑。 但斐垣越是温和,步升的心便越是悬着不敢落下。努力减小着自己的存在感,生怕自己的什么动作刺激到了斐垣。 没有得到任何回复,斐垣没有意外,只是支着脑袋痴痴的笑,清亮的月光照在他的身上,越发的冷然越发得让人脚底发寒。 “垣垣!垣垣!斐垣!你在哪里?不要再躲了!妈妈要找不到你了!快出来见妈妈呀!”女人的声音尖锐得像是小刀划在玻璃上,刺耳且难听。 常月笙疯了,疯得厉害,安静的时候,她会做着一个好母亲的模样,轻声细语温柔体贴,只不过是对着一个空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会突然便得歇斯底里,尖叫着寻找她那可爱乖巧的儿子,从房间里,到房间外。从厕所到床底,哪里都不放过。 常山疗养院的条件很好,不管是硬件还是医护人员的素质,不管是价格还是环境,都好得让人无可挑剔。唯一让入住者烦心的,就是常月笙时不时的发疯。 或者说是癫狂状态下的常月笙。 毕竟,常月笙早就疯了,从五年前就疯了,然后就再也没有正常的时候。区别只在于她是安静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还是满世界找她的宝贝儿子。 “我好难过!我好难过啊!垣垣,来看看妈妈吧!妈妈受不了了!你来看看妈妈吧——”常月笙喊累了,哭累了,倒在地上趴着呜呜地哭,马上就有护士怕她累着,见她状态稳定些了,便连忙给她喂了温热甘甜的蜂蜜水。 “垣垣,你来了?你原谅妈妈了吗?”常月笙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抱住了护士。 身体瘦削但是身强力壮的男护士轻声地哄她:“妈,我原谅你了,喝点水吧。” 看护常月笙的护士一共有十个,全是照着常月笙记忆中的斐垣的体型长的,个个都是身强力壮的演技派,一秒钟带入常月笙的想象中。 “你喝你喝,你读书累了,得多喝点水。”常月笙慈爱地看向“斐垣”,眼神里满满都是慈爱,“垣垣,你在英国上学累不累啊,老师有没有为难你呀?英国的东西难吃,妈妈给你找了两个大厨,一个海鲜做得好,一个西餐做得好,你在那里别老吃素,怎么光长个头不长肉呀?” 看护很快就接受了新的斐垣人设,他现在是在英国留学、不常回家但是最爱妈妈的斐垣。 “妈,你先喝,我现在不渴,但是看你喝我就想喝了。” “你这孩子,都这么大了还跟妈妈撒娇!”常月笙满面笑容地将水喝完,然后又被看护哄着带她回了房间。 “贱人!”上一刻常月笙还是满脸笑容,但在下一刻常月笙又甩手给了看护一个巴掌。 “贱人贱人贱人!”常月笙扑了上去,一双跟鸡爪似的手伸过去死死地掐住看护,看护也是有经验了,飞快地按下了手里的警报铃,然后赶紧闪躲。 “林语斐程峰你不得好死——”常月笙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用力得好像要将眼珠子瞪出来似的,里面翻滚的仇恨让人心惊。 院长接到警报还没坐稳又提了一口气。 正要去看看状况,手机突然响了,那个特殊的铃声一响起,院长顿时愣了一下。 不怪他惊讶,这个铃声自打五年前设置到现在,这是第一次响起。 愣怔归愣怔,但院长立刻就接了起来。 院长还没想好要怎么说,电话那头冷冷清清的声音就响了起来:“石院长吗?我快到疗养院了,你让门卫给我放行。”说完,也不管石院长是什么样的反应,就直截了当地将电话挂断了。 石院长深吸了一口气,心里诧异,但还是立刻就反应过来了,连忙打了几通电话,然后改变了去常月笙那边的计划转而去迎接斐垣这个投资人。 斐垣的出身在商界是个传奇,狗血小说都不敢那么写的那种,但最被人津津乐道的,不是他的狗血身世,而是他那让人惊叹的大脑,和那无与伦比的赚钱能力。 常山疗养院只是斐垣手底下的一个微不足道的产业,但却是石院长最重要的事业,对待斐垣这个股东,他必须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斐垣开常山疗养院,不是为了赚钱,现在常山疗养院做得虽然不错,入住申请已经排到五年后去了,但一年的亏损却要在五个亿以上,没有斐垣的钱,明天常山疗养院就得倒。 “步升,你身上的臭味让我受不了了。”石院长赶到院门,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斐垣的不满和挑剔。 斐垣安安静静地待在小三轮后面,他不喜欢汽车的味道,所以是让步升踩着小三轮坐到这里的。 因为天气比较晒,所以他还戴了一顶农民下地干活的那种大草帽,衣服裤子倒是穿得严严实实,长袖长裤,全黑得让人靠近就能感觉到一股热气。 斐垣一脸的悠闲,明明在太阳下一身吸热的黑衣人大半,却依然是干干爽爽的不见一滴汗水。 他自然是一身清爽的,毕竟他只需要坐在小三轮上,不用动也不用干其他的什么事。 步升就不一样了。 步升从东边郊区别墅踩着小三轮盯着大太阳,在三十七度的高温下穿过大半个城市来到西边郊区的疗养院,汗水早就把他的衣服浸得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大夏天的穿一身黑西装本就有些难为人,更别说还要干这种纯人力的苦力活,步升哼哧哼哧地踩得腿都酸了,脸被热得通红,白衬衫黏在身上又皱又臭。 但即便如何,步升还是任劳任怨地一声不吭,把小三轮后面的钩子拿掉,把木板架到三轮车上,好让斐垣能够自己控制着轮椅下来。 然后有眼色地走开,不要让自己熏到斐垣。 第26章 石院长都看呆了! 他虽然是疗养院的院长,但和这个名义上的投资人并没有打过几次的交道,即便有什么事情也都是通过步升转达给斐垣的,所以今天还真的是第一次见到真的斐垣。 虽然对斐垣的神经病有所准备,但说实话,这种程度的折腾,还真不是一般人可以如常接受的。 “常月笙呢?”斐垣的记忆在“今天早上”便中断了,但他也无所谓,他的记忆丧失得不明不白,但他却没有多少在意的感觉。不害怕,也不急于找回。 虽然没有证据,但斐垣越十分笃定,这个“幻境”是照着他那段被抛弃的记忆来的。 只要顺着幻境来,他就能找回那段好像也没多重要的记忆了。 “常小姐现在……”石院长脸上的神色有些难为情,斐垣对疗养院的一切都不管,除了有求必应地打钱外连个要求都没有。 斐垣虽然没要求,但石院长却不能真的什么都不猜什么也不想。 常月笙和斐垣虽然是正妻和小三儿子的关系,但常月笙在这医院里住着,每天那些疯言疯语透露出来的可不敢真把他们当天敌看待。 所以对待常月笙,不管是院长、医生,还是看护都是十二分的小心,毕竟是比同行业高三至四倍的薪水,金钱的力量可以让他们多出一万分的耐心。 但也因为这样,想要在不对常月笙造成任何伤害且快速地让她安静下来,这就很困难了。 毕竟常月笙是疯子,没有任何的理性和逻辑可言,面对她的歇斯底里和攻击,他们只能是被动防御。 斐垣没有太多的表示,只是说:“带我去见她吧。” 没有表示就代表斐垣没有放在心上,石院长不仅没有松了一口气,甚至还打起精神把警惕心放大了不止两倍,然后引着步升去常月笙的病房。 “常小姐的精神……”石院长想要先给斐垣打个预防针。 但斐垣淡淡的扫了石院长一眼,无悲无喜的眼神看得石院长心头一跳,正想尴尬地弥补点什么,斐垣已经开口了。 “你在前面带路就好。” 这是嫌他太吵了。 能做到院长这位子,石院长也不是那种不会看脸色的职场小白,立刻就将嘴合上了 疗养院的设施将所有情况都考虑进去了,所以斐垣的轮椅在这里也是畅通无阻没有任何麻烦的。 斐垣到的时候,常月笙疯得厉害,尖叫着在屋子里跑来跑去,想要掐死她眼前的所有人。 石院长一来,就有人发现他们了,但没人敢出声叫人,只是更加紧张地应付常月笙。 斐垣没来过疗养院,但满世界都是和斐垣有关的新闻,更别说斐垣还是他们顶头的衣食父母,谁还能不认识呢? “啊——啊——”常月笙一开始还胡乱地咒骂着,指名道姓地骂,但她有思维的时间不多,等斐垣来的时候,她出了一声一声无意义的大喊外就没别的了。 石院长小心地观察着斐垣的脸色,见他跟刚才一样没什么表情的样子,便把心放下了大半,然后小声地说着常月笙最近的状况。 常月笙疯了五年,情况时好时坏,虽然医生们尽力治疗了,但她的病情一直都在往坏的那方面跑,尤其最近安静的时候越来越少了,自残的行为也越来越多,虽然有人二十四小时不停地看护着,但她的精神已经垮了,日日夜夜地不消停,只能靠着镇静剂和安眠药才偷得一丝喘息的时间。 斐垣一直都是安静地听着,安静的看着,谁也不知道他没有听进去,有没有看进去,他只是听着看着,像是在看空气,又像是在和这个世界融为一体。 “啊……”常月笙四处乱窜着,医生和护士围成了四面人墙,让她哪也去不了,只等她耗尽了力气后再来给她打针。 只是,在她的眼睛望向这边时,那双充着血但浑浊的眼珠里像是突然多了些什么,一下亮了起来,多了些神彩。 石院长暗道不好,正要高声提醒时,常月笙已经大力冲了过来,像是回光返照,力气大得吓人,一下冲开了包围圈向着斐垣冲来。 但常月笙的好运是人墙们的一下松懈,很快他们便反应了过来,在常月笙冲到斐垣这前拦住了她。 “你们干嘛!放开我!你们这是犯罪!放开我!”她挥着手脚想要努力挣脱开,但女人的力量终究比不过男人,更何况她的身体早就是强弩之末了。挣脱不了,也没办法挣脱。 “常月笙。”斐垣的声音很轻,似乎在带着一丝笑意,他微微歪着头,苍白的皮肤上淡色的唇瓣微微勾起。 常月笙挣扎的动作猛然停住了,不可置信地看着斐垣。 “垣、垣垣……”她喃喃的喊道。 “放开她吧。”斐垣淡淡的吩咐道。 医生和看护们都有些犹豫。常月笙的病情很不稳定,攻击性也很大,他们没什么关系,毕竟身强体壮,但是斐垣…… “放开。”斐垣的神情有了一丝不悦。 想起和斐垣有关的传言,看护们赶紧放开是常月笙。 “垣垣……垣垣……”常月笙反常地瘫在了地上,眼神空洞,只有嘴里还在喃喃不休地喊着。 斐垣控制着轮椅滑到了常月笙的身前,低头温柔得看了她一会儿,然后才惋惜地道:“你还没死啊……” 常月笙浑身一颤,无助地蜷缩起了自己的身体,眼睛里开始滚落大滴大滴的泪水。 “对不起,垣垣,对不起,垣垣,对不起……” 看着她这个样子,斐垣突然升起了一股无趣,轮椅嗡嗡地启动起来准备转头离开。 “垣垣——不、不要、不要离开我!垣垣,求你了!不要!”常月笙又开始尖叫起来。 “垣垣,妈妈爱你,妈妈最爱你了!不要离开妈妈,求你,求你了!” 斐垣叹了一口气:“你起来收拾一下,我带你去散步吧。” 常月笙没有反应,只是一个劲儿地在那尖叫。常月笙疯了,她早就没有理智了,只不过那个名为“斐垣”的执念让她多了一点反应,但也仅限于此。 没什么耐心的斐垣皱起了眉头。 “斐先生,我来吧。”有个看护低着头战战兢兢地站了出来。 斐垣自认为自己年纪越大,就越喜欢高的地方,他让护工把常月笙收拾好,就一个人去了疗养院后面的山坡上。 疗养院的三期工程刚弄完不久,后山作为散步的设施,这里被大修过。树木砍了,铺上厚厚的泥土,再铺上柔软纤长的草,一个山头都是翠绿翠绿的让人舒心。 高处的风景总是要好一些的,小山坡虽然不高,但从下往上望过去的感觉是和其他时候不一样的。 斐垣常常站在高的地方往远处看,不做什么能看到好东西的期望,他只是借着往远处看的这种状态来发发呆,随便想些什么都好。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被捆在轮椅上的常月笙挣扎不已,捆她用的绳子虽然都是柔软的棉布,但挣扎着的常月笙张着嘴瞪着眼,看起来狰狞地吓人。 护工有些忐忑地看着斐垣,生怕他迁怒到自己的身上。 然而斐垣却什么也没说,挥挥手让护工回去。 护工有些犹豫,但想到自己高于同行三倍的工资,一切的不满都化成了温顺。 常月笙确实是要死了,院长并没有夸大。 斐垣看着自己血缘上的亲生母亲,黑漆漆的眼睛像是带上了笑:“我来看你,你开心吗?” “啊————”常月笙长长的尖叫戛然而止。 消瘦得眼窝脸颊全部凹陷下去,而将眼睛显得格外恐怖硕大的眼睛直勾勾地在斐垣的脸上定住了。 “垣垣……你是垣垣吗?垣垣,你回来啦?”常月笙扯起一个笑,可惜她太瘦了,脸上称不上什么有皮肤,只是一层皱皱巴巴的皮裹着她,嘴巴一勾就深深地凹陷下去,配和着那双三分之二个眼球都要凸出来的眼睛,除了惊悚外看不出任何其他之外的感觉。 “是呀,我回来了。怎么说,我们都母子一场,你快死了,我得回来看看呀。”斐垣笑得很温柔,眼里底却越发的阴森。 常月笙却是不管这些的,她只要垣垣回来就可以了。 “垣垣垣垣,垣垣,垣垣……”她的嘴里不停地叫着斐垣,眼睛直勾勾地瞪着她,身体被绑在了轮椅上,就伸着脖子凸着眼睛挥着手指想要再靠近他一点。 她是那样地渴望再靠近他一点点,再多一点点就好。 但斐垣却一点也不感动,不仅不为她这种哪怕疯了都念念不忘的“深情”感动着,反而饶有兴趣地挑起了最无解的话题。 “你嘴里的垣垣,究竟是叫我呢?还是在叫斐睿安?” “——”嘶哑尖锐的声音瞬间消了下去,她还在看他,却再也不敢发出任何的动静。 斐睿安——斐睿安……斐、睿、安—— “啊啊啊啊啊——”常月笙凄厉的惨叫了起来。 同时,一个红点也映入了常月笙的眼底,红色的圆点像是水墨一样晕开,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啪——”一颗子弹无声无息地穿破空气以一个极快地速度奔着斐垣的后脑勺飞来。 垣垣——我的……垣垣—— 第27章 “钪——”常月笙的挣扎让轮椅微微动了起来,斐垣离常月笙很近,常月笙的这么一挣扎,斐垣也不得不站了起来。 他本身没有受伤,只是最近想体验一下残疾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罢了。 “垣垣——” 常月笙的手指死死勾住了斐垣的衣角,嗤的一声什么东西进入了身.体,常月笙混沌的大脑被这样的疼痛刺.激得清醒了过来。 “垣……垣——”她喃喃地叫着这个五年的未见的孩子,干涸的泪腺似乎又湿润了起来。 “唔……” 华国内能弄到枪,还能搞狙击,背后的那个人,应该是抱着付出一切地想法来的吧。 斐垣不躲也不逃,只是慢慢地蹲下身,看着这个和树皮一样褶皱干涸的女人。 “你要死了呀!”阴.鸷的神情从他的眉眼间散去,黑沉沉的眼睛里虽然看不出情绪,但表情却很柔和。 “垣垣……”常月笙嘿嘿地笑了起来,一边笑,脑袋上的窟窿就一边呲血花,“你、你笑……”得多好看呀!她的话没能说完,便再也没了声响。 “步升。”斐垣只是蹲在地上,手掌盖住了常月笙干枯的脸,“送到警局去吧。”他淡淡地吩咐道。 人总有一天会死的。 斐垣并不害怕死亡。 也不在乎是谁想要杀他。 想杀他的人太多了,哪一个都无所谓。 但是,既然要杀他,就要做好被发现的准备。 远处传来几声枪响,斐垣就着枪.声,将自己的轮椅扶正。 但突变就在此刻发生。 松软的泥土突然裂开,一阵失重传来。 世界的一切好像都因为速度变得模糊起来。 斐垣看着禁止的白云和蓝天,没什么意外,只是安静地等待着属于自己生命的结束。 坠崖应该会是一种十分迅速的死法,但斐垣却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漫长。 啊……原来我是这么死的啊…… 好像,也没多出乎意外的样子。 斐垣睁开了眼睛。 眼前不再是白色的云蓝色的天,而是令人眩晕的残影。 他看到了安静躺在地上的自己,看见了太阳穴溢出血的常月笙,看见了维持着奔跑姿势跑来的步升,看见了整个疗养院,又像是看见了整个世界。 但在一眨眼,又什么也瞧不见了。 身体被重重地摔在地上,石头扎入脊椎的痛觉并不明显,因为从高处落下的痛楚已经超过了这具身体的阈值。 已经无法感知到了。 按照助理的反应,最多十分钟就能赶来。 但是,他是撑不过五分钟的。 斐垣安静的等着自己的死亡。 没有东西,也没有声音。 安静地出奇。 很无趣。 等待死亡的那段时间,十分无趣。 但尽管无趣,它也慢慢到来了。 失血过多的身体让他看到了幻觉。 好像一切都在急速地旋转,斐垣能感觉到自己的心在突突的跳,血管在随着心脏突突地跳,眼前的世界在渐渐失去色彩,逐渐化为黑白色的默片。 斐垣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传来的疼痛渐渐散去,意识渐渐浮空。 人会有灵魂吗? 如果有的话,他觉得自己大概是濒死时灵魂渐渐从身体脱离出去。 然后呢? 变成鬼吗? “婷婷……”斐垣叹息道,“你比我想象得要更没用啊。” 在意识涣散的前一秒,斐垣坐了起来。粘液一般在地上流淌着的鲜红色血液一点点缩回了他的身体,扭曲骨折像是破布娃娃般的身体被缝合了起来。 斐垣伸手锤了锤脖子,将碎掉的脊椎掰了回去,脑袋“咔咔咔”地转了几圈,他的身上甚至连根草屑都没能多出一根。 “我都给你这么致命的弱点了,为什么你就是杀不了我呢?” 方婷婷没有理会,她觉得斐垣这是在诈自己。 怎么可能有人不会在这里受挫呢? 方婷婷只觉得斐垣是在强装,但她的小脸苍白,身形已经开始飘忽了。季淙茗够狠,一口气烧完了前院她留一手的所有蜘蛛傀儡,让她受了重创。 并且,斐垣和季淙茗的精神屏障很厚,她花了不少力气才钻进来,这会儿力量使用得已经有些过度了。 “婷婷,出来。” 斐垣神色淡淡,但声音里透露出来的不悦已经十分明显了。 方婷婷沉默了许久,她发现有些不对了。斐垣的神色正常,看不出是诈她的表现,但、但这个—— 正想着,蓝天、白云、草地、疗养院,一些都在短暂的闪烁后破碎消失,最后化为一片浓郁的黑暗世界。 方婷婷惊讶地瞪大了双眼。 愣怔了许久,方婷婷还是努力保持着冷静。 “大哥哥,为什么要出去呢?这里不好吗?”方婷婷甜滋滋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在这里,我可以满足你的一切愿望哦~” “愿望?满足?”斐垣笑开了,“你知道我有什么愿望吗?” “知道的,婷婷能感觉到的,大哥哥,你的愿望,我会帮你满足的。” “噗——”斐垣这次是真的笑了。 愿望啊……这种东西,他自己都没有,捏造又能捏造出什么呢? “大哥哥,你不信吗?”方婷婷的声音冷了下去,像是很不满他的嘲笑。 “什么信不信的,你倒是让我看看呀。”斐垣没什么害怕的感觉。 或者说,他已经很久都没能感受过“害怕”这种情绪了。 明明是黑色的世界,但却有种能看见世界扭曲的奇异感。 “婷婷,你的能力是幻觉吗?”斐垣闲适地问,“幻觉,和操纵,对吗?” 黑暗的世界里没再传来声音。 大概是,对这一动也不动的黑暗正生着气吧。 斐垣无聊地坐了下来,用手肘在腿上支着,托着下颌,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嘴边的笑意散也散不去。 “婷婷,你不想知道大哥哥我是怎么从你的幻境里出来的吗?” 方婷婷透明的身体在黑暗的空间里看得并不分明,她气愤都颤抖着身体。 “斐垣……”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黑暗的世界里终于有了光,穿着白色裙子的女人一步步地走到了他的身边。 “斐垣,你怎么还在这里呀?快和妈妈回家吧,我等你都等着急了。”虚幻的身影越来越凝视,等走到斐垣身前的时候,变幻得身体和脸已经稳定了下来。 斐垣饶有兴趣的看着眼前的这个人。 “大哥哥,我说得没错吧,什么愿望,我都会帮你满足的。”瘦瘦弱弱的方婷婷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斐垣的身边。 “这样呀……”斐垣只是笑。 幻境啊……确实和他想得差不多…… 小孩子,果然就是小孩子啊…… 方婷婷对斐垣的笑容感到很惊异,明明是那样深刻的恨,斐垣却没有像常人那样一见到人就扑上去想要杀死她。 不过是强撑罢了。 哪怕是受了点伤,也没有人可能逃脱我的幻境,尤其是在这个恶意被放大的世界里,没有人能逃脱。 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世界仅仅只是简陋地出现一个人。 没有场景,没有旁人,没有音容笑貌,没有…… 但她对自己的能力很有信心。 他会死!斐垣,会死! 作者有话要说:婷婷:叔叔乖乖,我来吃你了哦~嘻嘻~ 斐垣:婷婷乖乖,我来抓你了哦~ 婷婷:大哥哥你好好哦~让我吃了你吧! 斐垣:小妹妹你好可爱哦,我先吃掉你好了。 第28章 想到马上就能吃下他的头,吸吮他的脑浆,方婷婷的笑容也奇怪了起来,但是她的笑容并非单纯的挑.衅,好像是包含着更特殊的用意:“大哥哥,你不想吗?你不想杀死她吗?你恨她对吧?来,大哥哥,不要有负担哦,我教你,很快的~” 方婷婷上前,幼小干瘦但是粗糙的手掐上了女人白嫩的脖子,给他做了个示范,细得跟小火柴的手指一用力,五根手指一下没入了女人的脖子。看不分明的五官里显露出痛苦和挣扎,方婷婷再用力,女人惊恐的蓄满了泪水的眼瞳就永远失去了光芒。 她死了,死得干脆且毫无异议。 斐垣的脸,阴沉了下去。 “大哥哥,看吧,很简单的。你不用害怕哦~”方婷婷笑得很甜,松开女人细嫩的脖子,更多的白衣女人又走了过来。 “想杀几次,都可以的哦,什么死法都可以~”方婷婷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想要拉住他的手,引他过去,“不用害怕,不用紧张,只要你想,就可以杀死她的。复仇,很简单的。” “复仇?”斐垣嗤笑了一声,阴沉的五官因为这声笑突然就明媚了起来,黑沉沉的眼珠子点着一抹亮色,奇异地有一种摄人的魔力,斐垣微微弯腰,贴近了方婷婷的脸,柔声问,“小朋友,你知道死亡真正的意义吗?” 方婷婷愣了一下,他没想到这个人到现在还能保持清醒。不,这一定是他在强撑,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一点事情都没有呢?! 明明,都阴暗成那副样子了,怎么可能还保持得住呢? 伪装,不过是伪装罢了。 而且,斐垣的话太碍耳了。 ——那就,去死吧! “你要劝解我什么?”造作假劣的笑容从她的脸上褪.去,小姑娘的身体突然就模糊扭曲了起来,像老旧电视出了故障那样,一闪,一卡。 “没用的,我见过很多人。很多人想杀我,很多人想劝解我,但是都没用的。”方婷婷的声音越发的尖利,“我要报仇!谁杀了我!谁要杀我,我就要杀他!我要报仇!凭什么我要死!我想活着!我就只是想活下去!我都那么乖了!为什么要杀我——” 方婷婷的声音戛然而止。 斐垣骨节分明的大手很简单地就能把个过分纤细的脖子一手握全。 “你太吵了。”斐垣面无表情地说。 方婷婷愤怒且凶狠地瞪住了他。 她想逃脱,但雾气的身体却无法从凝视状态散去。 “报复?杀人就是报复吗?” 方婷婷不想听那些放下,原谅的话,她不想! “去死!去死!你们都去死!”方婷婷开始挣扎,尖利的指甲一下又一下地在斐垣的手臂上抓挠着,她重复而癫狂地叫喊着,“去死——” 但是下一秒,方婷婷的身体和脖子成九十度地扭着,再也发不出声音。 “我说过了,安静。”斐垣低声又重复了一次,“你太吵了。” 发不出声音,方婷婷便用凶狠且怨毒的眼神死死诅咒着斐垣。 受伤过重却无法得到血肉补充,她的实力下降得有些厉害,一下控制七个幻境的力量分散让她有点集中不了力量。 斐垣看着她扭曲的身体和脑袋欣赏了好一会儿,然后才问:“在这个世界里,你没有办法变成大蜘蛛吧?在这里把你吃了,会怎么样呢?” 方婷婷一愣,然后惊恐地瞪着斐垣,许久没有感受过愤怒以外情绪的身体开始发抖。 这、这个人,他、他是在说笑吗?!他……要吃我? 怎么可能?!人怎么可能会吃鬼呢?! 吓唬罢了,吓唬罢了……他不过在吓唬我…… “斐垣……斐垣……你在干嘛?斐垣……” 女人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希望能用温柔的呼唤将他的注意力引开。 “吵死了!”斐垣眉头一皱,手中的力道加剧,方婷婷的身体虚虚晃了一下,她惊恐的看着穿着白裙子的女人一个又一个消失。 怎么、怎么可能?!方婷婷不敢相信。 她的幻境……她的幻境怎么可能没经过她就擅自作出了改变。 大概是方婷婷脸上的表情取悦了斐垣。 “你的幻境,无法凭空捏造,靠的,是窥探内心制造出来的,对吗?” 但那又怎么样?!方婷婷惊慌地瞪着斐垣。 他总不可能控制自己内心的缝隙! 方婷婷不相信,但…… 事实却不得不让她相信。 这个人……这个人是什么来头?! 方婷婷开始胆怯了。 她还只是个C级副本的小厉鬼,攻击的手段有限,除了操控的蜘蛛群有点杀伤力,幻境的能力是没多少攻击力的,常用的,不过只是利用幻境控制玩家,让蜘蛛群守株待兔地吃掉玩家,或者让玩家们自相残杀,她好坐收渔翁之利。 方婷婷想逃,但斐垣的手掐得太紧了,虚化的身体一卡一卡。 如果说刚开始被掐住的时候,她只是抱着玩耍猎物有趣的心态,故意不挣开,那么现在她就是挣脱不开了。 鬼的身体虚无又缥缈,她本以为这种是对付玩家最大的利器,但这种无往不利的优势,也在这个时候消失了。 “猜猜,为什么你逃不开呢?”方婷婷挣扎得越厉害,斐垣眼里愉悦的神彩便越丰富。 方婷婷愤怒地瞪着她,暗暗却开始抽调了另外六个幻境里的力量。 反正,除了那个棘手的季淙茗,其他人也差不多快死了,收拾完斐垣和季淙茗,她再对付他们也来得及。 斐垣笑意更深。 “果然,孩子就是孩子。”身为鬼的特质都无法起作用了,还觉得他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了吗? 恐惧、悲伤、害怕、怨恨……这些负面的情绪,太多太多…… 每一次,蜘蛛出现时,浓郁的情绪……总是让斐垣每一个细胞都蠢蠢欲动地想要兴奋起来。 鬼可以穿透人的身体,那么它们是如何攻击的呢? 结合煞气,斐垣做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鬼,大概可以凭借着怨恨一类的负面情绪吸收煞气,如何再将煞气转化为自己的力量。 是吗? 煞气,才是能够攻击到人的真正力量,是吗? 那就去试吧。 不清楚的话,试一下就好了。 于是,斐垣就十分没负担地拿了方婷婷做实验。 他早上一醒来时,便兑换了驱魔珠,三十万一颗的驱魔珠的描述很让他满意,靠着吸取厉鬼身上的煞气而达到驱魔的效果吗?这正是他需要的。 直径一厘米的驱魔珠不好隐藏,他就支使着龚述嘉几个把驱魔珠磨成了粉。不过驱魔珠太硬,磨了半天也只磨出了一点粉末。 但三十万一颗的高价好东西就在这个时候能体现出来了。虽然只是些许少的可怜的粉末,但吸附煞气的效果还是很强的。 够他把方婷婷脖子和他手接触的部分“实体化”。身体的一部分被他抓住了,方婷婷其他部分再挣扎,也逃不开。 “婷婷,你爱你的弟弟和爷爷奶奶吗?”斐垣突然问。 方婷婷一愣,一卡一卡跟闭路电视出故障了一样的身体突然安静了下来。 爱吗?爱吗? “不,我恨他们,恨死他们了!为什么我都这么乖了还要杀我呢?!为什么我都这么听话了还要杀我呢?!为什么要杀我呢?!为什么不救我呢?!” 愤怒的情绪再次涌上心头,方婷婷的眼睛血红得几乎要滴血。她发狂地怒火吸引来了更多更多的煞气。 斐垣愉悦地勾了勾唇角,力量涌进身体的感觉确实很不错。 关键……在情绪啊…… 混乱痛苦的情绪对他来说不难,一点不难。保持冷静,那就更简单了。 作为一个疯子,情绪控制这种东西,太简单了。 斐垣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情。 翻遍了积分商城里的商品描述后,斐垣看隐隐就有了这个猜想。然后一个大胆的想法就跳了出来—— 鬼是灵魂,人也是灵魂,那么人……可以不可以吸取煞气呢? 斐垣心里的跃跃欲试简直要控制不住地跳出来。 不知道的话,那就试试吧。 斐垣勾起一个笑,脑子里的情绪翻滚着。 方婷婷的愤怒还没来得及维持多久,力量猛地流失又让她跌回了原本的状态,她愣愣地看着斐垣,但愣神还未多久,一股股更加庞大阴冷的寒流从她的身体窜了出去。 斐垣控制着煞气,疯狂地开始吞噬方婷婷体力的煞气。 “放开、放开、放开我——”方婷婷掰正脑袋惊惧地大喊大叫了起来,“你是疯子吗?!放开!放开我!” 斐垣不为所动,任她又打又哭又闹又抓又挠,骨节分明的大手死死掐住了她的身体。 “放开、放开放开啊!我不吃你们了!我不吃你们了!求你!求你放过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力量流失的痛苦让方婷婷歇斯底里的叫了起来。 一股刺痛穿透了斐垣的耳膜,像是针扎入灵魂的冰冷。 在其他几个幻境的人,也捂着耳朵痛苦地在地上滚了起来。 “斐、斐垣……”季淙茗双眼赤红,耳朵里一串猩红挂了下来,“斐垣……” 在哪里?斐垣……他在哪里? 白色的火焰几乎要将这个世界烧穿,世界成了一片火海,只有季淙茗一个人和这一间屋子还剩下点什么。 “你也会死的!你会死的!求你了!放过我吧!放开我!你会死的啊啊啊啊啊——”力量流失得越来越快,方婷婷几乎已经维持不了人形的状态。 “你以为这样你就能没事吗?我死了,你也会死的啊——”方婷婷痛苦地呜咽道,“人是不可能容纳煞气的——” 斐垣不为所动。 “我说过,要吃了你,你以为我是在开玩笑吗?”刺痛席卷了他的全身,但暂且还可以忍受。 兴奋,还可以勉强压抑得住。 死吗? 斐垣不知道这样会不会死,但无所谓。 作者有话要说:斐垣:你好不讲理哦。 方婷婷:我不讲理?!我不讲理?!是我不讲理吗?!呸!老子厉鬼要讲什么理! 【下一本预收】《身怀灵言的我手握全世界》 作为天道代言人、巫族族长、救世希望、六界第一强的巫不言,有着言出法随世界第一强的“道”,六界破碎危机近在咫尺,他需要集齐六位天选之人、气运之子阻止世界毁灭。 ——然而一入世就进被当成骗子进了橘子。 初到人间的巫不言:小友,修仙长生了解下? 方未辞:封建迷信,举报了! 喜提一对精美银手镯的巫不言:??? 满嘴真话从不说假的巫不言和热搜结下了不解之缘,但哪怕是就差把“收徒、寻找救世之星”的字样刻在脑门上,被走进科学熏陶的社会主义接班人们都坚决认为一切皆是巧合! 作为全村、呸、全族的希望,巫不言秉着不抛弃、不放弃的原则,喜提“当代量子波动集大成者”、“当代热点物理学奠基人”、“因果律武器持有者”、“命运石之门看门人”江湖雅号,走上了六界集邮之路。 巫不言:……我只想救个世。 然而沙雕网友们只会一边舔颜一边哈哈哈,从不将他言灵当真,拿着从小看走近科学的骄傲保证:“我们坚决承诺,遇事首先不使用巫不言233333!”直到某一天—— 草(一种草本植物)!曾经有一份修真长生的邀请摆在我的面前,我没有珍惜,等我失去后,才知道人世间最痛苦的是,莫过于今天的我要和七千万亿生灵抢那六分之一的机遇! 哈哈怪:当年笑出的腹肌,就是今天要跪碎的节操。 谢谢“一无所有”,“白马非马”,“不归”,“殷殷”小天使们灌溉的营养液,么么啾~ 第29章 阴冷的感觉窜过了他身体的每一个细胞,斐垣觉得有点冷,有点湿哒哒的黏腻。 翻涌的情绪既激烈又浑浊。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不停的搅动一般,与他精神世界相连的环境也不再是一片黑暗。 破碎的记忆碎片翻涌了起来,像是放进离心机里最高速地不停搅动一般。 但这样,斐垣反而冷静了下来。 谁也,别想杀死我。 除了我自己,别想……杀我。 斐垣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他虽然不因为这个机会感到兴奋或是激动。 但……上一次没能实现的,我想……试一试。 林语,斐程峰,斐睿安,还有……常月笙我来见你们了。 开心吗? 这一次的话,我……想亲眼看着你们求死不能的样子。 啊……想一想,就兴奋得让人想要笑出声了。 “婷婷,你爱你的爷爷和奶奶吗?” 力量被抽走的方婷婷已经快没知觉了。 “光宗,爷爷,奶奶,还有爸爸和妈妈,你爱他们吗?”斐垣拖长了声音,像是若有所思,但口吻却很随意。 听到关键字,方婷婷的眼珠子动了动。 “光宗……爷爷……奶奶……爸爸……和妈妈……”黑色红色的丝线像是终于被理清楚了卷入线团中似的,一圈一圈,听话地源源不断向斐垣涌去。 混沌的记忆也逐渐开始回笼。 “光宗?光宗在哪里?我……在哪里?”方婷婷喃喃地问着。 “你死了,光宗也死了,爷爷奶奶和爸爸妈妈,自然也是死了的。”斐垣好心地将这个事实告诉她。 斐垣从进入这个小院的第一时间就感觉到了。 这里没有活人。 不管是方老头、方老婆还是方光宗,都不是活人。 甚至,连村子里晃悠的那些村民,也没有活人。 连鬼也不是。 来来回回,不管是多少个村民在这里晃悠,他能感觉到,就只有九个不同的气息。 方婷婷、方光宗、方老头、方老婆,剩下的,还有谁呢?除了爸爸和妈妈外,还有谁的灵魂呢? 斐垣心里大概猜到了一些,但却没有探究下去的欲.望。 “死了?死了……吗?”方婷婷喃喃地嘟囔了好一会儿,然后才平板无奇地说,“哦,我吃了他们,所以,他们就死了!” “啊……我吃掉他们了!光宗……光宗……被我吃掉了!爷爷奶奶、爸爸妈妈,还有、还有陈叔叔一家,还有、还有很多大哥哥大姐姐、叔叔阿姨……都被我……吃掉了啊……”方婷婷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方婷婷笑个不停,稚嫩的声音里,带着甜滋滋的喜悦。 笑了好一会儿,方婷婷才止住了笑:“大哥哥,你也要吃掉我了吗?” “大概吧。”斐垣也笑着回她。 方婷婷安静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地说:“我为什么要吃掉光宗呢?” “喜欢他吧。”斐垣温柔地说,“因为喜欢他,所以才要吃掉他,让他永远地和你在一起,对吗?” “……是这样的吗?”方婷婷懵懵懂懂地呢喃着,脸色青白得渗人,小小的身体也透明得似乎能随时消失。 短暂的呆愣过去后,力量的流失让方婷婷越来越痛苦。 “别……求你,别杀我……”方婷婷惶恐的眼睛里满是泪水,透明的泪水像是泉涌一般低落了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煞气的原因,两人的力量相连着,斐垣能感觉到方婷婷的灵体在翻涌着奇怪的波动。 “求你……放过我……”力量从“身体”里被抽走的感觉又酸,又涨,还疼,她害怕。 “为什么?”斐垣疑惑地问,“为什么我必须放过你不可呢?” 方婷婷只是一味可怜地看着他,眼睛里蓄满了泪水:“为什么……一定要杀我不可呢?” 鬼是一种很恐怖但又很简单的“生物”,在“活下去”这一方面,人类和鬼没有任何区别。 方婷婷下意识地摆出可怜又柔软的姿态,眼睛里的泪水滚落不断,但却没有多少真正的悲哀。 “不是你非要杀我吗?”斐垣掐着她脖子的更紧了,“因为你要杀我,所以我反杀,这不是一件很正常很公平的事情吗?” 斐垣不给她挣扎的机会:“照着你的喜好,要去杀人,结果半路被人反杀,不怪你自己,却来怪我,你不是很奇怪吗?” “把别人杀了,就当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杀了别人,就觉得自己很可怜。做鬼不能太以自己为中心才是。”斐垣愉悦地笑了起来,眼角眉梢都是洋溢的快乐,“有来有回,这样才对,不是吗?” 方婷婷无法反驳,但她太害怕了,她不想死:“求你了……我真的……不想死……” “你已经死了呀。”斐垣捂住了她的眼睛,指节分明的大手一下就将她的整个小脸盖住了,“别怕,很快就好的。” 好听的、带着磁性的声音低低地飘在方婷婷的耳边。 斐垣很温柔且很耐心地安抚着可怜的女孩,但前提他的温柔和耐心,都需要暂时忽略他手里的动作才行。 一边掐着人的脖子,一边进行安抚什么的,是不是……没多少说服力呢? 【婷婷,乖孩子,你是个乖孩子。】 【婷婷,别哭,不怕了,马上就不疼了。】 【婷婷,你体谅体谅我吧!我也是没有其他办法了】 【婷婷——】 “放开、放开放开啊!我不吃你们了!我不吃你们了!求你!求你放过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知道是力量流失的痛苦,还是其他的什么,翻涌着愈发凶猛的情绪让煞气飞快地往这里涌来。 黑色的世界开始崩塌、消散……然后化为了空洞的虚无。 黑色的虚无。 同样都是黑色,但现在的这个地方,空荡荡得让人心里发凉。 “我要……死了吗?” “不————我不要死——我不想死!!!” 恐惧让方婷婷歇斯底里的叫了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死的总是我!为什么我非死不可?!为什么我一定要去死?!凭什么要让我去死啊!!!” 【婷婷,帮帮我吧……】 但你,是我去死啊。 我不想死,一点都不想。 “啊啊啊啊啊————” 尖利的声音带着拼死一搏的决心刺痛穿透了斐垣的耳膜,世界崩塌得更加厉害,力量向着方婷婷汇集了过去,然后将她的身体作为中转,毫无保留地刺进了斐垣的灵魂,像是针扎入灵魂的冰冷。 远远超出负荷的力量让斐垣猛地一怔,发自灵魂的痛楚让他的手微微颤抖了起来。 【斐垣,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能好好地去死呢?你死掉的话,我就能得到幸福了吧?】 哭泣着近乎崩溃的声音再一次再一次地在他的脑海里翻涌了起来。 “凭什么,死的非是我不可呢?”被煞气灼烧得肉.体都翻滚起来,滚烫得红色液体从他的眼睛、鼻子、耳朵、嘴巴里涌了出来。 好痛苦……好难受……想要去—— “我才不会死。”苍白瘦弱的大手越发用力地掐住了方婷婷的脖子,失去视野,已经化为一片血红的眼睛里,什么也没有。 “婷婷,抱歉啊,除非是我自己不想活了,不然谁都不可以杀死我。”他平静地控制着自己的记忆往黑暗、压抑得、痛苦的过去反复播放。 鬼的怨气,来源于枉死的不甘。 那么——只要我比她更加痛苦,只要比她更加执着,那么—— “砰砰砰——” “啊啊啊啊啊——”力量汲取得太过强大,哪怕只是作为中转站,方婷婷的灵体也在这样的浓度下炸裂开了。 尖啸声刺破了空间,直直冲着斐垣攻去,但哪怕只是作为“配角”的其他几人,也捂着耳朵痛苦地在地上滚了起来。 和斐垣的一片虚无不同,他们的幻境里,什么样的色彩都有,什么样的人都有。认识的、不认识的,重要的擦肩而过的……全部都在崩溃。 “斐、斐垣……”季淙茗双眼赤红,耳朵里一串猩红挂了下来,“斐垣……” 在哪里?斐垣……他在哪里? 白色的火焰几乎要将这个世界烧穿,世界成了一片火海,只有季淙茗一个人和这一间屋子还剩下点什么。 我要去找斐垣,我要找他…… 斐垣他…… 【斐垣,明天我死了的话,就再也不能来找你了吧?】 看不清面容的小孩捧着树叶,将上面装着的沙子小心翼翼地递给他。 斐垣看着他,只觉得陌生。 但无处不在的熟悉感又包围着他。 这种幼稚又中二的对话,斐垣是不屑于回答的,但他的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有了动作,他能感觉到,自己张开了嘴巴,喉咙周围的肌肉开始运动,声带震动着。 【才不会死!你不会死!我也不会死!】 “我不会死的。”越发庞大的力量涌入了他的身体,苍白的皮肤开始出现了裂痕,一条,两条——一百条,两百条—— 蜘蛛网似的皲裂速度一卡一顿,但几乎是瞬间,斐垣就感觉到了无数的液体在通过这样的缝隙从他的身体里涌了出来。 “你也会死的!你会死的!求你了!放过我吧!放开我!你会死的啊啊啊啊啊——”力量流失得越来越快,灵体寸寸进裂,斐垣只是皲裂只是喷血,而方婷婷几乎已经维持不了人形的状态。 副本被的煞气是有限的,方婷婷的灵体承受程度也是有限的。 当然,斐垣的程度也同样是有限的。 只要—— 只要再坚持一下——等到斐垣死掉——等到他死掉的话! 好痛苦…… 好疼…… 斐垣也不太确定,他和方婷婷那个会先死。 没有人是有百分之百的把握的,斐垣也不能。 或者说,他从来不看可能性。 哪怕是百分之零绝不可能的事情,只要他想,他就敢往前冲。 从来只有鬼找人当替身,只有鬼杀人吃人的,人对付鬼,想来想去也不过只是驱鬼抓鬼,哪有要“吃”鬼的?也就斐垣了。 为什么要选择这种没多少可能成功的事情呢? ——大概是……好玩吧。 我不想活了。 不知道是多少次的自杀念头浮上脑还的时候,斐垣想,那就去死吧。 然后他就去死了。 但从目前自己还活着的结果来看,他没死成。 或者说,死了又活过来了。 既不激动,也不开心,无所谓的很,甚至有些疲倦。 我为什么非要活着不可能呢? 那么反过来——我为什么非要死不可呢? 我坏掉了。 正如正常人会想的——为什么非要死不可呢? 斐垣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开始思考自己为什么要活着,等他发觉的时候,已经死了。 但他还活着。 对啊,我还活着。 红色的世界慢慢淡去,狰狞的闪电猛地撕开了昏沉沉的天空,狂风在肆虐着,海啸在狂拍着,连大地,也咆哮着发出怒吼炸裂声。 这里……是哪里? 这个想法刚一冒出,斐垣下意识地就认出了这个漫无边际怎么也看不全的世界——他的,意识海。 或者说,他的灵魂核心。 为什么,我会知道这个?为什么,我会来到这里? 虽然不明白,但身体却猛地一下轻松了起来。肆虐地让他的身体寸寸炸裂的庞大力量,全部涌了进来。 散发着黑红色不详气息的力量一进入这个庞大的世界,还未来得及作威作福,立刻被混乱恐怖的世界打散成聚集不起的废物。 方婷婷近乎绝望地看着斐垣的身体一点点地愈合,凶残暴怒的煞气像是被什么打败了似的有气无力地顺着斐垣的指挥盘缩起来。 她输了,她要死了。 透明的泪水从眼眶里滚落出来,在空中便化作了丝丝黑红色的烟雾。 鬼,没有身体,自然也没有眼泪。 “为什么哭呢?”斐垣不解地问。 方婷婷的哭声已经几乎于无了,但听到斐垣的问话,她还是努力地颤抖着,用崩溃成灰的灵体,带着一丝不确定的回答:“因为……我很可怜。”我好可怜啊。 没有人疼我,没有人爱我,我都那么乖了,我都那么努力地想要当好孩子了,为什么就不能再疼疼我呢? 我好疼呀,好可怜呀。 “可是我也很可怜啊。”斐垣“吃”她的方式十分粗暴,而且越发的残酷。 方婷婷的灵体在化落成灰。灵体的消亡,是从皮肤开始的。裹在灵体外围的煞气已经被吞噬了个干净,剩下的,是灵体内已经和灵魂融合为一体的力量。 斐垣吸收得越是迅速,方婷婷崩溃得就越是快捷。 汹涌的煞气在进入了意识海后,便被庞大意识海里肆虐的闪电、地震、龙卷风……教训得溃不成军。 “婷婷,我好可怜呀,你帮帮我吧。”斐垣说,“你是个好孩子,要帮我的呀。” “我不当好孩子了可以——”她一卡一顿地说着,疼痛的感觉也再次流失。 她感觉不到疼痛了。 很温暖。 飞灰散落到最后,就像回光返照那样,方婷婷瘦弱干瘪,但带着孩童天真的笑脸又出现在了斐垣的眼前。 “大哥哥,你拿走吧。如果你要的话,都拿走吧。婷婷已经不是好孩子了,我杀了好多好多好多的人,我吃了好多好多好多的人……” “啪——”地一声,宛如人鱼公主最后化作泡沫消失在海面上那样,方婷婷消失了。留下的,是被斐垣虚握着的一团光。 青白色夹杂着黑红的光团安静地被斐垣握在手上,不再有一丝一毫的挣扎。 不消一两秒,杂乱的光团已经没了黑红的色彩,小团的朦胧雾气氤氲开。 “大哥哥,其实……我不想吃他们的……”话音未落,“啪——”地一声,青白的光团便裂开了。 “我……不想吃人……” 混沌的世界散去,斐垣安静地站着,嘴角溢出些许的猩红的液体。 “斐垣……我找到你了……” 季淙茗伸手抓住了斐垣,但是下一秒,技能使用过度的身体便软了下去。 * 方家村是个穷村,方婷婷的爸爸妈妈都在外地打工,她是被爷爷奶奶养着长大的。他们这里重男轻女的风气很重,方婷婷知道自己不受重视,所以只能加倍地乖巧来讨好爷爷和奶奶。 但她再乖,也抵不过孙子和钱。 二河里纳入拆迁范围的时候,全村人都高兴疯了,那会儿子拆迁要给钱,给多多的钱。二河里是个杂姓村,什么姓儿都有,没什么故土难离必须要在这扎根的意思,大部分很都很痛快地签了字准备拿钱走人。 除了方老头和方老太太。 他们的宅基地不大。 方家的房子院子瞧着是挺大的,但是一大部分都在宅基地的范围之外。而拆迁补偿,是照着宅基地的大小给的。这样一来,他们签,那就是吃亏了! 而且方老头听他儿子说了,这次来这么搞开发的老板来头大,钱包肥,多耗耗,时间拖得长了,能到手的钱就多了! 人能和谁有仇都不能和钱有仇啊,方老头一合计,那就拖吧,顺带着把村里不少人都鼓动着要拖。 方老头能拖,可有人不能拖啊! 方老头的邻居陈建立有个儿子,打篮球回家的时候被车撞了,司机逃逸,人是没死,但在ICU里耗着,每天就是六七千的流水,陈建立什么都不想,他只想早早签了字把钱拿了救儿子。 本来是这样的,但除了方老头闹事,眼看着到手的钱要没了,陈建立能不急吗?他几乎是跪下求着方老头把字签了别再闹了。 但着急用钱的是他陈建立又不是他方老头。 现在城里房价高,要是就这么签了字,钱到手也不过十一二万,十一二万能干点什么?什么都不能干! 方老头还准备给孙子在城里买套房准备以后娶媳妇用的呢!可不能这么算了! 陈建立恳求不行,一气之下把方老头的孙女方婷婷给绑了,想要拿这个当威胁,要求方老头把字签了。 而然让陈建立没想到的是,方老头不仅没答应把字签了,还放狠话随陈建立去爱干啥干啥,反正被抓的不是他! 陈建立没法子,他也不能真把方婷婷杀了,到时候儿子没救成自己还得搭进去,不值当。 而然就是这个时候,方婷婷死了。 方婷婷死了。 ——被她的爷爷捂死了。 “婷婷,你别怪爷爷,要怪啊,就怪你投胎的时候运气不好。到了我们这个穷家。爷爷知道婷婷是最乖的,到了下面,爷爷给你烧多多的值钱,保证你啊,在下面再也受不了穷!” 方婷婷慢慢停止了挣扎,两只乌溜溜的眼睛灰沉沉地瞪着方老头。 这辈子最激烈的反抗,就这样,沉静了下去。 “婷婷啊,你最乖了……”五十万啊,这是你一辈子都挣不到的钱,别怪爷爷,要怪,就怪这该死的穷命! 我一定可以派得上用场的,我一定可以帮上忙的。 所以,不要杀我,不要扔掉我。 求你们了。 我会乖的,我能帮上家里忙的,我会努力挣钱的,我一定会努力让你们过上好日子的。 所以,别杀我。 求你。 惊惧的眼里从眼眶里涌了出来,方婷婷无措又可怜地看着爷爷,又求救似的看着奶奶。 但方老头仅仅只是闭上了眼睛,方老婆仅仅只是按着她的手脚在哭。 好像闭上了眼睛,流出了眼泪,这一切好像就能当做什么也没发生似的。 方婷婷的挣扎小了下去,视野渐渐模糊,她死死地盯着爷爷和奶奶。 黑白分明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在瘦得凹陷下去的脸上格外显眼,眼珠子随着她的挣扎动了动,但最后也只是归于平静。 眼睛里的神彩黯淡了下去,但为了确保方婷婷死透,方老头还多捂了很久,很久。知道小姑娘的身体慢慢地僵硬,方老头才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婷婷,下辈子,不要再来我家了。去个好人家吧,去个富贵人家,爷爷和奶奶,每天都给你祈福。” 方老婆闪着泪花,满是皱纹老年斑和老茧的手按在了方婷婷的脸上,瘦削的脸就那么一点,一个巴掌就盖过了。 方婷婷死了。 村里的大戏来场了。 昨天绑了方婷婷,今天方婷婷就死了,虽然陈建立口口声声说只是吓吓他们一家,没真准备动手,但绑架这件事,却是真真切切发生了的。 方婷婷一死,无论真相是什么,嫌疑最大的就是“绑架犯”陈建立。 “不是你杀的?谁能证明?!昨天好好的人还在,今天就没气了,你说不是你杀的就不是你杀的?!有谁信?!” 陈建立没杀方婷婷,但村里谁也不信,方奶奶天天抱着小孙子在陈建立家撒泼打滚大哭大闹要说法,方老头梗着脖子要去报警,村里人热热闹闹地看了几天的热闹,最后方老头和陈建立私了。 拆迁款还未到手,就支出去了一半。陈建立心痛归心痛,但他也不想坐牢。 方婷婷死后不久,开发商没有提高拆迁条件,但私底下和方老头打成了和解,方老头拿了钱,乖乖签了字,陈建立也拿到了拆迁款,将说好的二十万分给了方老头,三十万拿去拖到了儿子顺利醒来。 所有人都有了一个满意的结局。 只有方婷婷。 方光宗吵了几天,马上就被爷爷奶奶用糖和零食糊弄了过去,方婷婷父母一年也见不了女儿几次,就不用说什么感情了。 知道了内情大概也只会是一言不发地叹口气算完了。 谁也不在意那个孩子。 谁也不会去在意她的死亡。 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我? 我都这么乖了,你们还要杀我? 明明,我都那么乖了! 我都这么乖了啊!为什么要杀我呢?! 我……不想死啊…… 为什么,要杀掉我? 我好恨,我好恨,我好恨啊! 杀了你们!杀了你们!我要杀了你们! 方婷婷发了狂,孩子的灵魂很纯粹,爱很简单,恨也简单。孩子的灵魂强度虽然普遍不高,但因为这样的纯粹的感情,变为厉鬼的可能性反而更高。 想要报复。 想要毁灭。 想要……让你们也尝到我的痛苦。 * 季淙茗醒来的时候,眼睛很黏,睁开眼睛了手一摸,这才发现自己的脸湿哒哒的不知道被浸了多久。 “斐……垣?”眼睛有些难受,视线有些模糊,但季淙茗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身边的人是谁。 “放开。”斐垣冷淡地说。 季淙茗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一直紧紧地握着了斐垣的手腕,苍白消瘦的手腕上都被他的大力气握出了一圈红。 “对、对不起……”季淙茗跟触电似的松开,无措地抠着自己的手指呐呐地说道。 斐垣没理他,抢走了方婷婷全部力量的身体有些沉重,脑袋昏昏沉沉的像是灌了铅,既沉又戳得脑壳疼。 他的注意力有些无法集中,那些杂乱的负面情绪想几千几万只手扯着他的大脑引着他不知道前往何处。 人体是无法承受煞气的侵蚀的。 斐垣很清楚这一点,系统虽然没给什么说明和设定,但从积分商城里的商品描述就能窥得一二。 普通人沾上煞气,哪怕只是一点,都很容易降低自己的运势,运势一低,就容易出意外,简单的说,就是倒大霉,厄运临门。 再多一点,神志都可能不清,陷入浑浑噩噩的状态。 照斐垣这个吸收的强度来看,他的肉.体应该被撑爆了才对。 但他仅仅只是刚到些许的不适。 斐垣的视线落到了信息上年龄和精神力这两栏的“???”上。 果然,是因为他死过一次的原因吗? 那么,现在的他,究竟是人还是鬼呢?又或者,是介于人和鬼之间的一种另类生物吗? 说实在,斐垣不太清楚。 从一开始“吃掉方婷婷”的大胆念头冒出来的时候,他也没有百分之百的肯定会保证自己安然无恙。 但很有意思。 很有意思,不是吗? 我没有必须要完成的事情,也没有留恋的东西,死了也无所谓,那么为什么不去试一试呢? “斐垣,我好像……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季淙茗犹豫着开口。 “是吗?”斐垣随意的应道,没什么好奇想要知道的样子。 季淙茗张了张嘴,安静着低垂着脑袋用袖子给自己擦脸。 “还你之前的人情。”斐垣丢了一块纱布给他。 季淙茗惊讶地抬头。 “去,把曾达成的嘴堵严实点,吵死了。”斐垣直截了当的说。 “哦……哦!”季淙茗随便用手抹了一下脸,小心地把纱布叠好放口袋里,他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但这并不妨碍他雀跃的好心情。 斐垣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又很快移开眼睛。 偌大的方家,清醒的只有斐垣和季淙茗,季淙茗费了点力气才把倒在院子里的几人挪到床上,让他们稍微能睡得舒服一点。然后才有些为难地看向撑着屋子才没让屋子倒塌下去的大蜘蛛。 “蜘蛛的脑袋和身体里应该有些好东西,你可以去把它挖出来。”不知道是不是吸收了方婷婷怨气的原因,斐垣对空气中隐隐约约的气息很敏.感。 季淙茗久久地看了大蜘蛛好一会儿,才拿着剑从蜘蛛的八只腿和身体的连接处挖出了几颗半个巴掌那么大半透明的珠子。 “我在梦里看到,这些珠子好像是叫……魂珠?”季淙茗有些迟疑地说。 花了好几个小时把积分商城里的商品描述全部看完的斐垣比季淙茗更清楚一些。 人的灵魂是有渺小的东西,聚合但有散乱,可能强大得足以容纳煞气化为厉鬼木叶有可能仅仅只是被风一吹就散开。 只有强度达到一定程度的,才能凝聚出魂珠,不再那么容易被吹散。 但魂珠不是那么好凝聚出来的。 “现在,是2010年,对吧?”季淙茗心情复杂地喃喃道,“婷婷,也不是自愿吃人的。” 怀着怨恨,带着对人间执念不愿散去的亡灵被煞气侵染之后,就不再有理智了。 季淙茗梦里的“自己”吃了很多人,吃了方光宗,吃了方老头,吃了方老婆,吃了方爸爸,吃了方妈妈,然后,也吃了陈建立一家三口。 老的、小的、男的、女的、好的、坏的……方婷婷数不清她吃了多少人,有,她就吃,没有,她就守着她的小家安安静静地重复着死前七天的日子。 厉鬼的意识几乎没有清醒的时刻,方婷婷只是在重复着吃人、养家、吃人、养家的机械行为。 痛苦吗? 季淙茗觉得,方婷婷应该是痛苦的。 她恨把她杀掉的爷爷奶奶,但又深深爱着他们,她恨不断吃人的自己,但又无法摆脱本能的控制。直到灵魂消散的那一刻,季淙茗觉得,“自己”才真正解脱了。 不必再吃人,不必再怨恨,不必再纠缠于那样可悲的死循环之中。 【谢谢你,哥哥!还有其他哥哥姐姐……对不起啊,我之前做了很多坏事,已经不是好孩子了。你能帮我和那个好凶的大哥哥说句谢谢吗?】小姑娘颠三倒四的话似乎还在耳边。 “爷爷,求求你了,别杀我……” “奶奶,看看我吧,救我……” “光宗,姐姐在这里,我在……这里……” “有谁……能救救我……” “好痛,我好痛啊……” 比她只能的告别声更让他难受的,是在耳边萦绕个不停,痛苦的呼救声。 季淙茗的眼睛又开始发酸了。 “你准备拿这些珠子怎么办?” 斐垣的声音让季淙茗回了神,他眨了眨眼睛,将酸涩压了下去。 属于方婷婷的那颗珠子已经碎了,她的灵魂重新回到了天地之间,成为世界的养料。但其他人的灵魂,还在这里,甚至被养成了魂珠。 季淙茗犹豫着将方老头和方老婆的那两颗拿出来,低垂着眼帘道:“把一切归位就好。” 系统商场虽然可以回收魂珠换取积分,但季淙茗却不愿意就这样把方老头和方老婆的魂珠交出去。 “既然是从他们开始,那也从他们结束吧,我想,让他们和婷婷一起。可以吗?”陈建立夫妻、方爸爸和方妈妈虽然也是方婷婷死亡的推手,但他们已经用生命去赎罪了,方光宗和陈建立的儿子虽然被偏爱,但在这件事情中,他们没什么责任,用死去弥补是一件很没道理的事情。 只有方老头和方老婆,用生命和方婷婷一命抵一命,却不能抵消间接因他们而是的其他人。 很多人,很多人死在了这里,血、肉都成了他们的养分。 季淙茗的话像是有些出乎了斐垣的意料。斐垣还以为,季淙茗会……会怎么样? 斐垣一惊,什么时候,他也开始想别人会怎么样怎么做的事情了? 斐垣止住了自己脑内涌动的思绪:“你自己决定就好,不需要问我。” 斐垣的话有些冷硬,但季淙茗的心里却漫出了丝丝的甜。 斐垣他……好像还是没那么讨厌我的! 魂珠的安排就这么定下了,不过季淙茗没有立刻就把它们兑换给系统。 副本任务虽然是存活七天,但副本boss和小怪都清理干净了,怎么想都不可能再让他们继续待满七天。 季淙茗猜,最多晚上零点就会放他们出去了。 至于具体怎么样,他也不太肯定。 “婷婷让我跟你道谢,斐垣,谢谢你!” 斐垣冷声:“不需要。” 季淙茗也不管他的冷言冷语,突然冒出了一句:“斐垣,你真好!” 斐垣更莫名其妙了。 季淙茗观察了下昏睡着的其他五个人,一人给分了一粒魂珠,多出来的那一粒给了曾达成。 曾达成的伤不知道能不能治好,如果能的话,想来也是要大量的积分。 季淙茗的积分很够用了,有没有这魂珠都无所谓,但队里这几个人,没了积分大概会很难过。 系统商城最后一页的上面写了,超度一人奖励一万,这个应该能暂时帮他们挺过一阵……吧? 斐垣说了魂珠随他处理,季淙茗这么弄他都不会有意见,只是看着他这种幼稚的行为有些好笑。 现在帮了又有什么用? 帮一次,帮两次,难道就要一直帮下去吗? 死就是死,活就是活,妄图将他们拉出深渊的,往往自己也会被拖下水。 季淙茗忙里忙外地将几人安顿好,翻出锄头在院子里挖了个大坑埋了大蜘蛛,又跑来问斐垣。 “斐垣,你饿了吗?我去厨房弄点吃的。” “不需要。”斐垣冷着脸。 “哦……那、那你要喝水吗?”季淙茗又小声的问。 “季淙茗——” “我知道你又要说我了,但是啊、但是……”季淙茗绞着手指,低着头呐呐地说道,“你舒服一点的话,我也会高兴的。我对你好,你就当成是我在对自己好不行吗?” “但我不想被你当成取悦你自己的工具。” 季淙茗眼圈一红,整个人都蔫儿了下来,好半天地才吐出不知道有没有声音的回答:“……哦。” 斐垣有些头疼。 怎么搞得像是我在欺负了他一样?而且我为什么要因为这个感到不舒服? 别人的感受,对我来说应该都不值一提才对。 是因为十八岁还有着活力的身体吗? 斐垣烦躁地长出了一口气,怪模怪样地冷笑了一声。 季淙茗心里一抖,一股委屈涌了上来:“对、对不起嘛,我下次离远一点就好了。” 斐垣有些生气了,捏着季淙茗的下巴让他看自己:“为什么又说对不起?” 明明和他没关系,明明是别人的态度太过恶劣,为什么是他道歉? “因为是我把你卷进来的啊。”季淙茗红着眼圈开口道,“明明斐垣你过着自己开心正常的日子就好了,都怪我太贪心,靠你靠得那么近,把坏运气都传给你了。” “哈?”斐垣懵了一下。说实话,斐垣想到了各种理由,好的坏的没底线的都想到过,唯独这个没能想到。 斐垣认认真真地在脑海中搜索了一下。然后发现,自己是真的没有和“季淙茗”相关的记忆。 “我、我是个倒霉蛋,别人离我越近,就会越倒霉的。”季淙茗的声音慢慢小了下去,“本来、本来我只想着能远远地看着就好,结果我太贪心了,离你越来越近,所以才把霉运传给了你。如果、如果我没那么贪心的话,你就不会被卷进这个游戏里了。” 斐垣沉默了几秒,然后才问:“你所说的离得越来越近,是什么意思?” 季淙茗不仅是眼眶红了,脸、耳朵和脖子都红了。 “食、食堂……”季淙茗的声音几乎要听不见了,“本来、本来只有每天三次在食堂能看到你,高三分班后,每天上下课还能再见到你好多次……” “……”斐垣放开了季淙茗,他觉得吧,季淙茗这人,自我攻略的速度快得有些不符合常理,“你都不怕被人嘲笑是舔.狗的吗?” “为什么?我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仅仅只是看到你会高兴,想要看到你高兴,就要被人笑话吗?”季淙茗憋红了脸,愤愤地盯住了他的眼睛,掷地有声地问,“喜欢一个人就是舔.狗的话,爱一个人就是十恶不赦了吗?” 斐垣一怔,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但他在这一瞬间,确确实实地产生了退缩的胆怯。 斐垣觉得,自己应该要开口对季淙茗这种幼稚的说话嘲笑一番的,但僵硬的声带肌肉让他连发声都有些困难。 人是有极限的。斐垣觉得,对上这样的目光,他无法说出那么伤人的话。 不管是出于理智,还是出于感情。 “但你要知道,并不是你喜欢,就一定可以有收获的。”斐垣有些狼狈的移开了视线。 “这种事情,不是当然的吗?!”季淙茗活泼且轻快的声音没有任何犹豫的响了起来,“我喜欢你,那是我自己的事情!看着你高兴,我也能高兴,这样就够了啊!” “……”算了。 斐垣想,遇到挫折了,没了兴趣了,他自然就会退开的。 少年人的注意力总是变幻无常,一阵子的热度过去,很快就会消失了。 不需要太多的注意。 季淙茗……自己就会失去兴趣的。 等他失去了兴趣,那就好了。 或者,等他了解到,“斐垣”是个什么样的人之后,他就会放弃了。 十八岁的斐垣尚且没有人喜欢,二十八岁的斐垣,怎么可能会招人喜欢呢? 仅仅是因为不了解,仅仅是因为还算可以的外表。 但是稍作了解之后呢? 斐垣期待着……季淙茗见到“斐垣”时扭曲的绝望和恐惧。 “斐垣……你、你是不是生气了?”气势汹汹地喊完后,季淙茗才觉出不妥,比刚才更加炙热的温度涌了上来,地上如果有洞的话,季淙茗现在一定会没有任何犹豫地钻下去。 “知道就好。” “……”季淙茗成了蔫巴成了摘下五十天还没烂掉的茄子。 其实……季淙茗笑起来的时候…… 斐垣按下了大脑的暂停键。 过了几个小时,残留在陆汾糖几个体内的煞气慢慢散去,昏迷着的几个人也从幻境的影响中醒了过来,得知危机已经解决,大概率马上能出去后,喜极而泣的哭声能从一间房传到另一间房。 但是一推门—— “这里是哪里?” 典型的北方小院已经消失了,空荡荡的世界里,除了他们连在一起的几间茅草屋,就什么也不剩了。从正屋走到厨房,还要小心翼翼,贴着屋子踮着脚,不然很容易掉下去。 掉下去的话……会死的吧?心有余悸地看着下面黑色的虚空,一股属于生物本能的危机感涌了上来。 季淙茗尴尬地抓了抓头发。 好、好像有点过火了。 斐垣对付了boss,季淙茗却是把副本场景给一键崩溃了。 斐垣皱眉,翻了个身闭着眼睛睡下。 业火,燃烧的是煞气吗…… “斐垣呢?他去哪里了?” “斐垣他睡下了,我们小声一点吧?”等他们哭得差不多了,季淙茗小声地说道。 其他人也放轻了动作。 “我去给你们拿点吃的,休息一下,很快就能出去了。”季淙茗说着就进了厨房,拿油准备炒点菜的时候,手顿了顿。 一条红绳的金镶玉项链安安静静地躺在灶台边铺着的纸巾上。昏暗的厨房里,金色和温润的白色却丝毫不被黑暗淹没。 季淙茗咬咬唇,忍住心里漫上来的想要去跑圈的冲动,低头将东西收好。 季淙茗想得没错,副本被清空后,零点的结算就弹出了副本结算的奖励。 “叮——C级任务:七天存活试炼已完成。任务奖励结算中——叮——任务奖励已结算,积分已发放,额外奖励以发放。” “叮——玩家编号137695以完成C级任务,可享受一次0.1折优惠进行身体修复,是否购买?是(支付10000)/否” 斐垣挑眉,然后点了是,一万的积分被扣除,身体上隐隐的刺痛感消失殆尽。只是其他人叽叽喳喳的讨论声吵得他不舒服。 系统的播报还在继续:“玩家编号137695,C级任务评分SSS,任务积分 3000000,经验积分 431973,贡献积分 1672382,额外积分 30000。” “叮——爆出方婷婷(厉鬼)技能书操控(B)、幻境(C),玩家可前往背包查看技能书。” “叮——技能书不可交易、不可掉落,已自动兑换成功。(本次免费)” “叮——玩家获得技能:操纵(0/10),幻境(0/20),技能详情可在技能栏查看详细。” 斐垣皱了皱眉,视线落在技能奖励时,他在心里冷哼了一声。明明是靠着他自己抢来的东西,怎么就变成奖励了?而且升级使用还要给系统扣保护费,果然是有够霸道的。 但即便心里这么想着,斐垣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反正他的积分足够多,也不需要为那些乱七八糟的积分扣除担忧。 “叮——玩家编号137695已完成任务,是否退出游戏?是/否 玩家须知” 是的选项呈现出来的是灰色,显然目前是不能选择的。斐垣点开了玩家须知,花了几分钟大致浏览了一遍玩家须知,当看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灰色的按钮变亮了。 “斐垣……”季淙茗应该也看完了奖励和玩家须知,安抚了一下又哭又小曾达成,正想和斐垣说点什么,但斐垣的身影已经慢慢透明了下去。 季淙茗的眼睛黯淡了下去。 “斐垣他应该只是不好意思了。”陆汾糖昧着良心安慰道,“你不是和他一个学校的吗?回到现实中再去找商量一下也是可以的。” 季淙茗摇了摇头,小声说:“不可以的。”我不能,再也坏运气传给他了。 * 陌生的天花板。 陌生的房间。 斐垣睁开的眼睛的第一时间,斐垣就认出了这不是他家的天花板。 斐垣家的天花板,应该是黑色的,而不是这种白色。 不对,我应该是死了。 斐垣漫无目的的想着。 我确确实实是死了。 濒死的体验,他经历过很多次,濒死又活过来的经历,他也有过几次。 所以,那样从未体验过的感觉,是真正的死亡。 那么,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斐垣认出了这里是医院,想要伸手去开灯,突然看到了自己的手。 迟钝了几秒的记忆慢慢浮现了上来。 他应该是死了,然后进入了一个叫“猎杀场”的真人游戏里。 斐垣调出了自己的个人信息。 什么都没变,只是积分余额变成了:58031592 空荡荡的技能多了两个,物品栏多了几个格子。 根据玩家须知里面写的,每一个自然日可进行一千积分的现金兑换,不可使用技能、不可取出物品。 但是可进行技能的升级。 操纵(0/10) 熟练度:0(0/10) 升级条件:熟练度10,积分10000 幻境(0/20) 熟练度:0(0/10) 升级条件:熟练度10,积分10000 斐垣眼里的沉思一闪而过。 “扣扣——” “斐垣少爷,您醒了吗?”嘴上虽然是礼貌的问话,但来人却不等任何的回答便推开了病房的门。 “斐垣少爷你好,我是你的亲生父亲斐程峰的生活助理,这次过来,是为了帮你处理——”林助理大概二十多岁,穿着合理得意的西装,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不管从哪里看来都是一个衣冠楚楚的成功人士。 “出去。”斐垣没让他说完那一大长串的说辞。 “是这样的,您大概是第一次听说——” “出去。”斐垣抬头,黑沉沉的眼睛里什么情绪都没有,但五端地让人心里一跳。 林助理下意识地就出去了。 窗帘没拉开,就着那么点光斐垣看不太清,0.1折的治愈让他手上脚上的伤愈合得很好,完全看不出有伤的模样,但身体的营养不良和夜盲症这种本身带有的慢性病并没有治愈。 游戏和现实的时间总是有些对不上,结算退出的时候是半夜十二点,但他睁开眼睛却已经是早上九点了。 斐垣没有下床拉窗帘,仅仅只是开了灯,从柜子里翻出了一张每日住院清单,上面用黑色的墨水清清楚楚地印着2020年6月3日。 第30章 还真重生了。 斐垣无趣地躺了回去。 在游戏里的时候已经猜到了,再确定一次,也没什么大惊小怪或是新奇的感觉。 死啊活啊的,他没多少执着,想死的时候就去找死,不想死的时候就随便活着,这样就好了。 但再来一次这种事情,挺没劲儿的。 有点……可惜。 我都安安静静地等死了,怎么就死不掉呢? 林助理下意识地出了病房,小心合上门后,他又觉出一丝不对来。 不对啊,他干嘛这么听那个小鬼的话? 就一个小私生子! 林助理想到斐家真少爷的叮嘱,马上又板起脸推门进去。 “是这样的,斐垣少爷,董事长今天派我过来,除了为你缴费办理住院手续外,还有就是要帮你处理户口的问题。董事长的生意很忙,这件事他会全权委托律师来跟您对接。” “你不是律师对吧?”斐垣掀了掀眼皮,大概因为太无聊,所以有了多分一点注意力给他的意思。 林助理一愣,下意识就地顺着斐垣的话回答:“是的,但是——” “那你来干嘛?” 初出社会的林助理涨红了脸。说是董事长助理,实际上董事长助理有一个办公室的人,斐垣住院,斐程峰作为父亲不好过问,但太过重视常月笙那边又不好交差,于是把这个事情随便推给了手下的人。 斐程峰虽然是董事长,但常月笙手里股权不少,高层有一半都是她的人,谁都知道这是个得罪人的事情,于是就推给了办公室里最没有话语权的实习生。 林助理心不甘心不愿地接了,也知道这是件再棘手不过的事情了。但转念一想,虽然棘手,但也是个向董事长夫人少爷献忠心的机会。 信心满满地打了要好好羞辱斐垣的腹稿,结果被全数堵了回来,林助理瞬间就羞恼了起来。 “斐垣少爷,虽然这话不好听,但我想请你认清现在的状况。作为一个非婚生子,在道德伦理上——” “对,道德伦理,非婚生子确实不好听,你去和斐程峰和林语说啊。”斐垣面无表情地说,“我又不能选择自己的出生,不道德也是他们不要脸,跑来跟我着叭叭叭地吵什么?我是婚内出轨了还是勾引有妇之夫了?” 林助理来之前是准备了很多腹稿的,本以为这种没见识又穷又胆小的小鬼随便两句就能唬住,结果没想到接连两次都被堵了回来。 初入社会的林助理铁皮功还未大成,被斐垣这么一呛脸上一白一红的瞬间就挂不住了。 “斐垣少爷自然是没错的。”林助理勉强扯着笑说,“董事长派我过来,自然是站在斐垣少爷你的角度考虑的。所以我希望你还是能听我把话说完。一个父亲,总不会伤害自己孩子的。” “快点说。”斐垣不耐烦道。毕竟是十年前的事情了,斐垣再好的记忆都不能一一将没一天发生的事情记下来。反正现在闲着是也没事,就听他叨叨,当了背景音好了。 “那我先将事情的经过捋一捋,到时候见了律师,也方便斐垣少爷你和律师交流。首先是2002年的时候……” 林助理站在床边讲得认真,但斐垣躺着床上闭着眼睛听得随意。 人总是要说一点自己坚信的事情的。好像不不说这些,就会活不下去一样。 斐程峰和林语那堆破烂事,没人比他更清楚了,林助理的话也就随便听听,反正没半点参考价值。 他在想的,自己目前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状况。 二零二零年六月三日,高考的前几天。 这个时间是个很奇妙的节点。 “他”应该是在六月的几个月前不小心把斐程峰的婚生子斐睿安给救了,出于感谢,斐程峰包了他所有的药疗费用,让他住了医院的豪华VIP病房。 不然以林语的小气,最多也就是家门口小诊所。 但也因为这样,斐程峰那边通过医院的检查“阴差阳错”地知道了斐垣的身份——斐程峰和林语的儿子。 上辈子好像也是这样,在这躺了一个多月后,有个人跑来叭叭叭地跟他说了一大堆,十八岁的斐垣三观瞬间就崩了。 斐垣穷,一直都穷,但穷得很有骨气,一下多了个亲爸,还多了个私生子的名头,斐垣的自尊心让他无法接受自己的身份,加上林助理话里话外的针对和嘲讽,斐垣能想到当初的自己气成了什么样子。 也是因为这样件事,斐垣的一生再也没有安生日子可以过。 “……我这边给出的建议,当然是希望斐垣少爷你可以劝劝林语女士。在道德舆论方面,你们毕竟是不占理的。” 林语知道自己怀孕的时候,已经被常月笙赶走了,林语倒是有找过斐程峰,但斐程峰不敢再让常月笙生气,连见也没见就把林语赶走了,自然也就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儿子这回事。 如果不是因为这一次的事故。 斐程峰知道了自己多了个儿子之后,第一反应就是想认回来,想要补偿他这么多年对他的亏欠。 但是出于父爱,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那就仁者见仁了。 “虽然户口还是不变,但斐垣少爷,你毕竟是董事长的儿子,哪有父亲不疼爱孩子的道理呢?尤其着正是高考的关键期,董事长想要维持现状,也是为了你着想啊。你也十八了,照理说董事长已经没有照顾你的义务了,但看在父子一场的份上,他能提出这样的条件,已经是足够爱你的表现了。毕竟,斐垣少爷你的身份并不光彩,出生……” 林助理的话意味深长地断掉了,但留给人无限的遐想,虽然是口口声声喊着斐垣少爷,打着为他好的旗号,但眼里的蔑视和话里的嘲.讽却怎么也少不了。 对手是十八岁的孩子,林助理根本就没有把斐垣放在眼里过,自然也就没什么尊不尊重的意思。 “所以?”斐垣慢慢地转过头将视线放到了这个自称是斐程峰助理的男人身上,“所以,照你说的,我现在要做的就是站起来,走出去,然后找根绳子把自己吊死,是不是?”斐垣慢慢坐了起来,宽大的白蓝色条纹病号服将他本来就瘦弱的身体衬得越发纤细易断。 林助理一愣,下意识地就要反驳:“我不是这个意思。”他的话确实有些刻.薄,但还不到斐垣说的这个程度。 他只是拿人钱财替人办事,干嘛非得把人逼死给自己找事情呢? 虽然现在这样的处境让斐垣显得有些为难有点窘迫,但他像是一点没察觉似的,反倒是十分愉快地笑了起来,不是刻意装出来的假笑,而是那种连眼角眉梢都带着快活的笑容,像是一缕阳光洒在他的五官上,将他整个人照亮,有了神彩。 不合时宜的笑,和那种让人为难怎么都没办法回答的反问,让林秘书的后背冒出了细密的冷汗,他有些想反驳斐垣的话,说自己没说过那样的话。 他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眼下本该属于斐垣的尴尬出现在了他的身上,有一瞬间,林助理甚至觉得自己和斐垣调换了位置,他才是那个掌握主导权的“大人”。 这个认知,让林助理有一瞬间的慌乱:“斐垣少、少爷,我刚才……” 斐垣却不像有理会他的意思,而是自顾自的继续说了起来:“其实啊,我也觉得我没什么活下去的价值呢!要不这样吧,你去找一根粗一点承重强一点的绳子,记得要好好地用布和棉花把绳子缠上。” 斐垣说话的时候,惨白的脸上浮起了一些红晕,眼神也越发的迷.离,像是看见了什么喜爱的东西一样,越说,便愈发的兴奋起来,但不知是出于礼貌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他的语气依然是柔和的。 “不然绳子会把我弄疼的哦。粗糙的纤维会在我脖子处的皮肉见摩擦着,然后像锯子那样一点一点地磨破我的皮肤,刺进我的肉里,血会一点一点地渗出来。嘶……想想就好疼哦!虽然我觉得这点痛和窒息的感觉比起来算不了什么,但多少能舒服一点总是好的吧!等你找好了绳子,再找一个风景超棒的地方,我要一个……” “斐、斐垣!”斐垣说话用的虽然一直都是“我”,但林助理却在恍惚间好像看到了自己脖子处的皮肉一点一点地被粗糙的绳子磨破、出血、勒紧……,阴冷的感觉包围着林助理,让他忍不住打起了哆嗦,脚下更有一股毛骨悚然的什么感觉从脚底直直窜上了天灵盖,让他的骨头都透着一股冷意。 被打断的斐垣歪着他看着他,惨白脸上的红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褪去,黑沉沉的眼睛里好像表达着什么不满,但又好像只是单纯地在看着他。 “……”林助理的大脑有那么一瞬间是完全空白的。 “你有什么事情吗?”斐垣礼貌地问道,嘴角的弧度放了下来,脸上所有的表情在一瞬间内全部褪去,他的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既没有不满不高兴,也没有兴奋高兴,只是单纯地看着他,平板地没有任何的弧度。 “呼、呼——”林助理回过神,猛然被窒息的感觉吓了一跳,回过神来下意识地就开始大口大口的喘气,也是这个时候,他恍惚地想着,原来刚才我是连呼吸都忘记了吗? “没、没事了。”林助理不想和斐垣继续纠缠下去了,只想快一点离开这个诡异的房间,抓着自己的领口低着头有种劫后余生的错觉。 “那就走吧。”斐垣恹恹地垂下眼皮,又躺回了病床上,安静地看着窗户外面飘过的云。 林助理得到许可,飞快地往病房外窜去,只是鬼使神差地,他往斐垣那看了一眼。黑发的少年歪着头,纯黑色的眼睛里映着蓝天和白云,姣好的五官表情寡淡,有些长的凌乱黑发和过于惨白的肤色像是他身上唯二的色彩。 明明应该是一副静谧又美好的画,偏偏给人一种说不出来的诡异。 一股电流似的酥麻游过他的身体,林助理能感觉到自己不自觉地竖起了鸡皮疙瘩,他不由地瞪大了眼睛,一股无法追溯根源地恐慌涌了上来。 林助理的心跳了跳,甚至出现了“再不走就再也走不了”的错觉。 “啪——”门被重重关上,林助理在护士“不要在走廊上奔跑”的斥责下飞也似的窜下了楼梯。 一丝丝黑色的雾气从他的指尖消失不见。 果然,靠他自己抢来的煞气,系统可以压制,但无法像“须知”里面说的那样完全不能使用。 斐垣躺在床上想了会儿猎杀场,又想了会儿接下来又去哪里。 很唐突的,常月笙的声音突然窜进了耳朵。 斐垣愣了一下,不知道为何,常月笙满身是血的挡在他的面前的场景也跟着跳了出来。 明明已经是“几天”前的事情了。 刚重生时都没怀念一下,现在蹦出来干嘛? 但最后,也只能归根于猎杀场和现实的时间差。 对常月笙,斐垣已经没多大兴趣了。 对她本身没有爱,恨成了一种弃之可惜食之无味的鸡肋,就像常月笙死前他想对她说的那样:不必。 不必这样。 反正,我又不会原谅你。 但他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没有必要了。 在你亲手将我毁去的那一刻起,就什么都无所谓了。 你亲爱的垣垣,被你亲手杀死了。 比起常月笙,斐垣觉得,自己更想去看看林语。 “来,胳膊伸出来,抽血了。”护士推着小车进来,摆弄着碘酒和针管,关心地询问他的身体状况,“今天感觉怎么样?马上就要高考了,这几天稍微放松一点没有关系的,你的成绩那么好,正常发挥就可以了。” 斐垣却是看也不看她,起身要下床。 “斐垣,你的脚还没好彻底,最好是别动再养养!”VIP病房的价格高,医生护士的人手也足,斐垣性格开朗活泼又嘴甜,住了一个多月,和这边的护士早就熟悉了。 斐垣拿起拐杖就走,护士看了以为他又要逞强,连忙上去要劝。 “走开。”斐垣的腿已经无碍的,但想着裹着石膏的外表看着还有些用,他没有直接了当地就去找医生把腿上的石膏卸掉。 斐垣冷冷地看着她,护士一对上他黑黢黢的眼睛,身体突然僵住了。 “斐垣,怎么了?是不是刚才来的那个人跟你说了什么不好的话?别往心里去……” 斐垣不耐烦地侧身躲开他。 护士大概是好意的,但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斐垣,你去哪里?想出去散心的话也要先把检查做了啊!斐垣,斐垣!” “算了,你让他一个人静静吧。刚才那人为什么来的你知道不?”知道点内情的护士长拉住了她。 斐垣不理会医生护士的骚.乱,径直往楼下走去,腿上的伤虽然没好全,但斐垣的身手却格外的灵活。 骨折这种事情,呵。 斐垣站在医院的大门口,看着眼前人来人往,满是车流大楼的吵闹,有一瞬间的恍惚。 医院这种特殊场合,一年四季一天二十四个小时总是没个安静的时候,车堵得比人走着慢是常态,人叫的和车喇叭一起轰炸耳朵更是寻常。 斐垣没觉得吵,他只觉得恍惚。 也就这一刻,斐垣才有了真真切切的“啊,真的重来”的实感。 我真的……重生了。 几年前入院出院入院又出院的繁忙似乎还在眼前。 “嘀————” 被巨大的鸣笛声吵回神,斐垣皱了皱眉,拄着拐杖快步走开。 他不喜欢车。 大概三次车祸的经历让他对车这种东西格外排.斥,有一段时间甚至有了空间幽闭症,一上车一进电梯就动不了。 那种身体不能被自己控制的感觉很糟糕,斐垣当机立断地就开始长坐汽车,让人一天二十四小时地载着他开车。吃了吐吐了再挂水,折腾了半个月多,身体不再对车或是狭小空间又如何反应了。但他还是讨厌车。 不管是坐车,还是身边有车经过。 “林语,过来接我。”斐垣用找了医院附近的电话亭花了一块钱,给他名义上的妈打了个电话。 “是斐垣啊,怎么了吗?医生不是说你还需要养一个月吗?不着急出院,医药费有人付着,你安心在哪里待着就好了,其他的全部交给妈妈就行了。”林语的声音有些惊讶,但依然听得出如水一般的温柔。 “斐程峰来找我了。”斐垣懒得和她多说,直截了当地就把电话给挂了。 斐垣这种行为,放平时林语肯定要生气的,但听到“斐程峰”三个字,林语心下一跳,但同时一股无法掩盖的兴奋冲了上来。 和斐程峰比起来,斐垣又算得了什么呢? “程峰啊,我们得有十八年没见过了吧?”林语捂着脸笑,又忍不住眼眶发酸,眼皮一眨,两滴眼泪便砸在了手上,“程峰,我好高兴啊。” 马上,就能见到你了。 林语,我……好想你呀。 斐垣靠着电话亭痴痴地笑了一会儿。 斐垣没说他在哪,但他知道,林语会不顾一切的找来的。 毕竟,他可是她手中唯一的砝码。 斐垣掏了掏口袋,把所有的钱翻出来,病号服里只有十八块钱,减掉打电话的一块钱,剩下的十七块是他所有的家当。 手机什么的,他没有那种东西。一个杂牌智能机一百起步,一个月月租最低五块,打电话包流量还要另交钱,他没那么多钱。 所有从来也没有过。 斐垣不准备回家,十年过去,他早忘了自己家在什么地方。也没有回去的必要。 但他同样没有地方去。 更没钱。 斐垣觉得没意思,也不知道接下来要干什么。但他知道自己现在缺什么。 缺钱。 斐垣穷,是真的穷。 高三两星期放一天假,斐垣目前名义上的妈——林语一次给一百五,照着林语的算法,早餐一块午餐五块晚餐五块,还能有买零食的钱。 十八岁的斐垣觉得他妈一人养他太不容易,从来都是给多少拿多少,从来不抱怨钱太少。 但花钱哪能照着他妈说的那样花,学校食堂的东西比外头的便宜,但一块钱也就只能买两个比小笼包大一圈的菜包,两个一起塞都塞不满一嘴巴。 高三六点半就要开始早自习前的“第零节 课”,斐垣是走读生,没自行车也没钱做公交,早上得五点半起来走着过去,连跑也不敢——跑容易饿。 中午十一点半下课,斐垣惯例是一块半的炒豆芽、炒包菜、炒白菜和蒸蛋里选,加上五毛米饭,一顿三块半,两顿七块钱,一天九块钱解决。 到了晚上就早早地用睡眠来抗饿,这样也顺顺利利地找到了一米七六,就是瘦,只是骨头疼。 照着斐垣的花法,这样俩星期一百三囫囵地能省下十一二块,星期天再找找兼职,还能把补课费和资料费也给填上。 斐垣看着自己手里的十八块,突然觉得从前的时候有点没脑子。 林语说她挣不了多少钱,说养他太费钱,但从来也不想想她的一屋子衣服和一桌子的化妆品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林语说那是她从别人那讨的,别人不要了送给她的,他也就傻乎乎的信了,还觉得他妈真是太不容易了,为了养活他连买件衣服都舍不得。 现在跳离了那个状态和那个年龄再去看,林语的那些说辞和借口不堪一击地让人发笑。 但曾经的斐垣是认真的。 他妈太不容易了,养他太难了。我要懂事一点,我要再优秀一点,一定要让她以后过上好日子才行!一定要好好孝敬她,不让她受委屈! 但他哪里知道,林语最恨的,就是他能出息。 肚子很饿,但斐垣却没什么胃口。 说实话,他已经很久没体会过饿肚子的感觉了,切了大半个胃以后,他的饭量就小到了一个夸张的地步,平时所需的营养也都是靠着打营养针补充的。 不过看在他那么久没体会过饿肚子的感觉,那就去吃点东西好了。 “一碗牛肉米粉。”医院边上的物价要比其他地方高上不少,一把粉丝,几根豆芽几片薄得很透光的牛肉,一碗十七很正常。 “小同学,你这是腿伤了吧?怎么一个人到外面来吃啊?你家里人没来送饭吗?还是嫌医院的饭菜不好吃?”老板娘关切地问道。 斐垣神色淡淡:“和你没关系。” 老板娘一噎,余光在斐垣手上微微鼓起的青筋上一闪,又夹了一筷子肉铺在米粉上。 斐垣没什么感想,端过米线随便找了一个位子就开始吃。 斐垣本是想体验一下吃东西的感觉,但十八岁的身体太需要能量,食量大得吓人,一碗米线连粉带汤地吃完,斐垣才堪堪回过神。 有点饱。 感觉,不是很好。 斐垣身体还在叫嚣着再多吃一点,但他却不准备满足它了。 在VIP病房里待着的这段时间,别的不说,吃的还是挺好的,斐垣的身体虽然依然瘦成了皮包骨,但却没多少头晕体弱的问题。 仔细想想,这段时间,大概就是所谓的“人生高光”时刻了吧。不需要为下一顿怎么省钱发愁,不需要靠喝水来硬扛饥饿,不会饿得半夜抓心挠肺地爬在床上用拳头压肚子。 也不会为今天会出车祸还是明天会被绑架担惊受怕。 只是这种高光时刻太短。 和斐程峰的血缘鉴定书将他的梦敲得破碎不堪,直直打进无法逃脱出来的地狱深处。 并不是对所有人都可以说是幸运的,这种飞上枝头变凤凰的豪门身世,斐垣宁愿从一开始就没有过。 林语花了点时间才找到斐垣,一见斐垣她就有些生气:“你跑到哪里去了?!怎么不在病房里好好待着?!” 林语听说斐程峰来了,特意改变过自己的形象,整个人看起来朴素但是不隐光彩,眼睛更是水汪汪的又柔又软,但口气却十分不好,和那张温婉柔顺的脸大庭相径。 话一出口,她就认识到自己的声音太过尖锐,语气太过咄咄逼人,想到斐程峰的影子都还没见到,于是便缓和了语气:“垣垣啊,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啊,你的腿还没好,身边也没个人照应着,要是出了什么事,这让妈妈可这么办啊!” “走吧。” “垣垣,你今天这是怎么了?”林语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斐垣是个公认的好孩子,成绩好,性格好,因为知道单身母亲独自抚养自己长大很不容易,早熟的斐垣很早就会想尽办法给林语减负,也从来不在林语面前展露不好的情绪。 但今天,自从斐垣见了她,一直都没个笑脸。 一丝慌乱爬上心头,林语觉得有是东西想要从她的身边逃走了,但很快,她又立刻镇定了下来。 不可能的,她是不可能失败的。 “斐垣,怎么了吗?”林语微微蹙起眉头,关切地扶住了斐垣。 虽然已经四十多岁了,但林语保养得很好,不管是脸还是手,都看不出松弛和皱纹,白皙有纤长的手指青葱娇嫩得跟个小姑娘似的。 “妈。”斐垣笑开了,他低下头,视线在她放在他手臂上的手指看了好一会儿。 奇怪的感觉又跑了出来,在斐垣的视线下,她很难再把手继续放在上边做着母慈子孝的样子。 林语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个斐垣有些陌生,但细看,依然是她的那个斐垣,没有任何的不同。说是共同生活了十八年的母子,但林语对斐垣并没有多少的熟悉。 斐垣总是行色匆匆,为自己的下一顿饭发愁,为自己的下一次进步刻苦,母子俩很少有闲暇坐在一起的时间。 更别说…… 林语有些尴尬地松开了手,转而用手指勾了勾不需要再打理的头发,神色间带上了一些讨好:“斐垣,妈带你回病房吧。” 十八年了,太久了,她急迫地想要见到斐程峰,想要见到—— “回家就好。”手臂的皮肤上似乎还残留着林语温度,这让斐垣有些嫌.恶的皱起了眉。 年轻的身体似乎还没有产生排斥反应,但心理上,斐垣却难受得想要洗个澡。 就是针对林语,斐垣讨厌和林语任何的肢体接触。 哪怕曾经是那么渴望过母亲的关爱。 “不行!”林语几乎要尖叫出来,她想了十八年才即将见到的人,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就放弃呢?! “我说,回去。”斐垣表情淡淡,但却是不容拒绝的。 “斐垣!!”林语怒视,但接触到斐垣黑沉沉的眼睛时,一阵寒颤让她冷静了下来。 “斐垣啊,妈妈知道,你是觉得自己私生子的身份不光彩了。这该怪妈妈,是妈妈没给你一个好的出身。但程峰他是你的爸爸呀?妈妈和爸爸的错,是该我们去承担,但父亲和儿子之间,哪有什么说不开的仇呢?哪怕是从法律上讲,你也是无辜的呀!” “林语,我不想再说一遍。我要回去,现在,立刻!”斐垣冷下脸。 “斐垣……”林语还想说些什么,但一想到现在能见斐程峰的希望全部寄托在斐垣的身上,又犹豫了。 “好好好,你这孩子,几天不回家就想得很了,这以后上了大学可这么办呀!”林语放软了语气,一下也没留意斐垣直呼她名字的事情。 斐垣对她的温柔小意毫无所动,只是神色淡淡地看着她。 林语嘴边的笑容一僵,移开了视线妥协道:“妈回去给你做你爱吃的,你乖乖在病房里待着,好吗?” 大概是看斐垣的眼神没什么变化,林语又飞快地补上了一句:“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你的腿还没好,别乱跑把自己伤得更厉害了。有什么事情让妈妈来干就可以了,你乖乖地回去躺着好不好?” “林语,你知道斐程峰为什么会找上来吗?” 林语脑海中闪过一些不好的念头,但很快稳住了心神,勾了勾唇角笑着说:“大概就是父子间说不清的血缘感应吧。你啊,和你爸差不多,长得和他多像啊!” 斐垣长得和斐程峰有五分像,细看说不出哪里,但乍一眼看去很有几分斐程峰年轻时候的模样。 只是两人的气质完全不同。 心里心里一跳,知道自己这股说不上来的心慌到底是从哪里来了。 斐垣长得好,虽然瘦了点,但个子高骨骼比例也好,爱笑开朗的性格更是给人一种充满活力阳光的好感,像极了一颗生机勃勃的小白杨。 但不知道时候开始,斐垣的笑带出了一种古里古怪的阴沉,黑黢黢的眼睛有些过于黑白分明了,既给人一种他在专注看你又让人觉得他是在看一块已经死掉的肉。 说不出来悚.然。 “斐垣,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什么闲话了?”林语急切地说道,“你爸爸他是很爱很爱你的,这么多年不是他不想来看你,而是我当初没来得及告诉他。哪有父母会不爱自己的孩子呢?你看,他一知道你的存在就赶紧想认回你了,斐垣,你不要听别人胡说什么,爸爸是不会害你的!” “你确定要在这里说这些吗?” 林语这才想起来他们在医院门口,环顾了一下四周,不少人将或多或少的注意力都放到了这里。 “走,妈带你先回家。” 每一次,只有当林语心虚的时候,才会自称是“妈”。 她的心虚和别人不一样,斐垣是个很孝顺的孩子,虽然执拗,但他更在乎他妈妈的感受,所以每次林语和斐垣有些许争执时,把“妈”拿出来一压,斐垣就能乖乖听话。 从小到大,百试不爽。 林语心里有些忐忑。她知道谁和斐垣说了什么,也想不通斐垣突然变得这么咄咄逼人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但是,没关系的。 林语安慰自己说,没有关系的,只要自己还是“妈”,就不会有事的。 “我不坐车。”斐垣等着林语叫来了计程车才慢慢说。 “地铁太挤了,斐垣,我知道你是好孩子,不用替我省这些钱的。”林语又是欣慰又是安抚地说道。 “我不能坐车,医生说,我有空间幽闭症,车祸的后遗症。”斐垣从来不是个肯亏待肯勉强自己的人,他讨厌出租车,那就不坐。 他讨厌林语,那就给她添堵,没什么好说的。 斐垣这个理由充足地让林语没办法再说其他的理由。 “那就去坐地铁吧。”林语退了一步。 “人太多,我会吐。”斐垣继续找借口。 林语有些想发火了,但是对上斐垣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愤怒的大脑像是被泼了一桶冰水混合物一样,瞬间就降温了。 “那、那你想怎么回去。” 斐垣将视线投到路边停着的共享单车——旁边的共享小三轮上。 林语的脸皮一抽:“斐垣,你是想累死妈妈呀!”说着,眼泪便挂了下来。 不管是共享单车,还是共享小三轮,都不是她能接受了。林语虽然一直对斐垣说她穷,但化妆品、衣服、鞋子、包包,哪个不是贵妇牌子?也就斐垣这种什么都不懂的傻小子信她的鬼话。 别说骑着小三轮把斐垣带回家了,坐地铁都已经是要了她半条命了。 她可以在斐垣面前穷,但绝不允许自己真的比别人穷! 最后,斐垣退了一步,让林语付钱找“代驾”开电动小三轮送他们回去。 “斐垣,这几天你不在家,家里没人收拾,我先坐地铁回去把家里整理一下,好吗?”林语柔弱地看着斐垣,漂亮的眼睛里闪着泪花,一副愧疚窘迫的样子。 第31章 “不好。”斐垣笑了起来,“林语,你不陪着我的话,我出事了怎么办?” “斐垣你不要太过分了!我的忍耐是又限度的!”林语差点就扔包发脾气了,语速又急又快,像是着了火一般怒瞪着斐垣。 斐垣歪了歪头,一点也不像见到母亲生气而害怕的模样:“你在说什么呢,妈?” 这一个妈,斐垣咬字又轻又软,像是含在舌尖里喊出来的,跟大男孩不好意思向母亲撒娇似的柔软。 林语不但没感觉到柔软,反而有毛骨悚然的颤栗,只是微微触到他的眼睛,林语就飞快地扭过头。 不敢再看。 “大姐,要我说一句啊,您儿子又不是什么客人,家里乱点就乱点,他这腿受着伤,当家长的不在身边看着点,我这确实也不敢一个人拉着他回去啊!” 最后,在代价大哥的中和下,林语颤抖着身子坐上了小三轮。 斐垣…… 贱人!杂种!果然贱人的儿子不会是好东西! “妈,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没有。”林语勉强地扯了下嘴角,勾了勾耳边被风吹乱的头发,笑得十分勉强。 林语长得好,嘴巴甜,回来事儿,哪怕没了斐程峰不工作,她一个人带着孩子也没吃过什么苦头。 只有冤大头上赶着给她送钱。 斐垣虽然穷,但她并不穷。 市里推行的环保公共交通虽然好,路上坐电动小三轮的人也不少,但林语却感到了莫大的耻.辱。 这种为了几块钱而计较着计较那的生活,她再也不想碰了。 她应该是光鲜亮丽的,应该是被人处处追捧羡慕的。 而不是坐在这种寒碜的小三轮上被人观看。 羞.耻、愤怒! 林语不敢抬头,但却一直能感觉到无数火辣辣地视线投在她的身上。 比肉硬得多但又不至于比金属锋利的指甲戳在她的手心,钝钝的痛感虽然清晰但很不利落。 这样的耻.辱,让她想起了十九年前,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那个女人,用那种高高在上的态度让她滚! 凭什么?!凭什么她一出生就什么都有,被人捧在手心,而她什么都没有?!连最后的希望都要从她身边夺走?! 明明是她先来的!明明是她先来的! 但是,没关系。 没关系的。 看不起我的,瞧不上我的,觉得自己很了不起的,到最后还不是要被我玩弄于股掌之间? “妈,你在,想什么?” “没、没什么。”林语压下快意,平复了一下心情的她很快换上一副担心的表情,“斐垣,你的腿还有哪里疼没?” 只要,斐垣还在她的掌控之中,她就是最大的赢家。 小孩子一下子接受不了现实闹脾气没关系,哄哄就好了。 一到地方,林语就跟被烫到似的就小三轮上窜了下来,低着头就要往家里冲。 “妈,扶我一下。”斐垣的一脸的无辜,甚至带着点笑。 林语心里恨得想把斐垣的腿再打断一次,但现在这种时期,什么都不能做。 “来,小心一点。”林语颤抖着放下了小包。 斐垣也真的只当自己是残废,他虽然瘦,但一米八几的个子全是骨头也不轻,一百多斤的重量压得林语东倒西歪。 林语几乎是要在心里把斐垣掐死,但明面上还得维持着笑容,温柔地将他带回家。 斐垣的腿还没好全,平地走路没什么关系,但上下楼梯就不行了,偏生斐垣还说自己有空间幽闭症,坚决不坐电梯。 林语的笑容维持不住了。 “斐垣你到底要闹什么?!你不知道家有多高吗?忍一忍又怎么了?!”林语向来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她只是能装,而且能忍。 但在斐垣面前,她就放松了许多。毕竟在斐垣和她的关系中,林语是处于绝对的领导地位的。 斐垣性子软,耳根子也软,而且还见不得眼泪,林语一哭,他比她更难受。所以从来只有林语把他拿捏地死死地道理。 怕她生气,更怕她难过。 斐垣,曾经是真的将他妈当成这个世界上最需要他保护的人。 “妈,扶我上去。” 果然,我没有办法你不折磨你。 斐垣的表情和语气明明没有任何的变化,林语却觉得斐垣在愤怒。 但林语比他更愤怒! 为了斐程峰,她自认为已经做出了很多的让步和妥协了。 说让去医院就去医院,说带他回家就带他回家,说坐小三轮回来就坐小三轮,还要她怎么样?! “斐垣你别太过分!你不知道家有多高吗?!你这是要妈的命啊!你就这么恨妈吗?!是!我是没给你好出生!是没让你过上少爷一样的日子!是没给你一个完整的家!但能给你的我已经尽力给你最好的了!你还有什么不满?!你非要我死了你才高兴你才得意是吗?!斐垣,你已经十八了,是个大人了!能不能懂事一点啊!你非要逼死我才可以吗?!” 林语说话永远都是这样,把自己放在弱势的地位,拿道德拿孝顺拿母亲的身份死死地拿捏着斐垣。 老小区的老人比较多,哪怕是最炎热的下午,楼底下也有人来来往往的。 住这里的都是十几年的老邻居了,听到动机,不少人都过来当和事佬。 有劝斐垣的,无非就是那老一套。儿子和母亲吵架,立场天然地就在家长那边,加上林语都说出要逼着她去死了,大家伙下意识地就觉得是斐垣的错。 不过斐垣这个孩子懂事又听话,热心也开朗,哪怕是下意识觉得斐垣有错,大家伙劝架的态度还都是比较温和的。 “垣垣啊,不是住院了吗?怎么穿着病号服就回来了?乖,懂事一点,好好跟你妈认个错,你妈一个人拉扯着你长大不容易。” “垣垣,是不是在医院受了什么委屈难受啦?和奶奶说说,你妈这些天为你的事情着急上火,她也不容易着呢。你就听话点,别惹她生气。” “快点跟你妈认个错,别梗着脖子在这杵着了,你看看你妈这几天为你着急上火得都瘦好几斤了,脸色苍白成那样,她多心疼你啊!” 也有劝林语的。 “斐垣她妈,别跟小孩一般见识,这个年纪的小伙子都这样。你家斐垣已经很乖了,瞧瞧我家那个,三天不摔门我和他爸就烧香拜佛了!” “别哭了别哭了,小孩嘛,嘴里没个把门的,他的话你别太往心里去。待会让他认个错,母子哪有什么隔夜仇的。” 林语会做人,她长得好,但从来不把自己往艳丽那边打扮,这个小区的基本也都是老住户,不懂什么时髦时尚大牌什么的,虽然觉得林语的天天不重样,但林语找了个在别人服装店里上班要每天要不重样才能让人买的名头,从来也不说衣服是自己的,只说是店里的,穿一天两天地就要给人还回去。 不露富也不跟别人家的男人有单独相处的机会,而且聪明地会装穷会跟人抱怨自己养孩子有多苦多累。说斐垣他爸当初有多老实,死得有多让人意难平。 单身的漂亮母亲虽然招人闲话,但林语一直把自己往苦水里泡大的形象塑造,给别人一种“她虽然比我漂亮但比我惨多了”的感觉,找她麻烦的人自然就少了。 不仅给自己弄了个好风评,而且靠着这个牢牢捏住了斐垣。 从小,周围的所有人都会怜惜地摸摸斐垣,感叹一句“真是个小可怜”,然后再苦口婆心地对他说“你妈一个人把你拉扯大太不容易了,你可得好好争气以后好好地孝敬他”。 每一次,不管是不是他的错,不管他有没有错,斐垣都要在这样的解围下跟林语认错,向她妥协,对她打保证。 他的前半生,好像永远都逃不开这个魔咒。 所有人都在劝他,跟你妈认错吧,跟她道歉,好好做保证,好好孝敬她,好好学习。 明明他什么也没有做错。 哪怕是几年后,也有人跟他说—— 林语虽然错了,但她怎么说都养了是十八年,怎么说都是你妈,你对她太狠了。 斐程峰虽然不负责,但他怎么说都你是爸,哪有父母不爱孩子你?你的心太硬了。 斐睿安虽然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但他同样也是受害者,他也不容易,你这么揪着不放,是不是太小心眼了? 常月笙虽然对不起你,但她已经后悔了,她都疯了,你还不原谅她,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哪怕,他们合起来毁了我的人生,我也非原谅他们不可吗? 怎么可能呢? 我的心,可不是石头那种东西。 我的心,是刀子做的。 七嘴八舌的声音还在嘈杂得让人头脑发胀,但斐垣却越发的清醒。 只有刀割在自己身上才是痛的,这些不痛不痒的劝诫,他听得太多,也听得太假。 斐垣不理也不回应,只是直直盯着林语:“妈,你还记得,你小时候是怎么跟我说我爸的吗?” 幽深的目光穿过层层人群,直直戳入林语的眼睛里。 林语心里一跳。 斐垣是个自尊心很强的,强到哪怕自己手饿到发抖也要装作今天的鸡腿太大吃得太撑。 斐垣的非常林语没放在心上,左右不过是知道了自己私生子的身份心里接受不了在跟她闹脾气。 但没有关系,好好教训一通就可以了。 再大的不满,只要按头让他认错,认完错,他又是那个听话孝顺的好棋子了。 林语对自己很有信心,对斐垣也很有信心。 ——所以,林语没有任何犹豫,借着机会就发作了。 斐垣性子虽然好,但他就是一个闷葫芦,私生子这是也不光彩,林语是吃死了他这一点,所以才敢把所有脏水都往斐垣身上泼。 但她永远也不可能想到的是,现在的斐垣已经远远不是她能掌控的那个小年糕了。 既不会被她卖,更不会为她数钱。 “斐垣……”林语开始有些慌了。 斐垣还没被认回去,她还没见到斐程峰,事情绝对不能断在这里。 “是,你爸的事情,是我对不起你,我知道你怨我没能给你一个完整的家,但你自己好好想想,妈妈这些年有亏待过你哪里有哪里亏待过你吗?!斐垣,你这是非要逼死我呀!”林语捂着脸大哭了起来。 “哎!斐垣你怎么能这么不懂事呢?!你都知道每次一提你爸你妈心口就疼,你还提这干嘛?快跟你妈道歉去!” “你这孩子!林语妹子,快别难受了,小孩子不懂事,他长大了就知道你的难处了。” “快呸呸,这话也是能对你妈说的?你这是真要了你妈的命啊!可不能再说这话了!” “是你逼我还是我逼你?”斐垣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愤怒或是难过的意思,甚至还带着一丝笑意,像是看个滑稽的小丑在自己面前表演。 “妈,你跟我说说呗,我死了十八年的爸怎么还能带着比我都要大的儿子来找我?你真的和别人说的一样,给人家当了小三,还拿了别人老婆三百万吗?” 这话虽然是假的,但也没差。斐程峰确实让人来找他了,常月笙当年也确实给过林语三百万。林语这些天没去过医院,不知道谁来找过他,但是“三百万”这个关键词一出,林语自动地就会认为斐垣说的话是真的。 斐垣的声音不大,但跟个惊雷似的一下把所有的人都给炸懵了。 其他人先是震惊,然后对视一样,眼里都闪过吃瓜的色彩。 林语在小区里的人缘是挺好,但家家户户这么住着,真说没有任何矛盾那是不可能的。大家也就是明面上能你好我好地过得去,但背后哪有一句闲话都不说的? 劝架这种事情,听听就好,没有百分之百的立场。 而且在场的大部分都是已婚中年老年妇女,一牵扯到小三啊,钱啊这种词,比谁都敏感。 林语能明显地感觉到众人看自己的眼神不对劲了。 但她还只能强撑着:“别人说的你就信了?我养你这么大你就信别人的话了?!” “那你说,我爸为什么没死?” 斐垣问题尖锐地几乎让林语没了声音。 她能怎么回答?她能说,如果当初没说丈夫死了自己的风评会不好,所以只能编造出自己老公死了、婆家为难、还得一个拉扯孩子的谎话吗? “说白了你就是信别人的不信妈了呗?!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就见别人有钱所有就像给别人当儿子去了是吗?”林语越哭越大声,十分委屈地喊道,“我要是拿了她那么多钱,还用得找带你租别人的房子一年十二月地为咱娘俩下个月的房租水电三餐为你的学费发愁吗?!你是我儿子,我有钱能不给你用吗?!” “斐垣,你诛心不诛心?!” 林语悲愤的哭腔和诉控让让人又忍不住同情了起来。 细细一想,好像也是这样,林语和斐垣的日子不好过是这里所有人都能看的见的,为了挣钱,林语夜班早班连着上,每次到收租的日子都好几天累得没时间回家就为了能多挣几百块钱。 林语没文凭,做不了办公室的活,没保险没存款,这么些年她的日子大伙也都是看在眼里的。 毕竟是十几年的老邻居了,大伙一听心又站到林语那边去了。 “斐垣啊,什么事情好好和你妈说,母子没隔夜的仇,而且你妈说的也是,万一其中真有误会呢?你妈是生你养你的人,她不会害你的。” “说什么说,我儿子都那么看我了我还能说什么?!我就只当我这十几年白养了条狗!你乐意信别人,你就跟别人一起过去!我只当自己儿子在十八年前就死了!”林语一副痛哭得要昏过去的模样。 “斐垣她妈,这话可不能乱说,斐垣,你还愣着干什么?!快过来和你妈道歉啊!你这傻孩子!” 林语这么重的话一出,也就没人去想什么小三啊三百万的事情了,都扯到这份上了,哪怕心里再嘀咕也不能想下去了。 “斐垣,你快道歉呐!” 斐垣只是站着,表情很淡,像是围观耍猴戏的看客,而林语,自然是那只供人取乐的猴。 林语一边哭,一边去看斐垣,但触到他薄凉的表情,心里就是一跳。 劝架的人看着斐垣一动不动,上手推了一下,压着他到林语的跟前。 林语压下了心里说不出的慌乱,一脸愤恨地将头扭了过去。 “别和我说话!我活着有什么意思?!”林语愤愤地哭着,伸手便推了斐垣一把。 林语的力气并不大,斐垣没觉得有什么疼的,但因为林语的触碰,让他有些不太舒服的皱起眉。 “快点啊,你这孩子!”旁边的邻居看着他愣着不动,着急的都跺脚了。 斐垣盯着林语认真地想了一下,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高兴的事情,黑沉沉的眼珠里也有了神彩,唇角的笑容缱绻又缠.绵:“那就去死好了。” 斐垣向来是不吝啬他的阴沉和诅咒的,不管对别人,还是——对自己。 “妈,我们一起去死吧。”斐垣的眼睛里染上了兴奋,阴沉沉的五官也活了起来,拉住了林语的手,神采风扬地说,“妈,我们去跳河、去割腕、去跳楼、或者直接吃安眠药,总有办法死的。” “死了的话,你就不是林语了,我也不是斐垣了,我们还是好妈妈和好儿子,我们一起去死吧!” 斐垣的手指并不细,虽然瘦,但他的骨节粗大,修长有力的手指一攥便轻松地将林语的手箍了个满:“妈,我们走吧?” 他的手像一把铁钳,几乎在抓住她的瞬间,那只像铁一般的手掌就要将她的手腕碾碎了。 “去、去哪?”林语看向斐垣的眼神中不自觉地便带上了惊慌恐惧。 斐垣看见她的嘴唇在瞬间就黯淡了下去,哪怕涂着口红,也在一瞬间失去了光泽。 “去死啊!”斐垣微微倾身弯腰,靠近了比他矮了好多的女人,“不是说了吗?我们一起去死。” 林语呆愣了几秒,脸上的肌肉微微颤抖着,面色惨白,比面粉还来白。 “放、放开我!”斐垣是认真的,林语能从他的脸上看出来,斐垣是认真的,“疯子!你干什么?!你放开我啊!” 林语用右手去抠挖抓住她左手的大掌,漂亮圆润但尖利的指甲在他瘦弱的手背上划出一条又一条渗血的红痕,肉色混着红色的皮肉塞在她的指缝里。 “放开!疯子!你放开我!你想死自己去死就好了!你放开啊啊啊啊啊啊!我叫你放开啊——”林语剧烈地挣扎着,她一边恐惧地大喊着,一边拍打着斐垣的身体,发现这样的做法没用后,她近乎绝望地扭着腰肢想要将自己的手从斐垣的禁锢中拉出来。 “斐垣……你别这样……”她疼得几乎发晕,闹了一阵,觉得有些累了,便蹲下身来开始哭泣。 斐垣一直平静地看着她挣扎、哭闹、叫喊,沉静地像一个事不关己的局外人,过了好久,他才慢慢开口:“妈,说要死的是你,让我放过你的,也是你。你究竟要我怎么样呢?” ——当然是,叫你去死的时候,你自己去死就好。叫你放手,你就听话地放掉!这样说得不清楚吗?!还嫌她说得不够清楚吗?! “你、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林语感到了一阵阴冷,从斐垣抓着她手腕的那个地方,一股比寒冰还要令人寒颤的森冷一点点侵入她的四肢和躯体。 “放、放开我,斐垣!”林语的眼眶和脸上满是眼泪,视野一片朦胧,她扭着手想要试着挣脱开,但斐垣的手劲儿却大的吓人。 斐垣虽然吃得不怎么样,但发育这方面没受到什么太大的影响,长手长脚的他又一双十指修长的手。在医院里待了几十天被捂白的五根手指又长又瘦,跟个手铐似的牢牢箍着林语的手,箍得她手腕发疼眼睛发酸。 “斐垣……”林语开始害怕了。 斐垣的眼神太恐怖了,他不是在吓她,他是真的想拉着她一起去死,在说道死的时候,他的眼睛明亮得林语不敢直视。 “斐垣,你放开我!”林语哭得撕心裂肺,不是什么演戏的假哭,而是真的心慌到身体不受控制的哭腔。 “妈,我们不是彼此唯一的亲人了吗?我不是你宁愿抛弃生命也要生下的孩子吗?为什么不陪着我呢?你不是说最爱我了吗?”斐垣笑得很温柔,语气柔和像是怕吓到林语一般,但他越是这样,林语的身体就颤抖的越厉害。 “斐垣,你放开我,斐垣放开啊放开啊我叫你放开啊啊啊啊!!!”林语忍不住叫了起来。 林语这么一叫,才把其他人给叫回了神,在场的人彼此看了看对方,犹豫着要不要做点什么。 最后还是住斐垣胳膊的陈奶奶上去在斐垣背上打了一下:“浑小子说什么死不死的呢!遇到事情了就想着死!你才多大啊!懂什么死不死的?!赶紧把你妈放开,小心年纪就拿死威胁人,以后还得了啊?!” 陈奶奶说得厉害,但心里也有些发虚,斐垣的模样瞧着太吓人了,但转念一想,突然知道自己老爸没事,老妈是给人当小三的,家里有几百万存款还成天饿着肚子,换了谁心态都得崩。 能把这么好的孩子逼成这样……老太太叹了口气,顺着斐垣的背想给他顺顺气:“有什么事情好好说,人生还长着呢,没什么是过不去的坎。垣垣啊,你还小呢,以后要经历的事情还多着!” 陈奶奶只觉得斐垣这是少年人冲动又上头的“威吓”,这个年纪的孩子不都这样吗?天天把死啊什么的放在嘴边。 林语还在哭。 斐垣觉得有些无趣了。 没有意义。 他松了手,脸上的表情慢慢褪成面无表情的状态,然后深深地、深深地看了林语一眼,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进了电梯。 一路通畅。 劫后余生的情绪涌了上来,林语心里什么想法都没有了,抱着自己的手直哭。 之前劝架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全部散了。 【斐垣,求你了放过我吧求你了!看在我们怎么都做了二十多年母子的份上,放过我吧求你了求求你了,求你放过我吧!】 【时间如果能回到什么都没来得及发生的十八岁,林语,咱俩一起去死,不管谁死谁活,我都放过你。】 “林语,我给过你机会了。”是你,再一次放弃了。 老小区的这个家,没有什么斐垣的东西,但有一样东西,他要回来拿走亲自毁掉。 林语从小对斐垣就很严,要他好好读书,要他上进努力,不允许他有任何的懈怠。 所以,爱好也是不允许存在的。 斐垣从小就乖,也听话,但在这一方面,他第一次反抗了他的母亲。 学围棋这件事,是他自己偷偷学着玩的,他享受那个博弈的过程,享受算棋的过程,享受着这个阶段没一个棋子思考、落下的过程。 喜欢,很喜欢,非常喜欢。 林语很少给他钱,但是没有关系,他可以自己攒。同学喝完不要的瓶子、用完的本子、别人不要的纸、甚至连别人玩好的纸飞机他都要收起来在自己的课桌里摆得整整齐齐,凑够了就能去换钱。 一次可能只有几毛,但几次十几次几十次地多了,他不仅能买棋盘棋子还能买棋谱。 开头几天,他总是要伸手去摸一摸,摸一摸塑料的盒子,摸一摸棋谱的封面,放在自己的课桌最里面的角落,时刻担心它会丢失会破损,每节课都要用手指去碰碰,确定它还在那里。 怕妈妈发现自己偷玩,还要努力把成绩提高,想着只要自己回回拿满分,妈妈就不会发现自己在学习上分心了。 他从不在有人的时候玩,只有实在忍不住了,才把棋盒打开,摸一摸滑溜溜的黑白棋。书也舍不得弄脏,每次都要洗完手再看,看完一页再看一遍,直到把这一页记得都能徒手画出来写出来上面所有内容了,才翻下一页。 但一本书的页数是有限的,他看得再慢也有看完的一天。 十岁那边,他忍不住报名参加了一场比赛,顺利拿下了省金奖。拿到了人生第一笔奖金。 他想和妈妈说,妈妈,我不会耽误学习的,也能一点点帮你减轻分担了。 但当他兴冲冲地把奖金交给林语的时候,林语却把他打了一顿。 宝贝的棋盘被踩得稀巴烂,黑白棋子砸在他的脑袋上,掉在地上蹦蹦跶跶洒落了一地,书被撕得破开,最后糊在水里成了一团浆糊,来之不易的奖杯被摔成几截,连奖章也给扔到了垃圾桶。 斐垣能感觉到黏腻的红色液体从他的头上流下,但他既不敢动也不敢哭,跪在地上看着他妈歇斯底里。 斐垣很瘦,但并不比同龄的孩子矮,林语为了省钱,给他买衣服都是买大一号的,这样可以多穿一段时间。宽宽大大的圆领衣服被洗衣机滚过多次以后已经变形得很厉害了,不需要买新的,给他已经是大两号的宽松了。 没什么肉感的肩膀从滑落的领口的一边里露出来,衣服里面和他的脸一样,空空荡荡,跟只火柴似的又细又长,连脑袋都大不到哪里去。 “哒——”黏腻的红色液体量不多,滚落的速度自然也不慢。从头顶,到额头,到耳鬓再到下颌最后才晃晃悠悠地滴到衣服上,声音又小又细微,又麻又痒,像是一群蚂蚁在慢悠悠地磨蹭。 小孩的眼睛总是会显得大一点,斐垣的眼睛不仅圆,而且黑,配上没几两肉的脸,越发的黑白分明。 “——”他想说对不起,想跟妈妈道歉,想保证自己下次才也不敢了。 但他发不出声音。 “斐垣你错了没有?!”林语尖锐的声几乎能穿破玻璃。 我错了,我不敢了,妈,我错了。 但没有办法,他没有办法发出声音。 斐垣浑身颤抖着看着他妈。 “滚!滚!你给我滚!小杂种就是没办法学好!你不要再进我家门了!现在就给我滚!给我滚啊!” 不要,不要—— 求你,不要赶我走。 斐垣一动也不敢动,连身体的颤抖也突然被暂停了,他只是惶恐地盯着林语。 林语的目光对上斐垣的那一刹那,就看到了在黑色眼睛里的自己。 发丝凌乱,两颊飘红,眼里慢慢的全是红血丝。 狼狈又疯癫。 林语停下了动作,掐住了斐垣的脸蛋光滑漂亮的指甲戳在他的脸蛋上,陷下两个深深的凹痕。 像,真像。像极了那个贱女人,像极了她的程峰。 “妈——”斐垣努力了许久,终于颤抖地喊了声音,虽然嘶哑破碎,但确确实实的发出了声音。 我错了,对不起。 ——他的道歉还没出口,林语发疯似的扯住了他的头发,将他向外拖去。 “妈——” 斐垣抱住了林语的手不放。 林语不管也不顾,只是一个劲儿地把他扯到外面。 头上发根和头皮连片撕扯让斐垣一个劲儿地往外掉眼泪。 斐垣的头发有段时间没剪过了,但长度也有限,林语抓一下掉一下,最后只能抓他的头一起抠着往外扯。 很疼,很痛,但比起身体上的痛,斐垣更怕自己真的要变成流浪儿童了。 “妈——”他不敢放手,他怕他妈真的不要他了,他怕他妈真的要把他赶出去了。 林语的力气不大,斐垣虽然轻,但也有几十斤,加上这种绝望的挣扎,让林语一下子无法顺利将他带出去。 但不过也是白费功夫罢了。 斐垣越是挣扎,林语一路撞到的东西越多,磕磕绊绊地,林语把斐垣带出了门外。 “妈!!!!!”斐垣已经能感觉到自己喉咙上面漫上的铁锈味,但他只是仅仅盯着林语,紧紧抱着她不放手。 “……” 坚硬的指甲直直掐入斐垣的指头,很疼,非常疼。 斐垣用上了自己最大的力气紧紧地抓住了林语,林语一下挣脱不开,只能用抠的,疼得他使不上劲儿了,就能掰开了。 一根,两根,三根…… 斐垣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指一根一根被掰开。 “啪——” 门在他的面前被关上了。 “——” 斐垣攥着拳头一下又一下地敲着门。 走廊里静悄悄的,门里静悄悄的。 “咚——”我错了。 “咚——”对不起。 “咚——”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咚——”别把赶走。 “咚——”让我……进去。 “咚——”妈,求你了。 “咚——” 老小区隔音差,林语打孩子不是没人听见,但安静了也就好了。 谁家不打孩子?哪个小孩打了不哭不闹? 斐垣喊不出声,林语不再摔摔打打,自然都已经事情都过去了。 但斐垣却是真真切切地敲了一晚上的门。 “斐垣,你知道错了吗?” 林语打开门,靠着门哭了一晚上敲了一晚上的斐垣顺着门便倒了下去,但听到林语的声音,他立刻直起了身子。 “妈,我错了,以后一定好好听你的话,我不调皮了,不要把我丢掉,求你了。”斐垣声音沙哑,麻木地重复着排演了一晚上的道歉。 “斐垣,妈妈知道你恨我没有给你一个富足的家庭,但不要这么伤妈妈的心可以吗?!我只有你一个希望你!你是我最后的依靠了!斐垣!职业棋手听着风光,但你知道上培训班请老师要多少的钱吗?!妈妈把两个肾全部卖了也供不起你啊斐垣!而且职业这条路是这么好走的吗?妈妈不想你花了这么多时间和精力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林语抱着斐垣哭得声嘶力竭。 “妈,我错了,以后一定好好听你的话,我不调皮了,不要把我丢掉,求你了。” “斐垣,要怪,就怪你没个有本事的爸爸,怪你爸爸那么狠心把我们娘俩扔下不闻不问不管不看,要恨,就去恨他!如果你有一个好爸爸的话,不管什么,你都能去做了,知道吗?斐垣。”在斐垣没看到地方,林语勾着一抹笑,幽幽地对着斐垣说道。 “妈,我错了,以后一定好好听你的话,我不调皮了,不要把我丢掉,求你了。”斐垣对着她保证道。 就像林语说的那样,只有读书才是他唯一的出路,职业棋手不是百分之百就是百分之零,他们家赌不起。 斐垣没有告诉林语,他不在乎能不能成为职业的棋手。 他只是喜欢,并且,能挣钱。 和天赋,和未来,和什么都没有关系,他只是单纯地……他不想他妈那么累。 爱好不爱好没有关系的,你不喜欢,那我就不玩了。 我想让你轻松一点。 ——仅此而已。 第32章 斐垣是真的,想对他妈好的。 哪怕,后来知道常月笙才是他亲妈。 【斐垣,你活着的价值,就是去折磨常月笙,就是去证明我林语比她常月笙强上一千倍一万倍!你是个什么东西!怎么能跟我的儿子相提并论?!】 “妈,上一次,我太晚了,行动太慢了,这一次,我会亲眼让你看着斐睿安是怎么哭着向我求饶的。”斐垣摸着那块被他藏了八年的奖牌,只是涂料的金色没被好好保养过,耀眼的色彩已然慢慢褪成了发灰的苍白。 林语“没钱”带他去医院,红着眼花了几块钱买了瓶酒精和红药水自己随便抹抹就好了。 林语的“没钱培养所以不想让他有了希望后又被现实打败”的心疼论根本没有一丝一毫地被斐垣认同。 林语不高兴,他就不学。林语不高兴,他就不玩。 听妈妈的话就好了。 妈妈高兴就好了。 曾经二十三年的人生里,斐垣最大的反抗,就是这个奖牌了。 奖杯被砸烂了,证书被撕了,棋盘被掰断了,棋子被扔了。 奖牌也被扔掉了,但他没忍住,是他自己偷着去捡的,因为抹着红药水,翻垃圾把手弄脏点黑点林语也没发现。 他找了五天才把东西找回来,但什么也没找到。 “看吧,什么都会变的。”斐垣低喃着,也不知道是在对着谁说。 曾经再珍惜,又有什么用呢? 我还是忘了你,我还是丢了它。 失而复得后,斐垣将奖牌吃力地抬起床垫藏进了床里,一藏就是八年,从来不敢偷着拿出来看。只要想着,他就很满足了。 哪怕只是躺在这张床上,闭着眼睛想象着奖牌在下面,他都能幸福地笑好几个晚上。 修长的手指在奖牌上收紧,干瘦的手臂和胳膊上隆起的青筋又长又深,“咔”地一声,奖牌被捏成了两半。 即使是最重视最喜爱的东西,那就要好好当做陪葬品陪着上路才可以。 “安心吧,遗憾的事情,我会帮你补回来的。” 一路,走好。 斐垣最后也只送走了常月笙,林语和斐程峰被常月笙剁了,斐睿安自己逃跑的时候因为分赃不均死在了内讧,讲真,哪怕是常月笙,也是她把自己逼死了。 没能亲眼看着,亲手折磨他们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一直是斐垣的遗憾。 不过好在上天给了他一次可以弥补的机会。 啊…… 想到你们哭泣的样子,我的兴奋…… 就停不下来了。 斐垣没什么东西可收拾的,拿上被捏碎的奖牌就走了,下楼的时候,还碰见了林语,林语一见他,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大概是斐垣刚才说要带着她一去死的冲击太过强烈,现在也还没缓过劲来。 “嘀——” 像江市这样的沿海省会城市,一天二十四小时的车流是不会有中断的时候。 满大街的汽车尾气和掀起的沙尘让人烦躁恶心。 昏暗得压抑的天空黑沉沉的,斐垣吸了一口满是汽车尾气的空气,眼里的世界扭曲了一瞬间,但又很快恢复了正常。 我还是人吗?斐垣仰着脑袋有些迟钝的想着。 是不是人,好像也没什么差别吧?他有些不确定。从方婷婷那里抢过了煞气后,他就有些不对劲了。 斐垣一直不对劲,很不对劲。但确确实实地是个疯子,身体的病变、精神的扭曲,让他变成了一个没有半点正常人该有的正常状态。他向来是扭曲的,但想来是冷静的。 和其他分疯子不同,他从来就知道自己是怎么在疯,为什么疯,疯到了什么程度。他像是割裂成了两个部分,一个发着疯,一个冷眼看着自己发疯。 所以,煞气对理智的挑衅,他在瞬间就反应过来了。负面浓郁的死气死死地缠着他。 去死,去破坏,杀光他们,杀了自己,吃了他们。 但斐垣觉得很没意思。 从系统的压制中偷渡出来的煞气围在他的身边,肆意地争抢着空气中游离的无主煞气,以多欺少,团团围住,然后一把扯入斐垣的灵魂。 煞气在他的体内越发的壮大,杀意翻滚得越来越激烈,但斐垣只是慢吞吞地在满是飞尘的大街上走着。 炙热的阳光烤着,阴森的鬼气吹着,又是阴天又是晴天的世界一片混乱。 但斐垣早就已经习惯了。 精神病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呢? 破碎而混乱的吧?斐垣不太确定,但他大概知道,自己眼中的世界,早就和常人不同了。 斐垣没从林语那里要钱,他身上所有积蓄已经买了牛肉粉,打了电话,可以说是身无分文,但他不在乎。 人想活下去的时候,怎么都是能活的。 “一间套房。”斐垣找了一家大酒店,态度随意。 ——更别说,他现在并不缺钱。 应该说……谢谢吗?虽然不喜欢被控制的感觉,但猎杀场目前确实为他的财产问题提供的解决方案。 不是不能赚钱,而是没必要。 沉重的身体让斐垣有些疲惫,他觉得,自己要好好地睡上一觉。 林语被斐垣吓住了,吓得浑身发软,好半天都没能缓过劲儿。 但缓过来后,她又不相信斐垣真的能翻出她的手掌心,只觉得那是自己的些许失态。 要把斐垣找回来。 林语不相信斐垣真的能逃脱他的控制。 虽然今天的斐垣她看不透,但相处了十几年,控制了十几年的斐垣是不可能变的。 就算改变,也不可能变得那么快。 一定是因为事出突然,受了刺激和挑拨,不然不会这样的。 也怪她。 怪她太兴奋了,好久没去医院陪他了,所以斐垣才会闹脾气。 但没关系的,斐垣那么乖,只要放低姿态,斐垣马上又会乖乖地回到她的身边来。 林语无比坚信着。 林语强自镇定的稳了稳心神,不敢再在已经有了流言蜚语的小区里住着,而是回了自己的别墅睡了一觉,一早起来先去做了一套全身的养护美容,给自己加油打气,然后才去了医院。 斐垣手里没钱,林语很清楚,除了家和医院,斐垣没有能去的地方,他自尊心那么强,一定不可能去找同学朋友的。 不在家,只可能在医院里。 但林语没想到的是,她来医院扑了个空,看着空荡荡的病房一股要失去什么的恐慌涌了上来。 不、不会的…… 怎么可能? “林……语?” 愣神间,林语听到了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声音。 不知是狂喜还是惊慌又或是其他的什么情绪涌了上来,林语慢腾腾不敢置信地转过身。 当那个只有在电视新闻里才能见到的人真真正正地出现在眼前时,林语的眼眶一下就红了,呆呆地瞪着眼睛,身体微微朝后仰着,惊疑不定的眼神直愣愣地向前望着,红.唇微启,黑色眼眸前闪着一层水光,像是有很多话要说,但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是一个身材很娇.小的女人,纤细而脆弱,年过四十但保养得很好,远看一点看不出大于三十,我见犹怜的气质在她的身上格外明显,但单薄的柔弱并不动人,久了就会乏味,所以不仅是柔软可怜,她的身上更有一股向上的韧劲儿,像是永远要给人新鲜感和刺.激感。 斐程峰看得有些入神了,二十年前害羞又柔软的林语好似活生生地站在他的面前一样。 就好像他们分开的不是二十年,而仅仅只是几年的时光。 “林语……”斐程峰也像才反应过来似的,上前一步喃喃地拉住了她的手。 林语触电一般地回过神,惊讶渐渐被失落和痛苦代替。 “程峰,没想到,真的是你……”林语移开视线,不想再看他,手臂微微用力,想将手抽出,却未能成功。 “当年,为什么不和我说?”斐程峰急切地说,“如果、如果我知道的话——” “你会和常月笙离婚吗?”林语的眼里蓄满了泪水,“程峰,你会和她离婚,和我结婚吗?” 斐程峰沉默了。 林语凄然一笑:“我不想让你为难。我恨你,恨你抛弃了我,为了钱和那个女人在一起,但我也恨我自己。如果我出生在一个像她那样的好家庭就好了。如果我不爱你就好了。但世界上哪里来这么多的如果呢?” “……”斐程峰沉默着。林语的话很戳他的心,几乎是在骂他为了钱抛弃她,为了少奋斗几十年和常月笙在一起,但是他能反驳吗?他能说不是吗? 不能,他什么都不能说。 而且,事情闹成这样,林语不怨他才是假的。 “林语,我想过了,我想把斐垣认回来,这么多年,你带着他在外面受苦了,至少,我想给你们娘俩一个好过点的下半辈子。”斐程峰几乎是恳求着说。 “斐垣是我的儿子,我养他就够了。”林语几乎是立刻就否决了,抹掉眼泪要将手从斐程峰那抽出来。 “林语,别任性,你一个人养孩子多难!我难道不会心疼的吗?!以前我不知道就算了,我现在知道了,又怎么能坐视不管呢?!”斐程峰坚信着林语还是爱他的,不然她会不一个人带着斐垣这么些年,更不会让斐垣跟着他信斐。 只是有怨气罢了。 这是正常的。 斐程峰对自己说,你要负起责任来,林语不容易,斐垣不容易,你要加倍的对他们好,把从前的亏欠全部弥补上。 穷日子有多难熬,他再清楚不过了。 林语,一定带着斐垣吃了很多的苦。 得意和痛快从林语的眼里一闪而过,但很快被她压了下去,咬着唇倔强地瞪着斐程峰:“不可能!”她的身体稳稳颤抖,眼圈又红了一层,谋划多年的计划终于迈出了第一步,她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情了。 林语用了用力,挣脱开斐程峰,瞪了他一眼,眼里交织着痛苦和爱恋转身跑开。 斐程峰愣了一下,想要去追,却被苦涩压抑得无法迈开脚。 终究是,他亏欠得太多了。 林语恨他是正常的。 但…… 他也没有办法啊…… 他不是没想过去找她,但他不敢。 林语被常月笙赶走后,常月笙就跟疯了似的监视他生活的方方面面,入魔一眼地控制着他的一切,哪怕那时斐程峰退缩想和常月笙一刀两断,他也完全无法做好。 常月笙怀孕了,他们离不了婚,不仅不能离婚,他还要处处小心地照顾着常月笙的一切情绪。 他能怎么办?! 斐程峰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眼里已经充满了坚定。 他不再是二十年前除了常月笙一无所有的穷小子了。 他可以做他想做的,可以做他能做的。 常月笙,再也无法控制他了。 斐程峰……斐程峰……斐程峰…… 林语的嘴里止不住地念叨着这个她占据了她的前半生近乎一起时间的男人。 程峰啊程峰,我是再了解不过你的。 你逃不出去的。 计划得以顺利实现的林语止不住地兴奋,但是想起斐垣,好心情又被浇了一瓢冷水。 斐垣的行为,她开始看不透,没办法掌握了。 也不知道常月笙和斐垣说了什么,那个孩子对她的抵触心理会那么重! 还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林语咬牙,给常月笙记了两笔,又给斐垣记了三笔。 林语恨不得现在就把斐垣打了顿,但想到自己的计划,又只能把这股愤怒强压下去。 必须要找到斐垣,不能让他对斐程峰胡说,更要把两人的关系修复好! 想要报复斐程峰,报复常月笙,斐垣是最好的棋子! 她必须要牢牢抓住,不能有一丝半点的懈怠! 斐垣,你逃不开的。 林语花了点时间才找到斐垣的落脚处。 斐垣向来不是那种会亏待自己的人,住的自然是市内最好的酒店,最好的房间。 林语站在33306的房门口,几乎是咬碎了牙。 心里更是确定,斐垣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和常月笙勾搭上了。 不然他哪来这么多钱住这种一晚就要上千的总统套房?! 白眼狼!果然是白眼狼!养不熟的白眼狼! 门铃响起来的时候,斐垣刚洗完澡,他没有去理会响个不停的门铃声,只是慢悠悠地给自己剥了个橙子,然后拿了个杯子用手一点点将果汁碾出来。 门铃声越来越急,越来越急,斐垣的动作却越来越柔和,脸上的笑意也越发的明显。 谁会来找他呢? 除了林语还会有谁呢? 斐垣不急,他一点都不急。 十三瓣橙子被他一点点地碾成渣渣,透明玻璃杯里的橙色汁水也装了一半,他才慢条斯理地站起来去洗了个手。 林语的耐心已经告罄了,眼里几乎是冒着火,但在斐垣拉开门的一瞬间,对上他那双幽深的眼眸,林语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已经过去了二十多个小时的寒冷和恐惧似乎又冒了出来。 没事的,林语,没事的,再叛逆,也不过就是一十八岁的小鬼,你是他.妈,能把你怎么样? 林语给自己做了点心理安慰,勉强扯出了一个有些僵硬带着讨好的笑容:“斐垣……” 斐垣靠在门框上看着她。 林语的笑容差点没能维持住,眨了眨眼睛,水雾漫了上来,林语轻咬着唇说道:“斐垣,你就这么讨厌妈妈吗?”她的眼睛里带着泪花,看起来易碎得下一秒就能消失。 惹人怜爱。 过去的斐垣,最见不得他.妈哭了,他.妈一哭,比她妈打他都来得难受。 很多人都说林语和斐垣长得像,但其实并非他俩长得像,仅仅只是好听的客气话罢了。 斐垣和林语其实没半点相像的地方,就拿眼睛来说,林语是很无辜的圆眼睛,斐垣是偏傲的丹凤眼,林语的眼睛偏茶褐色,斐垣是浓得散不开的黑色。 和常月笙如出一辙的幽深……和偏执。 “进来吧。”斐垣打量了她好一会儿,才轻声说道。 林语心里一喜,知道斐垣总归是她养大的是站在她这一边的。 “斐垣……”一进屋,林语的眼泪就伴着颤抖的声音一起滚落了下来。 “斐垣,你原谅妈妈吧,这几天我回去想了很多。我不该瞒着你,也不该骗你说你爸已经死了。”林语哽咽着,眼睛一眨眼泪就掉个不停,“但是斐垣,你想过没有,当初我要是不那么说的话,别人会怎么看我?会怎么看你?斐垣,妈妈是真的爱你的呀!我想给你一个不被人看不起的出生,但那个时候已经没办法了,我只能这么说。” “而且,妈妈难道不是受害者吗?我和斐程峰是同村的发小,我们一起长大,早在他上大学前,就说好了要娶我的。不管是相识还是相爱,都是我先来的!要说小三也该说那个常月笙是小三!我又做错了什么呢?我和你爸在一起的时候,我甚至都不知道他已经结婚了!” “斐垣,我知道你怨我给了你这么一个不好的出身,但你有没有站在妈妈的立场考虑过?!我被斐程峰骗,被常月笙羞辱,你知道我过得多苦吗?斐垣,妈妈是爱你的呀!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只有你了!垣垣,原谅妈妈,原谅妈妈好吗?” 林语的眼睛红肿,声音嘶哑,哭不出声的模样看着悲哀又凄切。 换做随便一个什么人,不管男人还是女人,这会儿都要被她感动了。 林语在拿捏人、在扮可怜、在挑话说这块向来是很厉害的,黑的说成白的,白的说成彩色的。而且你还不能说她说错了,她只是把其中的东西模糊过去了。 但斐垣只是淡淡地看着她,甚至还起来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捧着慢慢喝。 林语趴在沙发上哭了好一会儿,见斐垣衣服不为所动的样子心里咯噔一下。但她不觉得自己拿不下他,只当他是性子拧巴了。 “垣垣,你真的就这么恨妈妈吗?!你是妈妈活下去唯一的希望了,你不原谅我的话,我就真的连活下去的动力都没有了!” 两人之间,妥协的永远都是斐垣。林语不觉得这次会有意外。 “你不原谅我的话,我就不起来了,你要是狠心把我赶出去,那我也狠心给你看!跳河、割腕、安眠药什么都可以!反正没了你我和死了也没什么两样!” 林语这算是威胁了。 但这种威胁,只对双方还有感情或是舍不下脸面心肠软的人才有用。 感情?心肠软? “好的呀。”斐垣露出了今天林语看见的第一个笑,礼貌又期待,他慢悠悠地放下了手中的杯子,转身从茶几的小抽屉里扔出一个盒子。 “死就死得干脆点,百草枯,听说过没?喝下去五分钟最好的手术也救不了你。” 林语一噎,瞪着一双水汪汪的漂亮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斐垣。 稳住,稳住,斐垣才十八,这个时候正是叛逆期,性子冲动被情绪控制逆反心理很正常。 他只是在试探。 对,试探。 他不可能拿真的百草枯来的。 林语强自稳了稳心神,擦掉眼泪,一副被他伤透心的决然模样,一把抓过了百草枯:“好,反正所有人都背叛了我,斐程峰骗我,常月笙侮辱我,儿子也不要我了,我用血养出来的儿子也瞧不上我了!活着也没意思,倒不如死个干净别浪费粮食!” 葱白玉润的手指在瓶盖上拧了两下,轻易就拧开了,一股刺鼻的气味涌了上来。 林语眼睛一红,不知道是被那味道熏红的,还是委屈红的。 心跳声鼓胀地几乎要连成一片,林语强自稳了稳心神,装作没拧开的样子。 委屈的泪水溢了出来,林语咬着唇毅然决然地抄起茶几上的水果刀就往自己脖子上捅去。 “你把刀放下。” 林语猛地抬起头,期冀地看着斐垣。 果然,斐垣果然是在试探她。 “那把刀我要用来削苹果的,不能给你,我不喜欢血的味道。” 林语的脸瞬间白了下去,脸上的肌肉不自觉地颤抖了起来。她眨了眨眼睛,想要压下眼眶的酸涩和抽动的颤抖,但是失败了。 斐垣是真的不在乎了。 林语想。 他真的不要我了。 一股无法言喻地恐慌笼罩了林语,一波又一波的寒冷从她的身体荡开,涌向四肢,冲向大脑。 斐垣…… 不要我了。 林语觉得,自己应该要愤怒的,应该要在心里疯狂咒骂白眼狼的。 但比愤怒更早到来的,是茫然和无措。 我养了十几年的孩子,不要我了。 我的棋子,不受控制了。 “斐垣,常月笙和你说了什么?常月笙那个贱人和你说了什么?!”林语握着刀歇斯底里了起来,尖利的叫声从她的身体里冲了出来。 “贱人!贱人!贱人!常月笙那个贱人!她抢了我的程峰还不够吗?!她还要把我的儿子也给抢走吗?!贱人!啊啊啊啊啊!贱人!你要遭报应的!贱人啊!” “妈,谁抢了你的儿子?”斐垣走到林语的跟前,慢慢蹲了下来,表情柔和,黑色的眼睛微弯起一个弧度,温柔又深沉。 他呢喃似的问话又轻又柔,带着一股奇异的安抚,林语不自觉地就安静了下来。 “妈,你说啊,她抢了谁的?她把你的哪个儿子抢走了?”斐垣掐住林语的下颌,强迫着她把脸抬起看着他。 林语清醒了过来,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住了。林语的大脑一片混沌,但斐垣的话就像是一道利剑劈开了所有的阻碍。 斐垣,你在问什么?还有哪个儿子?什么哪个儿子? 她想要这么问,但喉咙的肌肉颤抖着,舌头僵硬,她没办法说出话来了。 斐垣…… “说啊!”手指猛地在林语的脸上收紧,林语被大得出奇的力道捏得瞬间就掉了两粒泪珠。 “……” 铺天盖地的恐惧笼罩了林语,她近乎惊恐地看着斐垣,心跳快得数不清究竟什么时候会爆炸。血管突突突突突突地跳动着,像是在提醒着快些冷静下来。 没有办法。 她没有办法冷静下来。 恐惧。 渗入骨髓的恐惧。 “……”林语张了张嘴,声带坏死的她好像无法有任何的动作。 “别……杀我……”林语惊恐的往外冒眼泪,身体的水分不受控制地往泪腺那冲去。 “妈,你不是说,要去死的吗?”斐垣轻笑。 骗你的。 那是,我骗你的。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斐垣,放了我。 求你,放过我。 “对、对不起。” 对不起,所以,放了我吧。 “妈,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呢?把我养这么大,很辛苦,对吧?” 既要控制我,又要折磨我,既要利用我,还要伤害我。 这么辛苦。 真是,太辛苦了。 “求你……求你了……”林语只是喃喃地说着,脸颊两边的肉被斐垣死死掐着,但她却感觉不到疼痛。 “没意思。”斐垣脸上五官的弧度瞬间平复了下来,笑意和温柔消失,又成了那副阴沉无趣的模样。 斐垣甩开手就走,拿过茶几上的水杯习惯性地想要摸出药瓶。 但摸了个空。 空气中的温度似乎又下降了几度,林语打了个哆嗦,脸上不再有斐垣的禁锢,但她的身体却跟僵硬的石头一样维持着那样的姿势不能动弹,只是细胞不停的发颤。 杀人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但恐惧是可以培养并逐渐加深的。 斐垣想到林语上辈子死得那么惨,顿时就可惜地叹了一口气。 常月笙是学医的,虽然这么多年没站过手术台了,但她的手很稳,法医判断说,斐程峰和林语死亡时间相差不超过一分钟,想来常月笙将战线拉得很长,且是两人交替进行。 但那又怎么样呢?恐惧再深,不过也只是几十分钟的事情罢了。 人死了,就感觉不到了。 “妈,我小时候答应过您的,会好好孝敬您的,怎么可能真的让你死呢?”斐垣掀起一个笑,但却十分狰狞。 还算健康的身体不需要药来让自己冷静,但习惯了用药却没能摸到的斐垣很暴躁。 因为暴躁,所以有些暴.虐。 但他控制住了。 “妈,我睡一下,希望醒来的时候,你已经消失了。”斐垣克制又礼貌地对她说完,慢慢地带上了门。 一晚上几千的豪华套间,自然不可能只有待客的客厅。 “……” 斐垣走了好久,林语才浑身瘫软的倒在地上,呜呜地开始哭了起来。 林语不知道自己是害怕更多,还是惶恐更多。 但她真的知道了,斐垣……不要她了。 斐垣对她的恨,是真的。 斐垣关上的房门,深深地喘了几口气。 由于兴奋,他的五官甚至都有些扭曲,狂热的兴奋和无法诉诸口的痛快带着微笑掠过他的眼里。斐垣把头栽进枕头里,一瞬间的窒息用了上来。 一秒,两秒……十秒,十一秒…… 大脑因缺氧而变得慢了下来,但他急速跳动的心脏却无法停止狂烈的跳动,各种各样的情绪在他的脑海中翻腾着,比海浪更激烈,比猫玩过的线团更杂乱。 最终,他感觉到了窒息。 斐垣把脸从枕头中抬了起来,兴奋的余韵在脸上还未褪.去,斐垣抓了抓凌乱的头发,叹息:“妈,你开心吗?” “我很开心的呀。” 斐垣享受着折磨林语的痛快,但某个瞬间,他又希望自己马上失去知觉,把这一起都忘掉。 忘了常月笙,忘了斐程峰,忘了斐睿安,也忘了林语。 一切从零开始。 我既不是常月笙的儿子,也不是林语的儿子,更不要和斐程峰扯上任何的关系。 仅仅是个连下顿在哪里也不知道的流浪儿。 去桥洞,去垃圾箱,去哪里都好。 但清醒过后,他又觉得自己太愚蠢。 愚蠢得无可救药。 怎么能放过他们呢?!怎么可以放过他们一切从零开始呢?! 我的人生……被他们毁得干干净净! 我怎么能抛掉一切全部清零呢?! 我什么都没有了。 全部,都丢掉了…… “我什么也没有了。”斐垣看着那块破碎的奖牌喃喃地说道。连和你的约定,也早就不在了。在斐垣死之前,就已经没有了。 没有自己的人生、没有未来、没有期待……什么都没有。 你们必须用你们的痛苦来弥补我才可以! 十倍、百倍、千倍、万倍,我也无法换回自己的未来了。 到我这里来吧。 斐垣觉得,自己的恨和梦魇一样,无法逃脱,无法湮灭,只能在无尽的空虚和痛苦中挣扎着,挣扎着。 爱吗?爱过的吧,但那已经不重要了。 我的期待我的渴求无法得到回应。 那我就不要了。 妈妈,看看我吧。 妈妈,去死吧。 这有什么不同呢?我爱你,但并不妨碍我想让你去死。 爱和恨交织在一起,他分不清对林语是爱多一点还是恨多一点。 然后,他决定,不管是爱多一点,还是恨多一点,都以折磨为终点。 我爱你,所以像看见你痛苦的模样。 我恨你,所以你痛苦的样子太能让我高兴了。 没有异议了,不再有分歧了。 林语,我找到同一种方式来表达爱你和恨你的心情了。 开心吗? 你要……开心呀! 因为,这样我才会开心呀! 虽然有七天的休息时间,还有对于一个高中生来说人生头等大事的高考,但斐垣过得并不忙碌。 高考这种事情,他一开始就不再准备去掺和了。 哪怕,曾经是那么重视。 但再重视,也逃不过命运的捉弄。 斐垣的成绩很好,从小到大的好。保送名额也是一开始就有了他的份。但在保送名额正式下来前,斐垣放弃了。 实验中学的保送名额有四个。学校领导再糊涂也不会拿这种事情糊弄。但不代表其中没有可以操作的空间。 斐垣是保送生里的顺位第一,也是最穷的那个。 他退出了,自然也就能再顺位进去一个。 第五名的家长给了五万块钱的“感谢费”,斐垣就顺势退了出来。 斐垣不是那么看中保送名额,保送听着名头虽然大,但他有实力有成绩,不保送靠着自己也能选学校。 少年意气,总是那么想当然,总是那么理所应当地认为事情会照着他的思路走下去。 退出了保送名单后,斐垣学得比之前还要努力,但所有的努力,都在高考前一天断送。 六月七日,高考这场战役正式敲响了钟声。 斐垣记得,自己私生子身份的事实给了他很大的打击,把自尊心看得比什么都要来得重要的斐垣当天闷头也跑了,他既不敢去向林语求证,也不敢让人知道,一个人在外做了几天的流浪汉,然后想起了高考这个人生大事。 对一个学生来说,高考有多重要,不言而喻,斐垣强行打起精神,联系了老师补了准考证,强逼着自己打起精神去应对高考。 但在六月六日,高考的前一天,他的梦碎了。 明明什么坏事也没做,安安分分地帮人洗盘子换饭吃,结果就被小流.氓拖走了。 被打了一顿绑起来扔在了小巷子里。他的伤大多只是皮外伤,既没有骨折也没有内脏破损,只是右手被扎了个对穿。 十八岁的斐垣绝望地在小巷子里呼救到嗓子沙哑,到了太阳高升,才有环卫工人发现了他。 连伤口都来不及包扎,他几乎是踉跄着跑进了考场,浑身血污,满身是尘土。 只是迟到了十分钟,问题不大。 只是受了点伤,问题不大。 毁掉一个人,不是将他一口气踢下神坛,而是将人推入困境的同时,再给留一些希望。 给了他绝望,还要再留一丝希望,然后再将最后一丝希望当着他的面掐掉。 斐垣挣扎,再挣扎,也不过是掉入深渊前最后的徒劳。 “斐垣……”那一场的监考老师,是斐垣初中的美术老师,她一边小心地和校医把刀子从他的手心里取出,一边给她包扎,她知道斐垣又多努力有多难,所以眼泪根本止不住。 第33章 “我、我没事的。”斐垣勉强扯出一个笑。 老师哭得稀里哗啦,但斐垣连声吃痛的轻哼都没有。 考场上,监考老师一边给他包扎,他一边看题,还要小心着血不要弄脏答题卡。 大概是觉得,还有希望,只要自己再努力一下,还是可以从泥淖中挣脱出来的。 事事如意,绝处逢生的戏码大多只能在小说中发生,奇迹没有眷顾斐垣。 高考成绩不出意外地低,但偏偏又超了本科线一分。 连世界,也不站在他这一边。 掉档、补档、再掉档,最后斐垣选择了江市本地的专科院校。 那个时候斐垣,还有着一股生气,还未被生活打败,专科又怎么了?落差虽然大,但不至于彻底击垮他。 还不算绝境的困境甚至给了斐垣一种“我还可以”的错觉,但错觉之所以是错觉,自然是因为它本身就是假的。 以大一的偷窃案为中点,斐程峰正式把他接回了斐家,斐垣没有办法再抗拒,也是从那一刻起,他才真正进入了地狱。 “林语,我从地狱爬出来了,你,高兴吗?”想到上辈子的那些事,斐垣的身体就止不住地发抖。 不是害怕,不是愤怒,而是……兴奋。 谁能想到,保送名额是林语策划的,高考前的绑架是斐睿安策划的,之后大一偷窃更是斐睿安起头,林语推动,哪怕没有提前合谋,也“心有灵犀”地完美合作。 该说……真不愧是母子吗? 这一次,情况有变,斐垣提前出院,住在酒店里一日三餐有人负责,安保无碍,连高考准备没去参加,自然也不在乎有什么再一次的绑架。 只是—— “从地狱爬回来,怎么能不给你们留下一点来自地狱的特产纪念呢?”斐垣笑得很开心。 不仅不闭门不出,甚至为了引斐睿安上钩,还特意降低了自己的住宿质量,找了一个偏僻安静很方便动手的小旅馆。 “喂,你小子没看路啊!” 六号那天晚上,斐垣照例出去晃了一圈,提着几盒冰淇淋就往宾馆走,然后毫不意外地,被揪住了衣领推到了墙上。 粗壮的手臂卡在他的脖子上,背后是粗糙起着墙皮的老旧房子,旁边堆着的垃圾从垃圾桶中满溢出来,在夏天的高温下散发出阵阵的臭气,让人胃里反酸恶心。 斐垣老神自在地掀了掀眼皮,握紧了拳头,生怕自己太过激动。 煞气入体的副作用有些大,似乎时刻都在放大着他的情绪,斐垣要用自己的意志力时刻压住。 不过这样的波动,在疯子一般的斐垣看来还只是一般。 “小子,没长眼睛啊,给老子道歉!”背心大金链子的纹身男人粗声粗气地吼道。 斐垣扫了一眼他身后的几个人,没一个是他认识的。 斐垣的记性时好时坏,他不会去记那些无关紧要的人,但是没关系。 一、二、三、四、五,一共五个,那应该就是没错了。 同样的人数,同样的开场白,同样的感觉。 “要给你舔鞋吗?”斐垣轻轻柔柔地问,他不太舒服地歪了歪头,许久为剪而有些过长的头发随着他的动作歪到了一边,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睛露了出来。 “呦!小子挺上道啊!”大金链男人笑了起来,身后的几个满是都是肌肉的小弟们也哈哈大笑了起来。 “但你以为这样就好了吗?!”大金链笑容狰狞,抬了抬脚,晃悠了一下自己大脚丫子上的大夹拖,白色的内底也不知道和脚接触了多久,不仅发黄,而且发灰,“这可是名牌!一万块钱,拿来老子就放你走!” “LV的呢!可贵!”后面的小弟嘻嘻哈哈地附和道。 “一万块钱啊?那可真便宜。”斐垣笑得两眼弯弯,“我的人生,就值一万块钱吗?” “一万块?”大金链嗤笑一声,“想什么呢?!你这小豆芽菜能值一万?!一百都没有!” “大哥你说错了,这小杂种倒贴别人一百都没人稀罕要的!” “给我一百万我勉强能考虑一下让他给我端屎端尿哈哈哈哈!” “小杂种,诶,小杂种叫你呢!给老子一万,老子也让你舔舔老子的鞋怎么样!” “我啊,特别讨厌别人叫我小杂种。”斐垣的声音还是轻轻的,柔柔的,眼里盛着笑。 路灯上的节能灯泡闪了一下,又恢复了平静。 “这小子是傻的吧?身体都抖成这样还笑——”大金链子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有些迟钝地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肚子,一把匕首不知道什么时候插了进去。 “大哥,你别怕,这里是盲肠和回肠的交接处,死不了人的,还帮你省去了以后割阑尾的手术钱呢!”斐垣一边笑着,一边扭动着匕首转了一下。 因为疼痛,大金链子下意识地想要做出反击的动作,但他的身体却僵硬的有些不可思议,瞪得大大的眼珠子转呀转,头却怎么也低不下来。 “要看吗?我可以帮你呀。”斐垣推开了大金链子卡在自己脖子上的手,好心地取下了他的脑袋,让他看了看自己腹部出血的状态。 “大、大哥——”四个将去路堵死的小混混被这一幕吓坏了。 大臂、胸口蔓延到脖子上的刺青在斐垣的手劲儿下随着有弹性的皮肤拉动了一下,就像小店里一块钱一个的塑胶洋娃娃的头和身体那样,“啵”地一声,大金链子的头被拔了下来,细胞间的连接断开,粗糙不平的断面稀稀拉拉地挂着肉块,浓稠猩红的血沿着肉喷洒了一会儿,溅得四个小弟满身满脸全是血。 “啊——”惊恐的叫声从喉咙里发了出来,但大张的嘴巴却被浓郁的铁锈味包裹住了。同样是37摄氏度的血液,在舌上、口腔内壁里,却滚烫得让人全身发抖。 “来,看看。”斐垣捧着大金链子的脑袋欣赏了一会儿,迸溅出来的血没涌多久,脑袋里的血有限,很快就成只剩一丝一丝一滴一滴的红色液体从七零八落的组织上滴挂下来。 “——————”现场安静得有些可怕,四个小弟浑身瘫软,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让他们反应逃跑的时间都没有。 一股腥骚味涌了出来。 “别急,别急。”斐垣笑吟吟地对其他四个人安抚道,“一个一个来,一个一个来。” 恐惧到了一个极限,人是无法发出声音的。 斐垣把大金链子的脑袋别在裤腰带里,又伸手抠出了一个眼球,怕他被自己的身体阻挡了视线,看不到其他人的模样。 圆不溜丢的眼球被摆到了少了脑袋的脊柱上,破口处还在汩汩地冒血,但凸出一块的骨头正适合成为展示架用来摆放眼珠。 “这样好像有些歪。”斐垣自言自语地说着,又把大金链子的身体摆弄了一个更好的角度,退了一步看了看才说,“嗯,这下差不多了。” 听到斐垣的话,其他几个心里都是一惊,手脚并用地就想要飞快逃走。 斐垣也不急,慢慢慢慢地随便选了一个人,脚踩在他的脑袋上,好奇宝宝似的问:“我是小杂种吗?” 黄毛惊恐地摇头,弧度大得、频率快得让人觉得下一刻他能把脑袋甩出去。 “对,我不是小杂种。”斐垣满意地点了点头,“但有人得是小杂种。”他深深地、深深地看着他们。 笑容温和,又甜蜜:“你们都是小杂种!” 斐垣摸出了一把刀,慢慢蹲下身。 黄毛的眼睛越睁越大——越睁越大,然后眼珠便被刀尖挑了出来。 “啊啊啊啊——” “对,对,对!”斐垣笑着喊,“就是这个声音,你们快喊啊!快叫啊!多好听啊!怎么现在才叫出来呢?!快点喊!把声音喊得越大越好!” 斐垣打了个响指,五人猛然发现自己可以发声了,包括那个被摘了脑袋的大金链子。 “谁喊得最好,我就放过谁,五选一,知道吗?” 第一届鬼哭狼嚎大赛正式开始了。 里面没多少做戏成分,真真切切地充斥着恐惧。 斐垣哼着英语听力的前奏,雨露均沾地每人挖了只眼睛叠高高,然后才换了歌。 “采蘑菇的小姑娘,背着一个大箩筐~” 斐垣辛勤地这里砍只手那里砍条腿,按在大小长短在地上排好,然后捡起自己买的冰淇淋。 被轻微软化的冰淇淋冰凉凉黏糊糊的,斐垣心情大好地把手和脚往盒子里转上一圈,然后随意地给他们接回去。 “啊……”百分之两百的清醒状态下,痛苦到极点的身体屏蔽装置坏掉了,他们哭着、喊着,最后连声音也发不出来。 “看吧,你们才是小杂种,杂种,哈!杂种!”斐垣笑嘻嘻地把他们摆在一起,欣赏着自己随意拼凑起来抽象派作品,有的脚接到手上了,有的手接到头上了,但是都无所谓。 毕竟—— “啊……一万块啊……斐垣的人生,一万块就被你们葬送了啊……”斐垣突然捂住了脸,声音扭曲,像是哽咽,又像是兴奋到了极致。 “死吧……死吧……”斐垣喃喃着,黑色的雾气翻滚了涌动起来,白炽灯的光芒重新出现。 “啪——”一只飞蛾撞到了灯泡上,像是撞得太用力,身体立刻就直挺挺地掉了下来。 斐垣放下了手,脸上重新恢复到阴沉的模样。 手里装着冰淇淋的塑料袋从他的手中滑落,斐垣看也不看地上瘫软在一起的肌肉大汉,游魂似的回了宾馆。 斐垣觉得,自己应该不会对这种事情再有什么感触的。 可能是因为十八岁的身体吧。 正面的、负面的,健康的身体,感情的波动还维持在一个正常人的范围内。 身体里的煞气在乱窜,情绪在翻滚,斐垣却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 林语死前疯狂地尖叫着骂他是疯子,会不得好死。斐垣无所谓自己会是怎么个死法,但不得不承认她说得对。 他是个疯子。 很多时候,他的情绪会割裂得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疯狂的那股情绪让他想要发狂地破坏,想要见血,随便什么血都好,别人的,或是自己的。但冷静的那一个,又会以绝对旁观地姿态看着自己发疯,折磨别人,或者折磨自己,冷静得没有一丝波动。 身体大部分时间是昏昏沉沉的,情绪大部分时间是忽高忽低的,好的时候看见一只蚂蚁从自己身边爬过,他都会以一个绝对愉悦的心情保持着乐观的心态,世界都是明亮暖色调的;坏的时候看见一只蚂蚁从自己身边爬过,他都会以一个绝对糟糕地心情开始折腾,阳光都是阴森森冰凉凉。 长期地割裂让斐垣很有什么正常的心态,但也锻炼出了极强的自控力。 不想被操控,不想被牵着走。 斐垣觉得自己的状态有些不正常,他觉得自己在慢慢迈开腿,慢慢地走回自己的住的宾馆,精神一晃,他又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 我要做什么? 斐垣茫然地看了一周四周的环境。 我为什么要吓那几个人? 我为什么……不杀了他们? 我为什么,要生气? 我……什么就是放不下? 为什么,我要放下? 凭什么,我就必须要放下呢? 斐垣看着自己的手,苍白,消瘦,布满了老茧和细小的伤疤。 他很慢的、很慢的扯出一个笑。 没有答案的。 斐垣找了很多很多年,最后终于发觉了,世上之事,十之八.九是没有答案的。 尤其是像他这样的人,没办法找到的。 那就——不要好了。 找不到的,就不要了。大金链五兄弟一直在臭烘烘的垃圾桶旁边躺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才有过来打扫的环卫工人发现他们。 “醒醒,小伙子,醒醒,早上了,酒该醒了!”环卫工人也不是第一次见大街上睡人的事情了,见他们没伤没病的,便觉得他们这是晚上喝醉了随便找个地方就躺下睡了。 “求你、求你放过我们啊啊啊啊啊啊——” 大金链第一个醒来,眼睛一睁就是一连串惊惧的大叫。 他的这一串肺活量过人的叫声把环卫工人吓了一跳,顺带着也把他的兄弟们给喊醒了。 “不要!不要!钱,我有钱啊!我把所有的钱都给你!” “放过我!放过我吧!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啊……好疼啊,妈妈我好疼啊——”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环卫工人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些胡言乱语,眼泪口水流得到处都是,疯了一样在自己身上抠挖的男人。 “别是精神病吧!”环卫工人不敢迟疑,把了报警电话,跑远了一点但又不敢真的就这样放他们离开,只是在稍远一点的地方监视着。 “真的,真的!那个叫斐垣的小杂种、不不不,是斐垣大人,是斐上仙、斐恩人,他真的把我们的眼珠子挖出来了,还把我的脑袋扒下来绑在裤腰带上!呜呜呜——警察叔叔你要为我们报仇啊!” “……” “我的手!啊……我的手在哪里?!这不是我的手,我的手去哪里了?!啊啊啊啊我的手啊——” “……” “不要,我的眼睛,我的眼睛……求你,求你不要割我的舌头啊!你把我的舌头给了狗蛋,我就没有舌头了呜呜呜……” “……” “五只腿太丑了,我不会走路了,我不要五条腿,我只要我原来的腿就好了,不要砍我的手呜呜呜……” “……” “警察叔叔,帮帮我们帮帮我们,我的手不见了,帮帮我吧……” “……” 警·二十三岁·叔叔·察同志头脑上的青筋突突突地直跳:“你们眼珠子舌头嘴巴耳朵鼻子腿和手不都好好地在身上安着吗?!” “叔叔,呜警察叔叔,我的心,我的心肝脾肺肾大肠小肠都被割走了,这、这些东西它外面看不出来的,但其实、其实我的身体里都已经空了你知道吗?!”大金链抱着民警大.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蓝色的裤子上,深色的水痕都要连成半截了。 “……”警察叔叔告诉自己是专业的,是受过专业训练的,要冷静,不能笑,也不能把他们暴打一顿,“你说你们都被砍了,那你们这会儿是什么?” 五人齐声大喊:“是冤魂呐!” 满脸横肉的脸上扭曲着五张血盆大口:“阎王爷看我们死得太惨太冤了,所以让咱们来找警察叔叔您来帮我们报仇了啊!” 警察叔叔抽了抽左腿,动也没动,抽了抽右腿,纹丝不动,想扭下腰,好嘛,两只手都没法动了。 满身大汉.jpg 外面三十多度的高温,哪怕里面放着空调,但被五个加起来八百斤的汉子层层围住,他这也受不了啊! 汗水哗哗地往下挂,他连把脸上快挂到嘴边的汗抹掉都办不到。 一堆和铁有得一拼的肌肉,那么鼓,力气那么大,也不知道是哪个根筋搭错了,非说自己的手被剁成肉酱了,还非要拉着他的手去摸! 警察叔叔深吸了一口气:“你们别急,我先把事情经过跟你们捋捋,照你们的说法,你们昨天是勒索了一个叫‘斐垣,十八岁,明天要高考’的小同学,结果没想到被他反杀了,对吧?” “对对对!那小子长得跟个豆芽菜似的,大.腿还没我胳膊细,谁能想到他下手那么狠啊!一下就把老子阑尾割走了,还说帮我省了医药费呜呜呜……那小子他不是人啊!太凶残了!” “我们也还没怎么他呢,他踩了我们老大lv的大拖鞋,一万钱便宜他了!谁能想他掏出刀就来扎我们呐!” “疯子,他就是个疯子,他一边扎我们还一边让他们哭得大声一些,还说谁哭小声了就把我们剁成肉酱,骨灰都给我们扬了!” “我们也没想把他怎么找啊!最多捅他几道,他怎么就能这么狠呢!头盖骨都被他掀了!警察叔叔,你听过那首歌没?就那首‘掀起你的红盖头’,好嘛,老子还没盖红盖头呢,头盖骨就给掀了,呜呜呜呜……” “……”警察叔叔深吸一口气,他觉得“斐垣”那小伙子还真挺幸运的,趁着他们发病逃过一劫,不然落到他们手上那是真有过受的,“行了,你们站好,看到那个门没?起来,进去,等着啊,我先去拿手铐。” “好的好的,警察叔叔你快点!那个斐垣邪门的很,一对手铐不够,你多拿点!”大金链五兄弟拼命点头,五双眼睛充满了期待和信任,水汪汪地看着他。 “放心,我拿五副过来。你们先到那里等着!”警察叔叔甩了甩被抱僵了的胳膊,发愁地看着上面挂上的眼泪鼻涕和口水。 我太难了.jpg “警察叔叔,这里怎么有铁栅栏啊?欸,欸欸!我咋出不去了呢?警察叔叔!” “警察叔叔!” “警察叔叔--” “那个‘斐垣’要联系他的家人吗?这五个都是常客了,嘴里没一句实话,想弄清楚昨天怎么回事,还得找他问问看。”警察叔叔的同事给他拿了套换洗的制服让他进去稍微冲个凉。 “没听他们说是高考生吗?等考试结束先再说吧,人生就这么一次的大事,他们也真能干得出来!得亏那小孩机灵跑了,这要是真被捅了,那得多痛苦啊。” “哎,也是,这年头不做人的太多了!”同事叹了口气。 “我觉得吧,咱们还能往下再挖挖,就抢个劫,他们怎么可能连人家叫什么,多少岁明天要高考都知道呢?” 六月七日那天,燥热的人心比燥热的天气还要炎热得多。 斐垣依旧没把腿上的石膏拆掉,他几乎是一一种享受的姿态拄着拐杖,一步一步走在喧闹的街头。 哪怕很多地方都放上了禁止鸣笛的黄色标志,但一个城市的喧闹依旧为能有所收敛。 “有长袖衬衫吗?” 下午一点的天气闷热得让人昏昏欲睡,斐垣随便找了一家街头的服装店,带着点少年变声期刚过的沙哑声线响起,冷飕飕地让还有些萎靡不振的营业员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啊,有的。”营业员的视线在斐垣的脸上停了两秒,脸上浮现一些红晕,大概是为刚才自己趴在那里睡得歪七扭八而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我要一件黑色的。” 扣上最后一颗纽扣,斐垣微微吐出了一口气。 每个人转移注意力的方式不同,身上的的黑暗让他有种重回黑暗的放松感。 七天的休息周期过去,提前十二个小时,每一小时来一封的通知就开始轰炸。 系统的“进入”方式很特别,既不是时间静止,也不是什么现实中的凭空消失。严格来说的话,大概是那种“存在感”被调整到零,周围的一切人都好像想不起你,不会去探究你在哪里,不会有想要找你的冲动。 以另类的方式从这个世界被“抹消”了。 如果在游戏中死亡的话,现实中的人会怎么样呢? 斐垣有些想知道,但就目前来看,暂时没办法得知。 “斐垣——” “嘀——” “嘀嘀——嘀——” “……” 斐垣冷眼看着林助理冲了过来,然后马路上一阵此起彼伏的喇叭声、尖叫声和刹车声响了起来。林助理惊惧扭曲的表情在那一瞬间定格,世界禁止了下来。 “嗒——”手表上时针、分针和秒针三针合一,一道冰冷又算不上陌生的声音响了起来。 “叮——编号137695玩家,第二次副本世界正在生成,请玩家做好准备。” 斐垣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已经身处哪个诡异的雾空间了。 这一次系统没有急冲冲地就把他往任务世界里塞。身体也可以自主控制了。 斐垣先是打开技能栏研究了一下幻境和操控。游戏的玩家须知里写得很清楚,游戏技能是无法在现实世界中使用的,目的大概是为了平衡现实世界。 但斐垣的技能获得有些不走寻常路,回到现实中体内的涌动的煞气被固定住了,但斐垣还可以抽取出一点供自己使用,只是积分翻倍地扣除。 积分翻倍扣除也无所谓,反正他的积分多,几天的实验下来把熟练度刷到了300。 游戏中的技能升级条件也满足了。 操纵(10/10) 熟练度:已满 升级条件:无(已无法升级) 使用条件:每一控制单位-10/s 幻境(10/20) 熟练度:0(30/100) 升级条件:熟练度10,积分300000 使用条件:每一幻境-10/s 操纵虽然是B级的技能,但可进阶的极限却比幻境来低得多,斐垣觉得,这应该是和幻境的通用性有关。厉鬼大部分可以利用人的五感制造出幻觉,幻境虽然是在此基础上进阶的技能,但也属于通用性技能,比不上操纵的稀有和独特。 从某种意义来说,方婷婷也是天才了,毕竟才死十年,就已经是个C级副本的大boss了,可惜她的舍弃不掉其他人,用自己的力量喂养八人的灵魂,不然的话,应该会成长成一个恐怖的厉鬼。 系统背包的功能也全部开放,从积分商城兑换的物品可以选择出现在手中还是寄存到空间背包,但空间背包一个副本只有十次存取机会,存十次,取十次,不是每个物品都可以存取十次。 这个比第一个副本里的待遇好多了,第一个副本甚至连十次都没有,一次性.交易,取出来存进去的可能都没有。 另外,积分商城中的属性兑换也正式开放。 斐垣的属性面板并不好看 力量:5 敏捷:6 体质:3 精神力:??? 陆汾糖都有5点体质,比他来得都高。 斐垣先花十五万积分换了五点力量,花十二万积分换了四点敏捷,花三十五万积分换了七点体质,又换了一百万的积分加了十点精神力。 于是变成了—— 力量:10 敏捷:10 体质:10 精神力:??? 10 斐垣不清楚精神力有什么用,但上面的???让他很在意,直觉告诉他,这和他重来一次应该是有关系的。 而且他隐隐有个猜测,精神力多少,会不会和灵魂强度挂钩呢? 虽然不确定,但值得一试,而且他的积分也支撑得起他这么去尝试。 除了花在技能升级、属性加成之外,斐垣又买了一些可能会用得上的东西。 斐垣从不对自己的运气抱什么希望,所有往最坏的可能打算就是了。 甚至,他还花了八十万买了个空间背包,五立方米,存取次数不限。 不过这样一来,他的积分余额就去了一半多,斐垣又为了凑整买了一些小东西,一长串的1000000挂在那里十分让人舒服。 斐垣想,这大概就是高贡献和高评分的好处了吧?想着退出副本前,龚述嘉还在为季淙茗送出的一万积分感激涕零,他就有些好笑。 强者为尊这个道理在哪里都是通用的。 弱小,就只能等着被杀。 “进入副本世界。”检查无误后,斐垣便闭上了眼睛。 “叮——编号137695玩家,第二次游戏世界已开启,祝您游戏愉快。” “叮——编号137695玩家,已进入副本世界,世界编号143193,副本难度B。” “这、这里是哪里?”林助理的脑子一团混乱,他记得自己是照着斐睿安说的来找斐垣探他的口风,正走在路上呢,突然就感觉到一阵眩晕,然后就进入了一个满是雾气的空间。 听了一耳朵云里雾里的介绍,再睁眼时,就是这个看起来老旧富有年代感的破旧火车了。 林助理努力想要稳定心神,手指一次又一次地调整着眼镜在鼻梁上的位置,但越是调整,眼镜架得就越是难受。 斐垣饶有兴趣地看着他这个小倒霉蛋儿,斟酌了一下语气,才轻笑着开口:“欢迎,这里是地狱,祝你愉快。”斐垣的声音很轻,声音像是在舌尖温柔地卷了一圈才吐出来,温柔异常。 但林助理却无法抑制住自己身体的颤抖,衬衣瞬间被冷飕飕的汗水沾湿。 “斐、斐垣少爷,别开这种玩笑了,您是想看我出丑的话……”林助理觉得这是斐垣在找人演戏耍他完。 斐垣什么也不说,只是笑吟吟地看着他。 林助理的声音在喉咙间卡住了,他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四周诡异安静的车厢,又想起刚才在耳边雌雄莫辨自称猎杀场系统的提示音,林助理再也无法克制,身体瘫软了下去,仰着脑袋两眼无神地望着发黄的车厢天花板。 “况且——况且——况且——” 老旧的火车动静很大,车轮转一圈,车都要都一下,晃晃悠悠的让人耳朵都不太舒服。 火车很老旧,但速度却不是很慢,窗外的景色一条线地被拉过,快得让人看了有些头晕。 车厢里的人很多,一眼看去满满当当好像全是人,但再细细看去,真真切切好像存在的,也就那么几个人。 斐垣没空去理会车厢里都有谁,他在盯着自己手里的车票出神。红色的纸上既没有车厢号,也没有座位号,只有几个“欢迎来到玩具王国”的粗体黑色大字。但背后写的却是“乘客须知”,斐垣想研究一下规则,但乍一眼看去满满的字眼细看却是一团糊掉的墨点。 和车上的乘客一样。 “季淙茗!”陆汾糖从转了一大圈,周围没一个是她认识的,茫然且恐惧地跑遍了整个火车,终于在这一节车厢里看到熟悉的人,还是季淙茗这么厉害的金大.腿,陆汾糖的眼睛顿时就亮了起来,兴奋地跑了过来。 “……哦,嗯……”季淙茗有些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陆汾糖一看他这种和平时性格完全不同的扭捏反应,就猜到了某个人,大概也就在这附近。顺着季淙茗的视线过去一看,果然就看到了坐在过道另一边的斐垣。 季淙茗低着脑袋正襟危坐地坐在窗户边,低着脑袋看起来畏畏缩缩的。 斐垣隔个过道也坐在窗户边,只是他的姿态太放松了,微微侧着脑袋抵着窗户,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一样。 陆汾糖跟斐垣也经历过一个副本了,知道他的脾气,赶紧放轻了动作和声音,坐到季淙茗的身边小声和他交换着情报。 “季淙茗,真的是太巧了!我们又分到同一个副本世界了欸!”上一个副本结束后,季淙茗和陆汾糖交换了联系方式,“对了,我打你的电话怎么打不通啊,试了好多次都是在服务区外。” “不、不小心坏了。”季淙茗的脸上闪过一丝的不自然。 陆汾糖也没有深究而是转而说起了高考的事情。 “也不知道这一次我考得怎么样,脑子一团糟,本来不想去考的,最后想想还是去了。”陆汾糖叹了一口气,能遇见季淙茗的兴奋也消失了个干净,“还有那个,也谢谢你了。要是最后没有你给的那个珠子的话,我现在应该过得很艰难……” “有什么杂活或是情报什么的,你全部交给我去做就好了!我会努力帮上忙的!”陆汾糖怕他拒绝,便飞快的说,几乎是带着一些恳求地说,“你把我当小跟班就可以了,随便使唤都可以的。” 陆汾糖这几天脑子都乱得很,不管是现实,还是接下来的事情,都让她慌乱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第34章 季淙茗送她换分的那一个魂珠算是帮了大忙了。上一个副本她基本是躺赢的,通关评价只有D,零零散散总共只加了三万积分,三万对她来说算是多了,但实际用起来快得不行。 一万治疗,剩下两万保命也不知道够不够。有了季淙茗那多给的一万,真的是救了解了燃眉之急。 积分可换钱和保命,陆汾糖既觉得自己快死了,不如多留些钱给她妈,但以后的生活的保障也好,但又担心积分不够自己会死。 纠结来纠结去,把她都快逼疯了,还是因为有季淙茗送的一万积分下了决定。七千换钱给她妈,剩下的就听天由命了。 在现实那几天,她又是高考就是熬夜翻积分商城背商品属性,想应对方案,得空了还要抓紧时间锻炼身体,差点把自己逼疯了 一进游戏,陆汾糖就赶紧买了一堆可能用得上的东西放背包里,就怕遇到了什么事情反应不过来没办法兑换。 只是看着新亮起的属性点兑换,她差点又掉下眼泪。 力量敏捷都是三万一点,体质五万,精神力十万。 那么多的积分,她要攒到什么时候啊! “说不定,能一直顺利地活到最后呢?”季淙茗安慰道,“是游戏的话,总会有通关这么一说的吧?只要坚持得够久,或者,实力够强,就不用这么担惊受怕了。” 陆汾糖瞟了一眼斐垣,又看看季淙茗,有些羡慕地说:“是啊,实力够强心态够好的话,就不用怕了。”但她的实力不够强,心态也不够好。 陆汾糖希冀地看着他。她知道自己是有点不要脸像抱大.腿,但只要能活下去,什么都好。命和面子比起来,面子算什么东西? 陆汾糖知道自己是季淙茗的拖累,但没好意思一直当拖累一直等着季淙茗来救:“我也会努力试着帮上忙的!” 就像斐垣说的那样,人必须要自救,才能活得下去。 季淙茗有些为难地,但看着陆汾糖期待满满的眼神,他叹了一口气:“我有件事情要提前和你说,如果接受的话,咱们就是队友了。” 陆汾糖一喜,飞快地点头。 “我的运气很差,而且霉运会传染给别人,和我在一起的话,你的运气也会变得很差的!搞不好,会遇到很多次的生命危险。”季淙茗十分严肃地说。 季淙茗只要不沾上斐垣,他就是一个超乎这个年龄的可靠,眼神明亮,五官俊美,自带一股子的神采飞扬,但这样浓烈的少年气却不会给人什么中二、稚嫩的感觉,正相反,他给人的气质就是自带一股安抚的。 陆汾糖抿了抿唇,然后也严肃地对他说:“我不怕的。而且有一件事情我也要告诉你。” “先给你打个预防针,这是一件超级让人生气的事情。”陆汾糖清了清嗓子,才说,“我们上次的副本是C级副本对吧?但是我听别人说,新人都是从E级副本开始的,只有百分之零点零一的几率才会被随机打乱扔进其他级别的副本。我们不仅是新人跳两级副本,还是全新人跳级进副本欸!太过分了吧!” 如果系统现在实体化出现在她面前的话,她一定会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暴揍它一顿,才不管能不能打得过! “所以我说了,跟我一起的话,会很倒霉的。”季淙茗严肃的表情顿时消了下去,蔫了吧唧地低着头,一脸愧疚。 像一只大猫。 陆汾糖被自己的想象卡了一下,忍不住笑意:“你怎么把所有的倒霉够归到你头上去啊。我们是随机进副本后才凑到一起的。又不是凑到一起才进得副本。这种情况,怎么说都是我们的运气同样不好吧!” “天选之子的好运气轮不到我,但是这种天选之子的坏运气我早就习惯了。”陆汾糖抓抓头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不瞒你说,我不管喝再多的饮料都没有中过再来一瓶,但是在生病这方面,我可是天选之子来着!什么稀奇古怪的病我都得过。但都不致命。所以,我觉得再差的运气都会又一线生机的。就像我被卷进这个游戏一样。第一次就进那么高级的副本,但是啊……最后不也活下来了吗?” 所以陆汾糖想要努力振作起来把气氛调动起来,但说着说着,她的声音小了下去,低落的情绪怎么也掩盖不住:“反正,得亏抱住了你这根金大.腿!反正我是死缠烂打也要跟着你了,跟着你,我还有活下去的可能,但选择自己重新来过的话,我又该怎么办呢?” “你不要这么说自己。”季淙茗安慰道,“你也很厉害,起码那种要活下去的求生意志真的比其他人要强的。” 季淙茗握了握拳,下定了决心:“如果你不怕我的霉运,愿意和我组队的话,我们就是队友了!” 陆汾糖拼命点头:“我、我会努力不太拖你后腿的。” 季淙茗反而有些不太好意思了:“不用这么说的,我们组队也只是分工不同罢了。而且和你组队,我也不是什么优势都没有。起码到了一个新的副本里,完全陌生的世界,有熟悉靠谱的人总比一个人要来得好。” 陆汾糖瞬间想到了另一个人:“那等斐垣醒了,要去找他吗?”有斐垣在的话,陆汾糖就更安心了。虽然斐垣的脾气差得让人有些害怕,但他是真的强。 季淙茗的脸顿时就红了,呐呐地说道:“我、我就不去了。” “你和他闹矛盾了吗?”陆汾糖惊讶地问。 “没,斐垣那么好,怎么可能跟人闹矛盾。” “……”陆汾糖突然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开始吐槽好下口。 斐垣不可能和人闹矛盾?对哦,确实是没可能和人闹矛盾,他那是直接把人往死里整,不会说话了,就没“闹矛盾”这一说了。 不,应该从“好”这一点就开始让人怀疑了吧? 大概是陆汾糖脸上表情太过奇怪,季淙茗便对她解释道:“斐垣性格很好的,善良、乐于助人、学习成绩也好、运动也好、笑得也好看……反正,他什么都好。他最近心情不太好,应该是和猎杀场有关,任谁突然被扔进这种游戏里心情都不会太好的。加上高考的压力,斐垣这段时间一定是累坏了。” “而且斐垣是那种特别会考虑别人想法的老好人,什么压力都自己憋着,不想麻烦人,又不太会表达自己,所以才给人一种他很阴沉的错觉。其实他真的特别特别好!” 大概是季淙茗表情太过严肃认真,眼神太过坚定的,颜值太高的原因,陆汾糖、陆汾糖竟然真的开始觉得季淙茗说的是真的了。 一直到火车“呜呜呜呜”声响起,广播开始提醒大家拿好行李准备下车的时候,陆汾糖才突然想到,压力大就会让一个人性情大变成那副样子吗? 斐垣那已经完全不是压力大,而应该已经是变.态了吧?! 特别好? 斐垣听着季淙茗对自己的评价,差点笑出来。 啊……十八岁的斐垣,确实挺好的,套用季淙茗现在的说法是没有问题的。 但事实却是—— 那个斐垣,已经死了啊。 所有的自认为了解,不过只是自己欺骗罢了。 说得有多喜欢我,看起来一副很了不起有多么了解体谅我的样子……然而却对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斐垣,早就不是那个斐垣了。 你喜欢的斐垣,已经死了,你所喜爱的斐垣,只是你想象中的罢了。 说着了解我,但连喜欢的人也认不出来。 可悲吗? 不,人的本质罢了。 人的本质就是复读机,把“我喜欢斐垣”重复上一千次,一万次,甚至更多,然后就真觉得自己“喜欢斐垣”。 令人发笑。 “老大,下车了。”陆汾糖见斐垣还闭着眼睛靠着窗在那睡,以为他是睡着了没听见广播,便上前一步小声地喊了他一声。 斐垣虽然从来没说过要用什么来称呼他,但陆汾糖自认为自己是没那个胆子直呼斐垣的名字的。不管斐垣会不会生气,她自己就能把自己吓死。 斐垣没睡,他的情绪一直不太高,大概是吸收了的煞气和身体发生的排斥反应让他这段时间一直有些昏昏沉沉的。 情绪起伏波动对他来说并不大,甚至可以说是处于一个低谷,但这种类发病的状态让他有些不爽。 斐垣不喜欢被控制,哪怕是自己的情绪也不可以。 整理好情绪睁开眼,黑沉沉的眼睛浓得像是要渗出黑雾,陆汾糖吓了一跳,身体一抖,差点要跳起来。 但斐垣却没有看她。 季淙茗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心情和表情去面对斐垣,一方面对又把坏运气传染给他感到无比的愧疚,一方面又松了一口气,虽然知道斐垣很厉害,但一想到斐垣在自己不知道的什么地方战斗受伤,他的心都要揪起来了。如果自己在的话,哪怕是遇到强大的对手,多少也能为斐垣争取到一点时间。 另外,能真真切切看见斐垣的心情既兴奋又期待。他对自己这种明知道自己的出现会给斐垣带来麻烦还为此感到高兴的想法又羞愧得不行。 各种各样的情绪揪在一起,简直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所以,从一开始,他就动也不敢动地待在自己的位子上,怕斐垣发现他,又怕斐垣发现不了他。 心情可以说是非常矛盾了。 外面的站台不知道是什么地方,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连盏灯也瞧不见,只有火车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几盏小灯,昏暗的灯光时不时一闪。 季淙茗就是这个时候和斐垣对上的目光。 季淙茗在纠结犹豫着是跟在斐垣后面出去好,还是在前面先一步斐垣出去好,犹豫之间,就坐在座位上没动弹了。 斐垣被陆汾糖叫醒,黑沉沉的目光直直被映照在因为外面黑暗而变成了镜子的窗户上。 季淙茗也靠着窗户,犹豫间,两人的目光就透着窗外,用一种完全相反的方式对上了。 季淙茗呼吸一窒,几乎有了自己要被斐垣的眼睛吸走的错觉。 “斐垣……”这样的斐垣,让他有些陌生。 或者说,这段时间的斐垣,让他觉得陌生。 斐垣不笑了。 斐垣的脸上,虽然时常还会出现笑容,但在那样的笑容里,季淙茗感觉不到温暖。 冰冷阴森得让人害怕。 季淙茗不知道斐垣怎么了,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可怕了。 但斐垣,还是那个斐垣,季淙茗很清楚。 和陆汾糖说的那些话,他是真心的,但斐垣变了的这个事实,也是真的。 斐垣移开目光,冷淡地起身,昏暗的灯光让他的视线有些受阻,但还在可控范围内。 “斐垣……”季淙茗愣了已经,急急起身就想要追上去,结果起得太着急,忘记了自己身前还有一个小桌子,膝盖在一边磕了一下,疼得他直抽气。 “没事吧?”陆汾糖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歪歪扭扭的身体。 “没、没事。”季淙茗的脸色有些苍白。低垂着眼睛,神色郁郁。 斐垣怎么了?是家里出什么事情了吗?可恶,如果我能出去的话就好了。 从车内看,外面是一片什么也看不见的漆黑,但斐垣才从车厢内探出半个身体,眼前的景色立刻就变了。 蓝色的天,白色的云,绿色的树叶褐色的树干。 一切看起来那样拙劣且稚嫩,像极了幼儿园小朋友们花出来的图画。连远处的房子也是歪歪扭扭的,蜡笔的痕迹明显得不能更清楚。 眨眼,灰红色扭曲的色块将世界划分得粗糙又规整。但是再一眨眼,又恢复了正常。 斐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稀薄的煞气简直不像猎杀场内该有的样子。或者说…… 斐垣心情愉悦地勾起了一抹笑意。 站台上挤挤挨挨站着的,不是刚才涌下去的人,而是一个又一个圆滚滚的机器人。 大概有十多个机器人站在站台上,看着自己的手和脚茫然无措。 斐垣下了车,低头,修长的手指消失不见,左手是圆滚滚的圆金属球,右手则是一根针的模样。 动了动手指,五根手指的感觉未变,只是外观不一样了。 “斐……垣?”身后季淙茗迟疑的声音传来,斐垣回头看了一眼,同样圆滚滚的头,圆滚滚的身体,和可笑的圆球和针。 “哈!欢迎机械城的修补师来到我们童话城!”一个憨态可掬的熊猫玩.偶突然从一边跳出来,他的个子大概两米高,带着一顶只有他脑袋十分之一大小的小圆帽,身上的小西装绷得紧紧的,圆滚滚的大肚子几乎要将西装扣子的装订线撑断,西装裤短短的,配了一双马靴,几乎要将短腿完全盖过去。 熊猫城主的腿很短,胖胖圆圆的两只胳膊在圆台上使劲儿地扒拉,肥肥大大的屁.股扭啊扭,几乎要将西装裤扭坏了,费了点力气才跳上了站台前面的高台上。 “嘿.咻!谁修的台子啊!真是太不懂事了!”熊猫城主摸了摸自己脸上不存在的汗,然后才扬着笑脸热情地对还在状态外的玩家们喊道,“我们童话城可真美丽,不是吗?” 于此同时,冰冷的系统声也在他们的脑中想起。 “叮——大型副本任务已开启,规则一:不许暴露自己的身份。” 同时,斐垣发现,自己车票后面的墨点也变得清晰了起来:机械城城民注意事项1、对待客人要时刻保持热情;2、…… “2、”后面的还是一团墨点,什么也看不清。 但斐垣注意到,这一次,系统并未给出通关条件。 不是生存类副本,就不给条件吗? “作为童话城的城主,我代表我们童话城的全体居民欢迎你们的到来,大家——热烈欢迎!”说着,他便把手高高地举了起来,做了一个像天拥抱的姿势。 “嘭——” “咔——咔咔——咔咔咔——” 金属碰撞的咔咔声让陆汾糖有些不适,她想到了第一个副本里面遇到的蜘蛛群,同样也是这种坚硬且冰冷的碰撞声效。 老旧的齿轮咔嚓咔嚓地转着,伴随着烟雾,一群大概半米高的玩.偶们被转了上来。 “来,我可爱的城民们!用你们的热情欢迎远道而来的客人!” 熊猫城主跳下了高台,几十只凹造型的玩.偶们齐齐动了起来。 “滋——滋——” 巨大的广播杂音让所有人难受的捂住了耳朵。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广播台的人干什么吃的?不要这样折磨我们客人的耳朵呀!”熊猫城主不高兴地叫喊道。 但陆汾糖却觉得熊猫城主这会儿应该是很高兴的,甚至是充满兴趣地看着他们窘迫的样子。再一看,熊猫城主还是那副憨态可掬热情洋溢的模样。 看错了吧?陆汾糖对自己说。 熊猫城主虽然会说话,但也仅仅只是一个玩.偶,毛茸茸的身体,黑色的塑料眼珠,嘴巴是用针缝出来的微笑,右边嘴角还有一点半圆,做出调皮可爱的吐舌头模样,脸蛋上两坨小小的粉色椭圆形,看起来很可爱。 就是体积有些大。 女孩子大多对这类毛茸茸的玩.偶们产生不了厌恶,陆汾糖作为一个前几天还是普通女孩的普通女孩,自然也起不了什么强烈的厌恶感。 哪怕心里对熊猫城主的“正义性”有所怀疑。 短暂的噪音过后,广播里出来的已经是正常的声音了。 “啊~小狗乖乖,拿起小碗,吃肉吃菜~~~” 凹造型的玩.偶们懵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扭着屁.股挥着手甩着头开始围着他们跳舞。 “一口肉,一口菜,长得高,长得壮,不吃肉,不吃菜,就要给猫当成菜~” 几十只玩.偶也跟着唱:“一口肉,一口菜~” “……口菜,长得高,长得壮……” 七嘴八舌的歌声没一句在调上,连齐声高唱都做不到,更别提什么好听不好听了。 “小狗狗,要乖乖,天黑黑,要睡觉,盖好被子不说话~” 一只兔子跳着扭着就蹦,大概是因为转圈转得太多了,身体歪歪扭扭像极了喝醉的小朋友,晕倒转向地就撞到了林助理的身上。 林助理从误入游戏的恐慌中稍稍清醒了一点,虽然凝重还有,但很大程度上,被这样无害又可爱的幼稚园元旦表演会放松了心情。 林助理正要对着小兔子笑一下,“咕噜噜~~~”兔子的脑袋因为大幅度的低头掉了下来,他茫然地举着手在自己脑袋上的位子摸了摸,没摸到。 虽然掉了脑袋,但小兔子是玩.偶,掉了也没什么恐怖的,尤其是小兔子下半身还保持着扭屁.股跳舞的动作,看起来憨态可掬得让人心情愉悦。 林助理蹲下身准备帮他捡一下脑袋,但一低头,“咕噜噜~~~”林助理弯下身,伸出手,捧住了那个兔子头。 “兔子先生,你的头。”林助理听到自己的声音。 “我的头?”兔子先生歪着脑袋,软绵绵的耳朵垂到一边,塑料的黑色圆片眼睛反着光,像是十分疑惑,“那不是你的头吗?” 林助理一惊,正像兔子说得那样,这哪里是兔子先生的头,明明是他自己的头—— “谢谢!”兔子先生感激地接过他的头,鞠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躬,塞着棉花的身体柔软得不可思议,但因为用力过大,无头的上半身起来的时候往后仰得差点一个踉跄摔倒。兔子先生感激得说,“谢谢你,好心的小狗狗!” 林助理恍惚地将兔子头递过去,心里一跳,背脊有些发凉,他有些勉强地扯了一下嘴角:“不客气。”他这是怎么了?不过是可爱的小兔子玩.偶,怎么就害怕了? 但隐隐的,一个模糊的影子在自己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带着半边眼镜、眼珠子挂在外面,脸蛋浮肿满是鲜血……但想要细看,却什么也看不清了。 把自己的头按回脖子上,兔子先生又扭了一下稍微调整,但可能是因为自己看不见,所以头还是歪的。 “小狗乖乖~”小兔子又跑回了扭着身体回到了大部队身边,一群玩.偶七手八脚七嘴八舌,说是群魔乱舞都是夸奖的话了。 但这群可爱的玩.偶和可爱的舞蹈,确实能让人放轻下心情。 “小狗狗?这是唱给小狗的摇篮曲吗?”季淙茗对歌词有种说不出来的在意。 “好了,亲爱的客人们!我们最盛大的欢迎仪式就要来临啦!请大家睁大眼睛仔细看!”熊猫城主的声音再一次被广播声盖过去了,只有离他稍微近一点的人才能听清楚。 “咻——” “咻咻——” 已经没人的高台上突然蹦出了一大串火花,白色的、红色的、橙色的、绿色的大呲花从圆台上呲呲呲呲地冒了出来。 但不知道是舞蹈编排是没做好,还是乱蹦乱跳的玩.偶们偏离了原本的跳舞范围,又或是烟火迸溅的范围没算好,火点从空中落下时,尖叫声此起彼伏。 “啊啊啊啊——我的毛!我的毛!” “耳朵!耳朵,我的耳朵烧起来啦~” “眼睛呢?我的眼睛呢?我的眼睛融化了!” 一颗被烧融了一半的眼珠掉在陆汾糖的脚上,塑料的烧起来的味道刺鼻又难闻,陆汾糖吓了一跳,连忙甩脚,但机械的身体却没感觉到什么疼痛。 陆汾糖愣了一下。 “救救我,救救我!” 站台上玩.偶们稚嫩的呼救声此起彼伏。 玩.偶们都是棉花、塑料这些东西做的,浴火就烧,不留任何情面。 大火很快蔓延起来,熊猫城主大叫着:“哦!冷静点!我亲爱的城民们!冷静一点!你们忘记了造物主赐给我们最大的恩赐了吗?冷静点,我们不会疼呀!” 正说着,一直浑身冒火的青蛙跑过了他的身边,火星蹦了出来,跳上了熊猫城主短短圆圆的尾巴上。 “咦,什么东西烧起来了?甜滋滋的……”熊猫城主用蜂蜜保养自己的身体,蜂蜜在火的炙烤下又香又甜,熊猫城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满脸的陶醉,顺着气味看过去,发现着火点是自己的尾巴时——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一下,玩.偶欢迎队们彻底成了群魔乱舞的闹剧。 “……” “…………” “………………” 现在大约也只有省略号才能表达一下他们无语又无奈的心情了吧。 “灭火吧,我们需要快点进入副本。”一个古铜色的机器人说道,他的声音很稳,听起来是在副本里摸爬滚打过的老玩家了。 但谁也没动。 “这种大型副本很可能会划分阵营,争抢积分,我们不能再在这里耽误时间了。” 这话一出,谁也坐不住了,纷纷开始行动起来。 有了上一次蜘蛛副本的经验,陆汾糖不太敢擅自行动了。 “老大?” 季淙茗也看着他。 斐垣直接一脚踢在了跑来的玩.偶身上,只有几十厘米的小玩.偶被踢得在地上连打好几个滚,但也因此把身上的火灭掉了。 “吵死了。”斐垣脸色不太好,“着火的地方砍掉就好。”算是默认了暂时和季淙茗、陆汾糖一起行动了。 两人脸色露出了明显的喜色,飞快地从背包中取出剑,一下一个。 “喂喂喂,你们在干什么?!这样灭火我们的身体都没啦!”小人鱼看着自己没了半截的鱼尾巴很生气。 “但是……”季淙茗抓抓头发,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应付。 斐垣又是一踢,把冒着火的鱼尾巴踢回了小人鱼的身上。 “烧起来了烧起来了,救我救我啊!”小人鱼惊恐的哭声又尖又利。 这次就不止是尾巴了,连头发也烧了起来。 身上用塑料做的鱼鳞融化得十分迅速,里面的棉花几乎是一点就着。 小人鱼凄厉地在地上打着滚,求救地往季淙茗那里爬。 “救我救我!”小人鱼恳求道。 季淙茗犹豫地看了眼斐垣,见他面无表情,便也退后一步躲开了小人鱼冒着火的鱼鳍。 “烧起来了烧起来了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小人鱼的哭声简直要把人的耳膜给震裂。 但无论是季淙茗还是陆汾糖都没再上去帮他。 混乱了好一会儿才被平息下来,胖墩墩的熊猫城主一屁.股坐在地上直喘气,抹着不存在的眼泪为自己烧没了的尾巴和烧焦的衣服身体默哀。 “唉——”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现场混乱得让人无法拿常理去吐槽,但好处是没有出现死亡人数。玩.偶们不会疼,身上虽然被烧焦烧烂了,但只要修修补补的也就能恢复正常了。 塑料容易被烧融却不容易没,冷却后黏糊糊的塑料又硬了起来,小人鱼哭哭唧唧地摸着自己身上黑乎乎的塑料残骸,连哭也不敢哭大声,就怕那个不说人话不给好脸色的大魔王再来折腾他。 “亲爱的修理师们,本来是想给你们一个盛大的欢迎仪式,但没想到因为意外弄成了这个样子,没给你们什么休息时间就要请你们开始工作,真是不好意思。”熊猫城主扭着肥嘟嘟的身体把嘴凑在尾巴处弹出来的棉花上,像是舔了舔之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请你们放心,我们童话城的城民是不会忘记你们的恩情的,所以能不能请你们……”熊猫城主大概也是觉得这样有些难为人,于是请求的时候便有些扭捏,“能不能请你们现在就帮我们修理一下身体呢?” 玩家里正有人想拒绝,但所有人在同一时间便接到了一条系统通知。 “叮——编号143193副本已发布任务。” 【来自城主的请求】 任务描述:熊猫城主遇到了突发状况,他和他的城民们因为大伙烧伤了身体,现需要修理师们辛勤劳作为他们修补身体。 任务奖励:每修补一位童话城的城民,视城民的满意度给予100-500不等的积分奖励。 玩家们一愣,然后便是七嘴八舌的答应声。 “交给我好了!我会把你们修理得和之前一样的!” “我可是机械城最好的修理师,来来来,大家都往我这里排队!” “过来过来!你要什么样的眼睛,我这里都有!” “要绣花吗?我能给你绣好多的!” 积分不好挣,很多时候都是拿命和鬼怪在拿命搏的,这种没有任何危险,只要修修缝缝就好的工作,到哪里找去。 菜鸟玩家和老鸟玩家的区别就在这个时候变得很明显了。 菜鸟玩家们还在那里有些摸不着头脑,满脸茫然,稍微有过一次副本经验的老鸟就开始吹嘘起自己拼命拉客了。 这里只有八十三个童话城的城民,但是有十几个竞争对手呢! 陆汾糖已经跃跃欲试地想要冲上去了,但看着斐垣没动,她也没动。 林助理则完全是现场唯一的真菜鸟,还处于懵逼状态缓不过神呢。 八十三个,拿积分最高的500来算,也就四万多一点,对他来说可有可无,但也就只是对他和季淙茗来说可有可无了。 斐垣把视线放在破烂焦黑的小人鱼身上,没了腿没有手链蹦跶都困难的小人鱼都了都,焦黑的棉花里又弹出了一些灰。 斐垣却是蹲下身,温和地对他说:“需要帮助吗?” 小人鱼松了一口气,觉得这个魔王也不过如此,毕竟还要靠着他拿城主答应他们的工资呢! “哼,你以为说给你修理就给你修理吗?我——” 骨节分明的大手按在了小人鱼被烧得只剩半个脑袋的头上,斐垣微笑:“嗯?” “求、求你修我吧QAQ!”小人鱼觉得自己今天真的是流年不利。 “对,就是这样。”斐垣温柔地说,“接受了别人的帮助,就得心怀感激,对吗?” 小人鱼拼命点头。脑壳里的棉花都甩出来了。 “陆汾糖。”斐垣站了起来,平静地吩咐,“修。” “……哦。”陆汾糖被他的操作惊呆了,但也一点不敢耽误,立刻就蹲下来,打开左手圆球上的开关,半空中出现棉花、布料、塑料、线各种各样的选项,视线落到小人鱼那边,每一步的操作和指导也弹了出来。 照着脚程,陆汾糖选了白色的棉线,左手圆球就吐出了一个线头,陆汾糖把它戳进针上的孔,然后开始处理小人鱼的脑壳。 陆汾糖虽然是女孩子,但她又没接受过什么缝纫手工的训练,虽然眼睛会了,脑子懂了,但是她的手…… 小人鱼看着自己歪歪扭扭鼓一块缩一块的手,哇哇大哭:“你真的是修理师吗?!这么技术这么烂啊!”能看到的地方修成了这个鬼样子,其他看不到的地方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呢! “叮——警告,编号143193副本第一规则,不能暴露机械城修理师的身份。” 其他人也差不多这个时候,都收到了童话城城民的质疑。 大话怎么说都不扣积分,但是身份暴露了,可能会面临副本任务失败的悲惨命运的! 陆汾糖一脸苍白地看着斐垣。 斐垣无所谓陆汾糖怎么样,但他还需要用这个小人鱼做任务,于是摆着一脸冷漠的居高临下地斜睨他一眼:“从来只有我们修理师决定要不要帮你修的时候,什么时候轮到你质疑了?” “再吵烧了你。” 小人鱼闭上了嘴,哭唧唧看着陆汾糖,小小声地和她套近乎:“修、修理师大人,求、求您帮我修得好、好看一些呜呜呜……” 刺耳的系统提示音没再响起。 第35章 陆汾糖长舒了一口气,她算是看出这些城民欺软怕硬的本质了,也冷哼了一声:“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指导我了?!爱修不修!不修就滚!” 说完,她自己就先乐了。这种狐假虎威的感觉还是怪好玩的,且痛快! 害,还是可以选择的话,谁乐意卑微又低下地生活着呢! 其他玩家看这边把这一关过去了,也有样学样地端起了“修理师”的架子。 童话城的城民们呐呐地被镇住了。 甚至有些人还超常发挥了一下:“你懂什么?!我这是艺术!你懂艺术吗?不懂就不要随意质疑!” 只是让你模仿,又没叫你超越,没那个气势,后果就是凄惨的。 有那些个格外固执一点的就喊:“我不要艺术,我就要之前的样子!” “那你自己修理去!”有人吼了回去。 “那我还不修了!” 猎杀场里的气氛一直都是比较紧绷的,时刻担心着下一秒会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鬼怪或是规则杀掉,好不容易遇上了一次NPC软和的,人的胆子就大起来了。 但积分上就比较难看了。 斐垣不干活,季淙茗不缺积分,他有心帮着陆汾糖攒些积分,便一路挑了些烧毁不严重的捡回去给她。 斐垣不好说话,给小人鱼一百个胆子都不好不满意,哭唧唧地让陆汾糖顺利get500积分,有了五百积分后,便出现了一个选项。 “叮——完成隐藏任务,获得技能【缝纫(E)】,可前往技能栏查看详情。” 陆汾糖愣了一下,然后赶紧翻开技能栏。 缝纫(0/5) 熟练度:0(1/1) 升级条件:熟练度1,积分1000 使用条件:无 “叮,您的技能【缝纫】已满足升级条件,是否升级?是/否” 陆汾糖看着自己可怜巴巴的积分余额,又看看周围摆着的玩.偶,咬咬牙花了一千升了一级,总不能一直靠着斐垣的吓唬来拿分。 技术好一点,多拿一点分也是好的! 没什么用的E级技能升级后,陆汾糖明显感觉自己下手有了分寸,速度也快了很多,第二个玩.偶修理好的时候,瞧着明显比第一个好了不止一个档次。 “呜呜哇哇——”丑得能拿去鬼屋当道具的小人鱼又哭了。 而第二个玩偶本来还有些不太满意的,一看有这么丑的小人鱼做对照,大方地给了320的积分。 小人鱼、小人鱼更痛苦了! 陆汾糖有些愧疚,想着毕竟是他给了自己第一个五百分,如果只有一百分的话,她绝对是舍不得花积分升级技能的,于是便小声地对他说:“这是刚才你对我们老大不敬的惩罚,但如果你能帮我劝说其他城民来我这里修理的话,我看你的表现考虑再给你修理一次,保准让你恢复到被烧之前的漂亮模样!” 小人鱼歪歪扭扭的眼睛都瞧着好看了一点,他立刻挺着胸.脯保证道:“尊敬地修理师,我向您保证,您一定是最受欢迎的修理师!” 说完,他扭着松松垮垮一下掉两片的鱼鳞,一溜烟地去搞洗.脑工作去了。 还、还挺厉害的嘛!陆汾糖为自己的机智得意洋洋了一会儿,, 350, 400, 450, 500的积分到账声是那么的美妙! 身心都愉悦起来了呢! 在场没几个玩家是舍得把积分花在这种没用小技能身上的,可能是舍不得,也可能是没有,但升级和没升级的区别还是很大的。 第一级一千,第二级两千,陆汾糖花得心痛,但赚回来得也多,技能等级越高,她的手艺就越好,速度也越快,八十三只,她包揽了三十多只,净赚一万多分。 这积分拿得她心脏扑通扑通直跳!高兴坏了! 修理个数在五以上的几个人都是花了积分升级的,但也就升了个一级,他们没小人鱼这个舔狗去洗脑,基本上都只有100,200地拿积分,升两级不划算。 陆汾糖的数量有些惹眼,但玩家刚才都沉浸在和该死的针线做斗争上,没给她太多的关注,不知道她具体赚了多少积分,只觉得她作为女生应该是有点这方面的基础和天分,没把她往“肥羊”身上想。 “真是谢谢各位修理师了!”熊猫城主来陆汾糖这里修理的时候已经是她非常熟练的二级缝纫技能了,不仅把他修好了,才照着要求给他添了一些别的城民没有的设计,这让熊猫城主这会儿很得意,扭着肥嘟嘟的身体哪怕自己看不见,他也十分得意,“来吧,接下来就由我带着你们去好好休息一番吧!” “斐垣、斐垣少爷。”林助理犹豫地追了过来,身体和声音都在发抖,“能不能、能不能让我跟着您?” 林助理是真的怕了,他在这个副本里是真菜鸟,拼死拼活才赚了一百积分,加上新手福利也才两百。他不是初入社会的小菜鸟了,凭着二十来年锻炼出来的社交能力差不多打听了一些情报。但情报越多,他的心越往下沉,他知道人心险恶怎么写,他怕死,非常怕,他想活着出去。 他瞧不起斐垣,看不上斐垣,但他现在,必须要靠着斐垣才可能有一线生机。 斐垣不是菜鸟,起码和他比起来不是。而且他不是一个人。 斐垣连个眼色也没给他。 林助理脸色苍白地看向陆汾糖,三人里面,就她看着最弱最“善良”。 陆汾糖赶紧扭过头,得罪斐垣的事情她可不敢做,哪怕只是可能,她都不想去尝试。 “斐垣少爷?”季淙茗皱着眉,不知道这个称呼是怎么来的。 “有问题吗?”陆汾糖悄悄问季淙茗。 季淙茗没说话,只是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大。 但他什么都没表现出来。 “你快走吧。”季淙茗对他说,“我们的队伍暂时不需要人。” 虽然斐垣没有答应和他们组队,但也没有反对,那就……那就当他们已经组队了吧! 季淙茗偷偷看了一眼斐垣,见他没对自己的“我们的队伍”有什么反感的情绪出现,心下松了一口气,丝丝的雀跃漫了上来。 童话城的布局很有意思,没有四通八达的道路,所有的地方只有一条道,像平地里的盘山公路那样连接童话城所有的地方。 他们下来的车站是市中心的市中心,也是唯一和其他接到不一样的地方,是从地下通过来的。 站台虽然已经是在地上的范围了,但从站台这不能直接出去,还需要经过一条长长的黑乎乎的走廊,才能走到大门口。 熊猫城主甩着短胖短胖的手喊,做起了导游,高声喊道:“大家跟着我,不要走丢啦!” 火车站台的大门是个看起来就很沉重,泛着严重铁锈的大铁门,几十个城民涌上去一起拉着一边的大铁链,“嘿.咻——嘿.咻——嘿.咻——”地拉了好一会儿,生锈的铰链才慢吞吞地发出几声让人牙酸的嘎吱嘎吱声,严丝合缝的大门经过城民们的共同努力,终于有了一丝光亮透进来。 “他们都不用火车的吗?把大门弄得这么麻烦干嘛?”陆汾糖小声地嘀咕道。 季淙茗看了看眼前的大门,又望了望身后的站台,一脸沉思。 这不像是不常使用火车使用没考虑便利,反倒像是一个闸门。 大门一关,外面的人就彻底进不来了。 城外和城内的通道,就这样被切断,干干净净。 当然,这是熊猫城主给出的说辞。 为什么不和外界连通呢?他们不是也可以正常地进入童话城吗? 而且,弄这么一道闸门有必要吗? 不从火车站进的话,从城墙那进来也是可以的啊。 “如果,和外界的通道这有这么一种方法呢?”季淙茗被自己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正想继续想下去,熊猫城主的大嗓门又传了过来。 “尊敬的修理师们,大家快出来吧!”前方的大门已经出现了一个大洞,但那个洞看着也就半米宽一米高,只能爬着出去。 熊猫城主摇着肥大的屁.股使劲把自己往里面塞,但西装裤绷得紧紧得,身体被勒成肥嘟嘟的两节,也显得十分的困难。 “只能用爬的吗?”有人犹豫地问。 “用爬得最省事!”熊猫城主招呼道,“你们快点啊,这个很费力的!” 玩家们互相看了看,有些犹豫,这些NPC们是他们挣积分的好工具,虽然之后的任务是什么还不清楚,但和他们的好感度一定有关,他们有点不太想在这里就把好感度给折腾掉。 可话又说回来了,让他们爬出去,心理上又有点过不去。 “快点啊!”熊猫城主催促再三。 最后,之前最先开口让他们加快进度的古铜色机器人“老玩家”最先站了出来:“快走吧,能挣积分早点挣,命都没了还顾忌这些个干什么?” 众人一想,他这话也有道理,于是动起来的人就多了起来。 “快点快点,你们三个,快一些!”熊猫城主看着最后站那动也不动的三人喊道。 “老大,我们真的要钻那个出去吗?”陆汾糖犹豫地看着斐垣。 “斐垣,我去帮忙拉一下铁链好了,你在这里等我一下。”季淙茗说着就把手里的剑交给了陆汾糖。 “你去能顶什么用?”斐垣直接大跨步走过去扯住倒霉蛋小人鱼,“给我用力,门还能大对吧?”只有这么一个门可以进出,斐垣不信熊猫城主进来的时候也是这样进出的。身材那么肥,洞口那么小,真这么进来的衣服不弄皱斐垣打死都不信。 登场时,熊猫城主的小西装可是整洁又平整的。 不过是试探他们的底线,再顺便给个下马威就是了。 “但、但再大我们撑不了多久的。”小人鱼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声音直哆嗦。 “一分钟?”斐垣皱眉。 “半、半分钟。”小人鱼结结巴巴地把时间砍了一半,就只希望斐垣能打消那个念头。 “我们三个半分钟够了。”斐垣直接按开了左手圆环里的打火机选项,一簇火焰冒了出来。有些玩.偶身上又塑料,需要用火稍作软化定型处理,所以火苗选项也是有的。 全是布料、棉花夹带塑料的童话城城民刚经历过一场“火灾现场”,看到火焰的第一时间便抖了一下。 “给我用力。”明晃晃地威胁就摆在这里了。 “不行!我们不够出去的时间啊!”有城民就直接喊了起来。 “与我何关?”随意地抓了一直玩.偶就把火摁了上去。 “烧起来了烧起来了!”小倒霉蛋惊恐地放开了大铁链,软绵绵的手想去把火焰拍打掉,但斐垣是在他的大头上按下的火焰,就几厘米长的胳膊连眼睛都够不到,更不用说头顶了。 “你是强盗吗?!”熊猫城主在外面气得直跳脚。 斐垣扯开一个笑:“我是你们童话城尊贵的‘修理师大人’。”他将“尊贵”二字咬得很清楚。 熊猫城主呆了一呆,只有棉花的脑袋并不是很明白这和“尊贵的修理师大人”有什么联系。 “你们怎么进去,我不管,但我要照着我舒服的方式来,懂?”斐垣不耐烦地催促,“快点,谁不动的,我烧谁!” 季淙茗和陆汾糖也反应了过来,选了打火机选项三簇火苗明晃晃地威胁。 陆汾糖甚至戏精上身,迈着六亲不认地步伐举着火在一排的玩.偶面前晃了一圈:“没听到我们老大说的吗?!快点!不然烧了你!” 语气非常凶恶,眼神非常犀利了。 “可、可是……”玩.偶们求救似的看向他们的城主。 斐垣淡淡地看向陆汾糖。 陆汾糖立刻会意,拔剑而出,左手火右手剑,耀武扬威地到了洞口几乎是戳着熊猫城主喊话了:“快点!别让我尊贵的老大耐心告罄!不然你们下次再也没机会从机械城请到修理师了!你知道我们老大是谁吗?!他在机械城,那可是一等一的大人物!城主都得听他的!” 反正吹牛不要钱,陆汾糖是怎么瞎掰怎么来,戏精表演欲发作起来,那是谁也挡不住的! 玩家们也都惊呆了,要不是大家都是玩家,都要怀疑起斐垣是不是真关系户了。 戏还能这么演的吗?操作还有这么骚的吗? 这波秀得是不是太过了? 被拆穿了这么办? 熊猫城主被吓得一愣一愣的,电饭锅一般大的脑袋大归大,但里面塞的是货真价实的棉花啊! 最主要的是,陆汾糖的一火一剑摆得太有杀伤力了,他都不知道除了“好好好”之外还能说什么。 在又两个倒霉蛋遭殃的惨叫声中,熊猫城主飞快地喊:“快快快!你们快动起来!” 又是一阵令人牙酸的嘎吱嘎吱声,在被烧的威胁下,没一个城民敢偷懒或是怠慢的,一个赛一个地在那努力。比为了给他们城主挣面子还用力。 半米宽一米长的出入空间立刻就在变大,季淙茗将三个倒霉蛋身上的火扑灭,有些不好意思地冲他们笑了一下。 刚才那是特殊情况,如果童话城的城民好说话的话,季淙茗也不需要用武力威胁了。虽然他们不怕疼,但接二连三地把他们变得破破烂烂,季淙茗也有些不太好意思。 然而倒霉蛋们不仅不能放下心,甚至身体还控制不住地抖了好几下。 这个人,和斐垣一样,在他们心中都是恶魔!恶魔! 熊猫城主特意退后了两米多给斐垣腾出出来的空间。 “牛逼啊兄弟!”有被这波操作秀得头皮发麻想要套套近乎,但被斐垣一个眼神就吓住了,尴尬地挠挠脸权当无视发生。 “切,在这装逼有什么用!”也有不满斐垣不早点动,更不满自己被对比而显得格外跌份的酸溜溜。 陆汾糖心情大好,但斐垣却没什么高兴越是愉悦的心情。 折腾这一出,虽然有不愿意迎合熊猫城主想给下马威的意思在里面,但也同样是试探。 后面的规则看不清,但根据已有条件,他们似乎只需要不暴露身份就可以了。换句话说,只要不暴露身份,什么事情都可以做吗? 那么—— “陆汾糖,你去给他们修理一下。”斐垣露出一个很浅得微笑,可以说得上是有些明媚了。 陆汾糖和季淙茗同时愣了一下,只不过陆汾糖是不明白斐垣的用意,而季淙茗却是因为斐垣的那个笑容。 很久……没见到斐垣这么笑了。 严格来说,也算不上久,但季淙茗却有种,隔了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久得好像有一辈子那样的漫长。 “这么了吗?”陆汾糖顺着季淙茗的视线看过去,果不其然又是斐垣,“你离那么远干嘛?日久生情听过没?你要经常在他面前晃,晃得次数多了他对你的感觉就会发生微妙的变化了!” 季淙茗赶紧摆手,窘迫得耳根都红了。 “我、我没……” “陆汾糖。” “我马上就去!”陆汾糖立刻挺直了腰板,领命而去,只是在去找“伤员”之前,她还无师自通地领悟了斐垣的意思,去找了趟熊猫城主。 “这三个修理费也是要给我的!本来一开始你们好好地弄,也不说要求你们弄成什么样子,但起码不能给我们添麻烦啊!这三个我给你打九点九折,但之后就不给打折了啊!”陆汾糖万分心痛地说道。 “这、这好像……”一道晃眼的白光照了过来,熊猫城主立刻就改了口,“谢谢、谢谢您的宽容了。” 淦!好无耻! 又一次,同一种心情在玩家们的心里刷屏,蠢蠢欲动的圆球动了起来,大概现在就去烧几个再修几个的冲动。斐垣他们都没受惩罚,想来他们也不能够吧!而且—— 没有而且了,因为下一秒,系统的声音就在玩家的脑子里刷屏了。 “叮——大型副本任务已开启,补充规则一:恶意以伤害童话城城民刷分的方式将以三倍扣除的方式加以惩罚。” 玩家们来不及高兴,一盆冷水就浇了下来。 陆汾糖心里可惜,但她早前“已完成”的任务面板在这条系统通知前已经亮起来了,也就是说最多也就只有一千五的积分让她撸羊毛了。 “我这是宽容大度,还给你们打了折,必须要心怀感恩地好好感受我的缝补艺术,知道吗?”倒霉蛋小人鱼飞快点头。 甚至还很有经验地拉着其他两个小倒霉蛋一起对陆汾糖感恩戴德地鞠躬。 “……” 又酸又涩,比吃了柠檬还要让人难受一点。 童话城不管是画风还是城市的风格,和它的名字一样,有着一种安逸且充满了童趣的和谐,从火车站出来之后,熊猫城主带着他们往专门接待修理师的修理店里走,一路上都是蹦蹦跳跳欢声笑语的玩.偶们。 矮的有十几厘米,高的有两米出头的,各种各样的什么都有。 大概是斐垣太过吓人,出了火车站迎宾大队的队友一哄而散地就跑了个没影,只剩个熊猫城主苦哈哈地给他们带路,顺便介绍情况。 童话城的城民都是上帝的宠儿,他们不需要进食不会感受疼痛,也不会有衰老这种事情,所以他们大多过得都很安逸,性格里带着一股子散漫。 也就因此,童话城的城民们大多没什么手艺。因为没压力,所以连给自己缝补的技能也不想学。 正巧,童话城的“邻居”就是以工业和机械闻名的机械城,凭借着两城友好的盟友关系,机械城每个月都会派遣几批优秀的修理师来帮助全童话城的城民修补身体或是做一些改动。 “叮——编号143193副本已发布任务。” 【来自两城邦交友好的证明】 任务描述:童话城和机械城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正义盟友,来自机械城的修理师们啊,请发挥你们的特长,为童话城的每一名城民创超出充满希望和美好的未来吧! 任务奖励:每修补一位童话城的城民,视城民的满意度给予50-200不等的积分奖励。 玩家的视线在积分奖励上晃了一圈,虽然这个任务比过往稍有不慎就要死翘翘的任务好得多得多,但没有对比就没有落差。 可话又说回来,哪怕落差再大,这个任务都好得让人眼馋!这就相当于一个没有多少危险的长期任务了,跟系统找机会白给他们送积分一样。 陆汾糖握紧了拳头,激动得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她没多少战斗力,现在让她去和npc鬼怪boss战斗就是百分之两百准确无误的喂经验,她太需要这样的“休闲类”任务了。 斐垣的却没有什么高兴的样子,倒不是看不上这种小积分,而是…… 没有通关条件。 斐垣经历的游戏副本不多,他是纯新人,但照着一般的逻辑和思维,再简单或是再难的游戏副本都会给出通关条件的。 就像他经历的第一个副本那样,作为生存类副本,只要活够七天他们就能被传送出去,但这一次,却不一样。 规则给得断断续续,任务含含糊糊,不管是从解密副本还是什么副本的角度来说,这都有些不太正常。 审视的视线在其他玩家们身上转了一圈,虽然因为“修理师”身份的伪装效果,玩家们脸上的表情看不分明。但斐垣很清楚,这些人没一个对此感到意外的。 不是新手,却没对任务有疑问。是因为权衡后,觉得越晚通关越好吗? “到了,尊敬的修理师们,这就是我们童话城最好的修理店铺了,专门是为了远道而来的修理师大人们准备的!”熊猫城主骄傲地对着他们介绍道,“童话城最繁华的时候可是有上万的城民呢!一百个修理师都忙不过来,这个修理店铺是照着最繁荣的规模来建造的,一百、不、三百位修理师都能住得下!” 斐垣没去看那栋和周围风格一致但又格格不入的大屋子,反而是对熊猫城主的话起了兴趣。 上万?刚才还说童话城的城民不死不灭呢,这会儿城民数量又开始缩水呢? “喂,胖子,你们童话城的待遇是不是太差了?城民都跑光了?”斐垣突然出声。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有些茫然地看着斐垣不知道他要干什么。马上可就要开始任务了,现在把城主得罪了是不是不太好? 熊猫城主肥嘟嘟的身体抖了一下,想来斐垣这会儿在他的心中和恶魔没多少差别了。听到斐垣侮辱他的城,作为城主他是愤怒的,憋鼓了脸,换做是其他修理师或是城民的话,他一定要好好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白痴一个教训,但、但—— “不是的!我的城民怎么可能会抛下美丽的童话城逃跑呢?!童话城是世界上最好!最棒!大家都最能在这里快乐生活的的美好世界!” 莫名的,斐垣身上有着什么让他瑟缩的气息。 斐垣扯着冷笑摆明了不信:“又老、又旧、又破,这也能留得住人?” “不允许你这样侮辱我的城市!”熊猫城主的愤怒几乎要冒出眼睛。 “那你解释一下,上万的城民怎么就只剩几千人了?你不是说他们不死不灭,是造物主的恩赐吗?” 斐垣的话就像一盆冷水,将熊猫城主的愤怒浇灭了大半。 “哦!哦……这当然不是我们城民的错!”熊猫城主呐呐地不知道嘟囔了什么,然后又愤愤地跺着脚,“该死的强盗!都怪那些其他城市该死的强盗!他们嫉妒童话城的恩赐,他们发了疯似的想要追求不死不灭!” 熊猫城主说得含糊不清,但稍微有脑子的人,大概也从他的话中推断出了点什么。无非是抢走城名拿去做研究企图和童话城城民们一样获得无尽的生命。 “哼!我们是造物主的恩赐!我们是上天的宠儿,那些强盗会受到惩罚的!该死的强盗,不要被我抓到,只要发现了,我和我的城民一定会给他们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的!” 熊猫城主说着,便用怀疑的眼光在他们这群人的身上打量着:“嘿!你们其中该不会也有那些强盗伪装成机械城的城民混进来吧?!” 换上了可转动眼睛的熊猫城主不再像他外表看起来的那样憨态可掬,刀一般的眼神直直往他们的身上说,看得玩家们心底发寒。 “你在怀疑我?”斐垣微微皱起了眉,面色不虞。 熊猫城主刚要剐过斐垣的狠辣眼神呆滞了一秒,立刻回忆起来眼前的这个人是有多不讲理,胖乎乎的大脸上立刻挂上一抹谄媚和讨好的笑容:“尊贵的修理师大人,我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是那些强盗太狡猾了,他们有时候会伪装成机械城的修理师混进来,残暴又狡猾,我是担心您的安危!” 斐垣耐心地等了一会儿,没有任何的系统提示音想起,于是便冷哼一声,这件事就算揭过了。 其他玩家也慢慢觉察出来了,斐垣这是在探听情报。 但迟迟未能响起的系统提示音让人有些不安。 照例说,挖出了一个“强盗”的情报,不是该给一个“抓捕强盗”或是用线索情报换取积分的任务吗? “尊敬的修理师大人?”熊猫城主扯出一个含着泪光的笑容,他想跑了。 斐垣回神,又问:“你知道,我这人一向助人为乐,老旧破败的房子,我可以忍受,但食物怎么安排?你们童话城有可以生产食物的条件吗?” “食物?”熊猫城主茫然地问,“您也需要食物吗?”他的眼中带上了三分的警惕和怀疑。 “没有食物,我们怎么保养身体?铁合金难道就不会磨损吗?!”斐垣生气地伸出大手在熊猫城主的大脑门上捏了一下,修长但瘦的手指上骨头凸了起来,熊猫城主虽然感觉不到痛,但还是害怕地尖叫了起来。 玩家们有些懵了,不懂这样的发展是怎么一回事。 “饶命!饶命啊!修理师大人!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是我没能考虑周全!我现在就去为你们准备!立刻,马上!” “最上等的机油和石蜡,如果让我发现以次充好的次品,我就把你烧了,知道吗?”斐垣恶狠狠的说。 熊猫城主哆嗦着身子,畏畏缩缩地满口答应:“最好的!一定是最好的!” “叮——编号143193副本第二规则,时时刻刻要为机械城城民的身份感到骄傲。” “好了,还有什么事情赶紧说完,我要去休息了!”斐垣不发怒不生气的时候,他浑身上下那股阴沉的气质就让人下意识的心颤,这会儿只是稍稍露出些扭曲的表情,威慑力就翻了好几番。 熊猫城主早就想跑了,他才没有那么多话和斐垣说,只是这回儿在斐垣这话的暗示下,他突然想起了还有一条很重要的事情:“尊敬的修理师们,如果没有重要的事情,晚上七点之后,还请你们不要出门。凶残的强盗们,会在夜晚出来寻找猎物,他们残暴又贪婪,会把遇到的一切生命抢走折磨。” “叮——编号143193副本第三规则,夜晚谨慎外出。” 一连两条的规则播报让人摸不着头脑。 斐垣摸了摸那张车票,后面已经不存在墨点了。 也就是说,这个副本的规则,已经全部播报完了吗? “说完了就快去给我准备机油和石蜡,知道吗?” 熊猫城主拼命点头。心想这个修理师事情还真多!之前也没见哪个修理师要这要那的,这不是存心为难他嘛! “接下来我们怎么办?”季淙茗小声的说,“我们能够兑换的,就只有水和馒头。”多一点都没有了。 季淙茗担忧的视线在斐垣身上扫过,斐垣太瘦了,光吃馒头…… “饿不死就行。”斐垣没有多说什么,垂着眼帘玩弄着手上的火苗。 “为什么,只要机油和石蜡呢?我们又不需要……”有玩家抱怨道。 “喂,你傻啊!”有人敲了敲身上伪装出来的铁皮,“机器人是要吃东西的吗?” 机器人当然不需要吃东西。 所以,在斐垣提出食物的时候,熊猫城主对斐垣的畏惧都消失了大半,怀疑的眼神都要藏不住了。不过马上又被“保养”这个理由糊弄过去了。 斐垣事儿多要求多,为了不爬连放火烧他们都能弄得出来,多个想要保养身体的设定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甚至可以说,这样随便提出要求来折腾别人的斐垣,才比较符合人设。 熊猫城主给你们安排的地方确实是童话城最好的建筑,四层楼的屋子是砖红色的外表,从一面看过去一层有三十个窗户,有点加宽版的伦敦建筑风格,但正如斐垣说的,半边枯萎的爬山虎带下了众多墙皮,砖红色的外墙已经斑驳了,这里掉一块那么缺一点的墙体涂料落下来,在墙低堆了一层,另外半边爬山虎肆无忌惮地钻进屋子里去,也不知道多久没有被人打扫过了。 “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办?”玩家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把视线统一集中在了斐垣身上。 跟着斐垣这一趟过来的玩家们虽然还是散,但隐隐都有着向斐垣聚拢的趋势。心里再酸,但能逼得系统增加补充规则,这还真是他们遇到过的第一位牛人! 猎杀场的规则——活下去。只要活下去,不管是苟还是什么,都可以! “老大?”陆汾糖有些警惕地握紧了拿剑的手。她的剑还是那把两百积分换的,只比基础款多了一点点的杀鬼增幅,但有个凶器在手上放着,她心安呐! “别管。”斐垣看也不看,抬腿走进了童话城安排的住宿。 从外面看着,整栋建筑都有些破旧,但屋子里面却白得有些刺眼,天花板、楼梯、墙,全是白的,天花板、四个角落都亮着很多大灯,乍一眼看过去没有什么灰尘,虽然凑近了能看见墙上的霉斑,能看出墙体因为老旧而发黄,但从五颜六色的街道进入这个屋子,眼睛一下就被刺激得溢出了泪水。 进去就是一个白色的大厅,左右两边都有一个走道,一个有些粗犷的声音从右边的走廊里传出来:“有新人来了!” 脚步声、开门声,说话声传了过来,二十多个机器人直勾勾地盯着他们看。 陆汾糖有些不适应地往季淙茗和斐垣的身边靠了靠,那些带着审视和恶意的眼神让她有些难受。 “喂,新人,每人一间房,你们自己挑!”一个两米多高的魁梧机器人冲他们喊。 “新人”们看向斐垣,似乎在等着他做决定。 第36章 熊猫城主说这里是修理店,那就真的是修理店。走道两边的大门都是透明的,旁边有个帘子,里面是沙发和工作台,还有一扇门。 打开门后,就是给修理师们的休息室。 也就是说,休息的地方和工作的地方是连在一起的。 玩家们现在的任务是“修理童话城的城民”,客人多,积分才能赚得多。 所以,修理店和商铺位置一样,位置越好,优势越大。 但由于他们来晚了一步,一楼靠前的位置已经没有了。 这群显然不是善茬,为了能人自己活下去,人可是什么事情都能干得出来了。 系统不限制玩家们的自相残杀。 积分无法转让,但是兑换的物品却可以随意转让。 斐垣不欲与他们纠缠,比起吵吵嚷嚷的一楼,他更喜欢安静的四楼。 “哒,哒,哒……” 斐垣不紧不慢走上楼梯,季淙茗和陆汾糖自然是没有犹豫地要和他一起的。 但其他玩家犹豫了。 一楼的位置是最好的,哪怕前面最好的位置已经被占了,但也比二楼好。 照之前熊猫城主说的,他们只是第二批修理师,接下来还有两批不知道多少人来,几千名城民听着是多,但分一分也没有多少。 怎么办? 是跟着大佬走,还是自己闯? 古铜色的机器人咬了咬牙,赶紧也跟着斐垣三人跑了上去。他是个老玩家了,经历的副本没有一百也有几十了,但越是经历得多,他就越明白,人和人之间是有差距的。 有了人带头,其他人也生怕被落下地跑了上去。 “傻了吗?!白痴!”“老人”们哈哈大笑了起来,“能在一楼买东西,傻子才去二楼呢!” 但脚步声却没有这样停下。 二楼,三楼,然而一直到了四楼,声音才慢慢小了下来。 一楼的玩家们有些摸不着头脑地对视了一眼,有人迟疑地说:“难道四楼有什么我们没发现的秘密?” 没有人说话,最后,一个声音从工作室里传来:“去看看。” 熊猫城主还真的没说大话,这栋楼是照着三百二十人来建的,不过因为童话城从来没有来过这么多的修理师,很多地方可能从来就没有被使用过,都是挑着最好的那些位置用。 所以越往上,房间就越破败,很多房间甚至爬满了绿油油的爬山虎。 斐垣不在意和谁组队,或者说,他完全就没有组队这个概念。 “去,把这里收拾干净,”斐垣找了四楼里面的一间房间,虽然半个屋子都被爬山虎占据了,但只要把除了墙上以外的爬山虎收拾干净就可以了。 而且,满是绿油油的墙面,起码能让眼睛舒服一些。 童话城的人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所有的房间都统一单调得让人眼花,白色,白色,还是白色。 连房间里的床和桌子都是白色的,唯一好一点的,是头顶挂下来的灯泡,钨丝灯泡的光带着较浓的暖黄色,可以给人的眼睛解解压。 林助理正勤勤恳恳地床板撬出来。四楼的房间太久没有人住,爬山虎肆无忌惮,爬山虎藤上的小爪子死死地钻进了床板里面,铲也铲不干净,只能把木板弄出来,再去别的房间找好的木板拿来安上。 房子很大,但是房间很小,工作室大概十个平方,住人的房间也就五个平方,一张床一个桌子一张凳子之外没有其他的了,十几个人挤在里面不好干活,能留在房间里面的要么不要脸要么用武力威胁,林助理能抢到一个撬床板的活全靠不要脸,但脸和命哪个重要不言而喻。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他一定会对几天前的自己糊几个大巴掌,能糊多重糊多种,然后扑通跪下抱大.腿。 但世界上没有时间倒流这一个选项,所以他只能尽力去弥补。 斐垣是不干事,他站在窗户前,手里掐着一张叶子看着童话城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大拇指的指甲在叶子上按出了一个又一个的口子,在食指的指尖上留下一个又一个的绿色印子。 童话城的房子普遍偏低,修理店的四层楼已经是少见的建筑了,在这里看过去几乎能看到整个童话镇,但看不到城外。 高.耸入云城墙不知道有多高,圆乎乎的城墙彻彻底底将整个童话城包围了起来,盘旋的街道让整个童话城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彩虹棒棒糖一样。 “充满了童趣吗?”斐垣弯了弯眉眼,好像很开心的样子。 但在屋内哼哼哧哧一秒不敢偷懒的跟班们却是浑身一个哆嗦。 “真好啊,这里有这么多的人……”陆汾糖大致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房间,就提着剑迫不及待地来找斐垣了,一进屋,就被这样的高效率吓了一跳。 十分钟前满是绿叶枯藤的杂乱已经没有了,四面墙、天花板和地面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大概是知道白色晃眼但杂乱的绿色又会被嫌弃,所以连墙上和天花板上的叶片都被打理过,争取凌而不乱,给人眼前一亮的同时不让枯枝烂叶和毫无设计感的叶片排列让人乏味。 和她旁边的那个房间完全是天壤之别。 “小陆你怎么自己收拾去了?你是姑娘,不用自己动手的,我这马上就好了,放着,王哥帮你干!”一个玩家十分机灵地说道。 陆汾糖看着就和斐垣不一般,斐垣油盐不进让他们心慌,曲线救国讨好一下陆汾糖从而达到讨好斐垣也是可以的嘛! “不、不用了。”陆汾糖有些不太适应。听到这人的话,她才发觉刚才她说的话好像有些不太好,听着酸溜溜的。同时她又有些庆幸,幸好在第一个副本就遇见了斐垣和季淙茗,不然让现在过得大概会很凄惨……吧? “老大老大,我去打听了一下,楼下那些人好像是早上七点多到的,他们手里的车票就一条规则,出了点突发状况,但是没像我们一样接到救援任务。只有一个和我们一样的常规积分任务。”陆汾糖是下定决心要用让自己有些用处的,“一共二十四个人,听说也有一个新手玩家。” “你去把童话城从头到尾地走一边。”斐垣低垂着眼帘,脸上的表情看得并不分明。 陆汾糖不明白斐垣为什么这么要求,但她知道自己没斐垣那么厉害,照着做就可以了。 “你们谁有笔和纸吗?”陆汾糖想了想,然后问房间里的其他玩家。 “有的有的。”林助理好不容易有了表现的机会,立刻就飞快地说,“黑笔红笔我都有!”他是带着文件去找斐垣“麻烦”的,公文包还在身上呢。 “那老大我就先走了。”陆汾糖不敢耽误,低着头小声说了句谢就跑了,路过隔壁季淙茗房间的时候,还能听见季淙茗的声音。 “不用不用,太麻烦你们了,我自己来就可以……” “要的要的,床板都烂成这样了,哪里还能睡人啊!放着我来放着我来,您别动别动,这都霉了,我来就好!” “……”唉,弱者没尊严啊!都是同龄人,怎么就没人觉得她是大佬呢? 这些人的大佬雷达,也太厉害了吧?! “尔祝,上面的情况怎么样?”猎杀场里不抱团很难活下去,经历过一个副本还能活下来的人都深知抱团的重要性,像这个分批投放玩家的多人副本,同一批的玩家就是天然的抱团选择。认准一个,或是两个大佬抱大.腿听话就是了! 第一批的玩家里有个曾经拿到了S级评分的高段位玩家,毫无疑问地成了领头羊。没有再出现一个内斗的选手。 “他们那批一共十三个人,三个女的,在缝缝补补这块可能占点优势,一个新人,领头的好像是个学生,傲气得不行,但听说只参加过一个副本,没什么可警惕的。” “学生?十几个人呢,就听一个学生的?尔祝,你可别是看错了吧?” “真的,他们那里有仨学生,大概是同一个学校出来的,一个还会用剑,挺高级的,八千多积分,一个副本就能舍得花八千多积分,不是太菜鸡就是有实力。” “他是领头的?” “可不是嘛!那些人也不知道咋想的,屁颠颠地帮一个小弱鸡收拾房间,狗腿的样子活像是刚进副本的小菜鸡。” 尔祝也摸不透他们奇怪的行为模式,进副本不想办法找线索,不因为位置和话语权打得死去活来,反倒为打扫一个房间争得死去活来,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尔祝哪里知道,他们车票上都四条规则了,甚至比硬性规定的三条还多了条补充规则,这是什么样的一种操作啊! 能在猎杀场副本里活下来的,甭管是运气还是实力,对强者的敏.感度总是要有些的,越是老油条越是能放得下,为了活命杀别人都行,尊严脸皮算什么? 尤其是有了别人“一条”规则做对比的时候,这种想要抱大.腿的心思就更强烈的。 一队的领头羊微微思索了一番,然后皱着眉道:“不急,我们再等等,先把第二条规则摸出来,占了优势我们再去整合他们。” 他是个老玩家了,经历过的副本不少,也不是没遇到过扮猪吃老虎的人,行动谨慎一点才是能活下来的必要条件。 他见过太多太多因为自满把自己害死的“前辈”了。 “三队的人应该也快了,看看他们是什么反应。” 二队的老油条们把斐垣和季淙茗的房间里里外外地收拾了个干净,又把陆汾糖顺手也收拾了一下,深知小鬼难缠道理的老油条们不敢对陆汾糖的房间有任何的敷衍,两个女玩家更是借着性别的亲近拉着陆汾糖交起了朋友。 这样的热情让陆汾糖有些不太适应,但也更加坚定了自己要变强的信念,整理完童话城的布局就找季淙茗练剑去了。 她的实力不行,经验也没有,积分还少,只能要练习和汗水往上赶了。 两个女玩家觉得她有些天真:“傻姑娘哟,社会不是学校。学校里你只要拼命学听老师的话就好了,到了社会上,光听话的人反而容易吃亏。你这种学生思维得改!” 陆汾糖迷茫了一下:“可我要是不练,就得死了啊……” 努力不去想的死亡场景又浮现在了眼前:“徐姐,我特别害怕,我第一个副本的时候,手上的肉都被啃光了,我好怕。真的怕就那么死了。我才十八呢,以前总觉得人生没意思,怎么这么累啊,事事都不随我的心意,还老倒霉,死了就死了吧,还不用辛苦受累。” 陆汾糖说着就闪了泪花:“但我真的快死的时候,我突然就不想死了。我还那么年轻,我还有我妈,我以后还想养狗养猫,想赚够了钱过自己想过的生活。我不想死了……” 徐姐动了动嘴唇,似乎是觉得陆汾糖的想法太天真,没经历过社会毒打的单纯思维把什么都想得太容易了。 但她说不出口。 谁不是这样过来的呢?谁真的又想死呢? “徐姐,李姐,我先走了,今天谢谢你们帮我整理房间了。”陆汾糖抹掉眼泪扯着笑。 “那什么,你晚上回来的时候,能不能也教教我们?”一直比较沉默的李姐拉住了陆汾糖,“符咒道具太费积分了,我想攒点积分换属性点……” 徐姐也眼含期待地看着她。 冷兵器是个能省积分的好东西,但入门要求也高,价格低的,花积分买了也没多大用处,价格高的,又不知道买来能不能派的上用场,万一高价兑换了对战还不会使,那就纯粹白费了。 陆汾糖有些不好意思的抓了抓头发:“其实我也还没入门。” 两人的眼睛黯淡了下去,她们觉得陆汾糖这是委婉拒绝了,不过也正常,这种费时费力的事情…… 陆汾糖觉得她们大概是误会自己意思了,又赶紧说:“我没那能力教你们,不过我可以问问季淙茗,他说可以的话,就能跟着他一起学了。” 两个女人的眼睛同时亮了起来,忙拉着她的手,亲亲热热地说:“糖糖真是谢谢你了,你帮我们说说好话,我知道一种符的特殊用法……”说着,就塞了一张符过去。 季淙茗的身手有多利落,在火车站她们也是见识过的,和陆汾糖闭着眼睛就胡乱挥一通十次只有一两次撞上的打法不同,季淙茗一剑下去就是俩以上,又快又利落。 陆汾糖被两人的热情和塞在手心里的符纸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心里更是说不上来什么滋味。 “季淙茗,有件事情我想跟你说一下……”陆汾糖有些扭捏地把教学的事情和季淙茗说了。虽然答应了徐姐和李姐,但她是不太好意思和季淙茗开口的。她自己已经麻烦了季淙茗很多次,还回回给他添麻烦。 季淙茗倒没觉得有什么,他自己也得练,自己练的同时指导一下别人也不费什么事情,还得几人间相互督促,挺好的。 “大家一起就是了,我刚才和其他人说了,大家都说对这种事情挺感兴趣的。” 陆汾糖愣了一下,然后眼睛突然就红了:“你人真好,不是故意给你发好人卡,是真的好!” “别、别这么说。”季淙茗赶紧摆手,他有些受不住这样的感谢和夸奖,脸上都浮现了一些红晕,“本来就没什么……” 季淙茗真不觉得这是什么事情,他常跟着爷爷去广场上练剑,大家也都是你教我我教你,和和乐乐一起耍剑玩的。 “反正就只是普通的太极剑,哪个广场都有……” 季淙茗被陆汾糖的感激弄得不知道视线往哪放,正漂着,就和出来的斐垣直直对上了视线。 “……”季淙茗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快沸腾了,转身想找个地方冷静一下,结果一转头就直直撞到了墙上。 “季淙茗!”陆汾糖都被惊得叫了起来。 “……”季淙茗捂着自己的额头,觉得自己已经社会性死亡了QAQ…… “笨蛋!”斐垣意味不明地冷笑了一声。 季淙茗拿脑袋抵着墙,更失落了。 正低落着,楼下传来了一阵喧闹声。 床板和棉被都从一楼二楼的房间找齐了,但斐垣比较挑,要太阳晒过消毒的才肯用。其他玩家一想,那他们也顺便晒晒吧。 于是,下面的马路上就摆上了木板和被子。为了防止有意外出现,还安排了人在下面看着。 陆汾糖听见了其中有徐姐和李姐的尖叫声,忙不迭地跑下去了。 季淙茗不敢看斐垣,逃也似的也跑了下楼。 二队的老油条们一心想先把大佬们的房间收拾好,不仅工作台和房间要整理,床板被子枕头也都是要挑好的来,他们不住一楼二楼,但一楼二楼的条件显然因为地理条件优越而好上一点。 坏的床板扔掉了,总不能就这样空着吧?自然要去好的房间里撬的。 一队的人提前选好了房间,怕起冲突他们没去抢,但其他房间还是有的。 能撬得撬了,能搬的搬了,他们把斐垣三人安排得妥妥当当,再顺便把自己的屋子也收拾收拾,可不就正好吗? 但二队的人是舒坦了,晚到的三队不高兴了。 好不容易选了好位置,一进去破破烂烂空空荡荡,这谁受得了啊。 看到外面有晒床板的,有晒被子的,三队的人就跑去要了。 二队的人自然是不肯。 他们拼本事抢的东西的东西,凭什么要交出去?!先到先得,那东西本来也就不是谁的! 二队加上斐垣三人才十三,三队浩浩荡荡的三十多人,相当于要一打三才能把三队的干趴下,自然是陷入了一场苦战。 楼下的院子一片混乱。尖叫声和骂战此起彼伏。 徐姐的头发被一个看起来十分魁梧的机器人扯着,机器人弯着腰,让她脸朝下往远处拖拉。玩家这会儿虽然是机器人的外表,但身体还是人类的身体,脸皮在粗糙的泥路上拖着,没两下就血肉模糊了。 童话城的路统一是压实的黄泥路,大概是几天没下过雨,路面很干,且有许多嵌在土面上的沙石,把人脸往上一拖,简直就是拿刨子往脸上刮。 徐姐痛苦得呻.吟在喉咙里咕咕响,想要努力把脸从路面抬起,但很快脖子就被一双鞋狠狠地踩了下来。 徐姐痛苦得呜咽了一声,十根手指在地上刮抓得血肉模糊。 “草!老娘们儿得意个什么?!你就聪明是不是?!老子现在一刀捅死你信不信!”男人吐了口唾沫在女人有些瘦弱的身上,抽出靴子里的匕首随意抛弄着。 “在你捅死她之前,我会先捅死你。”季淙茗冷冰冰压着火气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脖子上的凉意让男人愣了一下,然后大笑了出来:“行啊,玩剑的?” 男人松开了抓着徐姐头发的手,毫不在意地转过身来,戏谑玩味儿的眼神在季淙茗的身上打量着:“你马子?” 其他人注意到这里的状况,慢慢地停下了动作。 三队的人来势汹汹,人数又多,几乎是把二队的十个人压着打,壮汉大概是他们的头儿,见老大有情况,自然要注意着点老大。 季淙茗气得脸都憋红了,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季淙茗……”陆汾糖被这种混乱不堪甚至已经见了血的场面吓得呆住了,手里的剑柄差点握不住。 “放开她,然后带着你的人滚!”季淙茗咬着牙将剑尖往前推了一毫米。 男人不仅不怕,甚至笑得更大声了。 “小朋友!满十八了没?”壮汉伸手在剑上弹了一下,一声清脆的声音随着颤抖发了出来,他歪着嘴笑了一下,正想说这剑不错,突然一阵剧痛从脖子上传了过来。 “嗤——” 季淙茗瞪大了双眼。 “剑,不是用来抵的。” 季淙茗听到斐垣冷淡的声线,耳边丝丝由呼吸的气流带起的风声。 红色的血在人体压力的作用下随着大动脉碰了出来,直直喷在了季淙茗的脸上…… “斐垣……”他喃喃地喊。 银色的剑身溅上了猩红的斑点,但他的手却干干净净的。 季淙茗有些迟钝地侧过头,面无表情的侧脸出现在他的眼中。 “斐垣……” 斐垣松开手,随意又自然地拿季淙茗的衣角擦了擦手背上溅上来的血,抬眼扫过场中的人群,神色淡淡:“你们太吵了。” “草,这小子太嚣张!上!宰了他们!” 三队的人呆愣了几秒后,马上怒火就涌了上来。 斐垣却是看也不看他们,低着头看着勉强躲过要害捂着被割破大动脉的男人,慢悠悠地说:“你要死了。” 他既没有幸灾乐祸,也没有悲悯,只是用一个很平静的语气重复了这个即将到来的事实。 斐垣一脚踹在他的膝盖上,因为突如其来的大量失血让他的脑袋发懵空白得厉害,斐垣的力气不大,却能让他踉跄着退了两步,他怒瞪着眼睛想要宰了他。 男人不觉得这是对方太厉害,只不过是他大意罢了。 季淙茗毫无杀气只有愤怒的幼稚让他松懈了,这才没注意到斐垣的偷袭。 如果、如果再来一次的话,他绝对不可能受伤。 “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他怎么可能这样就会死的?老玩家的保命道具不知凡几,他怎么可能轻易地就在这里死掉呢? 斐垣轻飘飘地看着他,不与他争论,但的下一句话,却让所有的人都愣住了。 “你看看你们,在干什么呢?”斐垣恨铁不成钢地扫过他们,“还有一点身为修理师的尊严和高贵吗?打架?斗殴?挑衅?滋事?像个下等的贱民市井无赖似的在这里拳脚相向?还有一点身为修理师的从容骄傲吗?” 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这是什么跟什么? 童话城只有一条路,修理店处于繁华的市中心,哪里缺人市中心都不会缺人。 爱看热闹不管在哪里都是同样的,童话城的城民们虽然觉得这样的场面有些吓人,但并不妨碍他们聚集起来对着这里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听到斐垣的话,议论声更大了。 “这些人真是太蛮不讲理了!简直和强盗没什么两样!” “我有些害怕了,真的能找这样的修理师缝补身体吗?万一他把我打一顿怎么办?” “我怀疑啊,他们之中就有强盗混进去,假扮成修理师的家伙!” “……” “叮——编号143193副本第二规则,时时刻刻要为机械城城民的身份感到骄傲。” “叮——警告,编号143193副本第一规则,不能暴露机械城修理师的身份。” “叮——警告,编号143193副本第二规则,时时刻刻要为机械城城民的身份感到骄傲。” 一连三条系统播报把所有人吓懵了。 “作为生而高贵的机械城修理师,我不愿与你们这样的下流货色为伍,现在,挑衅滋事的人从这里滚出去!” 别说三队的人懵了,在一旁围观从头到尾没吭声的一队也懵了。 “凭什么?!”三队的老大捂着脖子从背包里拿出药丸先吞了下来,任何抽出了一把长达两米的大刀。 随着三队老大的怒吼,三队的里的人有人反应过来了,不管警告不警告,规则不规则,他们首先就瞪着眼睛一脸杀气地跟着一起喊:“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决定?!” “凭什么?”斐垣扯开一个高傲又蔑视的笑,“果然是低贱的下等人,连我的身份都不知道。” 二队的人也反应了过来,扯着嗓子就吼:“贱民!连我们老大的身份都不知道!他是奸细!他是混进来的强盗!来人啊!把他抓起来!” “奸细!奸细!你是奸细!你不是我们机械城的城民!” 二队的人只要还能说话的,就赶紧吼了出来。 牵扯到和“强盗”有关的话题,围观的童话城城民也不能只看着了,推搡了一阵很快就有激进一点的城民扑了上来。 “该死的强盗!打死他!打死他!打死他!” “叮——警告,编号143193副本第一规则,不能暴露机械城修理师的身份。” “叮——警告,编号143193副本第一规则,不能暴露机械城修理师的身份。” “……” 所有人眼睁睁地看着三队老大无措地被童话城的城民包围了起来,几十个城民涌过来的样子太恐怖,只要能动的,全部散了开去。 那个男人倒也想跑但,几个城民去扯住他的右手,几个城民去扯住他的左手,几个城民去扯住他的右脚,几个城民去扯住他的左腿,几个城民托住了他的脑袋。一阵阵空虚的无力感涌了上来。 几十个城民将他围了起来,在他的身边手拉手围出了一个圈,以防他逃跑。 壮汉动了动身体,想要挣脱开,但只是软绵绵的城民力气意外地大,让他纹丝不动。 “你是强盗吗?”站在他头顶的一个老山羊问。 “什么强盗?!我是机械城的修理师!放开我!”男人有些慌了。 “他是你们机械城的修理师吗?”老山羊转头问玩家。 斐垣笑吟吟地问:“我是谁?” 老山羊又转头看着壮汉,眼里带着询问。他围观了全程,大概能听出来,斐垣应该是一个机械城里不得了的人物。 二队的人在那火烧浇油:“说啊!我们老大是谁!”其实他们也不知道老大是谁,但这个时候只要自己觉得就可以了! 壮汉的眼里闪过惊慌,经历了几十个副本的他深知npc的力量,绝对不可以小觑,尊严算什么,只要能活命什么都没关系。 他正准备把曾经的彩虹屁本领挖出来,但话还没出口,斐垣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他迟疑了。” 他要开始说谎了。 老山羊不再犹豫,褐色布料的蹄子捧住了男人的头,浑浊的声音带着和他外表相符的慢悠悠:“强盗们总是狡猾又诡计多端的,他们会伪装成各种各样的样子。机械师是和我们一样受神明眷顾的宠儿,身体坏了,装上修理就可以了。” 壮汉惊恐的瞪大了眼睛:“我是机械城的城民!我是修理师!” “乖孩子……”老山羊慢吞吞地说,“是或不是,神会告诉我们的!” 城民们拉着他的四肢开始往各个方向用力,壮汉的身体还是机器人的模样,但却像是个橡皮泥似的被拉长了。 “放开、放开!”他痛苦的喊了起来。 “嗤——” 机械的头盔被拨了出来 “噗——” 四肢断裂处的液体不再是机油。 陆汾糖猛地闭上了眼睛。 “啪——” 没了支撑点,选在空中的躯干掉在了黄泥的路面上。 鲜红的血液喷洒得到处都是。 童话城的城民举着手里的残肢尖叫道:“他是强盗!他是强盗!他是强盗——” 魁梧的机械外壳已经不见,肌肉虬扎的身体魁梧又强壮。 但却在血液的流失中慢慢地冷了下去。 季淙茗强迫着自己死死将视线停留在山羊的蹄子上。 眼睛瞪得像铜铃似的男人五官扭曲,茫然又狰狞,似乎还在状况之外,但又因为疼痛而肌肉抽搐。最后,所有的复杂都化作了僵硬。 “……” “……” “……” “强盗!强盗!他是一个强盗!” 现场只有童话城城民们尖利疯狂又愤怒的吼声,没有玩家敢开口说话。 甚至连喘息声也放慢了。 “尊贵的修理师大人,谢谢您将潜入城中的强盗找出来了,您的高贵和智慧,无愧神明的恩赐。” 老山羊弯着腰像斐垣行了一个隆重的礼节,然后用只有长眉毛的眼睛扫过三队的每一个人:“你们之中,还有强盗!”他的语气十分肯定。 童话城的城民们扔掉了三队的老大的残肢,团团将在场的所有人围了起来。 二队的人倒是不慌,只是三队的人要吓死了。 “不、不是!”有人尖叫了起来,“我什么也不知道!我是机械城的城民!我是高贵的修理师!” “胡说!你们在胡说!”愤怒的童话城城民高声喊了起来,“你们是强盗!你们是可恶的强盗!” 他们的叫声又尖又利又整齐,身上还有着斑斑血迹,此时在三队的人眼中,没有一丝半点的可爱,全是要杀他们的刽子手。 “不是的!不是的!” 三队的人惊恐地往后退,但哪里还有退路,三百六十度都被包围了。 “老大——老大——”有聪明一点地反应了过来,跪在地上就往斐垣的方向砰砰砰磕头,“老大——”叫声凄厉,又嘶哑,充满了求生欲。 “老大——” “老大——” 其他人也反应了过来,扔了武器砰砰就开始磕头:“老大——” 一队:“……” 斐垣冷着脸不为所动。 “抓起来!抓起来!抓起来!”童话城的城民叫喊得更厉害了。 “老大——”三队的人瞪着眼睛直哆嗦,冷汗跟溪水似的挂了下来。 “求你……” 猩红的印子在磕在了黄色的街道上。 斐垣连眼神也没变过。 越来越激动的尖叫声让即便围观的一队都有些心跳加速,手心发黏,所有人都在紧紧盯着斐垣。 斐垣的漠然让三队的人眼里逐渐失去了亮光。 情绪越来越激动的城民们开始抓人,三队的人挣扎着,有些已经哭了出来。 “求你……” 有人把希望放到了季淙茗的身上,挣扎着身体看着,一双硕大的眼睛含着泪水看着他。 季淙茗的喉咙一点点地发紧,他觉得自己好像感冒发烧了,脑袋很难受,身上既滚烫又一阵阵的发冷。 第37章 就像三队老大嘲笑的那样,他没有杀气。哪怕是拿剑抵着三队老大,他都没有想过要杀人。 怎么可以杀人呢? 他不想杀人,也没有想过杀人。 他出手,只不过因为二队的这些人被人打了。他和二队的人一路从火车站过来,还接受了他们打扫的好意,甚至还约好了一起练剑,可以说的上是朋友了。 但哪怕不是朋友,有人被欺负,他也会冲上去的,这和友谊没有关系,只是作为一个正常人的反应。 友善,是他从小到大从世界那里得到的善意,所以,他也要努力地用善意对待别人。 三队老大笑他,但季淙茗不明白,这有哪里好笑的。 见人就要杀,难道这就是对待世界的方法了吗? “斐垣……”季淙茗茫然地看着斐垣。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么惨烈的死法。脑子浑浑噩噩,甚至有种自己在哪里,这是什么时候也想不起来的错觉。 斐垣讨厌天真的季淙茗,甚至有过想要将这种傻乎乎的笨蛋拉下地狱让他的眼睛染上黑暗的冲动。 这样的人,不适合这里,不适合这个世界。 就像曾经的斐垣一样。 斐垣否定了过去的自己,杀死了过去的那个自己。 所以,也要杀死季淙茗。 杀了他。 “你遇到事情,就只会茫然吗?”斐垣移开视线,淡淡的说,“不要总是将我当成借口。” 季淙茗一颤,本就苍白的脸这会儿更是几乎透明了,手指颤抖着几乎握不住剑柄。 “我……” 季淙茗低垂着眼,手背上被触碰过的温度已经淡去,但炽热得像是连皮带肉地一起将他的手烤焦了。 斐垣他……已经在我不知道的时候,走到了一个我怎么努力也无法赶上的地方。 “修理师的身体虽然受到神明的眷顾,但毁坏了修理起来也很麻烦,你们童话城有相应的可以替换的零件吗?”季淙茗的时候起初还有些颤抖,但很快,他就已经恢复了平稳。 我不想被抛下。哪怕只是只是远远地看着他,也不想被甩到一个再也无法看见他的角落。 “零……件?”老山羊愣了一下,做了一个手势让其他城民小声一点,但怒火被勾上来的城民们每一个听的。 一个个扯着三队的人像是在狂欢。 “我说!安静——”老山羊惊雷一般的咆哮让所有的童话城城民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一般,都停下了动作,有些瑟缩地闭上了嘴,连手上抬着的三队成员都掉在了地上。 老山羊见所有人都闭嘴了,才转头继续做出倾听的姿态。 季淙茗有些不安地捏了捏自己的剑柄,然后才说:“奸细之所以是奸细,那是因为他对我们机械城并不了解,只要他们能私下回答成我们的问题,证明自己的身份就可以了。” “但这样会不会不妥当?强盗们都是擅长伪装狡猾的人类!” 老山羊的话让所有玩家的心都往下沉了沉。 “你是在质疑我吗?!”季淙茗沉下了脸色。 “那、那倒没有。”老山羊心里跳了一跳,他不是偶然出现的,他是熊猫城主的大参谋,城里二把手,要不然那些闹哄哄的城民也不会听他的。 老山羊没亲自去接待没经历熊猫城主泪声俱下的被火烧场面,但对斐垣和季淙茗也是心有戚戚。熊猫城主说了,斐垣最不讲道理,季淙茗最凶,剑哗哗地就砍,把玩.偶砍成好几截都不眨眼的。 想到这里,老山羊就有些害怕地往后退了一步想要拉开和季淙茗的距离,那剑晃得他眼睛疼。 “照我说的,你们这些人,排成十队,你们,对就是你们,自己去挑,一个个问过去,答不上来的就把他们扔给那些城民。”季淙茗傲倨地说道。 二队的人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但三队的人已经跟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扑了过来哀求道:“我会证明自己的,我真的是机械城的城民!”说着,他借着自己庞大的身躯作为遮挡,将手里的东西塞了过去。 林助理脑袋被打懵了,他觉得自己大概是有些脑震荡,还傻乎乎的没反应过来,眼看是刚才打他的人,下意识就要说他是奸细,但有些晃的视线落在男人塞过来的东西里,他的眼神马上就变得复杂起来了。 “你问我吧,快问我吧!”男人哀求着,含着泪的眼睛死死看着他。 林助理不是毛头小伙子了,看着刚才把自己打一顿的人死,虽然解气,但那毕竟是一条人命,真让他这么做,他怕自己良心过不去,但真这么放过,好像也不甘心。 纠结的心在这堆东西里有了选择,他向男人比了一个五,男人飞快地眨眨眼睛表示同意。 “好,你凑过来一点,问题和答案可不能被别人听到。” 两人飞快地做完了交易,然后林助理转头看向季淙茗:“他答出来了。” 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地说:“他的答案没错。” 三队的人长舒了一口气,但童话城的城民们不满意了:“不行!怎么可能!你们肯定是合起伙来骗我们的!” 二队的人也不是第一次狐假虎威了,挺着胸.脯就吼回去:“我们机械城的事情你们还能说了算不成?!” 老山羊怀疑的眼神在三队和二队的人身上转来转去。 “你们还修不修了?!”季淙茗不耐烦地喊,“有本事质疑我们修理师,有本事你们自己修啊!生而高贵的修理师不接受这样的侮辱!” 城民们不太清楚这个质疑和修理技术的质疑又能扯上什么关系,他们本能地觉得季淙茗的话有毛病,但偏偏什么还说不出来。 “别生气别生气。”老山羊也觉得这其中的逻辑有些奇怪,但在斐垣“拿火烧玩.偶,烧完还要花钱请他们修”的霸道压力下,他不敢明着去细想其中的逻辑关系。 “听修理师大人的!”老山羊将事情敲定了下来,给了城民一个警告的眼神,表示事情到此为止。 他的老态龙钟看够了,还像换个年轻帅气点的新造型呢,可不能把“身份高贵”的修理师们得罪惨了。 有用的,要用完了,才能扔的呀~ 再说了他们厌恶的是可恶残暴的强盗,不是高贵的修理师们。 在老山羊的强势下,城民们再不满也只能散去。 “等等。”一听斐垣有话说,在场的不管是玩家,还是童话城的城民,都把心提了起来。 “有、有什么事情吗?”也不知道为什么,对上斐垣,老山羊的心就扑通直跳。 他是童话城里年纪最大见过世面最多的老人了,对危险的直觉也是最深的。 “看见地上满地的机油了吗?”斐垣睁着眼睛说瞎话,把血当成是机油,反正这些城民也没世面,“机油都洒完了,我们怎么养护身体?你们城主上午答应的机油和石蜡呢?为什么还不送过来?!” “这……”老山羊冒着冷汗,擦着脸上的“机油”飞快地说,“我们童话城物资比较匮乏……” 老山羊一看斐垣皱起了眉衣服不高兴的样子又连忙补充道:“但对待尊贵的修理师大人,我们再困难也会把东西准备好的,请修理师大人们放心!” 老山羊试探地冲斐垣讨好地笑笑,斐垣摆摆手,示意他可以滚了。 于是老山羊麻溜地滚了。 其他城民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概是觉得领头羊都走了,再待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了,于是也滚了。 等童话城的城民们一哄而散地跑光了,玩家们才长舒了一口气。 三队的人更是大汗淋漓得像水里捞出来的,还有人死里逃生地捂着脸哭了出来。 一张脸都花了的徐姐恨恨地在已经凉掉的三队老大身上踹了一脚,觉得真是便宜他了!没趁机敲上一笔。 她倒是不同情这人死,打她的时候他可没想过会不会把她弄死觉得她可怜! 但好歹是从别人那里敲诈了一些东西回本。 徐姐踹我了三队老大,毫不犹豫地把东西全部塞到了季淙茗的怀里:“刚才谢谢你了,救了我一次,还帮了我一次,这些都给你。”她既是感激,也是示好,她算是看出来了,这里这么多人,也就季淙茗和斐垣能靠得住,是真·金大.腿。 敲诈来的东西虽然多,但她不可惜,没有季淙茗和斐垣,她这会儿都要死了,而且抱金大.腿的机会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很多时候有东西还送不出去呢! “不用不用!”季淙茗赶紧推回去,有些不忍心看她的脸,但又觉得自己扭头闪开会很伤人,一下就手足无措了起来,“你自己用就好了,我不太会用这些。” 二队的其他人也跑过来,像好了那样“上供”,季淙茗手忙脚乱地全部拒绝了。 一来,他觉得自己无功不受禄,没有理由拿,二来,他也是真的不需要这些。他的积分很多,很多,很多,暂时用不完,想换什么自己去积分商城兑换就可以了。 比起积分和道具物品,他现在更烦恼。 季淙茗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不是对的。 三队的人想杀人的心是真,但三队的人差点被杀也是真。 季淙茗觉得自己做不到看着他们去死,但也没有办法替别人来原谅他们。只能让二队和三队的人自己交涉。 从结果来看,这样的方案是可行的,但是正不正确,季淙茗不知道。 “呕……”陆汾糖像是才回过神,捂着肚子弯下腰就开始干呕。 这是她第一次,真正意义地见识到有人死了。 死得彻彻底底,毫无疑问。 被陆汾糖的呕吐声勾得,季淙茗也有些想吐,但他忍住了。 “斐垣,我有事情想……”季淙茗环顾了一圈,真疑惑着斐垣在哪,就撞上了一个人,抬眼看去,可不就是斐垣吗? 季淙茗脸涨得通红,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时候时候退到了斐垣的身边。 斐垣的气场天然就带着一股距离感,和季淙茗那种脸嫩气质软和的类型不同,没人敢在斐垣身边嘻嘻哈哈,季淙茗下意识地往人少的地方退,退着退着就退到了斐垣的身边。 “对、对不起!”季淙茗知道斐垣不喜欢别人的任何触碰,连忙慌乱地道歉。 斐垣目光沉沉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季淙茗觉得,那是一种非常让人难以分辨的情绪。或许是黑色的眼睛太过深邃和黑暗,季淙茗很难从这双眼睛中看出点什么。 季淙茗觉得,斐垣大概是要和自己说些什么的,但也只是那么一瞬,斐垣眼里的波动已经消失,他既不理会季淙茗的道歉,也不理会季淙茗的“有事”,转身扭头就走。 少了支撑点,季淙茗一个踉跄往一边倒去,慌乱地站好,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刚才他好像……靠在斐垣身上靠了很久? 季淙茗觉得自己有些无.耻,一边说着对不起一边还使劲儿往人家身上凑,是不是……是不是…… 但、但是…… 季淙茗红着脸,急速跳动的心脏后知后觉地为上一刻的亲密接触而激动不已。 应该把他毁掉的。 斐垣对自己说。 但在那一刻,鬼使神差地,他没有说出让季淙茗杀了他们的话。 明明知道,季淙茗很听他的话,明明知道,只要他说了,不管季淙茗有多么痛苦,都会安静而沉默地接受。 但—— 因为太像了吗?因为太像那个十八岁的斐垣,所以对他心软了吗? 怎么可能呢? 我连自己都可以杀死,又怎么可能……对他下不了手呢? 全程围观的一队开了个会。 很安静。 很沉默。 有些过分的安静。 大家大眼瞪小眼,不知道该对刚才的事情说些什么好。 “我怀疑……”最后,还是一队老大开口了,“我怀疑不止第二条规则,第三条规则,他们也应该知道了。” 不止老大这么认为,三队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幸好老大你谨慎……”有人感慨的说了一句。 一队对二队的敌意不是没有,而是一队的老大够谨慎,之前看二队只有十三个人,不是没人蠢蠢欲动,而是都被老大给按了下去。 现在回想一下,还真的是一身冷汗,后怕的要死。 尤其是尔祝,他从一开始就不觉得斐垣能有什么实力,现在想想,老大之所以是老大,眼光和魄力还是相当不错的,不愧是能拿到A.级评价的人! 殊不知一队的老大也差点吓死了。十三个人,一个新人无关紧要,还有仨刚成年的小鬼,怎么看怎么弱,他是在犹豫,只是犹豫的点和别人不同。 积分这东西不能转,但是从商城里兑换出来的东西是可以送人的。 一队的人数占了大优势,想抢东西是件很简单的事情。但由于这个副本的特殊性,让积分的“转让”也成为了可能。 一队老大才在想着怎么能利用好这个优势,所有才犹豫了一会儿。 也正是这个犹豫的时间,救了他一命。 三队的老大也是混过很久的老油条了,勇气、眼力都不缺,可惜他太看重自己的眼力了,三十几对十,没有任何犹豫地就下手了。 本以为是个大获全胜,可惜半路出了个斐垣这个不走寻常路的人。 “合作!”一队老大没有然后犹豫,“在这种剧情向的副本里,npc的作用太重要了,而规则,就是可以让我们衡量npc用处的底线,我们必须要知道所有的规则。” 类似的副本他不是没经历过,但找线索推规则哪有这么简单的?每个两三天找不出来。他们原本还未自己的“先到”优势沾沾自喜,结果没想到比他们晚到的甚至掌握的线索比他们更多! “怎么、怎么了?都看我看嘛?”尔祝抖了一下,头皮一阵阵发麻。 “你记住,我们的人数占据绝对的优势,态度不要放得太低,他们只是有规则优势,但规则是针对NPC和玩家的。这里没有npc,我们才是占据主动的那一方,知道吗?” 一队队长并不打算放弃积分争夺计划。 技能、体质、道具,什么都需要积分,只有积分才是活下去的保障!好不容易遇到了这种可以钻空子的副本,他是绝对不会放过的。 没有人会舍得放弃。 哪怕是有风险。但这么多吃副本闯下来,哪次没有风险?有风险,才有收益。 下午的时候,老山羊十分麻利地让人把筹备的机油和石蜡送到了修理店。 斐垣没说要多少,但老山羊和熊猫城主都是按照量大的要求来准备的。 好几桶机油和好几盆的石蜡在一楼堆了起来。 二队的十个玩家正勤勤恳恳地帮着把机油和石蜡搬到四楼的空房间。他们不知道斐垣要拿这些干什么。但大佬的想法又哪里需要一一和他们说呢? 他们只要负责乖乖听话,祈求金大.腿庇佑他们就好了。 跑腿的小弟尔祝一出来就看他们在这里忙碌,立刻机灵地跑进去和一队老大把事情说了。一队老大有心想和二队合作,立刻就说:“大家一起出去帮忙吧。”虽然他自己没动。 跑腿小弟尔祝干得特别卖力,一边搬东西,一边和二队的人打听消息。 二队的人有些不想搭理一队,他们被三队欺负的时候,一队的人可没上来帮忙,这时候凭什么就要他们白白给送情报了? 但跑腿小弟提到斐垣,二队的人就不得不提醒他了,为了自己的安全。 “我们老大不喜欢吵吵闹闹的,你最好别去烦他。” 跑腿小弟嘻嘻哈哈地说好,但显然没当一回事,老大的架子嘛,谁都会摆,谁都喜欢摆。 二队的人见他不信,也没再多说,本来就是陌生人关系,甚至还可以说是竞争对手,不给错误情报就已经是很好了。 三队的人目光闪烁地看着一队和二队打着火热,眼里的凶光闪一下,暗一下。 虽然被季淙茗放过一马,但他们显然有些不忿不服气。 不过是仗着提前得知规则罢了! 想到自己被敲诈的东西,三队的玩家都肉疼得差点咬碎了银牙。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是动物本性,哪怕人也无法摆脱这个规律,更不要说,在猎杀场里,积分是比一切都来得重要的东西。 送出去的符咒和道具,全是用积分换来保命的宝贝,敲诈了他们就相当于要了他们的命! 不过是抱了条好大.腿罢了!不过是一些运气罢了!他们有些酸溜溜地想。 但心里再算,这会儿也只能压在心里。 跑腿小弟最后还是没听二队的劝告,找了个不是午睡的时间就窜了上去,哒哒哒哒哒哒地就开始敲门。 斐垣本来是不准备理会的,但敲门声太过烦人。 “哒哒——” 手指扑了个空,跑腿小弟差点往前倾了倾把手敲到斐垣的脸上。只是还差着五六厘米的时候,死亡的危机感让他的肌肉全部僵硬下来,险险停住了。 斐垣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老、老大好……”跑腿小弟讪讪地放下了手,也不知道为什么,仅仅只是对上斐垣的眼神,他就一种大夏天从三十九度高温室外回到空调间顺便还吃了个大冰棍的冰冷感,完全没那种惬意和舒服,就只是温差骤降的冷。 跑腿小弟有些结巴地把自己的来意大致说了一下,然后低着头不安地等着斐垣的回复。 “请求?”斐垣挑眉,语气里露着些许不悦,“他的请求和我有什么关系?” 跑腿小弟的喉结动了动,声音干涩,他顺着斐垣的问题纠缠下去,而是干巴巴地恳求说:“能不能,去一下?我们队长是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您商讨。” 他有些着急地补上了这一句话,有些磕巴地才控制着自己不要露馅儿,但说完,他又觉得自己是把所有的力气都放在这里了,不能再分给接下来的行动哪怕一丝一毫的力气了。 他的有些不安地碰了碰自己的裤缝,手指无力地在上面抠.挖了几下,心跳声越来越大。 斐垣目光沉沉地盯了他一会儿,对这个听不懂人话也没有眼色的男人没半点好脸色。 他怕自己的紧张会让自己接下来的行动出了差错,所以努力想要让心跳慢下来,但正好相反,他越是想要冷静,心脏就好像故意要为难他似的蹦跶得越来越厉害,越来越厉害…… 空气有些凝固得让人觉得窒息,跑腿小弟低着头,完全不敢看斐垣的眼睛,视线死死钉在斐垣脚边芝麻大点的黑点,手指无意识地隔着裤子的布料摩挲着口袋里的东西。 第38章 “我……”他猜不透斐垣的心,但他觉得,斐垣这个时候,一定使用凶狠的眼神将他当做猎物一般看待,一定会有那种不屑一顾的嘲弄。 跑腿小弟的心抖得越来越厉害,他觉得,只要再被看上半秒,他都会不顾一切地逃跑。什么威胁,什么诱.惑,他都不要了,起码现在不跑他就要死了! “可以谈。”斐垣似乎变得很温和,甚至退后了一步做出一种请他进来的姿态。 跑腿小弟只觉得自己的头皮在那一瞬间炸裂开了,头屑纷飞,强烈的冲击力说不定都能将头发割掉。 “您、您……”跑腿小弟自认为其中有诈,哆哆嗦嗦地腿肚子发软,心虚地往后退了一步。 “不是你说要谈的吗?”斐垣的脸色一下又阴沉了下去,“你耍我?” 跑腿小弟被他语气中的不悦吓得差点跳起来,连忙把手摆得跟甩温度计似的:“没没没没没有!我没有耍你!没有的!” 求生欲让不太聪明的大脑闪过一丝清明,他像是突然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哒哒哒把字往外嘣:“是我们队长!我们队长请您商量事情!但如果您不想去的话,我可以回去告诉我们队长让他过来的!” 说完,他踉跄着就跑了,吓楼梯的时候还一连摔了好几个跟头。 斐垣面色不虞,他转头问陆汾糖:“我看起来很可怕吗?” 陆汾糖飞快甩头,昧着良心说:“您这么亲切,怎么可能可怕呢?!完全!和可怕一点关系也扯不上啊!” “呵。”斐垣冷笑,“你看我像是傻子吗?” 陆汾糖干笑着摇摇头。 但季淙茗却很认真地点点头:“斐垣,你不可怕的!”眼神认真。 “……”斐垣不想和二傻子说话。 “我、我又说错什么了吗?”季淙茗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将自己的心情传达给斐垣,结果没想到又被无视了,有些挫败。 “啊……那个吧……”陆汾糖觉得,季淙茗喜欢斐垣就是个错误来着。 完全就不搭啊……这个两个人。 “叩叩。”斐垣敲了敲图上黑色的地方,将他们的注意力敲回来,“这里,你有进去看过吗?” 陆汾糖马上把不合时宜的情绪甩开,拿着本子确认了一遍,然后说:“没有,他们不让进去。” 斐垣的盯着那个地方看了一会儿。 “有什么问题吗?”陆汾糖也盯着看了一会儿,但脑袋一片空白。 “你试着用这个出一百道地理大题给她。”斐垣指着那个黑色的图块说。 季淙茗愣了一下,陆汾糖也愣了一下。 “地理大题?!”陆汾糖叫了起来,“我地理就到学考为止好吧!幸好新高考不分文理,比起地理这种混在文科里的理科,我更喜欢生物!” 斐垣没有发表任何情绪,只是淡淡地看着她。 被高考奴役的悲愤褪.去,陆汾糖的脑子恢复了清醒。 “不过就是一百道地理题!没关系!我地理学考也是A呢!我爱学习!学习爱我!”陆汾糖满脸的高兴。 季淙茗虽然选的是物理化学生物,但地理也没全丢,而且出题要比做题要简单一些。他小小声地对李帆恬说:“我尽量快一点,帮你一起做一些。” “季淙茗你是天使下凡来拯救我的吧!”陆汾糖感动得双眼模糊。 这是什么温柔可爱帅气强大的大天使啊!打得了怪,暖得了心,长得还那么帅! 跑腿小弟尔祝回去之后,自然是被一队老大一顿骂。但一队老大真正生气的点还在斐垣那毛头小子那。 他觉得这人太傲,太自以为是,副本里,人数不是决定性因素,但却也是重要因素,很多时候副本就是要靠着人数堆出来的。二队的人就那么点!狂妄的小子,占着规则优势能吓到三队,但之后呢? 规则的优势不是长久的,除非他能用规则把他们全部削弱,不然十几个人能起到什么作用?! 迟早有他哭着求他们一队的! “人啊,总是要挨过一顿社会的毒打才会醒悟!”一队的老大冷笑。 斐垣不打算和任何人合作,这些人给不了任何帮助,那他为什么要去进行名为“合作”,实为“扶贫”吃力又不讨好的活动呢?更不要提这些人从一开始没有过什么真心合作的念头。 斐垣靠着窗,看着下面马路上变黑掉的血迹,眼尾微微上挑。虽然是一副笑着的样子,但眼中却没有多少笑意。 血啊…… 三队老大的尸体已经被童话城的城民拖走了,谁也不知道被拖去了哪里。 包括站在四楼看着他们把尸体拖走的斐垣。 四队的人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吵吵嚷嚷地在那里和三队的人抢地盘。 人数上,三队还是最多的那一队,但三队的地理位置却不是最好的。 一队的人能把最好的位置上抢到,并从二队和三队的手里守住,一队的实力想来也是不错的。 二队人少,看着是最好捏的软柿子,但二队的位置太偏,抢来也没用。 留给他们的选择,就只有三队了。 三队被当成软柿子捏,心里没火气是假的,但他们这会儿真有点软。二队要价狠,三队的人虽然提出会帮忙把客人让给他们,但这种事后承诺没人当真,不论许诺得有多好,能马上拿到手里的才是真真切切的。 中午死的老大是他们之中武力值最高的,但也不是就他一个高武力值,原来的老大一死,剩下的人可不又要开始抢老大位子了? 三队的心是彻底散了,虽然四队冲过来的时候,他们暂且达成了一致对付外敌,但三队人数优势不明显,最后地盘还是没能守住。 “你们抢了也没用,好东西都让二队的人搬走了。”三队的人捂着被打肿的脸“好心”地警告他们,“二队队长马上就要回来了,你们最好安静一点,他最烦别人吵吵闹闹的了。” 四队的人怀疑地看着他们,最后不屑地嗤笑了一声:“也就你们这些软蛋才能被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奶娃娃给吓到吧!” 三队的人只是沉着脸看着他们。 “信不信由你们,你们如果吵吵闹闹很烦人,二队老大生气了,我们也要受连累。”一队只是围观,没经历过那种真的要被分尸拔头的恐惧,心里大概还是觉得斐垣占优是运气。 但三队的人亲身经历过,他们必须承认,不管是运气还是实力,二队都把他们压得死死的。 他们和一队不一样,人数已经不是他们的优势,反而已经成为弱势了。如果可以,三队是想加入二队,不是同盟不是合作,而是加入。 但他们的人数太多,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别人都只会把他们当做假意。 三队的内耗眼看着还要继续下去,所有人心里都有数,但所有人都停不下来内耗。 四队的出现,让他们看到了一些希望。 四队的做事风格和三队老大没死的时候很像,粗狂又大胆,虽然是粗中有细的那一类型,但细致得有限,所有细致的前提都是大胆粗狂。 既然自己的削弱不可避免,那就也引导着其他队伍变弱。 四队的人怀疑地看着他们,心里对二队的实力还是上上下下的起伏。 三队对二队怕成这个样子,是二队实力太强,把他们压得抬不起头?还是他们故意这么说,想让他们对二队有所警惕,让矛盾从三队身上转开。 又或者…… “老大老大,东西都收拾好了,放在4-503可以吗?” 四个队伍,就二队的画风最与众不同。 一队走暗中观察路线,三队被二队教训过后尽可能的躲着人开始内耗,四队刚来,什么情况都还不是特别了解。 最闲适的就是二队了,走出修理店,他们就是最趾高气扬的“修理师大人”,基本上都是用鼻孔看人的,一家一家店地去转悠,时不时要求别人送点东西,跟收保护费似的。但一回到修理店,就是没了骨头的狗腿子,恨不得围着季淙茗和斐垣吐着舌头摇尾巴,别提多谄媚了。 “那个就是二队老大?”四队的人左看看右看看刚进来的那群人,也没看出有什么特殊的。 非要说的话,就是人太少。 这么一种大型副本,就十三个人,怎么看怎么都是弱队。 猎杀场的规则很简单,但也很残酷。实力重要,有时候比实力更重要的,是运气。 大型副本队伍间不讲平衡,可能有一个强队特别强,也可能有一个弱队特别弱。 强队抢分的几率大,弱队的评分占比高。 副本高评分的福利好到让人流口水,但很少有人愿意去因为评分到弱队去。 毕竟,评分不评分的,一切前提都是活下来。 大部分的弱队,全军覆没的概率总是要高上很多。 “老大,要不要去试探一下。”三队的话让他们开始有些动摇。 弱队死亡率高,但也不是每一支弱队都会死。 “去,队里的姑娘去找他们拉拉关系。”猎杀场里女人少,不仅是进来的女人少,而且还因为女人的死亡率高。 四队三十人整,也不过有四个女人。 体力不如男人,人数较少也不利于抱团,某些时候还容易被当做牺牲品和一次性用品。 四队没有一开始就冲上去找麻烦,但三队也不失落。总会有起冲突的时候的,他们的话虽然会将起冲突的时间往后拉,但去能激化他们的矛盾。 三队的人不是不后悔,如果一开始再谨慎一点别急吼吼地冲上去就好了。 可惜世界上没有后悔药。 “三队的人说得没错,你们最好别太着急。”一队的人对看热闹这件事很热衷。二队三队的冲突不就是这样吗?三队死了老大,开始内耗了,但一队什么都没损失,甚至还白白得到了一条规则情报。 一队的人是有心想要刺激四队去和二队发生矛盾,借此试探的。 渔翁能得利,一是靠实力,二就是靠鹬蚌相争了。 二队的实力摸不准,一队不敢轻易下手,那就只能看有没有机会浑水摸鱼。 “还是管好你们自己吧!”四队的人不屑地冷哼。 但心里却开始打鼓。 四队不是个弱队,甚至从人数和目前战斗来看,他们的总体实力是第一的。但一队神神秘秘,二队不走寻常路。他们在时间上落在了很远的地方。 情报,情报,情报! 他们没有情报。 同一批的玩家为什么是天然的同盟?自然是因为情报。 同一批,情报是相对一样的。不怕被坑,不能用情报坑人。虽然这也只是相对而言。 一队二队三队一定是发生了他们所不知道的事情,这种情报上的落后,让四队的人有些着急了。 “二队的人真的有实力吗?”这个问题,四队的人也是抱有怀疑的。 要说有实力,人那么少,真的不像是有实力的样子。 但要说没实力,一队三队的忌惮又让人怀疑。 其实不光是四队,一队三队,对二队的实力也拿不准。 二队虽然差点把三队全灭,但在斐垣出现前,三队是真的把二队按在地上摩擦啊!没有任何悬念的那种。 季淙茗看着挺能打,但他没杀气,捅个人都不敢。 全程挂机的陆汾糖就更不用说了,大概是第一次见过死人的温室花朵,还是朵没什么攻击里的小嫩花。 唯一不确定的就是斐垣。 手稳,眼冷,出现的时候都是无声无息的。但也可能是因为场面太过混乱,没人注意。 现在一队三队和四队面临的困局都差不多。 既想动手,但又不敢。 心里觉得“我能赢”,但才闪过这个念头,三队老大瞪着眼睛被分尸的场面就出来了。 选在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四队身上了。 “老大,她们挺热情的,但关键的信息什么也没说。不过三队的人确实在他们的手里吃了大亏。门口的血,好像是原来三队老大的。” “三队老大?那就说得通了。”四队老大沉思,“领头羊没了,又要重新挑,难怪三队的人这么不堪一击。” “一队呢?一队的人实力怎么样?” “一队的人中午找二队老大谈合作,一队老大连二队老大的面都没见到就吹了。” “呵,二队就那么点人,会合作才有鬼,三两下就能把人撬干净,换我我也不干!”但话又说回来了,弱队没有生存权,大部分弱队都会识时务地加入强队。 毕竟副本没有强制分队,所谓的一队二队三队四队,也就是玩家照着习惯来分的罢了。 “那老大,我们找一队合作不?” 三队四队才干过一架,现在谈和做不现实,二队古里古怪的,剩下的也就一个一队了。四队来得晚,情报上不利,找一队是最好的选择。 “不,要找就找二队合作。”四队老大却很坚决,“一队三队就等着咱们上去当炮灰给他们打探情报,都是千年的老聊斋了,谁不知道谁啊!咱们还就不顺他们的心!” “二队要是真弱鸡,那我也认了!他们人少,直接吞了也不吃亏!”四队老大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刚才说一队老大是让人去喊二队老大下来,二队老大没理是吧?那我自己去!” 四队老大做事可比他看着来得细致。 他知道这事有风险。 他要是真和二队的合作成了,三队一队肯定会跑一起,那他们就吃亏了!这可能也就是一队三队提醒他们的目的,让他们下意识地觉得二队是个强队,可以合作。 “走,你们四个,跟我去俩,既然要合作,就不能只来硬的!”嘴上是这么说着,但四队老大却把匕首从系统背包里拿出来放到自己立刻可以抽出来的地方。 不能只来硬的,那不就是先来硬,再来软嘛! 在猎杀场这种鬼地方,不硬一点可什么都不行,分分钟被人吞得连骨头都没。 哪怕是合作,四队老大也是要占据着绝对的位子的。 二队就十三个人,四队老大带了六个人去,加上他一共七个,不管是男的还是女的,都是有经验有实力的老玩家了。 “这四人真的有人要的吗?!真是破地方!”四队老大听着楼梯嘎吱咯吱的声音烦得慌。 “你们干嘛?”楼梯老旧,走起来声音大,烦人但也是个侦查的好信号。林助理作为二队唯一的新人,还是得罪过老大的新人,最吵的房间自然就要交给他了,还要承担起侦察的职责。 林助理是不情愿的,但再不情愿也要干,谁让他最弱小呢? 而且林助理也是想要好好表现一番的,斐垣的十八年人生轨迹都被他调查过,虽然猎杀场把人变得冷酷有无理取闹,但林助理觉得吧……觉得吧……觉得说不定,斐垣还是那个可爱善良的老好人呢? “你们老大呢?我有事情找他。”四队老大直截了当地喊,视线在四楼的走廊里扫过,皱着眉,“你们咋选了这么个破地方?!一楼二楼不还有好多房间空着的吗?!何必跑到这里来?” 林助理不接他这话茬,其实他也弄不明白,但被老玩家耳提面命,又听了那么多“经验”后,他也深知抱团的重要性。斐垣是他们的老大,选在四楼,位置虽然不好,但玩家心理再嘀咕也会跟着他一起。 “我们老大现在在休息,您看我帮你预约一下时间可以吗?” 林助理怎么说也是做了一段时间高级助理的,虽然杀人不行,但客人接待什么的干得还不错,摆出笑脸委婉地让他在这里等一下。 斐垣的脾气古怪,房间要选在走廊最深处,楼梯到那还有几十米距离,但林助理还是压着声音小声地不敢让自己的声音有飘过去的机会。 “逼逼叨说什么呢!你还把你老大当成美国总统还要预约了不是?!老子说要见就见!给我让开!”正如三队老大的粗中带细一样,四队老大也是这样的。粗中有细粗中有细,要先粗才有细。 猎杀场就是个拿命在搏前程的地方,实力和态度就是一切,不强硬,谁能看得起你? 嘴上说着合作,身体却十分蛮横地用着他们之前的方法——武力威慑! “别、别这么大声,我们老大在休息啊!”林助理吓得脸都白了。他得罪斐垣的那天,斐垣已经醒了,起床气那么恐怖把他吓得回去都做了好几天的噩梦。 见识过斐垣凶残之后的林助理,现在对斐垣的恐惧都是指数攀升,他都不知道斐垣被吵醒会是一种怎样恐怖的场面。 “别给脸不要!”四队老大铁一样的肩膀把人撞开,就往前大步迈过去,一边走一边喊,“领头的出来,喂!领头的出来听见没有!咱们好声好气坐下来谈谈合作的事情!” “别、别喊……”林助理吓得冷汗直直就挂下来了,顾不上被撞的疼,就想跑上去阻止四队老大。 “我们老大找你老大谈事,你捣什么乱!没眼力劲儿的!”四队的人嘻嘻哈哈,跟抓只小鸡崽似的就把他钳住了。 “我们老大真在休息啊……” “休息又怎么了?两队合作这么大的事情,耽误一下休息时间怎!么!了!”四队的人挥了挥拳头威胁道,“你别烦人啊,再叽叽歪歪把你脑袋锤烂信不信?” 林助理一哆嗦,不敢说话了,只是脸色更加苍白。 “麻烦安静一点可以吗?”听到动静的其他二队成员也跑了出来,心惊胆战地往最里面的房间看了一眼,见房间没有动静,都松了一口气,但瞧着大有见不到人就不罢休的四队老大,心又提了起来。 斐垣在二队的人眼中,现在可不仅仅是金大.腿那么简单了,季淙茗的描述和林助理完全不同的描述让他们摸不着头脑摇摆不定,但毕竟是亲眼见识过斐垣喜怒无常的人了,心里对大佬的脾气也摸不准。 那种阴森森仅仅只是离得稍微近一点就让人忍不住心打颤的气质,太有威慑力。 二队里资历最老经历过一百来次副本的老玩家都说,斐垣对上三队老大的戾气比A.级副本里的boss厉鬼都吓人。 虽然二队里大部分玩家听了都觉得他有点夸张,但不可否认的是,斐垣给人的压迫感确实很强。 “合作也不是这个样子的!说着好好谈,但你是有好好谈的打算吗?!”陆汾糖气红了脸,呛声道。 没多少气势还软绵绵的声音让四队老大都笑了:“小姑娘,没挨过社会毒打吧?!老子说合作,就是让你们听我的,懂?” 第39章 四队老大的眼神在所有人身上扫过,确定了两个比较麻烦的人。一个经验丰富但内敛的老油条,锐利但是一看就没怎么挨过社会毒打的新人潜力股。 剩下的,就不怎么成气候了。 二队老大还没动静,要不是缩头缩尾的软蛋,就是个心机深沉谋划型的。 照着一队三队的反应来看,应该是后一种。 至于实力嘛—— 试试就知道了! 他带的七个人,完全够用! 想到这里,他不仅喊,比季淙茗小腿都要粗的手腕也活动了起来:“给你们两个选择,加入我们四队,或者叫你们老大出来!” 斐垣睡得半睡半醒。 似是昏迷,又像是清醒冷静到极致的的状态让斐垣分不清自己这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但一种直觉隐隐地告诉他,这是梦,这是自己的臆想,是我求而不得最后全部扔掉踩烂的垃圾。 “斐垣,明天的音乐会来不来?这是我第一次上台,我不管你有没有事情,你都要过来!”模糊的面容,但笑容却是那样明媚。 季淙茗吗?斐垣有些疑惑,他觉得这应该是个陌生人,但注意力集中到他的身上时,一种莫名的直觉又告诉他,好像认识这个人。是朋友吗?亲密的好朋友,要不然……为什么会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 “我……认识你吗?” “我和你说,明天我要拉的那首曲子可好听了!所有听过的人都说好棒来着!”季淙茗絮絮叨叨又充满活力地和他说着自己的排练,完全没注意到斐垣的茫然。 “斐垣,怎么还没带你的朋友回家?排骨都烧好啦,再不快点吃就要凉了,你动作快一点!” 林语风风火火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斐垣这才发现,自己还拿着手机和谁通着话。 “林……语?吃饭?”斐垣更茫然了。 “斐垣,你怎么了?和阿姨又吵架了?唉,今天我帮你和她说说,阿姨最疼你了,她肯定舍不得骂你!今天你一回家就把证书奖杯往她前面一放,你化学不及格的事情肯定就揭过去了!” 吵架?证书奖杯?化学不及格? 斐垣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 啊……想起来了—— “你们叽叽歪歪的是想打架吗?!”四队老大的大嗓门没有丝毫意外地穿过了大门传到斐垣的耳朵里。 斐垣躺在床上,对着天花板叶片的纹路研究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支起身子。 他的动作很慢,像是一个久病在床的病人,身体沉重,脑袋发懵。太阳穴附近的血管突突突突突突的鼓噪着。 “太吵了。” 朋友,家人,爱好,感情……全部丢掉了。 我……什么也不需要。 斐垣疲惫的捂住了脸,细微的笑声因为盖在脸上的手变得闷闷的。 心跳得很快,从梦中被惊醒的心跳和血液有些克制不住地在沸腾。 是因为煞气吗? 因为吸引了太多煞气,所以勾起了自己混乱的情绪吗? 斐垣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生气。 害怕被丢弃的可怜小狗已经长成了可以把人骨头都给咬碎嚼烂的大野兽了,讨厌什么,就去毁掉,喜欢什么,也去把它毁掉。 美好的东西之所以能成为永恒,并且念念不忘,不就是因为毁去得太让人心痛吗? 我只要自己高兴就好了。 斐垣想。 “喂,二队的,你们老大叫什么?!缩头缩尾的比个小娘们还没劲儿!喂,我说你出来啊!” “哪有人是这样谈合作的!你现在就给我下去!不然别怪我撕破脸了啊!” 一群混乱中,大嗓门嘚瑟又嚣张应该是属于四队老大的,压抑着愤怒但还克制着声量的是季淙茗的。 斐垣有些摇摇晃晃地站起了身体,视野中的房间有些扭曲,手很软,身体使不上劲儿,但心跳已经慢慢趋于平稳了。 “吱呀——”老旧的房门虽然换了合页,但大门板一开一合的噪音只能减弱,不能完全消失。 “呦!你是二队老大对吧?看你那一副要死的脸色,还真是在休息啊!我以为二队的老大就是个软蛋来着呢!”四队老大一看门开了,就肆无忌惮地哈哈大笑起来,其他二队的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斐垣,你休息就好了,这些人不讲理,我很快能处理好。”季淙茗一看斐垣苍白的脸色就皱起了眉。 童话城没有可入口的食物,他们能吃的就只有从系统那里兑换的馒头和水。其他老玩家虽然有带一些高热量的食物进来,但斐垣是碰也不碰。 斐垣无所谓吃的什么样,但季淙茗一直不太放心。 斐垣太瘦了,是那种需要好好补补的营养不.良,吃光吃馒头和水怎么能够呢? 季淙茗一直都在担心斐垣的身体会不会吃不消,现在一看他苍白得几乎要透明的脸色,心下更是一紧。 “行了行了,愿意出来就行!弱鸡弱是弱了点,不过你脑子应该还不错,给你个参谋长之类的当当!”四队老大笑够了,挥挥手状似豪气大方地说道,但眼睛却死死盯着斐垣,心里更是暗暗警惕了起来。 他是真的大老粗,也是真的靠实力走到这一步的。他信奉的就是,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在彻底弄清楚斐垣的实力究竟如何之前,他不会轻易下结论。 但同时,下马威也半分不能少,只有从一开始就牢牢占据主动权,他才不至于被别人藐视! “老大……”其他人也一脸担心地看着斐垣。 在机器人伪装的模糊外壳下,每个人的脸都是模糊的,但脸色怎么样,还是可以看出个大概。 尤其斐垣脚步虚浮得身体都开始摇晃了,怎么看都是一副不太好的样子。 斐垣走得很慢,但好像又走得很快,在他的威势下,二队的人虽然担心,但都乖乖地把道让开让他过去。不知道怎么回事,斐垣走过他们身边的时候,一股寒气从脚底窜了上来。 “斐垣,你回去休息!”其他人由着斐垣来,季淙茗可不会。 季淙茗两条手臂大张着,一下将有些窄小的走廊挡了个十成十,他严肃又认真地看着斐垣:“三十秒,我就可以处理好!” 他有些后悔自己刚才为什么不快点做出决断。 如果在斐垣被吵醒前就把这些人赶走的话,斐垣就能好好休息了。 “季淙茗。”斐垣抬起眼淡淡地看着他,唇边浮出一抹淡淡的微笑,“你是个好孩子。”他不像是在嘲讽,而是真心实意的这么说着。 季淙茗的眼睛却一下就红了,酸酸涩涩说不出来的滋味钻了上来。他算什么好孩子!什么忙都帮不上! “就是话太多。” “——”季淙茗的大脑一下空白了,愣愣地连呼吸也不会了。 “斐垣……”害怕被讨厌、自我厌恶的情绪猛地涌了上来,季淙茗无措又茫然地叫着斐垣的名字,但自己却又是不知道像说什么的。 二队的其他人也都懵了。不知道这种先打击自己人的剧情是怎么发生的。 “斐垣……”斐垣就像根救命的稻草,被季淙茗重视得不能再重视。但救命的稻草再重要,他也只是一根稻草,帮不上什么忙的。 斐垣冷冷淡淡地从季淙茗的身边走过,头重脚轻的身体还有些难受,但脸上的表情却愈加闲适。 四队队长也算是什么样的人都见过了,他下意识地觉得这二队队长是在甩锅手下人,目的是为了和他搞好关系,于是脸上的笑容就越发的得意,说话也就不着调了起来。 “小病秧子你咋这么说呢?!小菜鸡不是关心你嘛!你瞅瞅你的脸,病得一副死样,你听他的话吧!走路都走不稳,别给人当累赘了!” 斐垣还没反应,季淙茗听到这话先气红了脸,也顾不上斐垣讨不讨厌他,扭过头冲着四队老大就吼:“斐垣才不是累赘!”要说累赘,也是他才对。都是他太弱小了,又弱又优柔寡断……所以害得斐垣连休息都不能有个安静的环境。 “急了急了,还急了不是!小菜鸡啊,做人舔狗也得看舔得是什么人——” 一只惨白的大手猛地攥住了四队队长的脖子,因为太过迅速,四队队长先是感觉到了一阵窒息,低头看去,才看到那只因为瘦弱和用力骨骼分明青筋突起的手。 “你太吵了。”斐垣的表情依然是不咸不淡的,并没有因为自己出其不意的攻击感到忐忑或是得意,他的眼神很平静,手很稳。 气力却是处于意料的大。 四队队长的对战经验也是很丰富了,第一时间就做出了应对想要挣开斐垣的手。 单手掐人脖子看着很帅,但却很容易被挣脱被攻击。 ——但四队队长挣脱不开。 斐垣的瘦弱的手像一把铁钳,牢牢起抓住了大半个脖子,食指和中指扣在大动脉上,像是随时有可能捅破他的血管放出涌动的鲜血。 过分紧箍的手让四队队长大脑缺氧的速度快得有些不可思议。一挣未能脱,四队队长立刻就转变了策略,匕首抽出来狠狠向斐垣的要害扎去。 但斐垣既没有如他所愿地为了防御松开手,也没有躲开,反而靠着比常人大了不知道多少倍的力气扭着他的脖子往墙上撞。 “咚——” 一切发生得太快,斐垣突然发难到四队队长挣脱反击再到斐垣把他往墙上撞,前后不过半秒的时间。 四队其他人反应不慢,他们也不是那种天真地认为一切都能顺利地照着他们的计划来的。一开始来七个人,就是做好打架的准备。 只是斐垣不走寻常路,还没谈呢,下马威反下马威的套路还没走完,什么征兆都没有地就开打?! 二队的人更懵,斐垣虽然看着吓人,但他们还真不知道斐垣能打架,更没商量过什么时候打的信号啊! 战斗信号来得猝不及防。 “管它的!先干死他们再说!” 不管哪一方,这会儿都是这样态度了。 干死对方! 黑色的匕首在四队队长的手里挥得满是寒光,利刃带着破空的呼啸声像是能划开一切挡在身前的所有! 斐垣不闪也不避开,只是表情越发的冷淡,黑色的眼眸冰冷得像是再看一个死物。 四队队长被激怒了,动作越发地狠辣,像是下一刀就要把斐垣的脑袋破开。 但他没注意到的是,一股涌动的雾气笼罩了整个四楼走廊。 或者,确切地说,只有斐垣和季淙茗两人注意到了。 季淙茗微微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控制了火苗,猎杀场可没有什么队友组队功能,更没有防伤害队友的保护功能,一切攻击都是能造成己方伤害的无差别攻击。 “叮——体质属性兑换成功,力量 1,现力量31。” “叮——体质属性兑换成功,力量 1,现力量32。” …… “叮——体质属性兑换成功,力量 1,现力量35。” 斐垣的积分很多,一百万分的余额让一口气兑换几十点力量都没有问题,但他没有。 斐垣原本的力量点数只有五,一个低于普通人平均值的力量。猛然增加的力量身体不容易适应,使用起来也不方便。 所以,他基本上是几十分钟兑换一点,让身体慢慢适应。 四队老大的各项属性数值多少,斐垣不知道,但他既然闯过了那么多个副本,积分的“浪费”一定不少。为了活命,要不断地花积分去购买消耗品好人自己活下来。 而斐垣不同。他的几百万积分是一次性到账的,没有任何的损耗可言,随意堆积。 “你……”脖子被死死地掐住,每但四队老大觉得自己可以挣脱的时候,斐垣手上的力气又会加重一些,让他再次挣脱不能。 二十五万的积分。 八点力量的增幅。 能逃得开吗? “你逃不掉的。” 空间背包的存取需要集中注意力,但大脑已经缺氧至少五分钟的四队队长已经没有那个能力再将精神集中起来了。 他提前备在身上的道具不是用掉但是被斐垣躲过、挡掉,就是被斐垣先一步打落。 要死了……吗?四队老大的脑子发懵得厉害,视线已经一片空白。但他还在挣扎。 不想……死……不可以死在……这里…… 邪门,这个人……太邪门了…… 四队老大被抵在墙上,四肢机械地去攻击斐垣,眼珠有些艰难地转动着想要去看看自己的队员,有一个人……能来救救他吗? 没有,一个都没有。 六对十二,虽然是精英对良莠不齐的团队,但也有些吃力,尤其二队也有至少三个和他们水平差不多的精英。 “该死的,这火是什么鬼东西!他们的道具用不完的吗?!” 光是季淙茗一个人就打趴了两个,剩下的四个也因为他的业火被烧得束手束脚。 战斗结束得很快,不到五分钟,气势汹汹准备来给下马威的四队就被来了个下马威。 为什么下面的队员没来救他们?! 这是四队老大和四队队员想不通的。 他们虽然是三十个人中最强的,但也没想过真能七挑十三把二队打趴下,四队的二十三个人可都在三楼埋伏着呢真打起来立刻就能冲上来。 但是没有。 一个都没有。 只有他们七个孤军作战。 四队队长眼前闪过一连传模糊又绚烂的色彩,他下意识地觉得这该是走马灯了。 我要死了…… 他感到了后悔。 应该再谨慎一点的。 应该…… “咳咳咳咳——” 新鲜的空气重新涌入大脑,四队队长因为窒息憋得格外酱红的脸扭曲着开始咳嗽了起来。 斐垣冷冷地看着他,四队队长来不及去想斐垣为什么放过了他,歪着嘴弯着腰,几乎要把肺咳出来一般。 “你说得没错。”斐垣看了他很久,然后慢慢地蹲下身。 四队队长咳了一阵,才开始有闲工夫转着眼珠打探周围的环境。 这里已经不是那个走廊了,模糊的记忆中,好像斐垣按着他把他按进了一个房间里。大概,就是这个房间。 凌乱的爬山虎藤爬得到处都是,有枯死的,也有疯狂长得嚣张的。像是没人打扫过不住人的废弃小屋。 四队队长的视线落在被绑起来的六个队友身上,目光警惕地盯住斐垣,声音有些颤抖:“如果是道具,我可以全部都给您,积分也会全部换成道具!都给您,全部给您!但能不能让我……为您打杂听您的差遣呢?”说着,语气就成了十成十地哀求。 他的心里懊恼不已,自己应该要拿出最好的态度对待斐垣的,不该照着往常的做法来。 但谁能想到这里会有可以使用高级技能的混蛋啊! 对,技能,就是技能! 高级道具稀缺,但只要凑够积分就能买,可技能不行。 目前唯一能够知道的和技能有关的情报是打出A 以上的通关评价,可至少获得比副本难度高一级的技能。 但A.级评价已经很难拿了,可以拿到A 以上的运气和实力缺一不可,可以说是真大佬了。 另一个可以获得技能的渠道就是幸运抽奖,但幸运抽奖就是个坑货,一百次十连抽可能就给一千张低级符。全是用来骗积分的玩意儿! 四队队长自己也有技能,但全是鸡肋的低级技能,根本没多少攻击力。 理智回笼,四队队长发觉了斐垣的小动作。 从第一次的掐脖开始,他就中了技能,大概是幻觉系的技能,那群厉鬼总爱用,他经历得多了,也能察觉一点出来了。只可惜他没想过有玩家能使用这类幻觉系的鬼怪技能,没能冷静,没能破局,从一开始就被斐垣牵着走了。 难怪斐垣全程的表情都镇定的可怕,合着他的攻击没一个能真的打中他! 三楼的人没照约定上来前后夹击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在斐垣的技能里,外界表现出来的一切都是正常的。 但又一个让人害怕的事实浮现了上来——用得起这么高级的技能,斐垣的积分…… 四队队长心里懊恼得不行,早知道斐垣有技能,还这么厉害,让放下尊严抱他大.腿也是可以的啊! 其他被绑得严实的四队成员也懊恼得不行,眼泪都出来了。 惨,太惨了!他们太惨了!被吊着打不算,还自认为自己很牛逼! 二队的人到现在都还缓不过来。 他们这抱得哪里是什么金大.腿啊!明明是大金佬,全身上下都是实金的那种!而且!一下就是两个!两个! “我、我能打架,您只要把我当畜.生用就可以了,什么都可以的!”四队队长哭得稀里哗啦,一米八几两百多斤全是肌肉的身体抖得跟筛子似的。 斐垣却没有理会他的打算,歪着头,脸上还带着若有似无的笑容,但配着他那股阴沉沉冷飕飕的气质,却让人脊背发凉。 福至心灵地,四队队长想起了一队二队三队絮絮叨叨似的警告:二队老大不喜欢吵。 刚才也是,一照面,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你太吵了。 再看六个小弟被堵住了嘴,最多只能呜呜呜呜地呻.吟。 四队队长闭上了嘴,只是睁着眼睛,让泪水洗着自己的眼睛,希望能让斐垣看到他的诚意。 可惜他现在还是机器人的模样,只能看到一团黝黑的肉混在。不过也好在这会儿看不清,不然满脸横肉的大男人挂着鼻涕眼泪,看得更让人难受。 斐垣在看他,但又不像是在看他。 “我确实有病,但那又怎么样呢?”斐垣喃喃地说道。 四队队长懵了一下,求生欲让他立刻就反应过来,斐垣这是对他见面时的出言不逊生气吗?! 四队队长肠子都悔青了,恨不得回到十分钟前给自己几十个巴掌! 叫你干什么不好!非要挑衅!非要嘴贱!打你打你! 道歉求饶的话正要出口,斐垣抓住了四队队长的脑袋。斐垣的手很瘦,像是骷髅一般,一个骨架,几条血管,然后就是一层皮。 稍稍一用力,骨节就会凸出来,带着一种别样的残酷的美感。 他的手很瘦,但骨架很大,五根手指像是机械爪一样牢牢地抓住了四队老大的脑袋。 “咚”地一声,四队老大的脖子被扭成了一个诡异的角度,他额头上的肉和血牢牢粘在了墙壁上的爬山虎叶子上。 虽然有叶片作为垫子进行了些许的缓冲,但这样的力度让四队队长有一种头盖骨裂开的感觉。 “啊……”四队队长发出一阵痛苦而又微弱的呻.吟,破碎又细索。 第40章 四队队长是后背贴着墙的,但这会儿却是额头把墙撞出了个大洞,脖子的扭曲和溅起的血让哪怕只是看着都心惊肉跳了一下。 二队的队员们闭上了眼睛,感同身受地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自己的额头隐隐作痛。 没有多少停顿,给四队老大喘息的时间,斐垣又抓着他的脑袋,把他从墙里拔了出来,然后又是摁了下去。 “咚——” “咚——” “咚——” 冷静又有间隔,像极了只是无聊时拿着锤子随便捶捶的打发时间的行为。 “我有病,但并不喜欢别人说这样的话呢。尤其是有人当着我的面数落的时候,我会不愉快的。”斐垣一连砸了好几下,看着额头上凹下去一块的头盔,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了些许变化。 他慢慢的慢慢地弯起了眉眼,然后凑到他的耳边轻声问,“你知道我心情不愉快了这么会做什么吗?” 四队队长浑身瘫软,满头满脸都是血,连把自己的头微微抬起来都做不到,只能贴在墙上微弱地喘息着,更不用说回答斐垣的问题了。 没有得到回应的斐垣面色沉得十分明显,抓着他的头又狠狠砸了下去。 “咚——” “咚——” “咚——” 每一次的间隔像是被牢牢控制了一搬,三秒砸下,三秒抓起,规律得听的人发慌。 一边砸,斐垣还一边喃喃地安抚着:“不要紧,不要紧的,不会死,不会让你死掉的……”他脸上的阴沉慢慢褪.去,就着飞溅的血肉慢慢勾起一个和这个场景完全不相称的微笑。 他倒是宁愿这个时候死了倒好! 但偏偏斐垣用了不知道什么方法让他保持这百分之两百的清醒和专注,甚至能让头骨凹下去的过程在他的大脑里放慢一百倍在牵着他的神经走。 但他仍然想要道歉,哪怕含糊虚弱得听不见:“对、对不起……对不起……” 斐垣不为所动,只是笑。 “我真的很讨厌。非常讨厌,很讨厌。明明我什么病都没有,凭什么说我有病呢?” 斐垣突然安静了下来,手上的动作了停住了。 “我没病啊……”他轻轻地呢喃着。 “呜……”四队队长连微弱呻.吟的力气和意识也没有了,手指动了动,很快便没了动静。 其他几人看得直冒冷汗,一时间连反应都没得反应。 “不对。”斐垣突然自言自语地笑了出来,“我有病的。啊……我是有病来着。”斐垣又抓起了他的头。 “斐垣!”季淙茗扑了过去,死死抱住了他,“斐垣,你不对劲!斐垣,你停下来!” 斐垣却十分冷静地问:“哪里不对劲呢?” “你不是这样的,斐垣,你不该是这样的!”季淙茗的脸色比他更苍白,“斐垣,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你别这样,你这样我好害怕。” 一股无法言喻地恐惧占据了季淙茗的大脑,大概是情绪太多,他一时间什么也分不清了,不知道是害怕、恐慌、愧疚、怜惜,还是其他的什么,他只知道,不可能再眼睁睁地看着斐垣发.泄下去,不能让斐垣一个人。 “斐垣,我好怕……”换做以前,给他一千个、一万个胆子,他也没办法扑上去抱住斐垣和他说话,但被恐惧和不知道什么情绪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季淙茗已经无法因为斐垣的靠近感到胆怯了。 比靠近他的胆怯更严重的,是恐惧。 有一种,斐垣要彻底在他的生命中消失的恐惧。 抓住他,他要抓住他。 “但你的害怕与我有什么关系呢?”斐垣问,“凭什么,我要因为你害怕就停下呢?” “季淙茗,我很正常。你觉得不对劲,那是因为你并不了解我。你想象的斐垣,会笑,可能是个温柔的暖男,但我不是。” “那是你的想象,懂吗?”斐垣冷淡地说,“放开。” 季淙茗愣了愣,身体冷得像是被光着身体丢掉了南北极。 “不要!”季淙茗固执地将脸贴到他的背上,“斐垣,你别丢下我。我不烦你,我就安安静静跟着你,你别赶我走。”说着,他的哭腔和颤抖就再也无法抑制住了。 “但你现在就在烦我。”斐垣毫不留情地说,“你的话太多了,动作太多余了。” 季淙茗的心都凉了。但他不敢放手。 只要放开,他就再也无法跟上斐垣了。 他害怕。 比起被斐垣讨厌,他更怕被丢下。 “……” “那、那我就现在烦烦你,等一下就不烦你了,好不好?” “你喜欢我。”斐垣十分肯定。 从见到季淙茗的第一眼开始,他就不能更肯定。 一个人的表情可以做假,但眼神不会。 季淙茗的眼睛太干净,太纯粹,也太过直白。 像斐垣这种老狐狸老变.态,不需要多想,看一眼,什么都明白了。 “是,我是喜欢你!所以我怕被你讨厌,这有什么错吗?!”季淙茗不像是有了勇气,更像是破罐子破摔似的,“反正我就是喜欢你,改不了了,怎么办?!” “那就,好好享受吧。”斐垣却突然笑了。 他没费多大力气地挣开季淙茗的手,站起来,然后弯下身捏住了季淙茗的脸。 “恭喜,来到地狱。”斐垣轻声说道,他脸色微红,黑色的眼睛泛着水光,一副乐在其中很是做了点运动舒展了身形的愉悦。 说完,也不管季淙茗的愣怔,松开了手,转身出去。 这里叶片的腐烂味和血腥味让他有些难以忍受。 在场的所有人都死死的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一丝一毫的动静,生怕引起他的注意。 一直等斐垣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吱呀”的关门声安静了下来,才有人大喘了一口气。 “季淙茗,你……没事吗?”陆汾糖担心地看着季淙茗。 “没、没事。”季淙茗后知后觉地摸了一下下巴处的湿润,一片猩红。 斐垣没说要拿四队的人怎么办,其他人也不敢擅自做主,但更不敢在这个时候去打扰斐垣。 “大、大大佬……”林助理被推出来,两腿抖得不像样,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我们、我们……” 现在的这种场面,是个人都不愿意让人围观让人看到,虽然季淙茗看着比斐垣要好相处,但、但万一…… “叫我淙茗或者小季就可以了。”季淙茗扯了扯嘴角,脸上还有几分低落,但还是努力地扯出笑来,“大家先去休息吧。等斐垣休息好了,我会想办法去和他说的。”说什么,自然是对四队这些人的处理了。 季淙茗虽然看着和善又好说话,但林助理和二队其他人的心还是没有办法放下来,毕竟他们可是围观了全程! 顾不上去想男人喜欢男人的别扭,他们只想自己别被灭口! 季淙茗倒没觉得什么难堪。喜欢一个人不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吗? 虽然被当着众人的面被斐垣拒绝了,但好歹,没有把路堵死,不是吗? 他本来,就没想过能和斐垣在一起。 只要看着他,就足够了。 “先给四队的老大清理一下伤口吧,要是他死了,和四队的矛盾也会变得不可避免的。”季淙茗擦着自己脸上的血说道。 这不是他的血。但季淙茗却觉得血覆盖的地方有点疼。 二队里的老油条比林助理有眼色多了,连忙上前给递了一张纸巾,季淙茗低声道了声谢,就出去了。 陆汾糖有些担心,季淙茗的脸色看着虽然不坏,表情也还好,但斐垣的话可以说得上是很伤人了。 “季淙茗……”陆汾糖追了上去,“那个……我们等下一起去实地考察一下怎么样?”陆汾糖没谈过恋爱,不知道怎么安慰,但大致的还是知道点的,不要顺着这种悲观情绪走,另找话题,引开他的注意力。 “我没什么事的。”季淙茗这会儿的笑也没刚才那么难看了,自然了很多,“这种事情,我早就预想过了,与其说难过,不如说是,这一天终于到了吧。” “而且,结果比我相信得已经好多了!斐垣他竟然连讨厌我都没说!我还以为,他会让我滚远一点的!” 陆汾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只是觉得有些心疼他。 虽然季淙茗比她厉害,还比她大几个月,但季淙茗的性格太好了。好到陆汾糖不觉得让他难受是一件很容易接受的事情。 “斐垣就是太好了,连直接了当点的拒绝和警告都不说。大概是在顾虑着我的心情吧!”季淙茗笑起来的时候,圆溜溜的眼睛像是泛着光,眼尾上挑,神采风扬得让人的心情忍不住和他一起振奋起来。 陆汾糖被他的笑晃得有些眼花,但因为他的神奇发言,很快清醒了过来。 她不仅清醒了过来,还想摇晃着季淙茗的肩膀让他也清醒过来:“你这是在说什么胡话啊!斐垣那不是给你留余地,他是、他是——” “是什么?” 陆汾糖说不出话了。属于女孩超强的第六感告诉她,斐垣的话绝对是不带任何好意的,那种浓郁地让人喘不过气的压迫感,让陆汾糖这个局外人都觉得压抑。 “总之,就像斐垣说的那样,季淙茗,你再好好想想!”陆汾糖对恋爱这种事情也是一窍不通,换做别人,她肯定一言不发地保持分寸感了。 但这个是季淙茗的话,她就没办法做到。季淙茗对她这么照顾,看着越陷越深,陆汾糖心里总是一跳一跳。 不到恐惧那种程度,非要用一个词形容的话,大概就是惶恐吧。没有兜底的惶恐。 毕竟……斐垣看着就不太正常。 很多时候,仅仅是想到,陆汾糖就会打个寒颤。而斐垣,好像也从来不掩饰他的不正常。 季淙茗是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喜欢斐垣的这么多年,他早就想所有最坏的结果都想过了。对他来说,只要还能看着斐垣,只要斐垣不赶他走,就可以了。 “本来,就是我擅自决定要喜欢斐垣的,他不高兴,那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季淙茗反过来安慰陆汾糖,“我哥我说挺傲慢的,他说得应该没错,但我决定了,我不要改!我就要继续喜欢斐垣!” “除非斐垣说让我滚,不,哪怕他让我滚我也不滚!”季淙茗看被他的发言吓愣住了的陆汾糖,有些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挺讨人厌的是吧?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斐垣还挺可怜的,被自己不喜欢的人当做目标追赶什么的。” “……”陆汾糖过了好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季淙茗,你能不能下次和我说这些的时候提前做个警告。你这样让我很难做的!” 季淙茗呆了呆,然后赶紧道歉:“不好意思啊,我……” “老娘的少女心都要爆炸了,要是不小心喜欢上你的话,我不是太可怜了吗!”陆汾糖握着拳头瞪着他,“不管了,反正我会盯着你的,如果斐垣他感伤你太深的话,我就、我就……”陆汾糖没词了,斐垣的脸一闪而过,她先软了脚。 “斐垣才不会伤害别人。”季淙茗被她逗笑了,“我就是仗着这点才死皮赖脸喜欢他的啊。我哥说,我这个叫有恃无恐!” 他低低地说:“他就是太好了,不懂拒绝别人。” 斐垣冷笑。 因为幻境技能的作用,现在整个四楼都是他的掌控范围,季淙茗和陆汾糖离得远,但只要还在他的控制范围内,他们的行动没有半点是能逃过他的掌控的。 喜欢吗? 斐垣舔了舔嘴角,眼里闪过一丝战栗的兴奋。 喜欢的东西被毁掉,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呢?大概……没有任何情感可以代替。 换一个环境,换一个心态,斐垣觉得,自己大概是会喜欢上季淙茗的。 毕竟他有一张漂亮阳光的脸蛋,有一个好相处暖呼呼的性格,强大的武力值,还有一颗就差捧到他面前的心。换做任何一个人,都很难不喜欢上季淙茗。 但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是没有如果的。 可能喜欢上季淙茗的那个结果已经被掐掉了,就不可能再有了。 斐垣不会喜欢季淙茗。 但并不妨碍斐垣想要毁掉他。 斐垣喜欢季淙茗身上那种气质,天真、温暖,生机勃勃得让人想要靠近。 美好得让人想要毁掉。 想看到他眼中的光被掐灭,想看到他陷入黑暗,想看到他被折断,最后了无生机。 很像,季淙茗很像曾经的那个他,执着于某样东西,但又求而不得的模样,真是……太可怜了。 太可爱了。 毁掉的话,会变得更可爱吧? 希望……你别后悔吧,后悔说,喜欢我这件事。 斐垣倒在床上,笑弯了眼,很愉悦地舒展了一下身体。 二队和四队的“同盟关系”正式结成,但却不是四队预想中的那样。 四队老大带着人上楼之后,一开始还能听到吵吵嚷嚷的动静,但没持续多久,就安静了下来。 四队的人没有多疑,只当他们老大下马威结束双方开始商谈了。 但是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既没人下来,也没动静,让人忍不住心里犯嘀咕。 可信号没来,他们也不敢贸贸然冲上去。 四队老大,他有强制绑定队友的道具卡,八人小队有实力有配合,和一盘散沙的其他人不同,作风蛮横的他们,在火车上就把他们教训了一顿,老大地位妥妥的。 霸道又蛮横,让人不敢轻易违反他的命令。 只是时间一长,其他人心里就开始犯嘀咕了。隐隐的有些乱了起来。 一队三队的人还在看热闹,结果七点时间一到,系统的第三条规则一播报,一队三队人都有些慌。 机器人的伪装不见了。 四队因为老大行踪不明,有些人想要蠢蠢欲动开始抢位子了,没在意伪装的事情。 但一队和三队不行,热闹也不看了,直接开了紧急会议。 下午三队老大的事情让他们看明白了,所谓的“强盗”就是人类。被发现就会被处死,只能靠着“修理师”的身份作为掩护。 还没来得及高兴把三条规则都摸透,身份的问题就开始让人忐忑了起来。 “老大,怎么办?这些童话城的城民晚上也在外面走来走去!”玩家趴在窗户上偷偷摸摸地往外看,没有窗帘遮挡的他们心里忐忑不安,就怕哪个城民好奇凑近过来。那他们的身份就瞒不住了! 今天是玩家新到的第一天,没正式营业,没城民进来,但明天开始可就要正式营业了。 最可怕的是,修理店的灯光他们是控制不了的,灯火通明得让人没有安全感。 而且修理店处于童话城的闹市区,外面到了晚上也还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布布布,快把布找出来!”抢占了一楼最好位置的一队开始后悔了,他们的位置好,但也太过危险!不用可以看,只要无意间一转头就能把他们看光了! 一队的人后悔了。四楼位置差归差,但更安全啊。 修理店里面的空空荡荡的,好在他们作为“修理师”可以兑换布料。 “为什么需要积分?!明明白天查看的时候还不需要的!”有人大叫了起来。 “快闭嘴!”有人一把打在了他的脑袋上,因为他惊讶的大叫,引来了外面好奇的视线。 好在他们全部趴在地上,并没有被注意到。 心疼归心疼,但为了自己的安全,也只能咬牙买了。 “快点,大家行动起来,把窗户都堵死!”四队老大赶在四队乱起来前跑了回来,顺带着把第二条规则也带回来了,来不及教训那些想要夺权的玩家,四队老大先把自己的“车票”拿出来让他们传阅。 斐垣看不上四队的那些破烂东西,但二队的其他人是稀罕的,交道具保命这是玩家们的潜规则了,四队和二队和解了,交完东西了,两队的“同盟”关系正式建立,还来不及多说点好话把大.腿抱得更紧些,团灭的危机已经近在眼前了。 四队来得晚,抢了原本三队占的一楼好位置,但却不知道“被发现就要死”,要是大大咧咧地就站在窗户前,那可真要团灭了。 四队老大回来得急,勉强赶上了七点,但四队的其他人没反应过来,还是他强硬地命令起了作用,赶在最后一分钟把窗帘给挂上了。 四队的玩家看着三条规则和一条补充规则,脸都吓白了。 “但老大怎么知道就是七点的呢?”陆汾糖有些不太明白。 “你还记得刚下车时那些童话城城民给我们表演的欢迎节目吗?”季淙茗也不知道斐垣怎么知道到,但他把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我觉得,他们口中的‘小狗’就是我们。”童话城的城民们是不需要进食排.泄和睡眠的。 但人类需要,节目中唱的小狗也需要。 “斐垣应该早就猜到玩家的伪装是有时限的了,所以他才会一路逼迫着熊猫城主,用蛮横的态度让他吐出情报。” “总之,斐垣的猜测是正确的,接下来我们听他的安排,把童话城全部排查一遍。”季淙茗对斐垣,总是有一种莫名的信任。 “可我们现在做的这个有什么用呢?”林助理小声地嘀咕,“我们又不是真机器人,玩这些汽油石蜡……”他说道一半,突然觉得有些异样,抬头一看,所有的人都在盯着他。 “……总之,斐垣少爷的命令我们执行就好了!”林助理僵硬地挂着笑。 斐垣从熊猫城主那“要”来了十三桶半人高的机油和十三盆石蜡,又不知道抽了什么疯地让他们把棉花泡进机油里,再用布把揪成小团的棉花抱起来用石蜡封住。 林助理觉得斐垣这是存心在折腾人,但他不敢说。 二队的十二人加上四队的三十个人,折腾了一个晚上,才把所有的汽油和石蜡用完。 季淙茗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变回了机器人外壳的修理师。 “已经七点多了啊,是要开始营业了吗?”季淙茗拉开窗帘往下看了看,外面已经有各种各样或大或小的玩.偶在门口排起了长队。 “大佬、淙茗啊,都已经是早上了,你去休息一下吧,咱们的位置在四楼,也没多少客人会过来。”二队里有人劝他。 季淙茗确实没大佬的架子,跟他们一起忙了一晚上不说,也没什么爱使唤人吓唬人的毛病。 性子软得出奇。 但这些老油条却不敢这样就把他的亲和当做理所当然甚至对他有所索求,毕竟……他的背后还有个斐垣呢。 虽然昨天围观了斐垣对他的恶声恶气,但他们总觉得,斐垣对季淙茗的态度不一样。 他们摸不准斐垣的心思,自然也不敢对季淙茗随意。 第41章 “不用了,我一点都不困,吃个早餐就可以开始了。”季淙茗没说假话,他对道具的需求不高,第一个副本防火差点把副本烧了个干净,还拿到了SSS 的评分,他不太清楚系统评价和积分是怎么给的,反正五百多的积分他花不完,就照着系统的建议升级了技能,兑换了力量体质敏捷和精神力点数,将身体素质堆到了一个很可怕的地步,最后剩了一百五十万留着使用技能。 他的身体素质本来就不差,十八岁的少年人正是精力最充沛的时候,加上那么多的属性点增幅,那就更有精力。 “你们先开始吧,我出去一趟。”季淙茗说着,拿着剑就出去了。 所有的的物品,除了每件第一次取出是不占额度的之外,其他物品都是要照着存十次取十次的规则来的,除非是额外购买的空间背包。季淙茗的积分虽然多,但他觉得自己买了没用。 剑取出后,他也没浪费额度再存进去,不过也不是走到什么地方都要把剑带着。 “这是要出去打人吗?”四队的人心有戚戚,说话的是昨天被季淙茗拿剑抽来的汉子。季淙茗没杀气,但他打人疼,怕拿剑把人砍伤了,就套着剑鞘对着别人脸抽。 别看他性子好,但打起人来是真的疼,汉子的脸都被抽到淤血紫红肿成了馒头。 “你话咋这么多呢!”陆汾糖一晚上没睡,心情也不太好,正为季淙茗和斐垣的事情糟心着呢,听到他这话就沉了脸。 汉子就讪讪地不敢说话了。陆汾糖虽然没实力,但她有人啊!背后两座大金佬,汉子可不敢得罪她,顶多就是心里有些酸溜溜,也就是运气好罢了!唉,他咋就没这个运气呢?! 季淙茗带剑出去不是为了吓唬人的,他是真有正事儿。四楼的位置不好是真,积分难挣也是真。斐垣虽然不乐意管他们,但也给暗示过的。 反正季淙茗觉得那就是暗示! 童话城的城民总数六千三百五十二,就这么多,再抢也不会多出来,但是50分和200还是有差别的。 50和200的积分听着差距不算大,但乘个六千三百五十二,那可就是三十多万,和一百二十多万的沟壑了。 斐垣可能不放在眼里,但并不是没一个人都能想他这样能用毁掉一个副本的方式得到sss 评价的。 这么多的积分,单靠着一个人想全部拿完不可能,但团队协作任何进行,也是个问题。 季淙茗准备去找昨天的小人鱼。 “你好,昨天我们见过的,你还记得我吗?”季淙茗没多花什么工夫地就找到了小人鱼的住址,刚把门打开条缝就看到季淙茗吓得一哆嗦,飞快就甩上门就想逃。 “别紧张,今天我不是来烧你的。”季淙茗蹲下身抱歉地说道,“对不起啊,昨天对你做了不好的事情。但我今天是有事情想要来找你帮忙的。” 小人鱼瑟瑟发抖,视线落在季淙茗的剑上,摆明了不信。 但季淙茗才不管他信还是不信呢,要不然他带剑过来干嘛? 他摸了摸小人鱼尾巴上漂亮的塑料片,面带微笑,和善又温柔:“我们是机械城最好的修理师哟,什么样的工艺都有。” 小人鱼眼前一亮。 季淙茗来找小人鱼,不仅是因为他最倒霉,被烧了好几次,更是因为他有“经验”。 季淙茗要小人鱼去宣传,一带一路拉人,拉十个人就给一次免费修理的机会,拉一百个人就给一次定制修理的机会,不仅不收钱,还包终身,也就是说,哪怕他们走了,这个承诺也是有效的。 小人鱼一开始还不怎么信来着,但季淙茗拿斐垣的“身份”说事,虽然他也不知道斐垣的“身份”到底是什么,但只要吹嘘得天花乱坠,谁都得听他的就可以了。 “你保证,以后的修理师也认这种定制服务的!”小人鱼再三确认。 “你好烦啊,爱要不要,我找别人去。”季淙茗装作不耐烦地说道。 “别别别!”小人鱼见他不高兴了,马上就开始慌了。他被斐垣折磨过好几次,也见过其他人唯斐垣是瞻地鞠躬哈腰,真把他当机械城的高层大人物了。心里对季淙茗的话早就相信得不得了了,只是想趁机多占下便宜罢了。 “那行,到时候你让人对暗号就行了。暗号别报错了啊,还有,我们这批修理师都是机械城顶好的,你让他们态度放尊重点,心怀感恩地,心不诚都不给你们好好弄!我们也是有脾气的,懂?”季淙茗学着斐垣的说话方式。 “懂的懂的懂的!”小人鱼拼命点头。 “那就,辛苦你了。”季淙茗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不再演戏,而是真心实意地露出一个自己原本的笑来。 “……哦。”虽然只是光溜溜的铁脑袋,一闪一闪的电子屏,但小人鱼觉得自己有点热,像是昨天被火烧了一样的热,可又不会让人觉得害怕。 怪、怪奇怪的,但是并不讨厌。 “喂,修理师大人!”小人鱼愣神的时候,季淙茗已经走得有些远了,小人鱼蹦蹦跶跶地挥了挥手,大声地对他喊,“我、我会加油的!” 季淙茗微微一愣,然后也笑着朝他挥挥手。 小人鱼握紧了拳头,只觉得自己浑身都有了力气。 季淙茗出门的时候,一队和三队的人已经开始做任务“接客”了,二队和四队合作的消息一出来,一队和三队顾不上懵逼,立刻抛弃了过往的矛盾和意见,同盟关系牢牢的! 一队的位置最好,挑的是一楼两边走廊的最前面,四队占了一楼的一部分和二楼的最前面,三队则是一楼靠里面和二楼靠里面的位置。 四队想要讨好二队,还提出要把位置换给他们,但季淙茗拒绝了。 反而把二队和四队的人合起来,分成了十个小队。 季淙茗的做法让他们摸不着头脑,但想到他也是个有高级攻击技能的大佬,什么不满都没有了。 大佬之所以是大佬,就是因为他们的思维和别人不一样,踩点拿分的效率和他们不同。他们没那个大佬的思维和能力,那就只要跟着他们就好了。 斐垣一直在睡着,睡得昏昏沉沉。 半路醒过一次,出来晃了一圈,冷眼看着他们听着季淙茗的安排默不作声。 季淙茗顶着斐垣的视线,身体僵硬了好半天,低着脑袋说话都结巴了。 虽然他自己缓过来了,但说实话,昨天那件事情过后,他还是有些不知道要怎么面对斐垣。 斐垣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指了几个看着肌肉最扎实的汉子让他们去把昨天做好的东西搬下来分发下去。 二队和四队的人不明白斐垣为什么要花这么多功夫让他们又是做东西又是把东西偷偷塞进童话城城民的身体,但还是那句话,没得反抗,那就接受好了。 “这里这里,我们这里有全机械城最好的修理师,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了啊!” “不要九九八不要九十八,只要你进来,就会给你最好最贴心的服务!” “……” 一队三队的则是照着商场大喇叭喊话的套路,脸红脖子粗地再哪里拉拢客人。虽然是团队和合作,但真到了抢客人的时候,有全部是各自为营,一窝蜂地挤在大门口,拉了客人就跑,修理完了又跑出来拉客。 闹哄哄的,不仅效率低,而且抢客还容易抢出火气。 积分还没到手,架打得倒是不少。 一队三队和二队四队的风格全部不一样,在季淙茗的指挥下,所有人都迅速地把三楼的工作室收拾了出来,集中在一边的走廊上,之前抢来的房间也不管了,彻底成了休息室。 “来来来,我是机械城最好的修理师,你到我这里来,百分之百给你修理得妥妥当当的!”一楼大厅已经混乱不堪了,男人拿出吃奶地劲儿抢了一个客人,一边拖着他往自己的工作室跑,一边拍着胸.脯吹嘘着自己。 “机械城最好的修理师是谁?”青蛙小姐从椅子上站起来,不高兴地问。 “当然是我啊!”男人拍着胸.脯说。 “错了!机械城最好的修理师分明是斐垣大人!你连这个都不知道,你肯定是不入流的修理师!”青蛙小姐气愤地跳下椅子。直接就往三楼跑。 男人愣了一愣,都没来及得追上去。 “机械城最好的修理师是谁?”青蛙小姐跑到三楼问。 “当然是我们最好的斐垣大人!”负责接待的徐姐一脸骄傲地回答。 青蛙小姐高兴了了,又问:“那我要怎么才能被最好的斐垣大人修理呢?” “只有最幸运的神明宠儿才可以!但我们斐垣大人从来不轻易出手,客人,您可以在我们这里享受完修理服务后进行抽奖活动,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抽中斐垣大人的亲自服务!当然,客人您放心,我们这里的修理师,技术都是由斐垣大人亲自把关过的,技术只比斐垣大人差一点。” 虽然不能被最好的斐垣大人修理,但听到还有万分之一的机会,青蛙小姐也不再纠结,尤其是听到“由斐垣大人亲自把关”的技术水准,她的心就放下来了,这可比刚才只会吹嘘自己什么验证都没有的吹牛皮好多了! “请给我号码!”青蛙小姐有礼貌地说。 “好的,现在36号房间还可以进行修理工作,您拿着号码牌去就可以了。结束后,请来这里归还号码牌,顺便抽奖。” 季淙茗把二队和四队整合成了十个小队,九个小队进行修补工作,一个小队进行接待工作,轮班来,保证接待的客人人数上相同,但积分获取的状况就让他们自己自由发挥自由争取了。 不过在缝补技能上,有所偏向,让那些没积分升级技能的先把升级的积分攒够,再进行分队。 外有小人鱼传.销似的拉人,内有小队真正的团队合作,积分刷得哗哗的,积分一多,就舍得砸这个没什么用的缝补技能了,缝补技能一高,手艺越好,速度越快,客人越满意。反过来积分就更多。 一队和三队的人都有些傻了,今天这是怎么了?季淙茗出去一趟出来后,怎么就变天了呢? 一百个客人九十个都是直奔三楼不给他们如何机会的,剩下的十个,看人都往三楼奔,稀里糊涂地也要上去,而且一个赛一个地高兴下来。 一开始他们还能抢、还能骗,但到了后面,成群结队对城民涌过来,三楼走廊都坐不下了,也不来他们这。 “这是为什么啊!”一队三队的人瞧着涌上去的玩.偶群,再看着涌下来的玩.偶群,眼睛都红了。 他们什么都捞不着,只能呆在下面数偶头! 一百个、两百个、三百个、四百个、五百个…… 他们是机器人吗?!为什么能这么快?!而且!那么多人!为什么不打起来?! 其实也没为什么,就——单纯地把缝纫技能点满了呗,五级的缝纫技能有多快?给玩.偶从内到外地缝缝补补高级定制也就二十分钟的事情。那些换个眼睛缝个破洞什么的,更是几十秒几分钟就能弄完的小事! 好多城民都是听熟人介绍来的,本来是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但真体验了一下,发现修理师技术还真挺好的时候,立刻就预约了高级定制服务。 一个城民换个眼睛,期待值再高也就100顶天了,但换个腿换个脚换个脸甚至把整个身体里里外外的换一边,少说也是150 起步。最关键的是,换身体的步骤比较多,是可以和城民重复确认商定修改,算作是多次任务的! 为了把优势保持下去,不砸口碑,只有缝纫五级的才给安排高级定制。需求太多,已经排到好几天后。 玩家们这时候也才知道,原来一个城民身上是可以反复薅羊毛的! 四队的人不是每一个都被季淙茗打过,四队老大那被打的那几个人也不会那么不要脸地把自己被暴揍一顿的事情告诉所有人,只是用暴力压着四队其他人听话。 不是没人没意见,更不是没人酸溜溜心不甘情不愿,但是这一天下来,什么不酸什么意见都没了。 猎杀场积分为尊,这句话再对不过了。 他们之所以能什么脸都不要,可以没骨头,但前提是要么带着他们活下去,要么能带着他们赚积分。 季淙茗能带着他们赚积分,那他的地位就没人能动! 特别现实。 甚至还有人吹了一通彩虹屁:“要不我们换个暗号怎么样?把机械城最好的修理师改成季淙茗?”男人对斐垣是有怨言的,什么事都不干,就知道使唤他们,一下让他们干这个一下让他们干那个,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干,烦死了。看着还病病歪歪,也不知道是怎么巴上金大.腿的! 男人说的时候兴致勃勃且觉得自己真是棒极了,但话音刚落,就见屋内不少人跟看白痴一样地看着他。 四队老大简直想把说话不过脑没一点颜色的四队小弟头给他掐爆,平时派系抢位子抢就算了,这时候,这……也是能抢的?! “不用了,今天我们的暗号都已经散出去,临时改反而不好了。”季淙茗性子软,但不代表他傻,气氛怎么样他还是能看出来,尤其是在平静海面下暗中涌动的矛盾。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存在江湖,但他不乐意被当成枪使也不愿意主动挑起事端,他很明白,他们这群人,不过是为了积分,基于现实才被拢在一起勉强合作的关系,没什么真情实感。 “而且斐垣本来就是最厉害的呀!”季淙茗的笑容很甜,但带着少年意气的锐利,露在外面尖尖的小虎牙衬得他又阳光又开朗,但细想又有一种淡淡的威胁在里面。 “斐垣,他就是最厉害的!”季淙茗不允许有任何人把歪脑筋打到斐垣的头上。 没人再敢说话。 尤其是二队的成员,心里更是惊了一惊,斐垣给他们的阴影太深,他们完全不敢有任何的反抗心理,但原以为,季淙茗是真单纯类型的,没想到…… 也是个天然黑。 果然大佬不可能真的单纯。 扣去技能升级,第一天人均两万的积分让人有点飘,虽然连轴转的工作压力让人身体疲惫,但看着火箭似的积分余额,精神上的满足感是怎么也止不住的。 很多人恨不得几个月都别从这里出去了,晚上休息也是干劲满满,恨不得倒头就睡不浪费每一分每一秒,这样休息够了明天就又能爬起来立刻赚积分了。 季淙茗今天也很累了,他没和其他人抢修理工作,而是尽力地在调和着二队和四队之间的矛盾、队内之间的矛盾。 虽然按人头来分队的方法已经是尽量公平了,但虽然众人不会因此就满足。 季淙茗也有些疲惫,和人打交道不是一件轻松容易的事情,尤其同时和几十个老油条打交道,更是让人身心俱疲。 季淙茗觉得有些累,自己该睡觉了,但躺在床上,季淙茗发现自己眼皮死沉但无法入睡。 犹豫了一下,季淙茗爬了起来,站在斐垣的房门口犹犹豫豫地将手抬起来,然后又放了下来。 季淙茗不想打扰斐垣休息,但他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武力值虽然强,但季淙茗终究不过是一个才成年的孩子。 “斐垣……我、我有点慌。”他呐呐地将额头抵住房门,茫然又无措地盯着脚下地板的纹路。那里,一条裂缝,蜿蜒着就爬进门的另一边了。 他很认真地盯着那条裂缝,拿出做实验的一万分专注来看它。 但他不能。 季淙茗没有办法离斐垣太近。 太近了,他会紧张,会呼吸困难,会心跳加速,会大脑发懵,会智商骤降…… 但离得太远了,他会焦躁,会不安,会控制不住自己把大脑所有空间都塞满斐垣的身影…… 他哥说他是恋爱脑没救了,但只有季淙茗自己最清楚,斐垣……是他力量的源泉。 只要想着斐垣,只要在一个不远也不近的范围,他的心就能安定下来,他的身体就会源源不断地涌出力量。 “斐垣,我该怎么办才好?”季淙茗苦恼地抓着自己的头发,满面愁容。 他虽然在班级里担任过班长学委团支书之类,但学校和猎杀场,完全不同。 “你为什么要管他们?”斐垣的声音幽幽地传来,隔着门板的声音变得模糊了一些,但也吓了季淙茗一大跳。 “我、我、我打扰你休息了吗?!对不起啊,我原本只是想……” “为什么要管他们?”斐垣只是重复地抛出了这个问题,声音不紧不慢,咬字清晰,没有半点困倦的样子。 斐垣的突然接话让季淙茗有些紧张,手心里黏答答的都是汗水,嗓子也一阵一阵的发紧,但话却很流畅地说了出来:“大家一起努力的话,活下来的几率就可以大一点了吧?” 季淙茗已经习惯了将所有的烦恼对着“斐垣”诉说,只是真正的斐垣在身边,让他有一些因为喜悦期待忐忑而引起的紧张。 “不过都是一群垃圾,活着也是浪费,为什么要让他们活下来呢?” 季淙茗的心紧了紧,那种无所适从的恐惧和空虚又席卷了上来。 “斐垣……你别这么说……”季淙茗害怕极了。他怕斐垣就这里跑走了。 季淙茗总觉得,斐垣太飘了,他快跟不上了,他要被丢下了。 “斐垣,我再跑快一点,再快一点,你别丢下我,好不好?” 斐垣差点就笑了。他觉得,正常人这个时候不是要觉得他太冷血太残暴才对吗?不过他也不是什么正常人,本就不期待什么正常的回答。 斐垣想,季淙茗大概也不是什么正常人。 哪有什么正常人,会喜欢他的呢? 不,应该说,没有人会喜欢他才对。 斐垣靠在门上,慢慢地让身体滑下去,坐在地上,侧头看去,窗外的夜景既寂寥又喧嚣。 季淙茗久久没有得到斐垣的回答,心里忐忑得不停,他有些沮丧低落地把滚烫的脸贴在门板上,希望可以借冰凉凉的门板来降低一下自己有些过于滚烫的体温。 “任务,有人私藏了。”过了好一会儿,斐垣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季淙茗愣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斐垣是在说副本的事情。 “是通关任务被私藏了吗?”季淙茗问。他也知道自己这是多余的废话问题,但他不想错过和斐垣对话的机会。 斐垣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的嗯了一声。 第42章 尝到甜头的二队和四队的人像是狂欢,恨不得就想待在这个副本不出去了,除了被发现后有危险,但死人的可能已经比其他副本好上太多太多太多了。 有积分可以轻松地赚,只要老实就没有生命危险,除了吃喝不太好,没有任何让人想要出去的欲.望。 但这种副本,一开始就有问题。 系统给的规则是“活下去”,既是规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一种期许,期待他们可能活下来。 那么,就不可能在设定了对立身份后再给出“无尽关卡”。无尽关卡,危险性再低,也相当于出不去,这和让他们死在这里有什么区别? 季淙茗原本以为,每一个童话城城民都是一个任务,只要完成了所有的任务,就可以出去了。但通过今天的“营业”发现,所有的童话城城民任务都是可以重复完成的。 只要城民有需求,他们就可以完成任务。 无穷无尽,像是没有尽头一样。 二队和四队的人因为积分的暴涨而沾沾自喜,他们大概也是能感觉到不对劲的,但是积分的暴涨和未来的积分收益,以及目前安逸的现状让他们有意识地跳了过去。 或者说,是不允许自己去想。 老油条们能活一天是一天,哪怕觉得不对劲也不愿意去接受这个现实。 至于新手们都是菜鸟,什么都还不懂呢,对危险的意识几乎为零。 “那……怎么办?”为什么要私藏呢?这样的话,大家不都会被困在这里吗? 斐垣没有回答,只是安静地看着窗外如同稚童拙劣画作一般的星空。 季淙茗的问题,注定是没有答案的,因为在他问出来的那一刻,他已经清楚了。 利益,积分。 人总是会选择对自己有利的那一面。 “斐垣……”季淙茗轻轻地喊他,“我不怕的。”不知道他是对斐垣说得更多一些,还是对自己说得更多一些。 斐垣没有接话,连笑话他的想法都懒得有了。人们总是更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东西。旁人是无法干涉的。 季淙茗有些紧张地听着斐垣的动静,没听到他讽刺自己,心下松了松,但又因为什么回应都没有,他又忍不住地失落。 喜欢一个人,很多时候,都会这样患得患失。 “斐垣……”又轻又软的呢喃在他的舌尖转了好几圈,季淙茗靠在门上,心跳控制不住地加快了起来。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咚——咚——咚——” 贴着门的两个人心跳渐渐趋于一致,季淙茗安静地靠着门歪着脑袋,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斐垣嗤笑了一声,没有赶他,也没有开门让他进来。 强健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平稳又有力,没有半点紊乱。 没有厌烦也没有期待。 大概是死过几次的原因,大概是全部被碾碎过的缘故,碎掉了就是碎掉了,哪怕拼命地把自己粘起来,但也不会完整。 斐垣知道,自己少了点什么东西。 大概,是同理心共情之类的情绪吧。 那种东西,他没有。 季淙茗睡得很熟,呼吸平稳又绵长,斐垣躺了一天,没有半分睡意,稚嫩的蜡笔画上歪歪扭扭的黄色五角星一动也不动。 整个世界安静了下来。 男人把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地听了一下——一片寂静。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窗户旁边,趴着身子又贴着墙听了很长时间,确认街道上没有一点动静了,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窗户,悄声从窗户跨了出去,闪身蹲到了墙角警惕地四处转着眼珠子。 男人有些紧张。三队老大被分尸的场景好像还在眼前,他害怕自己被发现后会是一个十分凄惨的场面,但他的视线落在任务栏上的积分奖励时,呼吸不由自主地沉重了起来。 一千万积分! 一队三队的人激烈地讨论着要如何学着二队四队进行团队合作狂捞积分,但讨论永远只是讨论,五六十人的规模注定了他们永远不可能达成一致。 男人没兴趣在那为几万几万的积分扯皮,他是要干大事的人,只是为了不暴露自己,随大流就好了。 他心里是看不起那些为了一点点积分把面子里子骨子都丢掉的人的。 眼界狭窄! 他可是——要干大事的人! 尔祝小心翼翼地矮着身子,手指贴着自己的口袋,机警又小心地往地图上的红点赶去。 “呼——” 一股焦臭的风从鼻尖掠过,一股凉意从他的后脑勺传来,尔祝猛地停下了脚步,瞪着经验凶狠地前后左右观察着动静,手指更加用力地贴在裤兜上。 没有危机,很好,看来只是风。 但他的心跳并没有慢下了。好像专门要和他作对似的,鼓噪得越来越厉害。 在死亡边缘锻炼出来的危机感让他不得不警惕起来,尔祝动作放得更慢、更轻,但在他没看到的马路上,几百道空洞洞的眼珠子在齐齐注视着他。 尔祝每走一步都要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地看几遍,不管是风声还是什么,只要稍有动静,他就会马上停下来,打开空间背包,手指死死扣着兜里的道具,让全身的肌肉保持一个随时可以反应的姿势,然后像死人一样一动不动。 但一直到目前为止,所有的动静都只是他自己吓自己,街上空空荡荡的的,两边到房子黑黑沉沉,连路灯也是没有的。 童话城不事生产,他们的能源必须省着点用,午夜十二点,整个童话城都要暗下来,除了修理店。那是整个童话城黑暗后的唯一光源。 尔祝慌张地向着左前方的任务点位置看了看,正准备扭头估量一下自己出来这么久,到底前进了几百米。但很突然地,脚下的马路上乌泱泱地出现了一大片“影子”,他惊愕地向后看去,几百个玩.偶拿着斧子刀具歪着脑袋。虽然光源从后照来,没入黑暗的脑袋上看不见表情,但尔祝还是感到了一股寒意。 没有任何犹豫,尔祝拔腿就跑。 “嘻嘻~小狗狗~小狗~狗,要乖乖,天黑黑,要睡觉,盖好被子不说话~” 一只玩.偶唱了起来,走调又稚嫩的歌声又尖又细,在这个安静得有些过分的夜晚显得格外刺耳。 逃、快逃!快些逃! 尔祝也顾不得心疼,一口气将空间背包里的道具全部取了出来,立马就能用得上的攻击型符咒不要钱似的往后洒,防御性符咒啪.啪.啪往自己身上拍,在增幅型符咒的帮助下,尔祝没用多长时间就跑了几千米那么远。 身后的童话城城民还在唱歌,软绵绵的脚踩在地上没什么动静,但是沉重的铁器拖在地上,“嘎——嘎——嘎——”的声音却格外刺耳。 尔祝不敢朝后多看,也来不急想他们是怎么一下聚集在他的身后的,但他确幸自己被遭受四面的围剿,还有可以逃的机会。 他跳上屋檐、房顶……直直用最短的直线距离往目的地冲。 “小狗狗~要乖乖,天黑黑~” 只是一只玩.偶的歌声没能被利器的碰撞声盖过,如影随形地跟在尔祝的身边,像极了凑在他耳边的呢喃。 尔祝甚至有一种耳朵发软发麻的亲昵感,诡异他忍不住用手去揉。 “啊~小狗乖乖,拿起小碗,吃肉吃菜~~~” “一口肉,一口菜,长得高,长得壮,不吃肉,不吃菜,就要给猫当成菜~” 几百只玩.偶齐齐唱了起来,街道上一片死寂的夜里,只有尔祝的攻击声、玩.偶们凌乱不齐的走调歌声。 黑暗的屋子里一片寂静,灯火通明的修理店里一片寂静。 诡异感越来越浓重,但尔祝只是拼了命地朝任务点冲去。 只要能到达那个地方——他就可以拿到积分通关了!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尔祝大喜过望,就地一滚躲过从身后砍来的大斧头,憨憨的棕熊先生嘿.咻嘿.咻地拔着嵌进地面的斧头,尔祝已经趁机逃到了红色任务点—— 我要—— “狡诈的强盗先生,请去死吧!” 一阵亮光冲入了他的眼睛,尔祝的身体还维持着向前冲伸手想要手上的什么东西按进地面中的姿势,但是大脑却已经混沌了。 他有些迷茫,大脑昏昏沉沉视线模模糊糊,两条腿软绵绵轻飘飘的就好像在梦中一样,迟钝的大脑中传来一阵由远到近的脚步声,还有什么钝器在地上拖着过来的摩擦声,逼近了,很近了…… 有人想要杀死他,很唐突的,脑中窜出了这么一个想法。 快逃,得马上就逃走才是! 可是他的全身都僵硬了,脚好像在原地扎了根,每一个细胞都被压上了小石头,连眼珠都转动不了,沉重得他呼吸困难。 “噶————” 快醒来啊!快醒来啊! “抓到你了!”稚嫩的话语兴奋地跳了出来,一个比他脑袋还大的锤子被举了起来,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头顶。 世界好像被慢放了一般,他瞪着眼睛看着那个石锤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然后在头顶感觉到一股疼痛后,他猛然醒了过来—— 这根本就不是梦。 “啪——” 一阵阵绝望的哀号和痛呼声传远处传来,斐垣碾着树叶哼着歌,绿色的汁液不断地从他的指尖滴下,就着刺耳的叫喊声,他和着那些玩.偶们一起唱:“小狗狗~乖乖……” 为什么,就是不听话呢? 不听话的东西,扔掉,好像也没什么关系。 睡梦中的季淙茗抖了一下,长长的睫毛颤了颤,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第二天的早上从争吵开始。 少年人的精力很充沛,哪怕歪着身体睡得并不舒服,哪怕睡眠条件算不上舒适,但体力恢复的速度却处于一个巅峰状态,只需要一小会儿的睡眠就能很快就恢复活力。 季淙茗揉揉眼睛,下意识伸了个懒腰,然后手撞到了门板上。 轻微的疼痛和扭着身子睡了一个晚上的酸胀让他很快清醒了过来,来不及害羞不好意思,就被下面的尖叫声吸引了注意力。 “怎么了吗?”二队的其他人听到动静也跑了出来,这会儿都还是人类的模样,应该是还不到七点。 “我也不太清楚。”季淙茗小幅度地动了动僵硬的肩膀,其他人只当他是比他们先跑出来,不知道他在斐垣门口跟个痴汉似的睡了一个晚上,他也不想让人发现。 一队和三队的矛盾,说白了还是那些,谁也不信谁,谁都想当老大掌握话语权。 看似亲密无间,实则一碰就碎。 尤其中间还插着个四队,关系就更加混乱了。 反倒是二队,因为位置隔得远远的,人数少还有大佬顶门面,反而是最不容易掺和事儿的。 “要下去看看吗?”陆汾糖看着下面吵得挺凶的,踌躇地看着季淙茗。 “暂时不要下去。”季淙茗摇摇头,“看能不能听出什么吧,现在下去局面可能会更乱。” 话虽这么说,但季淙茗推了一个房间,站在窗户旁边的墙偷偷向下看。 因为吵闹声,童话城的城民已经开始向这边聚集过来看热闹了。 季淙茗看了一眼系统自带的时间,才六点,这样下去,会出事的。 “我下去一趟好了,你们待在这里做好防御的准备。”季淙茗说着就要回自己的房间拿剑。 “不听话的杀掉。”斐垣略带沙哑的声音从房间里面传出来,“杀一个,他们就安静了。” 季淙茗的脚步一顿,抿了抿唇,犹豫半晌,还是说:“杀人是永远不能解决问题的。” “让他们每人来一个爱的抱抱吗?”斐垣的声音里带着笑意,“谁提出问题,就杀掉谁,这样,你就不需要解决问题了。” 季淙茗不说话了,闷着头拿了剑就走:“反正、反正……”他反正了个半天也没反个什么出来。 二队的人安安静静的,哪怕知道斐垣在屋里看不见他们,也敛容屏气地不敢让自己有半点存在感。 妈呀,谁提出问题就杀掉谁,这就是大佬吗?! 一队三队的人对二队四队的团队协作赚来的积分眼红不已,讨论了大半个晚上便决定也要展开这个行动,但可惜的是,一队三队没个说话有分量的真正主心骨,六十多人的队伍各有各的小心思,吵吵嚷嚷最后在积分的诱.惑下才勉强达成一致,准备照着二队四队的模式来。 因为已经落后了一天,一队三队的人就准备早起一些,把广告词和组队合作的模式排练一遍。 但早上一集合,一队的队长发现不对了。 他们队的人少了一个。 到处找过了都没有。 在猎杀场里,人与人之间是没有什么绝对的信任关系的,上一秒是亲亲热热的合作伙伴,下一秒就能为了独占积分抹脖子。 所以人一少,一队的就怀疑是三队干的。同时四队杀人挑拨离间的可能性也特别大。还有二队,不能因为他们的位置远就把他们的嫌疑抹掉,这种渔翁得利的坐山观虎斗他们再清楚不过了。 虽然只是少一个人,但在猎杀场这种每天都会死人的环境里,谁都容易把死亡联系到自己的身上。信任的建立需要条件和时间,但崩溃是不需要任何理由和前提的。 一队的人要讨一个说法,三队的觉得不被信任恼怒了,四队对这种无妄之灾很愤怒,三方大战一触即燃。 “都给我闭嘴!还嫌自己命不够长是不是?!”童话城对于人类的仇视态度有多严重,谁都能看出来,他们现在没有任何伪装,只要外面的城民一旦发现不对,所有的人都要完蛋。 四队玩家总共多少?童话城城民多少?一个人砍五十个都砍不完! 而然没有人理会季淙茗,一队三队和四队的人已经扭打成一团了。 【不听话的,杀掉就好。】 斐垣沙哑低沉犹如恶魔地狱的声音又在他耳边响了起来。 不要,我不选杀人这条路。 “呼——”白色的火焰席卷而过,只是一秒的时间,便把所有人都给包裹了进去。 “啊烫烫烫烫烫!” “啊啊啊啊——要死了要死了!” 突如其来的火焰让所有人都做出了攻击的姿态,但发现火焰烧得人连大脑都在颤抖后,马上就开始先一步的自救。 一群人在地上打着滚,抽着气,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把身上的火给扑掉,然后灰头土脸地躺在地上大喘气。 一下烧没五万积分的季淙茗眉头也没皱,只是沉声道:“再吵就杀了你们!” 所有的声音瞬间消失,没有人敢再质疑季淙茗没杀气会不会真的杀了他们。 有没有杀气,只是看一个人有没有杀人的气魄,但扯上实力后,就没有人敢多嘴了。 有杀气的不一定能杀人,但有实力的一定能杀人。 季淙茗冷着脸,身上的气质比他手里提着的剑更加锐利得不敢让人直视。 “还有问题没?” 所有人拼命一致地摇头。 很多时候,高级攻击技能不仅仅代表这人有过高评分或是好运气,更多的,是丰厚到令人流口水的积分。 升级技能要积分,使用技能要积分,没有积分撑着,狗.屎运地拿到技能也没什么用! 看季淙茗游刃有余,只是一个下马威,就用这么厉害的大范围攻击技能,啧啧……这积分得多到什么时候才舍得这样大材小用啊! 尤其是一队三队,简直肠子都要悔青了,这人金大.腿得多粗啊!为什么他们就抱不到呢?! 季淙茗转身就走了。 他下来紧紧只是为了平息骚乱,如果童话城城民因为动静闯进来而发现了这里有人类的话,哪怕季淙茗他们待在四楼,也不会有半点安全可言的。 就目前来看,他们是命运同一体。 “季淙茗,你刚才简直是帅呆了!”陆汾糖在楼梯上看了全程,冒着星星眼,看着比他还激动。 “也、也没有啦……”季淙茗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还挺担心的,就怕自己镇不住场子,万一他们胆子大一点冲上来,我一个也没办法打过他们那么多人。” “他们才不敢,心不齐,干什么都不成。人都是怕死的,护着自己都来不及,都想等着别人冲上去当炮灰,身先士卒的那就是少数!”陆汾糖毫不吝啬自己的彩虹.屁。 季淙茗被她说得浑身不自在,便转移话题道:“斐垣起了没?我想去跟他说声谢谢。”斐垣虽然不说人话,但他也给他指了一条路。杀人确实是最简单有效的方法,但季淙茗不想杀人。 那就让他们觉得自己要被杀,有被杀的危机感就好了。 “果然斐垣是最厉害的!”季淙茗对斐垣对自己的“提醒”兴奋得两眼亮晶晶。 “………………”陆汾糖每一次!每一次!都觉得自己要对季淙茗这种毫无条件地切真心实意觉得斐垣好的心态麻木了,但每一次,好像都能超乎她的想象。 她麻木地回答道:“没出来,不过他好像要出去的样子。” 季淙茗一愣:“出去?” 陆汾糖点点头。 季淙茗皱起了眉。 今天童话城外面有点不对劲。季淙茗想到早上围在修理店周围对着这里指指点点的城民们,一丝不安的预感浮上心头。 想到这里,季淙茗马上就跑去敲了斐垣的房门:“斐垣,我要和你一起去!”哪怕是被讨厌,他也要一起。 “好。” 斐垣没有任何犹豫的答应从里面传了出来,季淙茗一愣,比惊喜先一步来的是愕然。 “斐垣,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季淙茗忐忑地问。 斐垣拉开门,脸上带着笑:“你觉得我哪里不舒服?” 季淙茗觉得,斐垣应该哪里都不舒服。 脸色还是那么苍白,身体还是那么瘦弱。哪里看着都需要休息。 尤其那头凌乱的黑发,因为黑,所以把皮肤衬得更白了。 季淙茗的视线在他黑色的头发和白色的皮肤上挪不开,脖子以上的皮肤越来越滚烫,他强自镇定着把自己的视线固定在斐垣的头顶,怕自己把控不住会出丑。 “要不你把事情交给我,我去,行不行?”季淙茗忧心忡忡地说。 斐垣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把门拍上。 “啪——”地一声笨重的大响差点把季淙茗吓得跳起来,季淙茗抓抓自己的头发,摸不准斐垣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但是吧……季淙茗在自己的脸上狠狠掐了一把。 斐、斐垣他是要和我单独出去吗?!我们、我们是……约会?! 季淙茗只要一想到要和斐垣单独相处,整个身体的血液都不受控制地涌动了起来。 “轰——”季淙茗觉得自己的大脑都不受自己的控制了,昏昏沉沉得晕得可怕。 季淙茗的直觉很准,今天来的童话城城民显然比昨天少了很多,照理说口碑打出去后今天会有更多的客人涌进来才是。 但客人多是多,可全部堵在了外面。 季淙茗同手同脚地跟在斐垣身后下了楼梯,一楼大厅里空空荡荡,只有几个玩家在那照着团队合作的接待方式来。 但大门却堵得连出去的过道都没有。 “让开!”斐垣面色不虞,站在门口冷着脸。 “啊,是他是啊,他就是那个斐垣吧……” “他是机械城的高层人员吗?但机械城的高层不就只有城主一个人吗?” “他们真的是修理师吗?” 本来只是窃窃的私语,但斐垣一出现后,窃窃私语就成了指指点点。 斐垣的耐心本来就少,尤其这些童话城城民还没一个有动弹的意思。 “我说——”斐垣弯腰随意抓起了一直三十多厘米高的长颈鹿,黑沉沉的显示屏对着他,“滚!” 上一秒还在和身边的河马小姐讨论着斐垣是不是强盗的长颈鹿身体突然腾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扔了出去,毛茸茸的身体摔在灰熊小姐的身上,虽然感觉不到疼痛,但长颈鹿觉得自己没面子极了。 “你竟然敢摔我!”长颈鹿气得指着斐垣就喊,“一点教养都不懂,他一定是强盗!” 沉浸在和斐垣单独出去的季淙茗顾不得自己是紧张激动还是既紧张又激动,立刻抽出了剑,警惕地上前一步将斐垣护在了身后:“你胡说!” 听到动静的玩家们也赶了出来。 “我没胡说!你们一定是强盗假扮的!你们是强盗混进来的!你们是强盗!” 长颈鹿的高声叫嚷激起了城民们的的愤怒,他们不安的情绪早就达到了一个很高的水平,就着这个导火线,情绪被引爆也就是瞬间的事情。 “强盗强盗!他们一定是强盗!” “你们给我闭嘴!”面对几百乌泱泱的城民,哪怕手里有他们最怕的火攻技能的季淙茗,也有些紧张。 “你们见过强盗吗?”斐垣倒是不慌,“咔哒”一声弹出了一簇橙黄的火苗。 斐垣的情绪太冷静,态度太笃定,尤其是火苗一出,最前面的几个城民便首先有些畏缩了起来。 “别听话他胡说,昨天他们还说自己的队伍里绝对没有强盗了,那昨天出现的强盗是什么?!” “他们一定是强盗,所以互相包庇了!” “打死他们!打死这些强盗!” 后面的人高声大喊。 童话城城民的喊话让后面围观的玩家们一激灵,想到消失的一队成员,心里有些慌乱了起来。 想到这里,本来只是打算卖个人情给季淙茗的玩家们也端正了态度,一个个警惕又凶狠地怒视着城民们。 不管他们之间有多少的矛盾,现在他们都是一体的,绝对、绝对不能被发现。 “你们能肯定强盗是从我们这里跑出去的吗?”斐垣冷笑,随意地抓起一个玩.偶,呲地一下,火苗烧了他的塑料胡子,一股臭味飘了出来。 虽然不会疼,但对火的惧怕还是让小倒霉蛋抖了起来:“你、你要干嘛?!是想威胁我吗?!我、我是不会妥、妥协的!” “你们童话城的素质太低,回去之后,我要向机械城的全体城民下一道命令,以后,所有修理师不准为童话城的城民免费服务!”斐垣扯出一个笑,黑沉沉的显示屏扫过所有城民,沉声说,“我要收回我们对你们的恩赐!” 现场安静了几秒,不管是玩家还是童话城的城民都愣住了。 好半天才有人喊:“别、别信他!他只是个强盗,机械城的人不可能会听他的!” 斐垣只是笑,闲适又高傲地笑。 不像被几百个城民围住了,反倒像几万个强盗把他们围住了。 所有城民心里都在打鼓。 童话城很安逸,大家都过着慢节奏的生活,不用为下一顿担忧,不会因为寒冷而痛苦,他们过得既快乐又幸福。 但同样,他们也穷。 没有人愿意从事生产,没有人愿意去强迫自己做又苦又累的活。 他们很穷。 填充身体的棉花是要钱的,缝补身体的线是要钱的,换皮的布也是要钱的,连眼珠头发也还是要钱的。 他们没钱。 机械城有钱,他们不在意这些。所以童话城的城民对于机械城修理师的到来特别期待。 斐垣转头对身后的玩家们说:“从今天开始,不准在免费,听到了吗?” 玩家们一激灵,马上齐声高喊:“是!” 响亮又整齐的叫声吓醒了童话城的城民,他们觉得机械城来的这批修理师里有奸细,但不觉得全部都是,看到所有修理师都这么听斐垣的话,他们下意识地就认为斐垣是个很了不得的大人物。 要不然怎么可能会这么听他的话。 “不、不可以的!”城民们的愤怒就像一圈篝火被涌来的海啸一下扑灭了,不仅没了火,而且凄凄惨惨戚戚地哭喊着要求救。 “现在,滚开。”斐垣看也不看他们可怜下来的哀求表情。 “斐垣大人!”童话城的城民飙了泪,就差抱着他的大.腿求原谅,但有悄悄斐垣的脸色,觉得扑上来抱大.腿下场可能会更惨,于是只是瑟缩地捂着脸在那哭。 “快快快,大家快让开一条路!”也有脑子聪明一点地飞快地喊。 吵吵闹闹的拥挤人群立刻就散出了一条宽阔得足够六个人并排走的道路。 童话城的城民们殷切地看着斐垣。 斐垣打掉拦在他身前的手,直直往外走去。 “等、等等……”季淙茗也马上追了上去。 几百个城民含着泪水,凄凄惨惨戚戚地看着斐垣,希望他能看在他们马上就知错能改的份上收回之前的话。 但斐垣只是带着季淙茗目不斜视地就走了。 留下一地忐忑不安破碎得连拼都拼不起来的布心。 “修理师大人……”城民们又可怜巴巴地看着店里的其他玩家。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一队队长正想顺着台阶下,招呼他们进来开始任务,陆汾糖抢先上前一步:“从现在开始,要么自费,要么自带材料再加上加工费,不然我们是不会再接待客人了!” 一队三队四队的人都要急死了,怎么能和积分过不去了,但二队的人却是力挺陆汾糖的。 陆汾糖的打架虽然不行,但他是两座大金佬身边的红人呐! “妹妹别怕,姐看着呢,他们不敢就这么冲上来的!”徐姐瞪着眼睛把那些蠢蠢欲动的玩家警告了一遍。 “你们最好想清楚,现在所有的都靠骗着来的,一旦自相矛盾或是把我们老大的威信降低了,你看接下来死的会是谁?”二队老油条也警告道。 “修理师大人,我们就是一时糊涂!不是真的怀疑你们的呀!”哭哭啼啼的声音又杂又乱。 有哭诉自己多不容易的,有吹彩虹屁希望他们能回心转意的,也有把矛头指向最开始喊的长颈鹿的。 “出去出去!别往这里挤!我们老大说了,以后没免费这种事了,你们好自为之,再闹下去我们马上就回去!以后你们别想有任何修理师再过来了!” 陆汾糖的威胁一出,所有城民都不敢再闹了。 他们穷是穷,但他们爱享乐啊。每天都要把自己弄得崭新崭新的,每一次修理师来的时候,一天换两个部位都是常有的事,以后要是再没有修理师来了,他们会疯的! “不行,我脑袋里的棉花都是上个月的老棉花了,我想换新的棉花!我去找城主,城主一定会有办法的!” “对!找城主!我们找城主去!” 斐垣蛮不讲理不像是会改主意的人,修理店这边又被堵死了,那么童话城的城民就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他们英俊伟岸的城主身上了! 英俊伟岸的城主大人正拿着小镜子扭着肥嘟嘟的身体把短手用力伸到背后,艰难地欣赏着屁.股后面的小黄花蕊的五瓣白色花瓣,怎么看都觉得好看。 城民们一拥而上跑来的时候,把他挤得镜子都飞了,看不见可爱的小白花,城主的棉花心都要碎了。 “好好说!好好说!你们慢点说!我都听不清了!哎呀!谁在扯我的屁.股?!我的尾巴才抹了蜂蜜你们别摸别摸了别摸了怎么还摸呀!” 和熊猫城主的手忙脚乱、和修理店内的暗潮汹涌不同,斐垣十分闲适地走在街上,路边城民们八卦的速度远比斐垣想象得多,刚才发生的事情一下就传开来了。 只要斐垣走过的时候,童话城的城民们都会用惊恐又哀求的眼神偷偷在远处瞄着他,被他发现又马上抖一下身体地下脑袋不敢承认刚才自己是在看他。 第43章 “你不是要保护我吗?”斐垣在一个鲜花摊子旁边停下,买花的摊主是个一米多高的嫩绿色大乌龟,趴在地上支棱着脑袋睡得呼呼响,篮子里鲜花乱七八糟什么都有,还有野草的。 看着随意佛系极了。 “是、是的呀。”季淙茗有些紧张地四处张望了一下,然后低着脑袋抠着剑柄上花纹,“我就这就是保护你呀。” 只是他那隔了至少有五米的距离显得很没有说服力。 斐垣把大绿龟踢醒:“喂,你的花怎么卖?” “哎呀,我睡觉呢,你随便给点什么就好了!”被打扰的大绿龟很不耐烦地说了一句,翻滚了两圈,拉远了距离。 斐垣抓过篮子里所有的花和杂草,扔了一团棉花在里面。 “拿好!”斐垣站起来把那把野花和野草一起塞进季淙茗的手里,看他魂不守舍的样子又说了一句,“要是少了一根草我就把你的皮扒了,懂?” 季淙茗严肃地点点头:“你放心,保证一个细胞都不少。” 认真的表情像是拿着什么银行金库钥匙而不是杂草野花。 斐垣有些想笑,但那股情绪在溢出成型之前,他又飞快地将他压了下去。 “走吧。” 季淙茗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要不然斐垣怎么一下又变了脸?季淙茗为自己的笨拙苦恼了一下,不过首要任务是赶紧跟上斐垣。 “你要的任务,到了。”带着季淙茗绕了大半个童话城,斐垣停下脚步然后突然说。 季淙茗愣了愣,对斐垣突然的话没能反应过来。 “什么任务?” 斐垣伸手,一只苍白瘦弱但是骨节修长的手出现在季淙茗的眼前。 “???”季淙茗歪着脑袋不明白。 “……花。”斐垣觉得季淙茗有时候真的迟钝得让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哦,哦!”季淙茗连忙把手里的野花杂草递了过去,视线落在斐垣的手心上,不知道是联想到了什么,脸上一红,眼神闪烁地低下了脑袋。 斐垣没注意到他的心思,或者说注意到了也不在意。斐垣结果花束后理了理,蹲下手倒着拿,然后就开始糟践。 “!!!”季淙茗瞪大了眼睛,刚想问斐垣为什么要把花糟蹋了,就看见黄土飞扬的角落里,暗红色的痕迹露了出来。 一股淡淡的铁锈味飘过鼻尖。 季淙茗呆住了。 用野花杂草做的扫把效果不怎么好,但也总比自己用手拨弄来得好,斐垣捂着鼻子秉着气,三两下就把血迹清扫了出来。 “这是……”季淙茗已经猜到了,不过那个字眼太过沉重,他说不出口。 斐垣替他说完了:“啊,就是你想得那样。因为是用钝器锤死的,所以血还挺明显的。” 等灰尘落定了一些,他才伸手在干涸的血迹上碰了一碰。 “叮——共享任务已经接受,是否分享任务。 任务表述:童话城的秘密 任务内容:童话城的不死秘密在于童话城地底的“核”,请将定点传送装置安放在任务坐标内,传送阵对带你进入童话城的地底核心。将“核”送回机械城,即可得到来自机械城的丰厚奖励。 任务奖励:一千万积分,幸运大转盘10连抽*10 分享/否” 同时,他系统背包里也多出了一个小小的蓝色的石头,这大概就是任务内容中所谓的“定点传送装置”了。 果然,通关任务是不需要任何前置任务的,也不需要任务物品,只要能在上一个任务接受者那里拿到共享任务的权限就可以了。 上一个任务接受者已经死亡,找到并触碰“残骸”的第一人,就成了任务接受者。 “季淙茗,水。”斐垣有些不满地瞪了季淙茗一眼,对他的没眼力劲儿服气了。 “哦,哦!”季淙茗赶紧兑换了一瓶水拧开倒出来给斐垣吸收。 水流声哗哗哗地扰乱了季淙茗的思绪,他的眼睛里没有焦点,茫然而无神。 “叮,编号137695玩家给你分享了一个任务,是否接受?接受/ ” 季淙茗下意识地点了接受后面的选项,但想象中的任务面板没有消失,季淙茗这才发现,除了接受外是没有其他选项的。 惊讶的情绪被系统的强盗行为冲得一干二净,季淙茗只能点了接受。 在他点了接受的同时,斐垣的任务面板也变了,确切地说,是任务奖励的那一行小字变了:五百万积分,幸运大转盘十连抽*5。 季淙茗小心翼翼地看着斐垣,然后说:“斐垣,你把任务收回去吧,我……” “我说过,你是个好孩子。” ——就是话太多。 季淙茗在心里自动接了下半句话,然后闭上了嘴。 但回去的路上,季淙茗又忍不住地想和他说话,可又怕斐垣嫌弃他,只能一个人小声地嘟嘟囔囔:“为什么人就是不能互相帮助呢?” 季淙茗一方面想斐垣多拿点分,一方面又不能理解尔祝的想法。 斐垣不分享任务,凭他的实力也是可以完成的,哪怕一分不要,季淙茗都会竭尽全力地去帮他。但尔祝显然不是有能力有同伴的人,为什么他不把任务分享给别人,大家一起去完成的话,危险就会小很多了,他就……不会死了。 季淙茗的表情太好懂,他的情绪也太简单,斐垣只当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看到。 为什么呢? 这种事情,答案太多,也太少了。 不外乎,一千万的诱.惑太大。 共享任务是要平分任务奖励的,新人可能不知道,但都是油锅了滚几圈的老油条了,谁舍得把这到嘴边的积分送人。 哪怕任务有危险。但合作就没危险了吗?左右都会有危险,那还不如搏一搏。 搏一搏单车变豪车。 “你带着他们做就好了。”斐垣不喜欢往自己身上揽担子。找这个任务,说白了也是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 苍白的指尖动了动,斐垣深吸了一口气。 浓郁的、几乎要凝结成实体的怨气…… 抢过来的话,会怎么样呢? 季淙茗却是一听就红了眼眶,心疼的! 斐垣那么厉害,明明自己一个人也能把任务做完,但还把任务分享给了他,还念着其他人,斐垣真的是……太好了,好到他都不知道要该怎么更喜欢他才好了。 “斐垣,你……” 季淙茗没问斐垣他是怎么知道的,但沮丧的心情却怎么也消不下去。 斐垣这么厉害,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算到了,但他还只能给他当后腿扯着。 这种浓浓的挫败感让季淙茗很难受。 他想再快点追上斐垣,再快一点,不要甩下! 想到这里,季淙茗摸了摸自己的剑柄。 他的优势不多,想要追上斐垣的话,就只能玩武力值上再堆上一堆了。 “斐垣,我一定会努力的!” 斐垣被季淙茗突然的大吼惊了一惊,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你努力不努力和我说什么?” 季淙茗涨红了脸,好不容易鼓足的气势又瘪了下去:“我、我习惯了嘛……”忘记了斐垣现在真的在他旁边了。 斐垣转身迈步走开:“快点。” “……哦。”季淙茗快步跑上来,想了想又站到了斐垣的身旁。 “斐垣,我会不会太得寸进尺了?”季淙茗小声地问。 斐垣只是瞥了他一眼。 季淙茗傻乐了一会儿,只当斐垣是同意了他的得寸进尺。 斐垣以为季淙茗是个很好懂的人,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黑白分明得像个幼稚的孩子,对着所有人所有事都抱着善意,且不善于接受别人的善意,别人对他好,就恨不得几倍十倍地还回去。 但偏偏是这种人最难懂。 太纯粹,太执拗,除了他自己,没人能想到他会干什么事。 斐垣想,换做是十八岁的斐垣,他大概是会羡慕的,季淙茗像冬日里的暖阳,周身太冷,他太温暖,想要牢牢地抓住。 但二十八岁的斐垣…… 那就毁掉好了。 我没有的,我感受不到的,别人也别想得到。 大家一起被冻死在这里就好。 “斐垣。”季淙茗的语气里透着股兴奋和雀跃。 斐垣没理他,但季淙茗还是控制不住,过了好一会儿又喊了他一声:“斐垣。” “有事?” “今天,你有没有不那么点讨厌我了?”季淙茗小心翼翼地看着他脸上的表情一点点地往下减,“一点点的不讨厌?……一点点点的不讨厌?……一点点点点的不讨厌?” “……”斐垣说,“一点点的讨厌。” “………………”季淙茗闭上了嘴。 斐垣和季淙茗回去的时候,熊猫城主已经可怜巴巴地在大门口坐了很久了,他有点怕斐垣,不太愿意来,但老山羊举着蹄子赶他过来,没办法,他就只能过来了。 “斐垣大人!”远远地看见斐垣的声音,熊猫城主就来劲儿了,一蹦三丈高,“快快快!斐垣大人来了!” 街道两边的城民们立刻动了起来,又是吹乐器又是撒花,灰黄的泥路上也被铺上了大红毯,一派隆重的场面。 修理店里的玩家们看得啧啧称奇,经历了这么多个副本,还是头一次见npc对玩家这么谄媚的。 其实不怪斐垣,谁让童话城的城民们大脑空空全是棉花,没脑子没什么智商呢?加上童话城的消息闭塞和外界接触少之又少,连去验证的渠道都没有。 除非玩家自己内讧把斐垣戳穿了,不然现在就是斐垣的天下了。 【编号143193副本第二规则,时时刻刻要为机械城城民的身份感到骄傲。】 明面上是他们不能做出和机械城城民身份有违的行动——即不能吃人类的食物,不能和人类有着同样的作息,不能有人类的行为方式。 但抠下字眼“骄傲”一词,不就代表了机械城的人大部分是傲慢的吗?熊猫城主从一开始就中了陷阱。一点点加深的试探暴露了熊猫城主和童话城的软骨头,也让斐垣越来越肆无忌惮。 虽然哪怕童话城作风强硬,斐垣也不会软和和善到哪里去就是了。 “斐垣大人……” 熊猫城主讨好的笑着迎了过来,但斐垣连个眼神都没给施舍,径直走进来修理店,对着围在这里看热闹的玩家很不满。 “堵在这里有事?” 玩家们一哄而散。 熊猫城主把求救的眼神投到季淙茗身上,他觉得这个人吧,比斐垣要来得好说话一些。 熊猫城主的感觉没错,但他错估了季淙茗的“听话”程度,斐垣是季淙茗的底线。只要斐垣不松开,季淙茗是怎么也不会帮熊猫城主在斐垣那里说好话的。 季淙茗甚至觉得,自己连“能帮着说好话”的资格都没有,唉,想想真是好心酸哦。 斐垣不馋那些积分,但其他玩家馋啊,都要馋死了! 可斐垣的压迫感太强,哪怕是有那个心到他面前想要说说,但临了临了又退缩了,隔着几十米远就成了哑巴。 明明斐垣看着也就是个过分苍白大病初愈的病秧子,但只是一眨眼的事情,就觉得他的气势更足了。 眼神接触到他的时候,像是在无尽的深渊里下坠着,没有落地的安全感,空荡荡的让人惊慌。 熊猫城主着急上火好几天,每天天一亮就到修理店大门口坐着,眼巴巴地等着什么时候能见斐垣一面,而然斐垣成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急坏了除了季淙茗外的所有人。 玩家们也急,不过被季淙茗用共享任务安抚了下来。看到这个任务,尔祝失踪的秘密也有了定论。一队的人大骂尔祝混蛋没有同伴爱,然后安安心心地开始等斐垣的大动作。 四个小队加起来也没有一百人,一千万积分平分就是没人十万一多点,外加一次抽奖活动,这已经不亏了。一个队长人物的老油条在一个BC级任务里的总收益也才这么多呢。 而且斐垣又不真准备把收割城民的这个任务给丢掉。 吊着熊猫城主把他逼到了差不多极限之前,斐垣终于愿意见他了。 熊猫城主开口就是一连串的道歉,斐垣表情淡淡地听完,然后才说:“对于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也很难过。” “都是误会,都是误会!都是一些笨蛋不懂事,说错了话,认错了人!还请斐垣大人您大人有大量,抬抬手放我们一马吧!”熊猫城主快哭了。可惜他没眼泪,不要真要把自己哭脱水了不可。 斐垣只说既然是误会,那就自然也需要是解开才是的。 斐垣蛮横,但他讲理,虽然熊猫城主一心只求原谅诚恳地就差把地板磕穿给他道歉,但“善解人意”的斐垣并不喜欢双方存在误会。 让玩家们一个一个站出来给他们数了人头,“证明”那天夜里出现的强盗不是其他之中的,他们是清白的。 修理师都是一幅机器人的样子,童话城的城民脑子用棉花做的,认不出区别,斐垣用了一个“替身”道具就把他们糊弄过去了。 有了这个证明,斐垣就更加肆无忌惮地敲诈勒索了。 “我不希望有下一次,懂?”歇业的第五天,熊猫城主终于用自己的“诚意”“感化”了斐垣大魔王。 熊猫城主忙不迭地点头,飞快地说:“东西我会立刻就派人筹集送过来的!” 实际上,除了和斐垣谈妥的条件外,这几天他早上送、中午送、下午送,已经送了很多东西来这里了。 在童话城这种物质匮乏的地方,斐垣甚至能喝水只喝蜂蜜水。 这是熊猫城主也做不到的每天用蜂蜜来保养自己! 熊猫城主高高兴兴地回去,早早就把修理店堵了个干净的城民们看见城主出来了,立刻七嘴八舌地围了过来。 熊猫城主本来想装腔作势一番的,但被折腾得不行,只能飞快地说道:“斐垣大人原谅我们的不敬啦!” 至于“强盗”的误会,熊猫城主直说一切都是误会,童话城恨残.暴的强.盗,但更怕斐垣真的不给他们免费修补。 熊猫城主心疼得直抽抽,但没办法,谁让这是卖家市场呢?什么都是斐垣说得算。 听到熊猫城主的喊话,所有城民都高兴地一蹦三丈高,欢呼声刚要出来,又想起斐垣的“你们太吵”,欢呼声硬生生地就卡在了半道上了。 惹不起惹不起! 就在熊猫城主把腿迈出大门的那一瞬间,所有的玩家也收到了系统发来的消息。 “叮——完成隐藏任务,来自熊猫城主的感谢。获得任务奖励:任务积分翻倍卡X5,任务奖励已发放至系统背包,玩家可自行前往查看。” 所有人愣了足足有十几分钟那么长的时间,甚至来不及吐槽“熊猫城主他是抖M吗”就开启了一场无声的狂欢。 甚至还有人想冲出去把熊猫城主抓回来,临时反悔再刷几次隐藏任务。 “大佬,请让我成为你的用来踩脚的垫子吧!” “竟然还有这种操作的吗?!呜呜呜哭了哭了,大佬你带带我吧!” “大佬大佬我爱你,就像老鼠爱大米,大佬你就是我的男神,从今天开始您就是我的信仰我的救赎了呜呜呜……” “……” 被斐垣骚操作弄的内心刷屏的狂喜、震惊、膜拜各种各样情绪掺杂在一起最后大道至简化为空白的玩家们简直要疯了!然而内心情绪再丰富但深知斐垣喜静的玩家们是不敢弄出半点动静的。 人就是这么善变,前几天没积分赚的时候酸言酸语,不是武力镇着可能就要闹内讧,现在攻势一转,跪着舔都来不及了。 “斐垣,你不高兴了吗?”季淙茗小声问。 “为什么这么说?” 季淙茗想了想,然后摇摇头:“我觉得,你应该是不高兴的。” 斐垣轻笑:“那你再觉得一下。” 季淙茗抓了抓头发,困恼道:“好像也没有?” “因为我本来就没不高兴啊。” 斐垣没撒谎。 斐垣什么反应也没有,既没有唏嘘也没有被人舔被吹彩虹屁的兴奋,他只是很平淡地看着下面的人在那用默剧的方式群魔乱舞。 别人的情绪,本就和他没有什么关系。 不是中二地装酷,而是,并不在意。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去死去的虫子,为什么要去在意呢? 关门几天后好不容易才争取来的开店迎来了一波“报复性消费”,本来打算几天后再来或是暂时没什么想换新形象的城民们都一窝蜂地涌了过来,修理店被堵得满满当当,街道上排着的队都要到几十米之后去了。 要知道,天性散漫懒惰的的童话城城民是最讨厌排队、等待这种事情的! 但因为害怕什么时候又不开门了,枯燥无味的排队等待也无所谓了。 在其他人因为任务双倍积分卡疯狂刷任务的时候,斐垣继续无所事事地带着季淙茗在童话城里闲逛。 因为几天“歇业”的关系,斐垣让季淙茗和陆汾糖弄的地理题也弄好了,照着地图在城内转了好几圈,斐垣把城内的大部分地方记得差不多了。 “斐垣,这墙好高啊!”季淙茗仰着脑袋看着高.耸入云的城墙,哪怕他已经把头仰得很高很高了,但他依然看不见城墙的制高点。 斐垣靠在一边的大石头上等着跟小孩似的感叹完,权当是休息放松了。 “他们以前一定被人类伤得很深吧,为了不让外面的人进来,这么煞费苦心。”大概是仰头太久了,走路的时候迈开腿季淙茗就晃了两下,脑袋晕乎乎的。 斐垣却提起了一个和这个毫不相关的话题:“你最近还有做梦吗?” 季淙茗一愣:“婷婷的梦吗?”瘦瘦小小还泛黄的小脸在他的脑中一闪而过。堵堵涨涨的情绪又涌了上来,大概是进入过方婷婷的记忆世界中,季淙茗对那个小姑娘有一种特殊的怜悯。 他本就是个同情心有些泛滥的人,遇上方婷婷那样可怜又可悲的孩子,就更难忘怀了。特别是,看着她的理智被磨灭后一边哭着一边吃人的时候。 她还有哪些被吃的人,没有几个是真正意义上的坏人,大家都是身不由己。 斐垣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从季淙茗的表情上,他想要的答应已经有了。 是因为太零碎了吗?还是说,原因出在那个“核”上呢? 或者,根本就没有鬼呢?但如果不是鬼的话,会是什么? 城墙附近的风景很好。整个童话城都是个螺旋棒棒糖,但和城墙差了一段距离。有大概几十米宽的“空白区”周围不再是劣质的蜡笔画,而是踩下去柔软的草地。 季淙茗一路蹦蹦跳跳的,大概是和斐垣单独相处的时间让他的心情都维持在一个相当高的水准,紧张的情绪淡去后,就剩下无处安放的兴奋了。 能够离斐垣这么近,季淙茗简直兴奋雀跃地无法用言语形容。 季淙茗还发现了一颗苹果树,唰唰唰砍下几个苹果,分给斐垣用水洗洗还弄充当个野餐。 斐垣捧着苹果,虽然对着季淙茗期待的眼神,但他没有准备下口的意思。 季淙茗倒是吃得欢,虽说可以用积分兑换馒头和水,饿是饿不着,但天天吃也腻味了。 好不容易有个水果什么的,季淙茗吃得特别珍惜。 童话城的城民们不吃水果,但偶尔会把苹果树上最大最漂亮的苹果摘回去当屋里的摆设。所以树上的苹果并不多,季淙茗不敢多吃,剑光闪过,把树上的苹果全部弄了下来。 只是他没吃,而是开始翻积分商城找可以随意存取拿放的空间背包。 季淙茗的心大,但他的心也很小。 斐垣不能值吃馒头和水,现在有了苹果,就要让斐垣好好补充一下营养才好。 从系统那兑换来的空间背包不能转让送人,这让他有些可惜,但想到接下来没一天都能让斐垣吃上苹果,季淙茗又很高兴。 斐垣看着季淙茗因为这么点小事就乐得傻乎乎的脸,有些好笑。 “季淙茗,走了。”斐垣叫了他一声,也不管他收拾没收拾好,转身就走。 “哦,来了来了。”季淙茗手忙脚乱地将地上剩下的苹果扫到背包里,忙不迭地追了上去。 “斐垣斐垣,明天我们还来吗?”大概是这些天和斐垣相处的时间长了,季淙茗和斐垣单独对上也没那么紧张了。 “不来。”斐垣言简意赅地问,“喜欢这里?” “那、那到不是……”季淙茗偷偷瞥了他一眼,支支吾吾地说着。 斐垣看了他一眼,脸上没什么特殊的表情:“明天去集市买东西,叫上几个苦力。” 季淙茗一愣。 这些天斐垣并不忙于积分任务,反而跟个闲人似的,一改之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状态,天天带着季淙茗在外面走。 也不干点什么,他就是单纯地随便走走。 玩家们是很乖的,尤其是见识过了斐垣的操作之后,斐垣让他们干什么,他们就干什么,句句听,字字抠,就差把他的话当做镶金的神谕拿过来每天跪拜了。 虽然身上还有个“偷盗”的共享通关任务要做,但没人急于这一时半刻的。 四队玩家在斐垣的压力、季淙茗的武力下拧成了一条绳,每天用着双倍积分卡大肆刷分还来不及,怎么可能闲待在这里太无聊想要出去呢? 通关任务完成了也不过十万,算上双倍积分卡也才二十万,但他们现在做任务刷分,一天可有七八万呢!高收益低风险,好多人都甚至是期待着斐垣别那么早去做通关任务的。 毕竟,通关任务看起来实在是太简单了。 尔祝的死没人当一回事,死人在现实里是一件要上新闻的大事,但在猎杀场里,死个把人再正常不过了。 任务描述里虽然简单,但老油条们心里清楚。积分和任务难度永远是挂钩的,尔祝太贪,他太想一个人全部包揽了,所以才会死。 但他们不会! 他们现在的心格外地齐,只要不是对上童话城全部城民,他们就不慌。 “逛街吗?当然可以!”陆汾糖没有任何犹豫地就应下了。 现在修理店的客人络绎不绝,出去也就相当于放弃了赚取机会的好时机,不过拿积分和季淙茗衡量,她肯定是要先选季淙茗的。 陆汾糖一抹脸上的汗,拍着胸.脯很大气地说:“拎包这些苦力活就包在我身上了。”陆汾糖这些天很刻苦,她知道自己实力不强,身体素质也不好,只能加紧时间赶上来,积分够了就兑换属性点,伪装时间到了就赶紧挥剑练习,每天就睡五个小时,比高三更刻苦。 高三决定的只是她以后上的大学好不好,现在的汗水可是把握着她的这条小命还有没有。孰轻孰重不能更清楚了。 “大、大佬,你看我……”一旁路过听了一耳朵的林助理顾不上其他,也飞快地说,“我什么苦都能吃,什么累活都能干,你看我……” 林助理畏畏缩缩眼含期待地看着季淙茗。 林助理这段日子不好过,作为新人,这个副本他过得是挺舒心的,但不代表他安心啊。 斐垣那种睚眦必报的性格在这段时间里显露无疑,作为针对过斐垣的人,他比谁都不安。加上每天和其他玩家聊天打探消息,他越来越深刻地知道了“猎杀场”究竟是一个多么恐怖的地方。 别的玩家在想要怎么抱上斐垣和季淙茗的大.腿,他是在想这么做好一个舔狗,至少斐垣别把他折磨得太惨。 林助理这几天睡觉都不安稳,每天都是被分尸、被跺碎、被绞死、被放血……各种死法,唯一不变的,是远处一双黑黝黝的眼睛,无神又期待地注视着他。 林助理简直要崩溃了。 积分重要,但现在比积分更重要的是要改善斐垣对他不好的印象啊啊啊啊。 “季少爷……” 大概是看一个二十多岁大男人哀求的表情太凄惨,季淙茗扭过了头,点了点头。 “谢、谢谢,谢谢!”林助理千恩万谢地又是鞠躬又是喜极而泣。 季淙茗都想说你不用这样的,斐垣不会对你做什么不好的事情的。 但一想,哪怕是他说了十次、二十次,不愿意相信的人还是不信的。 “对了,你……”季淙茗脸上露出犹豫的神色,但很快又消失了,“没什么。” 季淙茗的心里有很多的疑惑。 他不知道斐垣什么时候成了“斐垣少爷”,也不明白林助理为何对斐垣这么害怕。 斐垣这段时间,一定是经历了他不知道的事情,林助理应该是知情.人。 “季少爷,有什么事情要问的吗?”季淙茗的犹豫和纠结太明显,林助理怎么说都是社会人了,一眼就能看出来。 “没什么。”季淙茗在很早之前就开始纠结要不要找林助理谈谈。 找林助理现在的状态,不管他问什么,林助理一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地把一切说出来。 但季淙茗忍住了。 他不想惹斐垣讨厌。 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有一个自己并不喜欢的人从别人那里挖到了自己并不想被人知道的事情,一定会很难受很难堪。 季淙茗不想让斐垣难堪。 所以,哪怕心里再好奇,他也不能打着为斐垣好的名义去干涉他。 再勇敢一点好了,什么时候,去找斐垣问吧。 如果斐垣愿意告诉他的话,就会说给他听的。不愿意的话,也就是再被讨厌一点罢了。 季淙茗看得很开,他喜欢斐垣,但从来不执着于有一天斐垣能够回应他的感情。 喜欢一个人,那就只要他开心就好。 “不行的,季淙茗,你这样太软了。”陆汾糖的心思细腻一些,看到季淙茗脸上变来变去的表情,便把他拉到了一个没人的房间,三两下问出季淙茗的心事后,陆汾糖给他出主意,“你要更有气魄一点!男友力懂吗?!要硬气一点!” “男友力?”季淙茗不太明白这个词。 “就是就是,哎怎么说呢!就是要以强势的态度介入他的生活!让他的眼里时时刻刻充满了你的身影,让他习惯你的存在,把自己变成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陆汾糖试图用自己十年资深读者的经验去解释。 季淙茗的眼神黯淡了下去,但却很坚定地摇摇头:“斐垣要过什么样的时候,应该是他自己选择的。” 陆汾糖要被他气死了:“你不是喜欢他吗!” “对啊,但喜欢他不代表要改变他的生活啊。”季淙茗对这点很坚持。 “你不改变他的生活,他怎么能喜欢上你?!”陆汾糖恨铁不成钢地说。 “……本来,也没想过他要喜欢我。”季淙茗的声音小了下去。 陆汾糖却是一愣:“你喜欢他,然后还不指望他喜欢你?那你喜欢他干什么?” 陆汾糖都要急死了。 陆汾糖不看好季淙茗喜欢斐垣这件事,但相处下来发现后,季淙茗真的是太执着了,那种只要斐垣在场他眼睛里就没有别人的感觉让陆汾糖忍不住去心疼他。 自诩是唯粉的陆汾糖觉得,为了季淙茗,她是可以转变成CP粉的!作为一个真爱粉,蒸煮喜欢的,再不好也要支持!她只要做好坚强的后盾和希望永远也用不上的港湾祝福他就可以了! 陆汾糖给自己做了好几天的思想建设工作,终于把自己催眠成了“斐垣除了脾气差点但他长得好能力强和季淙茗在一起也没什么不好”cp粉,正摩拳擦掌地准备开启恋爱导师帮季淙茗尽早追到心上人,结果没想到—— 蒸煮竟然说只当真爱粉就满足了?! 凭什么?! 第44章 “你都那么喜欢他了,舍得看他被别人抢走吗?!”陆汾糖快要原地爆炸了。陆汾糖甚至都脑补出斐垣怀里抱着其他野男人对着季淙茗一脸风轻云淡地说“祝福我们”然后季淙茗趁着坚强的微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是最好的状态然后对斐垣说“恭喜,你会幸福的”。 太惨了太惨了! 陆汾糖的心都要碎了。 “不行!你都还没争取怎么就能放弃了呢?!”陆汾糖想要摇醒他,“没有人是比你更好的选择了!” “是不是最好的选择,是那是对于斐垣而言的,我说了不算。”季淙茗看着气急败坏的陆汾糖,还安慰了她,“只要斐垣高兴,我也就高兴了,能不能和他在一起没关系的。” “……”你是圣父吗?! 让陆汾糖最不能理解的是,季淙茗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勉强,他是真的这么想的! 陆汾糖:我太南了.jpg 才做完心理建设准备做个称职的cp粉,结果蒸煮突然告诉她,你的的cp是没有前途的!但这cp不是你按头让我磕的吗?! 这届年轻人是怎么回事?!追求爱情的样子就不能再勇敢一点吗?! “我去练习去。”陆汾糖麻木得像个幽灵似的晃荡出去了。 季淙茗靠在墙上,抬着脑袋看着天花板上的钨丝灯泡。 暗恋这种事情,怎么可能真的没想过好对方在一起呢? 但他不敢。 像他这种倒霉蛋,越是亲近,就越只会给对方带来噩运。能不能和斐垣在一起不重要,只要斐垣可以幸福就好了。 陆汾糖老说他太圣父,但季淙茗觉得自己倒不怎么觉得。 他只是……不想做伤害别人的事情罢了。 兵器长一点,自己的安全性就高一点,但剑不太容易上手。或者说,什么东西从一开始都不是很容易上手的。 陆汾糖对自己的认识还挺到位的,暴力的路线她走不了,只能靠逃命的本领多存活一下的样子。力量和敏捷的兑换积分都是一,她毫不犹豫地就选了敏捷。 这些天靠着双倍积分卡刷了不少积分,狠狠心留了三万,其他都用来换成了敏捷。 季淙茗没什么花里花俏的剑技,他的战斗临场反应更多,叫陆汾糖也只是一些正确的握剑只是、发力技巧。从剑技熟练到灵活运用,需要一个很长很长的时间,而陆汾糖没有那么长的时间。 属性点的增加虽然对会身体素质有个提升可以更好地领悟剑技,但哪怕是三倍速增幅,目前的时间也还是太短。 所以给陆汾糖的要求,就只是每天挥剑六百下。一个挥剑的动作两秒,休息四秒,听着六百下也不过一个小时,但真正练习起来的时候,三个小时也不一定能挥完。 一把剑至少六斤重,普通人挥个十几二十下手就酸得不行了。 更别说还有结束后的肌肉酸痛。 也幸好系统还有“属性点兑换”这个作弊器。 虽然陆汾糖只兑换敏捷点,但属性增加本质上是系统对身体的改造,效果虽然没有体质增幅得那么好,但也有些作用。 季淙茗在游戏里,不管每天有什么事情,都是雷打不动的挥剑三千下,他的身体素质在高额积分的堆积下要比陆汾糖好上很多,三千下也只需要一个小时,快得让人惊讶。 只是这样对体力的消耗也是巨大的。 季淙茗习惯性地赶在七点前练完剑,兑换了几瓶水给自己收拾了一下,以免臭烘烘的惹斐垣的嫌。 童话城城民没有生活需求,这里只有灯上通着电,连水都没有,虽然有清理出了几个房间作为卫生间,但也仅限于排泄使用。 没有洗浴功能。 一积分只能换五百毫升的水,也就季淙茗和斐垣这样的积分大户舍得每天花十几甚至几十的积分用在清理身体上面了。 其他人能忍的忍一下,不能忍的最多也就是用布稍微沾湿一下就算完了。 “斐垣,早上吃个苹果吧?”童话城里虽然也有生长一下植物,但比较少,季淙茗这么多天也就只找到了一棵苹果树,上面结着几十个小苹果。 这个副本不知道还需要待多久,季淙茗是能省就省,除了斐垣,他谁也不给! “不想吃。” 斐垣歪着身子把脑袋搁在床头柜上,神情恹恹的样子让季淙茗吓了一大跳。 “斐垣,有哪里不舒服没有?!”季淙茗担心地伸出手,下意识地想要用手背试一试温度。 但斐垣先一步将他的手握住了。 冰冷的掌心让季淙茗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寒颤。 “斐垣你是不是发烧了?!”季淙茗着急得不行,急急忙忙拿出之前兑换来的救急箱就想找药。 “我没事。”斐垣支起身体,闭着眼睛深呼吸了几次,再睁开时,他那不正常的体温已经消失了。 “怎么可能没事呢?”季淙茗顾不得会不会被斐垣讨厌,强硬地一定要让他休息,“你都手都冰成什么样子了?!正常人哪有这么冷的温度!” “你又知道我是正常人了?” 斐垣自己都不确定自己还是不是人。 “行了,走吧。”斐垣不想再说下去。 “不行!”季淙茗态度很坚定,甚至十分大胆地伸手把斐垣按在了床上,把被子给他盖上,“我看着你,你睡吧。” “……”斐垣被气笑了,“季淙茗,你出息了啊。” 季淙茗一哆嗦,想起了眼前的这个人是谁,膨胀的胆子瞬间又缩了回去:“但生病了就要乖乖……” “我没病!”斐垣冷了脸推开他起来。 季淙茗脸一白,察觉到自己说错话了,想要道歉,但视线一接触到斐垣,除了无措就不知道别的了。 斐垣把衣服扣子扣好,把睡了一个晚上弄皱的衣服拉平,看也不看季淙茗,径直往外走。 季淙茗呆了一下,踌躇地跟了上去。 陆汾糖和林助理早就等着了,看到斐垣出来,立刻就凑了过来,但又不敢靠得太近。 林助理狗腿又殷勤地鞍前马后,敏锐心细的陆汾糖落后一步走到了季淙茗身边:“别在意,老大起床气厉害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陆汾糖不知道两人又发生了什么,但作为真爱粉,陆汾糖无条件站季淙茗这。 “他那脾气对谁都这样,不是故意针对你的。”陆汾糖不是为斐垣开脱,比开脱的功力,季淙茗可要比他厉害多了。她就单纯只是想和季淙茗说说话,转移一下他的注意力。 季淙茗扯了扯嘴角:“我知道的,刚才不小心说错话了,等一下找斐垣道歉好了。” 陆汾糖要心疼死了。 斐垣这些天越发的阴沉,哪怕是面无表情都让人心里一咯噔,他走得慢慢吞吞,但一路上不管谁见了他都得远远地弯腰喊声老大好。 斐垣从来不回应但也不阻止。 四人下了楼,林助理马上就小跑着去拉开了门,低头哈腰地等斐垣走出去。 早早就等在外面的城民们见门开了,脸上的惊喜还未浮现完全,瞥见斐垣的身影,就是一哆嗦。 “斐、斐垣大人早安!” 斐垣一般都下午才出门,大早上的还真没有多少人见过他。童话城的城民们算是怕了他,见不到他人的早上客人总是格外地多一些,得知斐垣出门后的营业时间段也会迎来一波峰值。 机械城的人在童话城城民眼中都长得差不多,也就是颜色上的细微差别和长宽高不同,但脑子里只有棉花的童话城城民们看不出区别。看过去全部都是一个样没一点不同。 只有斐垣。 这些天在城民们的口口相传下,斐垣已经成了比强.盗更加凶恶残.暴的大魔王了。 但由于机械师的身份,他们不仅不能用死刑对待大魔王,反而要对他礼遇有加,别提多憋屈了。 可再憋屈也要忍。谁让他们穷呢?谁让斐垣的吓唬让他们觉得自己真的被拿捏住了呢? 城民们心里忐忑不已,不知道为什么斐垣大魔王今天为什么会这么早出来,内心祈祷着千万不要是有人招惹了他,千万别又搞事。 乌泱泱的城民们忐忑不已,几百双的塑料眼睛齐刷刷直勾勾地锁定在斐垣的身上—— 一直看着魔王带着他的恶魔们走远了,童话城的城民们才齐刷刷的松了一口气。 这批修理师的技术好是好,但就是吓人。如果和上一批……上一批……吗? 松鼠先生挠了挠头,上一批修理师?上一批修理师的技术好吗? 他低着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大概也不错吧? 他很快把这个问题抛到了脑后,转而期待起今天的高级定制服务。全身换的高级定制很耗时间,修理师们的数量又有限,定制服务只能预约排队等待。他是三天前预约的,今天终于要轮到他了。 要换个什么造型呢?松鼠的模样他已经腻味了,啊,对了,就换个花栗鼠好了~ “斐垣大、大人早上好!” 除了斐垣和季淙茗,其他玩家们都在抓紧时间做任务刷积分,童话城的城民有的能认出斐垣的样子,有的忍不出来。但不管是认得出还是认不出,都知道会出门闲逛的只有斐垣和手下会拿剑砍人的第二魔鬼。 虽然今天闲逛的人数变多了,但里面有斐垣大魔王是不会有错的! 在斐垣的的压力下,这些天出门的城民都少了很多。 “斐垣少爷,走累了吧,来,这里正好有可以休息的地方。”林助理一路上殷勤得不行。不过他知道斐垣爱安静,也不敢有太多的废话,开口之前都是斟酌再斟酌的。 陆汾糖有些无语地看着林助理,她觉得这人实在是有些…… 算了,都是为了生存罢了,谁也说不上看不上谁。她自己也还靠着抱大腿求生呢! 一张桌子,只有三个圆木桩的凳子可以坐,林助理十分识趣地跑去找可以用来充当遮阳伞的东西。 “来呀来呀!大家快来看我的小马呀~” 一阵欢快的嬉闹声从路的那一边慢慢由远而近地传来。 一辆长三米宽两米,堆着三米多高木头的马车从街的那一边慢吞吞地过来,先入眼的是坐在木头顶上嘻嘻哈哈说笑的十几个玩.偶,然后是小山丘一样的圆木头,最后还是一匹瘦瘦小小看着还没半米高的小马。 陆汾糖有些稀奇地看着那匹马,因为这是第一次,在童话城里看见真实的小马。 不是用布料棉花塑料做出来的马,而是真的马。虽然还隔得很远,但每一次迈步时肌肉的牵拉、汗水、呼出的热气,都能被看见。 “这里竟然还有真的马!”林助理也很惊奇,同时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吞咽着口水,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 有马的话,是不是代表还有其他生物了? 馒头矿泉水的日子真的不是人过的日子! “我好像一直没看过马蹄印啊?”季淙茗奇怪地看着地面。童话城的画风简陋,但简单的天气还是有的,下过小雨后,黄土压实的地面会变得泥泞,季淙茗和斐垣这些天把童话城转了个遍,但什么也没看出来还有其他生物存在过的痕迹。 童话城的城民轻飘飘的,棉花、布料和些许塑料做的东西算得上有什么重量?哪怕是路面泥泞不堪,也不会给他们的脚留下什么痕迹。 “但有鞋印对吧?”斐垣的声音唐突地响了起来。 陆汾糖和林助理不解地看着他,季淙茗也有些愣。 “你过来。”斐垣随意指了旁边的一个啄木鸟,“为什么没听过你们有养马?” 被指到的啄木鸟左看看右看看,五彩斑斓的翅膀挥了挥,似乎是在询问是在喊他吗? 斐垣的目光沉沉。 啄木鸟忙不迭地就跑了过来,在童话城这么颐指气使的修理师,也就大魔王一个了:“斐垣大人,请问有什么是我可以为你服务的吗?” “你们骗我。”斐垣也不管他这么想的,先给他定了罪。 啄木鸟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诚惶诚恐地开始发抖:“不敢的、不敢的!我是童话城最诚实的鸟,您想问什么我都会说,不敢骗您的!” 其他人也摸不着头脑。 “我说过,我讨厌机械城和童话城以外的生物,为什么这里会有不属于这两个城市的城民出现?” 啄木鸟立刻就说:“这不是城民!这是财产!仅仅是童话城的财产罢了!并不是城民!” “高贵的童话城城民是不是与机械城以外的城民来往的!请相信我们!”啄木鸟像是受了侮.辱一般地大叫了起来。 斐垣沉着脸盯了他好一会儿,然后才微微点头,挥手让他快滚。 见斐垣没有为难自己,啄木鸟松了一口气飞快地就飞走了。 他虽然是玩.偶,但飞翔的能力并不受束缚。 “斐垣,我觉得有些奇怪。”季淙茗皱着眉,探究地眼神在那匹慢慢吞吞的小马身上转悠。 林助理和陆汾糖也盯着那里移不开眼睛。 唯独斐垣捧着水低垂着眼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驾!驾!小马小马快跑起来呀!” 兔子先生很得意,童话城几千名城民,只有三十匹马,每个城民按着时间表来,一年也就只能一次机会才能使用上马。 每一个城民的今天都是光荣和骄傲的,兔子先生也不例外。 早早地,他就带着马去了森林砍了好些木头,把木头堆得高高的,让自己坐在高高的木头堆上,好像这样就能变得威武又帅气。 “灰熊大哥,河童小姐,嘿!还有青蛙先生!来呀!一起来这里!这里的风景可好可美了!我让我的马儿带着你们在童话城转转!”兔子先生端着大人物的派头说道。 一路上,兔子先生得意洋洋地邀请他的邻居、朋友,认识的、不认识的,他总要停下来说上几句话,尖着嗓子邀请他们来他的豪华驾座上来看看。 一路走,一路说,木头堆上的人越来越多,兔子先生的笑容和话也越来越尖。 “别看了。”斐垣把矿泉水瓶往桌子上一放,发出了一声细微的响声。 但三人都没有理会。 不管是往常心思都在斐垣身上的季淙茗,还是一心想抱大.腿献殷勤的林助理,又或是很听命令的陆汾糖。 他们一动不动地看着那里,一眨不眨地盯着那里,目不转睛,全身关注。 “小白,你的马要走不动啦!”兔子小姐叫了起来,“我说这么一直都在这家店转悠,你瞧,你的马在发抖呢!” 小马大喘着气,迈出的腿总是要抖几下才能平稳地踩到地上,下过雨没铺青石板的路面泥泞又湿滑,每走一步细细的腿都要打弯好几步。 几十根大木头,几十个童话城的城民,超过四百斤的重量全由小马一马使劲儿,也难怪他累了。 “小白,你领到的马太小太弱啦!下次让你看看我的马,我打了申请,要了童话城最高大最英俊的那一匹!”灰粽色的玩.偶熊粗声粗气地说道。 兔子先生生气地站了起来,现在说他的马不好,就等于在说他的不好,要面子的兔子先生怎么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呢? “小白,要不什么下去几个吧,轻了一点,它就能进行跑了。”兔子小姐善解人意地说道。 “这才哪到哪呢!他才不是走不动,而是准备积蓄力量带着我们跑起来!”兔子先生觉得兔子小姐看不起他了,于是便高声地叫喊着,“上来!上来!再多上几个!我带着你们参观童话城呀!喂!那边的修理师!来这里!我带着你们一起逛童话城呀!” 兔子先生不仅不准备减少客人,甚至更加热情地招呼人往车上来。 “不、不用了。”突然被指导的林助理下意识地摆了摆手,犹豫的眼神在瘦弱的小马身上停了一瞬。 总觉得……那匹马,再向他求救。深褐色的眼睛水汪汪直勾勾地看着他,那种似曾相识的神态让他有一瞬间的恍惚。 脑中的人影一闪而过。 但怎么可能呢?林助理晃了晃脑袋,把这个有些可笑的错觉甩了出去。 林助理的拒绝激起了兔子先生的怒火,他觉得街上的这些人都在看他的笑话! 都在笑他!全部都在笑他!所有人都在嘲笑他! “跑啊!跑啊!你跑起来啊!”浑身雪白的兔子先生高高坐在驾车位,深褐色的长皮鞭一甩而下,带着咻咻的破空声打在马身上。 怪你!怪你!都怪你!都怪你不争气!让我没了面子! “昂……昂……”小马吃痛得发出声音,身体抖得他们站在几米外都能看清。 “小白,你这马怎么这么没用啊?走都走不快,还跑呢!”体型相当于是五个兔子先生的大熊玩.偶趴在木头顶上笑嘻嘻地说道。 “他不仅能跑,还能跑得很快呢!”兔子先生毛茸茸的脸鼓得涨涨的,像是生气极了,挥着鞭子加快了速度往小马身上甩去,一边甩一边大声喊,“你快跑啊!跑起来!” 长长的皮鞭甩得一点规律也没有,打在小马瘦弱的身上、脸上甚至是眼睛上。雨点一般的鞭子打在他的身上,他甚至连站立的模样也维持不住了,吃痛地缩起了身子。 “他们这样……不怕把马打死吗?”陆汾糖喃喃地说道,她看得身体直发冷,忍不住抱住了自己的手臂。鞭子虽然不是打在他们的身上,但那样的力道,那样的频率,仅仅是听着,就让人有一种下一鞭子会不会抽在自己身上的幻痛。 季淙茗出神地看着那匹小马。 “跑起来!”兔子先生越是叫喊着让他跑,小马越发的抖。他的心里是清楚的,只有乖乖听话地往前跑,才能免于这一顿打。但身上拖着的木车实在是太沉、太重,他喘息着,他用力着,但骨瘦嶙峋的身体再也无法拉动一丝一毫。 无力地在原地承受着一鞭一鞭又一鞭的抽打。 “跑不起来啦!”河童模样的绿色玩.偶拍着手笑道,“他跑不动啦!他要死啦!小白,他要死啦!” “他还能跑!他还可以带着我们跑起来的!小马,你跑呀!你跑呀!”被下了面子的兔子先生愤怒极了,鞭子落下的速度越来越快,好像只有把小马抽得鲜血淋漓,他的怒火才能消除一些似的。 “你再打下去,他就真的要死了!”有旁边的路人喊道,“嘿,今年我还没用过呢!你小心点用,别还没轮到我,他就死了!” 童话城的物资算不上丰富,马匹也就那么些,除了城主有一匹可供他一直使用的马,其他人都只能按照安排表上的时间来使用。 “反正又不止这么一匹!”兔子先生愤怒地冲他大吼,“马这种东西不就是来用的吗?我今天就要他跑起来!” “使用并不是虐待!”季淙茗气愤地站了起来,“你不能这么打它!” “我用我的东西还需要经过你的同意吗?”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兔子先生抽得更快了,“我就要打就要打!这是我的东西!我的我的是我的!我怎么用都轮不到你们指责!” “咴……”遍体鳞伤的小马被抽打得受不住了,软绵绵地倒了下去,硕大的眼睛浑浊不堪。 “停下吧!”季淙茗突然跑了过去,手掌在马车上一按,借着力跳上了堆满了木头的车顶,在兔子先生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抓住了他毛茸茸软绵绵的手腕。 “马是大家的财产,打死了,是整个童话城的损失,不是吗?”季淙茗的脸色有些苍白。 “放开!可恶的修理师!这匹马是我的了!今天它是我的!无论怎么使用,哪怕是杀了它吃肉,那也是我的!”兔子先生愣了一下,眼神扫过季淙茗的腰,见他什么也没拿,不像是大魔王手下的模样,便宽了心,然后便愤怒地大喊大叫了起来。 “季淙茗……”陆汾糖觉得季淙茗太过冲动了,正准备冲上去,被一脚踢过来的圆木凳子拦在了她的身前。 “安静。”斐垣淡淡地说,眼神没有离开那处骚.乱的中心。 “修理师,你要做什么?”上一刻还在嘻嘻哈哈的玩.偶们全部停下了动作和笑容,塑料或是玻璃做的无机质的眼珠齐刷刷地盯住了季淙茗。 他们可以容忍修理师们的高傲,但涉及到他们童话城共有财产的事情,底线一下就拔高了。 上百双眼睛直直盯住他一个人的感觉并不好受,尤其是他们眼中洋溢着的恶意和不知何来的期待,让他有些背脊发凉的毛骨悚然。 “亲爱的修理师~”兔子先生嘴上用线缝起来的“X”扭曲了又扭曲,一对黑色半圆塑料眼睛直勾勾地像是要粘到了季淙茗的身上,“你和他是同类吗?因为是同类,所以心生怜悯了吗?” 充满恶意的视线和快要贴到他身上的兔子先生让他有些想要作呕,眼中的世界扭曲了一瞬间,然后又恢复了正常,季淙茗觉得兔子先生的问话有些诡异,但未多想:“我只是为童话城的未来着想。” 季淙茗义正言辞地说:“我喜欢童话城,我的后半生想要在这里度过,所以,我将这匹马当做是我未来的财产那样爱护,我仅仅是希望,在我使用这匹马时,可以是一匹强壮的、高大的马。” “那可真的是……太可惜啦!”兔子先生大笑了起来,“你等不到啦!今天,我就要把这匹马杀掉!来吧!伙伴们!我们一起吃马肉火锅吧!” 兔子先生从季淙茗的手里用力抽出软绵绵的手,振臂高呼:“来呀!伙计们!来呀!我们一起吃肉了呀!”说着,便甩给了他一个挑衅的眼神。 季淙茗只觉得有什么东西一窝蜂地涌上了大脑,眼睛一红,伸手就要去摸剑,然后摸了一个空。 季淙茗这才想起来,因为早上是练完剑去找的斐垣,两人把气氛弄差后,他担心这斐垣的身体,又想着要怎么和斐垣道歉,出门的时候把剑给落下了。 这么一犹豫,兔子先生和其他城民笑得更欢了。 季淙茗咬着牙,打开积分商场就要兑换。 “季淙茗。” 斐垣像是预料到了一般,在他动手前一秒出声喊住了他。 “兔子先生说的没错,小马确实是他的财产,在今天之内,都是他的。”斐垣说,“走吧,我们回去。” 斐垣的声音让季淙茗紧绷的神经松动了一瞬间,但是脑中那双求救的眼神却怎么也忘记不了。 他死死地盯住了得意洋洋的兔子先生,大有不揍他一顿就绝对不走的架势。 “季淙茗。”斐垣有些生气了,但视线在季淙茗倔强的脸上落下,他叹了一口气,“他早就死了。” 季淙茗一愣,低头看去,瘦骨嶙峋的“马”瞪着眼睛倒在地上,灰白得已经没了气息。 “呕——”陆汾糖捂着嘴弯下了身差点吐了出来。 什么小马,什么财产,那是一个——人。 骨瘦嶙峋,满身是伤、不知道已经死去多久的……人。 林助理更是惨白着脸跌坐在地上。 他终于知道,这种诡异的熟悉感是从哪里来的了。那是……一队的尔祝。 十几天前,失踪的尔祝。 因为尔祝来四楼找过斐垣,所以林助理对他还有一点印象。但并不深刻,所以那种熟悉感才若有似无地折磨人。 “喂!你是不是修理师啊?!反应这么大干什么?!你别不是奸细吧!” 有人叫喊着,气氛一下就从欢闹变成了警惕和仇视。 “对啊对啊!机械城的城民不都是眼高于顶的吗?怎么可能管这些!” “……” 林助理和陆汾糖的脸更白了,街上的人这么多,如果被发现的话…… 视线控制不住地落在了蚊虫萦绕的尸体上,比恶心更厉害的恐惧涌了上来,盖过了呕吐感,只剩畏惧。 斐垣的面色倒是如常,他慢吞吞地站起身,嬉闹着的城民们马上看了过来,恶狠狠地瞪着他。 斐垣不做理会,只是走到马车旁边,伸手冷声道:“下来。” “喂,狂妄的修理师!你——” 斐垣冷冷地看着他:“嗯?” 叫嚣着的城民们一顿,然后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自己被吓住了,刚想恼羞成怒地发作一般,突然有个声音喊:“他好像是斐垣大人诶!” 时间静止了一瞬间,情绪最是激动的兔子先生哆哆嗦嗦地将头顶弯到了地面:“对、对不起,斐垣大人……” 斐垣轻飘飘的眼神从他们的身上飘过,没有理会他们,马上就要被销毁的东西,不需要多去看一眼。 黑沉沉地眼睛盯住了季淙茗:“我不喜欢和人重复,懂?” 季淙茗咬着牙,环顾了四周的城民们,童话城的城民看着很无害,圆圆滚滚的身体,憨态可掬的模样,天真的神情,一切就如他们的城市名字一样,童话得可爱。 季淙茗视线绕了一圈回到斐垣身上,眼神茫然,似乎不明白,为什么死去的人还能向他求救,上一刻还能动弹。 “斐垣……”季淙茗抓住了斐垣的手,死死抓住,不敢有任何松开的念头,“斐垣……他在向我求救……” 斐垣低下眼帘,看着地上死不瞑目的尸体,与季淙茗的表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冷漠得像只是看见了一团空气:“嗯。” 他在向你求救。 但那又怎么样呢? 季淙茗紧紧地紧紧地抓住了斐垣,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 手上传来的疼痛并不轻微,但斐垣懒得管,他只是觉得有趣。 很有趣。 季淙茗的表情。 明明死的不是他,明明死的那个人和他不认识。 为什么要这么难过呢? 共情能力强大吗? 斐垣觉得,季淙茗这个人,越来越有趣了。 毁掉的话,会更有趣吧? “斐垣……” “嗯。” 季淙茗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自己房间的,茫然地在屋子里看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他们作为临时落脚处的修理店。 发黄斑驳的墙上画满了幼稚的涂鸦,昏黄的灯光时不时一闪,以显示自己的存在感。 季淙茗有些失神地看着,视线从钨丝灯泡移到墙上的霉点,过了好一会儿,才在桌子旁边看到斐垣。 “斐垣……”他喃喃地叫了一声,自己也不知道有没有真的发出声音。 “回神了?那就把饭吃了。”斐垣神色淡淡。 “我……吃不下。”眼里全是那个脑袋凹下半边,被打得眼球都挂在眼眶外面的男人,血肉模糊、涌动着白色透明蛆虫的……男人。 “那就等着饿死。”斐垣像是从来也不懂什么叫安慰什么叫温情。 “……”季淙茗低着头沉默了很久,然后又喊了一声,“……斐垣……” 斐垣啧了一声,有些烦躁。 他看着这个失魂落魄像是失去了梦想和光芒的大男孩,说不出的烦躁。 不该是这样的。 斐垣想。 季淙茗怎么样,和他都没有关系,甚至,他觉得自己应该是高兴的。 天真的人总要面对现实,天真的人,总要被社会打败的。 看到季淙茗傻乎乎的笑容,那种蓬勃的几乎要溢出来的生命力,斐垣会很烦躁,甚至有时候会嫉妒,想要破坏。 我也曾有过的,我也曾那样毫无阴霾地活过,凭什么、凭什么他能拥有,而我却被夺走了呢? 斐垣觉得,自己是该嫉妒是该将他尚且幼稚的天真掐断的。 但真看到他失魂落魄的样子,他又会焦躁。 为什么呢? 斐垣有些不懂自己了。 第45章 “斐垣……”过了好一会儿,季淙茗才呜咽地哭出声,他几乎是哭得喘不过气来,也顾不得有心上人在面前,捂着脸就嚎啕大哭了出来,像是想用眼泪把郁结于胸的痛苦发出来。 “……他、他在向我求救,他在向我求救,他那么疼,那么疼,一直在对我说,让我救救他,他不想死,可是、可是……” 血肉模糊的男人不知道挨过多少顿的打,身上脸上几乎每一块好地方,结了痂、又被打掉了痂,新伤和旧伤总是混在一起,有血又有肉,成了滋养细菌和蛆虫最好的温床。 他没有药、没有水、没有衣服、也没有希望,日复一日地被关在狭小的屋子里,身上被勒套上粗糙的麻绳,皮鞭一下又一下地抽打在他的身上。 很痛,很疼,很绝望。 那样的感情压得季淙茗几乎喘不过气。 季淙茗觉得,自己在做梦,又不像是在做梦。 他用力地揪着自己的胸口的衣服,指节发白,微微颤抖。 “斐垣……我好疼……我好疼啊……”季淙茗的心跳得越来越快,眼前的世界一片模糊,钝器敲打的痛楚似有若无地在他的身上反应着。 “每一个人都向你求救,你每一个人都能救得过来吗?”斐垣拿了纸巾粗暴地按在他的脸上,拉着脸,“不许哭了!再哭我就走了!” “呼——呼——”季淙茗委屈地吸了吸鼻子,咬住了口腔内侧的软肉,不敢再哭。 但眼泪一下是没那么容易停止的,被泪水洗刷得有些模糊扭曲的视线里,斐垣的脸凶巴巴地让他不知所措。 “斐垣……”他悄悄地抓住了斐垣的衣角,怕他真的走了。 “给你两分钟,把脸擦干,大男人哭成这样不丢脸吗?” 季淙茗老实地开始擦眼泪,只是格外大胆地抓住斐垣的衣角死死不放。 “斐垣,你别走。”季淙茗带着哭腔的声音小声地恳求道。 “你是胆小鬼吗?看见了尸体就怕成这样?” 季淙茗想说自己并不是怕尸体,动了动嘴唇,他什么话也没吐出来。 “斐垣,我是不是很没用?” “你知道就好。” 季淙茗把脑袋垂得更低了。 “斐垣你能不能安慰我一下?”大概是心情太低落,再坏一点也没关系,声音季淙茗几乎是破罐子破摔了。 “不能。”斐垣继续冷酷无情。 “……哦。” 季淙茗其实也知道,安慰这种东西是没有实际意义的。 但如果是斐垣的话……大概就不一样了。 过了好半天,季淙茗突然说:“斐垣,谢谢你。” 斐垣莫名其妙:“你又脑补了什么谢我什么?” 斐垣不喜欢这种莫名其妙的感激,也不需要。 “因为斐垣你安慰了我啊!”季淙茗笑起来的时候嘴角会有一个不太明显的梨涡。 对季淙茗来说,哪怕斐垣不在身边,想象着斐垣的样子,对他来说就是莫大的安慰了。 更何况,斐垣说着讨厌他,但却没有离开他。 虽然嘴上不留情,但斐垣,还是那个斐垣。 “……”季淙茗的自说自话和自我攻略让斐垣自愧不如。 “真的!”季淙茗看斐垣一脸的不信任赶紧说,“虽然斐垣你现在喜欢板着脸吓人,脾气也变坏了好多,但你还是那么温柔,说着不管我,又一直陪着我。” “斐垣你就是太好了!”季淙茗肯定地说道。 斐垣怀疑季淙茗有病。 “季淙茗,出去后你去挂个号吧。” “啊?”季淙茗脸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马上移开了视线飞快地说,“斐垣你不用担心我的,我的身体超——棒的!” “我让你挂脑科。” 季淙茗一噎,委屈巴巴地喊他:“斐垣……” 斐垣移开视线。 “但就是这样啊,只要等听到你的声音,看到你,对我来说本来就是一种安慰和鼓励了! “……你是把我当成神了吗?”斐垣嘲笑。 “比神厉害一点点!”季淙茗用食指和大拇指比了很小一点点的动作,“斐垣我好喜欢你怎么办?” “等你后悔了就知道了。”斐垣面无表情地说。 “才不会!”季淙茗被他的话气得脸有些红,“我才不会后悔!” 他的声音干脆利落,斩钉截铁地不允许斐垣有任何的质疑。 斐垣只是用那副风轻云淡甚至还带点不屑的眼神瞥了他一眼,起身就走。 季淙茗握了握拳又松开,最后把自己摔到了床上,孩子气地嘟囔着:“本来嘛!干嘛这么不相信我!我又不会骗你!又没让你喜欢我!干嘛不信!” 斐垣的脚步一顿。 干嘛不信? 我为什么要相信? 别人的承诺,我什么要信?! 骗子!都是骗子!假的!都是假的!全部都是假的! 我连自己都不相信,为什么要信你?! 在季淙茗看不到的眼睛里,冷漠的神情几乎要将人冻成寒冰。 林助理和陆汾糖回来后难受了很久,这是他俩第二次见死人,而且还是死相这么凄惨的死人,一下子真的很难适应。 “呕——”虽然努力让自己不去回忆,但越是不想记起来,划过记忆的次数就越发的频繁。 “呜呜呜……我想回家……”林助理趴在地板上哭得泣不成声。 虽然听“前辈”们说起描述过猎杀场的残酷,但真正面对的时候,还是难以接受。 尤其大家既不出色又聪明,只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平常人,很容易就将对方的死亡联想到自己身上。 我也会那样死去吗? 我也会死得那么痛苦吗? 好可怕,好害怕。 “妹妹,来,喝点水吧。”徐姐等陆汾糖缓了缓神才上去给递了一瓶水。 “谢、谢谢……”因为长时间的干呕,陆汾糖的声音有些嘶哑。 徐姐给完了水就走了,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没什么可怜不可怜怜惜不怜惜的。陆汾糖已经算好的了,有大佬罩着,听说第一个副本还是“无伤”过的。 一万积分的身体回复能有多重的伤?陆汾糖虽然说她的手都坏被啃秃了,但不也没死吗?!新手的夭折率永远是最高的,自己反应不行、懵懵懂懂稀里糊涂地就把自己弄死了、老玩家推人当炮灰……各种各样的死法。 这年头谁活着容易了?等陆汾糖缓一缓,送瓶水已经是难得的同情和善良的,一瓶水还一积分的! 虽然说一积分能换一百块钱,但也没少有人真的去兑换。 除非是抱着必死的心态拿去安排家里人,不然没多少人舍得把积分换成钱的。 钱能挣还是挣得来得,大不了花钱买个保险让家里人至少有点保障,至于积分,那可真是拿钱都买不来。 “糖糖,没事吧?”季淙茗出来的时候看见陆汾糖脸色惨白大汗淋漓一副虚脱快死的样子吓了一跳。 “呜呜呜……季淙茗我不想死哇!”季淙茗没出现的时候,陆汾糖还能强自撑会儿,一见季淙茗,陆汾糖就不行了,扯着他的袖子就哭,“季淙茗我不想死,你骂我吧!从今天开始我偷懒你就往死里骂我呜呜呜……” 陆汾糖怕死了,真的怕死了!她才十八,人生最好的年纪还没到来,虽然也感春悲秋地中二过,压抑过想过不想活,但那都是情绪的一时低落。哪有人见识了真正的死亡后还能不怕的? 不过是个才成年的姑娘,死得虽然不是她,但陆汾糖真的要吓死了。 季淙茗大致听懂了,陆汾糖这是没有安全感了,他叹了一口气,蹲下身拍了拍她只抽抽的背,安慰道:“不会的,你不会死的,我会变得更厉害更厉害的。” 下一次,下一次再有人向他求救,他一定不会再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了。 “你救我又什么用?!”陆汾糖哭得停不下来,“我还能靠你一辈子不成,呜,季淙茗我要吓死了!我比他还没用呢!那些布娃娃杀他那么简单,杀我肯定就能简单了!我还不想死呢!为了我妈我也不能死!我死了她说不准也跟着我死!不行不行!季淙茗你得帮我!从今天开始你要每天督促我,我要是再开小差再摸鱼你就打我!呜呜呜呜呜——” 陆汾糖哭得语无伦次。 “行行行,我一定盯着你,你别哭了……”季淙茗没安慰过人,只能顺着她的话来。 陆汾糖摸着眼泪,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什么形象都没了,又是哭又是嘶吼,不过哭完,压在心头的大石也松快了一些。 “谢谢啊……”眼睛哭肿了,理智回笼了,陆汾糖坐在地上小声地和季淙茗道了个谢。走廊里空空荡荡的,没几个人,这个时候玩家大部分还在一楼三楼刷积分呢。 不过人多陆汾糖也不管。她都要死了还管这些干嘛?! “我刚刚是不是看错了?斐垣好像从你房间里出来了。”陆汾糖情绪恢复得很快,马上就开始八卦起季淙茗和斐垣来了。 或者说,她必须要给自己转移一下注意力。 “斐垣刚才可紧张你了,一路走进来都没人敢凑近他周围三米的,吓死人了!”陆汾糖想到他们回来时斐垣的脸色,心有余悸地大喘好几口气。 “看见那样的场面,斐垣会生气也是当然的啊。”季淙茗倒不觉得斐垣吓人是因为自己。 “才怪嘞,他看……都面无表情的,一听那些玩.偶要针对你了他才生气的。季淙茗,你自信一点好不好?!脸蛋这么漂亮,身材也好,性格也世界一级棒,斐垣有什么理由不喜欢你?” “哪有用漂亮来形容男人的,陆汾糖你高考真的没问题吗?” “呸呸呸,别说这么晦气的事情!我语文成绩还是很不错的好吧!”陆汾糖对着季淙茗端详了一会儿,然后点点头说,“也是,把漂亮用你身上有点不恰当!” 季淙茗长相明显属于精致挂的,但一点也不阴柔,眼睛有神,开朗带笑,一派天真阳光的模样,个子一米七几听着有些矮,但也只是因为180和179的错觉罢了,起码是比陆汾糖高大半个头的。哪怕陆汾糖摘下滤镜,季淙茗的颜值也巨能打,比她们学校的校草那种故意把自己往阳光俊朗打扮得还帅还几倍! 不笑的时候像古代的翩翩公子,笑起来的时候宛如大天使下凡。 “陆汾糖,我有点难受。”过了一会儿,季淙茗突然说。 “……”陆汾糖也沉默了一下,“想吐就吐吧,我不笑话你。” “我不是那种难受。”季淙茗组织了一下语言,“我觉得,自己又要被甩开了。” “斐垣总是那么冷静,什么都不怕,总是那么地游刃有余,我也想像他那样,可是好难啊。我总是没办法追上他,只能远远地在后面缀着。万一什么时候,我再也追不上了怎么办?” “你不会追不上的。你那么那么厉害呢!季淙茗,你能不能有点自信?!你这叫要被甩下了,那我不就是在起跑线上就摔了个大马哈爬不起来了吗?!你又不差,为什么总是不能给自己多一点自信呢?!”陆汾糖觉得季淙茗唯一的缺点就是太谦虚。 谦虚得甚至让人觉得他面对斐垣时是自卑的。 陆汾糖没有办法理解。 “不是的。”季淙茗很认真地摇摇头,“你没发现吗?斐垣把我们甩下很远很远了。距离的远近光靠眼睛是把握不准的。这个时候,感觉会比视觉更灵敏。” “我觉得,我快看不见斐垣了。” 陆汾糖一怔,下意识地就问:“是因为刚才的事情吗?” 季淙茗点头又摇头:“也不光是那个。”季淙茗一直一直一直地都在看着斐垣,所以他对斐垣很熟悉。 熟悉到,哪怕习惯微笑的弧度稍有变化他都能看出来。 他看得从来都比任何人要来得清楚。 斐垣变了。 他还是那个斐垣,但他也陌生了。 虽然现在天天能待在斐垣的身边,但季淙茗觉得,自己和他的距离越来越遥远了。 如果放着不管,总有有一天会变成银河两边那么远吧? ——那他,就再也无法看见斐垣了。 陆汾糖被他的形容逗笑了:“还银河!行吧行吧!那我就给你们当鹊桥!” “又、又不一定和他在一起!”季淙茗的脸立刻就红了。 “那你喜欢他干嘛?!一边对他说着‘啊,斐垣我好喜欢你’,一边又是‘对不起,斐垣我不能和你在一起,你是个好人’,季淙茗,你的行为不会太分裂吗?!” “斐垣又不可能和我告白,你不要擅自帮我把拒绝的台词想好啊!”季淙茗脸上热得快冒烟了。 “不过也说真的,斐垣的境界却是和我们不一样。”陆汾糖想了想说,“起码我没见过像他那种光靠眼神就能把人冻死的。以前一直还觉得只有小说里才有这种人呢!” 季淙茗好半天没说话,吭吭哧哧地道:“斐垣以前不是这样的。你老说我老好人,其实斐垣才是真的老好人,不骗你,骗你又没好处拿!是真的!” “我也不是觉得你骗我,而是你想啊,斐垣……那个、就那个样子,你怎么让我相信他以前是个羞涩善良见人就笑的性格啊?” 陆汾糖嘟囔着:“你说话,我信,但斐垣那身吓人的……什么来着?气质,不管了就冷气吧,你看着他那副把人都要冻死的冷气,说着话会有人信吗?” 季淙茗的滤镜虽然重,但还不到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地步:“……斐垣他一定是遇到什么事情了,拗不过来才变成这样的。” 陆汾糖拖着下巴想象了一下季淙茗说的“斐垣”和现在的斐垣,果断地说:“那得多惨才能扭曲成这样啊!挖眼断腿?也不像啊,我看斐垣也不像什么残疾的样子。总不能比这才惨吧?!” 季淙茗没说话,垂着眼帘不知道在想什么。 陆汾糖代入了一下季淙茗,把俩人的气质一调换,眼泪差点出来,顿时就对斐垣心生怜爱了。 “唉,以后我得多关心关心斐垣!” 但这话在看到斐垣的那一瞬间,陆汾糖就什么想法都没了。 怜爱什么怜爱!她还是先怜爱一下自己吧! “老、老大您房间里的灯罩太薄了吗?需不要我去再多加几层布?”陆汾糖挤出笑小心翼翼地问。 “你去让所有人准备好,明天晚上八点钟我们去做通关任务。”斐垣说完就把门从陆汾糖眼前拍上了。 陆汾糖一愣,顿时脸色大变。 “不刷积分了吗?!”她看着自己积分余额上空空荡荡的1103,差点哭了出来。 道具是一次性的,技能是低级没什么用的,只有属性点是最划算的。 大部分的人兑换了足够的道具以备不时之需之后,留下一些通关后的身体修复积分,大部分人都会选择兑换属性点。 毕竟,属性点才是真正到自己身体上的永久性的增幅。 像陆汾糖这种急于赶上每天兑换属性点把积分用得差不多的是少数,大部分的玩家积分还是充足的。 但出于安全考虑,斐垣还是多给了他们一天的时候去多囤些积分。 可这样,玩家们依然不满意。 “积分它是不好还是不香了?现在也没什么危险,为什么就不再多刷几天呢?” “总不能因为一些人看不上这些积分,所以就不顾别人了吧?!当初不是说好共同进退的吗?!” “副本又没规定时间,为什么不就能再等等呢?!” “……” 不管什么样的事情,只要涉及到利益,就会有分歧。 利益的分歧就是立场的分歧。 只有玩家的大厅里吵吵嚷嚷,几十个人的声音比几万只鸭子还恐怖。 但总结起来就一点——斐垣太霸道了! “季淙茗,怎么办?”陆汾糖看着越来越激动的玩家,有些紧张地扯了扯季淙茗的袖子,脸上满是汗水。 陆汾糖知道季淙茗和斐垣很厉害,但两个人再厉害,也没办法打过这么几十号的人啊!蚂蚁多了还能咬死象呢! 之前季淙茗用火吓过他们一次,但那次季淙茗没用下死手,他们的心也不齐,季淙茗不慌。 可这一次斐垣要做断他们积分路的拦路虎,那共同的敌人竖起来了,他们能干出什么事都不意外。 “你到我身后去,把离咱们最近的屋子打开,然后去叫斐垣,机灵一点,我不数一二三,喊三咱们就一起跑。记住,一定要抓住斐垣,他性子拗,不一定肯跑,你靠你了。”季淙茗站在楼梯口,表情慎重,身体紧绷,显然是做好了断后的决绝了。 “那你怎么办?!”陆汾糖扯着季淙茗的手都在抖,“不行,你必须要走,你留下会被他们打死的!” 陆汾糖看季淙茗没动静,又换了个说话:“我一个人扯不动斐垣的。他力气那么大,万一打我怎么办?!” “你别怕,拉住他跑就是了,他不打女孩子的。” “你又知道了?” 季淙茗的话刚说完,斐垣的声音就从上面传了过来。 季淙茗扭头,就看到季淙茗站在比他高三阶的台阶上,脸上带着笑,但显然不是什么高兴的笑容。 “斐垣——”季淙茗刚想让斐垣跑,就看到斐垣曲折手指在楼梯扶手上敲了一下。 “咚——”全铁管的楼梯扶手是连着四楼的,修长苍白的手指在上面敲了一下,一阵雷鸣一样的声音从一楼响到了四楼。 扶手的声音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看到楼梯口的斐垣,所有人第一反应就是屏住了呼吸,但很快想起自己这方有除了斐垣、季淙茗和陆汾糖外的所有人,顿时底气又足了起来。 斐垣扫过下面神色各异的玩家,唇边的弧度若有似无,像是在笑,又单纯只是在嘲讽,他的声音不大,但所有人都能听得十分清楚:“合作,就是我说了,你们听话一起做,懂?” 斐垣的话让所有人都愣了一愣,然后立刻就被激怒了。 “你以为你是谁啊!别叫你几声老大你就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通关任务不是你一个人的任务!凭什么靠你一个人说了算?!” “斐垣你别太没良心了!要不是我们顺着你的话,你早被拆穿多少次了?!” “什么狗屁大人物,骗骗童话城那群傻子就好了,你还觉得自己能骗我们是不是?!” “……” 玩家们气急败坏地叫骂声既激烈又混乱。 “你们不觉得自己过分了吗?!”季淙茗气极了,但不再像之前那么颤抖、甚至声调不稳。他的大脑异常冷静,握着剑柄的手稳得不行,没有一丝一毫的颤动,“道歉!现在!立刻!马上!” “凭什么要我们道歉!斐垣使唤我们的时候你咋不叫他道歉?!为了让他满意,我们每天做多少让步你没看到吗?!论起贡献,明明是我们更大一点!他每天什么都不干,到现在完成几个任务拿到多少积分了?!” “对啊!凭什么我们道歉?!斐垣该给我们道歉才对!” 现在没有了双倍积分卡,但熟练度和时间利用率和最开始已经不同了,哪怕没有双倍卡,一天五万的积分也还是一件小意思! 五万啊!五万积分什么概念?!去C级生存副本顺利活过七天,减去损耗最后也不一定能纯赚五万呢! 现在不用卖命、积分唰唰往上涨,谁愿意通关? 猎杀场可不是做慈善的,一个副本通关,休息七天就要进行下一个副本了。 下一个副本会是什么样的,谁都不知道。 这里虽然没吃没喝,但又能赚积分又没生命危险,只是生存条件稍稍差了一点,稍微忍忍就是了,还能比死更惨吗?! 出去是肯定要出去的,但暂且不是现在,起码,把积分榨干了再出去呀! 玩家也也不希望和斐垣起正面冲突,斐垣的脑子好,给他们创造了一个安安稳稳的刷分环境,还带着他们完成了一次隐藏任务拿到了非常不错的任务奖励,如果可以,他们还想更多更多地抱抱他的大.腿。 但这个前提是在斐垣能给他们带来积分,如果斐垣断了他们积分的来源,那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和斐垣翻脸。 良好太平的局面已经打开,已经稳定,他们已经不需要斐垣也能进行运转下去了。 “什么时候,我给了你们我是看得起你们的错觉了?”斐垣的手搭在了季淙茗的肩膀上,神色自如地一点也不像是被他们围攻,反而有种把他们包围了的闲适感。 季淙茗一愣,抿着唇扭头视线在斐垣的手上一顿,但很快就镇定下来。 现在不是考虑自己感情纠结于那些乱七八糟事情的时候。 他要护好斐垣和陆汾糖,要保护好他的同伴们。 斐垣的话让玩家们更加难堪了起来,一些内心还残存着愧疚或是不安的玩家也气恼地加入了声讨地队伍:“斐垣你真觉得离了我们你能干出什么事情吗?!” 斐垣只是神色淡淡地看着他们。 “少用你那种瞧不起人的眼神看人了!你真把自己当成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了不成?!” “我从不觉得厉害,就像你们从来没认识到自己的浅薄一样。”斐垣唇角的笑容越来越大,“现在,我给你们两个选择,听话,或者是不听话。” “我只要从一开始就懂事听话的好孩子,懂?” 斐垣的笑越淡,他的眼神就温柔。他长得很好,五官俊朗深刻,脸色惨白但是并不发黄,反而那种略显寡淡苍白而露出的病弱感很勾人。头发杂乱,有些过长,但因为乱,虽然显得有点微微的弧度,看着不单调,落在脸边衬得他的皮肤越发的白,眼睛越发的黑。 虽然和头发同时是黑色,但不会因为额前的发丝变得没有存在感,反而浓墨重彩的深刻。让人在意外地接触后立刻就想要移开视线。 斐垣很怪,不仅是穿衣习惯怪、脾气怪,气质也怪得不行。 越是老油条,越能感觉到斐垣身上传来的那种若有似无的寒气。毛骨悚然地让人下意识地将他当成副本boss。 但根据季淙茗、陆汾糖还有林助理透露出来的消息看,他又是个不折不扣的人类。 斐垣怪异的样子让所有人都暂且冷静了一点。 他们想到第一天斐垣拿着火威胁熊猫城主让他下令开门、借着npc的手杀三队老大、让整个童话城对他唯首是瞻、完成隐藏任务、拿到通关任务的“辉煌成就”。 那么多他们以为要妥协甚至必死的困境,斐垣挺过来了,不仅挺过来,而且事情全部照着他想要的结果去了。 他的手里还会有他们所不知道的底牌吗? 没有人敢打包票。 斐垣的强大,就在于他的不可预知。 一队三队和四队老大相互看了看,最后由他们大声地喊道:“通关这件事不是一个人两个人就能决定的!大家就不能坐下来好好商量商量吗?!” 大门外面热闹又诡异安静的街道让他们不太敢轻举妄动。 他们可还记得,在这条大街上,三队老大是如何惨死,熊猫城主又是如何放弃尊严的求饶讨好的。 哪怕真有谋算,也要冷静下来慢慢谋划。 现在,不能急。 斐垣嗤笑一声,像是在嘲笑他们的异想天开和不自量力:“明天八点,要和我一起去做任务的,在这里集合,知道吗?” 人群又要骚动起来,但斐垣却不再多做理会,手指在季淙茗的肩上轻点,转身离开。 陆汾糖大气都不敢喘,见下面的人只是骚动没有直接闯上来,陆汾糖大松了一口气。 “走。” 还没来得及喘完气,季淙茗拉着她就跑了。 “老大……我们怎么办?”一队三队四队的人又重新叫起了自己的原老大。 一队三队和四队的老大将视线落在原二队的十人身上,表情凝重。 白天见过的残破尸体在脑中一闪而过,林助理咬牙,转身就往楼上跑。 有了林助理带头,二队队里两个姑娘和资历最老的老玩家也跑了。 没人理会他们,因为他们已经是死人了。 “老、老大——”林助理就是个五体不勤的办公室白领,这么百米加速楼梯跑可真是有些为难他了。 “老大,我想跟着你们一起去可以吗?!”几人齐齐说道。 斐垣没有理会,无视了他们回了房间。 但几人知道,斐垣的没有拒绝就是“可以”的意思了。 “你们怎么没跟他们一起,我们这里就这么一点人,不怕跟着我们去送死啊?”陆汾糖好奇地问。她说的送死,自然不是什么在通关任务上送死,而是,被同伴杀死。 斐垣要通关,动了他们的利益,那些人自然不可能会放过斐垣和他们这些要一起去通关的人。 “怕,但我更怕外面的。”林助理惨白着脸,哆哆嗦嗦地说,“人再多,比得过下面这六千吗?” 俩姑娘和那老油条玩家一脸白,像是怕极了不敢问出口似的:“他、他们会冲上来吗?!” “没影的事呢!”季淙茗抢先说道,“行了,大家去洗漱吧,晚上咱们警惕点,住一个屋。” 季淙茗还不至于天真到觉得那些人会碍于他或是斐垣的武力也放过他们。 六对八十几,差距太过悬殊了。 现在之所以敢放他们走,是因为童话城还没有进入“夜晚”。 没安静下来的童话城城民随时有可能进入这座房子。 一旦有引起他们注意的巨大动静,所有人都会死。 他们想斐垣和其他想通关的玩家死,但他们不想死。 所以,他们只会等到童话城全部安静下来后,一击必杀。 斐垣说是给他们一个晚上的时间考虑,但能做出决定的时间,只有这几分钟。 “睡什么?你们收拾一下,该出去了。”斐垣的房门再次打开,斐垣的样子和刚才的样子没什么不同,但又好像是哪里不一样了。 斐垣的话让人一愣,季淙茗握着剑柄有些紧张地问道:“不是明天晚上吗?” “二十一世纪,会有活着能动的骷髅吗?” 几人的连瞬间比墙皮还要白。 “他、他他、他们……会攻上来吗?!”徐姐哆哆嗦嗦地伸着手指指着下面,虽然方向不明,但谁都知道她嘴里的“他们”是什么。 “可能吧。”斐垣没那个兴趣和义务为她解释,他只要下命令就好了,“五分钟内准备好,不然就把你丢下去。” 徐姐的脸大概是白到了一个极限,反而红润了起来。 “我们会活下来的,对吗?” 斐垣没有回答。 但所有人却同时松了一口气。 然后马上开始往自己的身上塞东西。 系统背包虽好,但取东西并不方便,遇到事情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从背包里选定东西,取出来再使用,这样的效率太低,反应时间太慢,很容易被杀。 想要活下来,努力往自己的身上塞东西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除了新手,老玩家们都会特意带上一两套备用的、方便装东西的衣服带进来。 猎杀场的东西除了积分兑换的钱,其他东西不能在现实中使用,但现实中的东西是可以被带进来的。 车、房子这些带不进来,但一个小包还是可以的。 因为副本的情景可能不同,为了以防万一,大部分人还会带一些高热量高糖分的巧克力糖果进来。 早前还有人拿这个想要讨好斐垣,不过斐垣不爱吃甜的,直接就用冷眼让他们自己退缩就好了。 第46章 “我……”林助理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紧张地揪着自己的衬衣下摆。 他是第一次进来,什么经验也没有,身上的衣服都是穿了又穿成了菜干,白衬衫成了黄衬衫,稍微凑近一点还能闻见海鲜在太阳下暴晒的味道。 “我这里还有一套,给你吧。”老油条叹了一口气把自己备用的备用扔给了他。 那套衣服有些厚,是预备着低温情景穿的。童话城的画风劣质,天气也劣质,暖融融的一直维持在一个既不冷也不热的温度,很闲适。 所以这套备用的就空出来了。 “谢谢。”林助理一边道谢一边飞快地把衣服往自己身上套。顾不得是对目前来说有些厚实的衣服。 林助理只选了里面相对来说薄一点的衣服,老油条指着上面的暗兜告诉他怎么用比较方便。 这些衣服暗兜都是老油条照着自己的习惯弄安排的,林助理一个新手也不一定用得来,所以他只说了其中比较方便的几个兜。 林助理第一次用,紧张地来来回回熟练。 “你安静点别动成不成,再这么下去我也要紧张起来了。”陆汾糖烦躁得不行,然后看着林助理紧张的样子又泄了气,“你动吧你动吧,我也动动,熟练一下就不紧张了。” 林助理拿不准陆汾糖说的是真的还紧紧只是反话,但看着她嘴里嘀嘀咕咕的样子又不似作假,便也安下心来开始熟练自己放符拿道具的动作。 陆汾糖第一个副本全员新人,没人告诉她还有这种方法,她虽然有考虑到符纸道具方便拿取的问题在衣服里缝了好几个口袋,但远不如老玩家们想得周到。这类准备没能提前做好。 而且她也不像季淙茗和斐垣,这俩大佬一个诡异得很,一个用剑暴力破招,都不是能随意模仿的,稍有不慎可能自己先玩完。 “斐少爷,我们要怎么逃出去?”林助理看着下面亮着灯火满是玩.偶的街道,眼前一阵阵发黑还没怎么样呢,身体先软了。 “你只会问怎么办为什么的吗?”这么毫不留情的话,除了斐垣也没别人了。 林助理的脸一阵青一阵白,然后低着脑袋微微弯腰:“因为我的愚笨惹您不高兴了,对不起。” 不光林助理,其他人也不太明白要逃到哪里去,但他们比林助理好一点,哪怕没有万全的办法也能从这里冲出去,只是有半路被砍成块或是被发现的可能。 斐垣嗤笑一声,支使着他们去把房间里肆意生长的爬山虎藤扯过来。 除了斐垣和季淙茗,其他人的缝纫技能早堆到了最高级,不管是速度还是熟练度,都是没话说的。三两下扯下藤蔓,三两下弄成“披风”,四个人,七个爬山虎披风应该也用不了多长时间。 大概是斐垣的“明天晚上八点”麻痹了其他人,下面的动静很小,大概是准备等童话城彻底安静后再下手,但这也给了他们行动的时间。 只干活不说话的气氛太过压抑,正好季淙茗和斐垣都不在,老油条先开口,想要用聊天的方式来缓解一下压力。 “四楼确实是好隐藏,也就是说,斐垣他从一开始就预料到这种情况了吗?”老油条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觉得斐垣这人甚至可以说得上有些深不可测。 因为一开始就预料到了,所以才不顾一楼二楼的前期地理优势转直奔四楼,为现在做准备? 四楼高,而且上面有很多的爬山虎藤,借着藤蔓的遮掩在灯火通明的房子上逃跑还是比较容易的。 相比而言,一楼虽然便利,但一翻出去就是大街,立刻就能被城民抓捕。现在是夜晚,他们可没有任何的伪装! “不,你想多了。”陆汾糖一脸无奈,“斐垣他就是真的嫌下面太吵。” “而且,对于他来说,不管优势还是弱势,他都能把自己的拥有的条件变成优势吧?” “……” 陆汾糖这话有点斐吹的倾向在里面了,但他们又不得不承认,陆汾糖说的很对。 不管是熊猫城主的下马威、三队的挑衅、四队的“合作请求”、还是其他,斐垣从来就没吃过亏。 只有他让人闭嘴且乖乖听话的份。 果然人就不能和人做比较吗?! 难、难受! “但为什么现在就要去做通关任务呢?这几天涌过来的城民越来越多,为什么我们就不能再等几天呢?” 选择斐垣的几个老玩家也不是真的能舍下那些积分,当时给他们反应的时间太短太短,没来得及多思考就跟了过来。 但如果再给他们一段时间慎重考虑的时候,可能会想积分倾斜一点。 “怎么不说话了?” 林助理和陆汾糖对视一眼,决定把白天看到事情说出来。 斐垣没让他们保密,但两人回来之后就被恐惧和害怕笼罩了,脑子一直浑浑噩噩的,之后就是任务分歧,也没那个机会把这件事情和别人说。 陆汾糖和林助理确实是菜鸟新人,但人对生存是有本能的。他们能够本能地发觉出今天的不对劲。 为什么死去那么多天的人会在今天以这种形式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为什么在“修理师”威严的压力下还能用那种充满了恶意和期待的眼神看着他们? 为什么城民和人类的矛盾那么深,但对外来的、可能藏有奸细的修理师那么尊重? 为什么只有他们居住的这栋房子是灯火通明的。 为什么说尔祝是马,不是强盗? …… 很多很多的疑惑压在他们的心头,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无法冷静的思考。 但这很奇怪。 太奇怪了,真是太奇怪了。 玩家们想要从城民那里压榨完积分再通关,城民呢? 童话城的城民,会不会也想要把他们压榨完再…… 听林助理说完白天见闻,所有人都惨白的吓人。 “珠子……”徐姐哆嗦了一下,口齿反而变得十分清晰,“老大一开始让我们弄的珠子,已经没有了。” 六千三百五十二,这是斐垣一开始让他们用敲诈来的石蜡和机油,自己添上棉花和布料让他们弄出来的东西。 并且命令他们给每一个过来的客人塞上。 一开始只有二队和四队的人偷着塞,后来,是一队二队三队四队一起进行。 虽然后续斐垣又从熊猫城主哪里敲诈来了很多机油和石蜡,让他们弄出了很多珠子,但只有第一批的珠子是要求“每个一颗”的。 林助理疯狂地咽口水,但怎么也咽不下去:“也、也就是说……” 每一个城民至少有一次来过这里了……吗? 再联想到今天看到的场景,林助理觉得,他们并不是凑巧看见的。 是挑衅。 他们在挑衅。 并且……已经选定了下一个死的人…… 手一软,半成的爬山虎披风从指节软绵绵地滑了下去,林助理回过神,下意识地去捡—— 【谢谢你,好心的小狗狗!】 林助理想起来了,那天、那天,他也是这样去捡兔子先生的头……然后—— 然后—— 硕大空洞的眼珠子动了动,林助理有些发冷的看抱住了自己的头。 还、还在。 再一看其他人,也全是一脸的恐惧,嘴唇微微发紫。 “你们那天……” 几人对视一眼,都觉出不正常了。 “咚咚咚咚咚咚咚——”心跳声猛地猛烈了起来。 “怎么了吗?”陆汾糖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们,眼神里满满的都是疑惑。 四人对视一眼,试探地问:“欢迎会那天,你、你有被玩.偶撞到过吗?” 陆汾糖摇头:“我在老大身后,老大嫌那些小东西烦,来一个踹一个,踹了几个就没玩.偶敢靠近的了。那个欢迎会果然是有什么样厉害的猫腻对不对?!” 四人大致讲那天的情景说了一下,还有当时看到的幻觉后事后立刻遗忘的诡异。 所有人心里都忍不住发毛,表现出来的,大概就是手里的动作越来越快。 这里已经不再是安全的堡垒了,反而是可以一网打尽,瓮中捉鳖的瓮。 快点,要再快点逃走! “斐垣,你的身体好一点了吗?”季淙茗敲了门,见好半天没人回应,便自作主张地推开了门。 “我的身体有不好的时候?”斐垣闭着眼睛,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双手交叠放在小腹,面容安详,再陪着白色的床单,看起来像是什么追悼会的尸体告别仪式。 “斐垣,我有点怕。”季淙茗磨磨蹭蹭的蹲到了斐垣的床边,小心翼翼地抓住了床单的一角,深怕斐垣不高兴。 “你不是在怕,你是在迷茫。” 季淙茗低着脑袋想了一下,点点头:“斐垣你好厉害,我想什么你都知道。” “不是我厉害,是你太容易把什么都写在脸上了。”斐垣睁开眼睛,却只是将视线放在葱绿的天花板上,“季淙茗,你知道现在的你有多让人期待吗?” 季淙茗愣住了,听到斐垣的期待,他没有什么欣喜的感觉,反而一种诡异的冰冷如影随形地笼住了他。 他有些害怕。 斐垣侧过身,伸手掐住了季淙茗的脸,刚睁开的眼睛里没有多少迷茫和睡意,反而带着笑,黑漆漆的眼睛里像是点了漆,亮晶晶得像是小孩看见了橱窗里漂亮精致的玩具。 “季淙茗,你说的,你喜欢我,我给过你机会,放弃了,就没有了,知道吗?” 斐垣的手很冰,捏在他的脸上像是两根北极的寒冰烙在他的皮肤上,寒气几乎要渗进他的皮肤和血肉将他的肌肉组织和血管动坏。 很冷。 也很疼。 “我不要放弃!”季淙茗被冻得四肢僵硬,连颤抖也有些困难。他动了动手指,像是要打破周身的冰块。 “斐垣,我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你的!”他大胆蹭了蹭斐垣的手心,软绵绵的脸蛋像是什么小动物似的,他伸手捂住了斐垣的手,拉到嘴边呵了一口气,帮他搓着,“斐垣,你生病了,好冷。” 斐垣没挣开,他只是淡淡地看着季淙茗,看着他不似作假满是心疼的担忧的眼神,看着他脸边被掐出的红痕。 看了很久。 他想起来了。 曾经,他也这样执拗地对着某个人说:“妈,你信我好不好?”爱情和亲情并不相同,但感情却是相同的。 但最后怎么样呢?曾经那个他拼了命也想给她幸福的人,最后被他冷眼揣进了泥潭,任她痛苦的求救也不做理会。 “妈,你哭得不好听,太难听了,重新来过吧。”斐垣冷眼瞧着,带着笑,薄凉得可怕。 仇恨不是单一的情感。曾经他以为,林语是他的全世界,是她用单薄的手臂支撑起了整个天空。他躲在她的臂弯下,所有的努力都是想要让这个辛苦劳累的女人能在他长大后,可以好好休息。 但其实从一开始,那个庇佑着他的世界就是假的。林语将他的翅膀折断,将世界打破,最后只留了一个破碎不堪的小角落给他,然后骗他说——我会保护你的。 “季淙茗……”斐垣笑得很温柔,指尖的渐渐回暖,他一点一点地划过季淙茗的眉心、鼻梁、嘴唇,脸颊,没有规律,他只是慢慢地、慢慢地,像是瞎子想要“看清”一个人的模样那样,最后停在了他的眼角。 季淙茗不敢动,他觉得斐垣的状态有些奇怪,不像是高兴,不像是悲伤,反而是一种空虚得让人害怕的寂寞。 季淙茗很安静,心脏处的丝丝疼痛让他有些难受,斐垣指尖不轻不重的触碰有些磨人的痒意,但他忍住了。 他想让斐垣高兴一点,不管什么,只要斐垣能高兴一点就好了。 “季淙茗。”斐垣再次喊他。 季淙茗安静地看着他。他隐隐知道,斐垣不需要他的回答,他只要安静乖巧地待在这里就好了。 我喜欢斐垣,所以,我会等到斐垣愿意和我说的那一天。 揭人伤疤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季淙茗不想让斐垣痛苦,也不觉得自己可以成为止疼药或是治愈伤口的特效药。 所以,只要等待就好了。 不管斐垣变成什么样,我都会陪在你的身边,并且,一如既往地喜欢你的! 因为,不管是十年前的斐垣,或是十年后的斐垣,我都没有办法削减对你的喜欢。 陆汾糖说爱情是一件很双标的事情,季淙茗想,大概就是自己这样的吧。 他不相信有人会一如既往地喜欢他,但他相信自己会一天比一天地更喜欢斐垣! 斐垣笑了。 “季淙茗,我很高兴,你能喜欢我!”同时,也很期待你的世界被毁去的表情。 季淙茗觉得自己的身体越发的冷了起来。 林语死的时候,斐垣为她落了泪。他是真的难过。怎么就能死了呢?我还没有折磨够呢! 斐垣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接受这个事实,骗了他毁了他的女人竟然就这么死了吗?!为什么呢?!为什么要把折磨她的权利从我的手上夺走呢?! “季淙茗,如果我死了的话,你会为我流泪吗?” “你不会死的!”季淙茗死死抓住了手下的床单,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你想都不要想!” 斐垣笑了,这一次的笑,是真的到了眼底,不再是浮着一层,虚假又嘲讽的。 “好的呀。”他又轻又慢的说道。也不知道在说给谁听回答的是谁的问题。 在恐惧的笼罩下,不需要任何人催,陆汾糖五人很快就把伪装用的爬山虎披风弄好了。 满是绿意的披风披在身上,从头到脚裹了个全,一把推开窗户,季淙茗深吸了一口气,轻身符和加速符往身上一拍,长手往窗户外的墙一按,双脚一瞪,借着力窜了上去,墙体是九十度地和地面垂着,季淙茗没有借力的点,只是靠着时不时扯一下墙上缠着的爬山虎藤来借力,但爬山虎藤承受不了一个成年人的重量,只能稍微借力。不能扯断,扯断的叶片藤蔓容易掉下去,很容易被发现。 因为怕被发现,他们只能用树枝绑着小镜子,用小镜子来观察下面和季淙茗的动静。 五人挤在一起,看着老油条季淙茗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武林高手”似的往上窜,嘴巴张得几乎能塞下鸭蛋。 虽然这里是四楼,他们的目标是屋顶,但童话城画风拙劣,一层两米一层五米是很正常的事情,四楼窗户都四楼房顶,可有着六七米的高度呢! 老油条这种把逃跑放在首位的“高属性”老玩家都没他这么轻盈快速的。 林助理瞧着自己怀里的轻身符和加速符,眼睛都直了。 “你可别想得那么简单!”怎么说都是一条战线上的人了,老油条怕林助理不自量力反倒给自己找麻烦,赶紧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将他打醒,“他这肯定是用了什么技能!” “没有啊。”陆汾糖下意识地就说,“季淙茗的技能可高级了,轻功不是武侠小说里的标配吗?等级肯定不高!” 陆汾糖的话虽然完全没有逻辑,但他们竟然一下就被说服了。 “你确定他不是什么隐世家族的继承人吗?”老油条向陆汾糖求证。 “大……概?”陆汾糖也不确定极了,“反正季淙茗说他就只跟着他爷爷在小公园学过太极拳啊太极剑之类的。” 几人一听,心里都开始盘算起来了,要不要通关之后也找个小公园,和那群老头老太太一起练个太极拳太极剑什么的? 斐垣没出口打破他们“美好”的遐想。 季淙茗的身手,一看就不是正常人能有的。但季淙茗却不觉得自己的身手有异于常人的地方。季淙茗的哥哥季重阳他合作过不少次,虽然是个精英总裁,身材也很好,但显然是那种健身房里锻炼出来,没有半点实战性的肌肉样子。 季家没什么隐世武侠家族的可能,要真想往这方面靠,也只能说季淙茗的天赋很好。 就如同第一个副本那样,即便面对的是成千上万的对手,他的状态都好到不可思议。 他是天生吃这碗饭的人。 只是被家里人保护得很好。 季淙茗没花什么时间就把绳子扔了下去,六七米的高度徒手爬困难,但是有了可以依仗的设备后,就变得简单了很多,虽然下面来来往往的玩.偶让人有些担心,但总得来说还是很稳很顺利的。 “我们现在要去哪里?”老玩家逃跑功夫一流,短短几分钟之内,已经把四周可以逃跑的路线规划出了好几条。 “不急。”斐垣没有半点紧迫的感觉,反而就地坐了下来。 斐垣不动,其他人也不敢动,哪怕心里再着急,也只能坐下来跟着一起等。 季淙茗仰着脑袋,看着天上不会有任何变化的星空,突然喃喃道:“斐垣,这些围墙和车站的大门,并不是阻挡其他人进入童话城,而是保证进来的人,不会逃走,对吗?” 季淙茗坐在屋顶上,四层楼近二十米的高度并不能让他看得更远,因为远处高.耸入云的城墙遮住了外面的一切。 斐垣坐在屋顶上,语气不明,但听着像是心情挺好的样子:“谁知道呢?” 季淙茗的心情却没办法轻松起来。 “今天,大概会死很多人吧?” 没人说话。 下面的人要杀他们,他们心里要说不气愤不难受是不可能的。 但想到他们马上就要死了,心里难免生气了一股兔死狗烹的悲哀。 可不悲哀吗?在猎杀场里。 人杀人、人杀鬼、鬼杀人……大家杀来杀去的,为了道具、为了积分、为了活下去,要说可怜,谁都可怜,要说可恨,谁都可恨。 但说到底,也不过是为了想要活下去罢了。 “唉,想这么多干嘛?小季,你就是还没见识过更黑暗的!我和你们说话,我之前去过一个A.级副本,里面什么都没有,就几百人塞到一个大乱斗场里,没有鬼也不让人干什么,就只要求生存三十天。我那时候有个一次性道具,可以藏土里,我也是运气好,他们都打疯了也没发现我,我就在里面安安静静地待了三十天。” “最后你猜通关的才几个人?就我一个!” 老油条的脸上满是唏嘘。 气氛更加沉重了起来。 “但我觉得大家都没错。”季淙茗突然说,“所有人就只是想活下去,中间可能会有恶念产生,但不去追究为什么会产生恶念,不去根除它,反而互相忌惮互相怨恨互相斗争,这难道不是很愚蠢的事情吗?” 其他人神情复杂地看着他,没说话。 “系统给的规则本身就是错的。它诱.导着人们去争斗!人不是黑也不是白的,善良和邪恶本身就是需要引导的,把人扔进一个充满恶的环境里,再给一些让他做坏事的诱.导,人变坏是很容易的事情啊!” “引人向上就能改变了吗?”斐垣在季淙茗的脑袋上敲了一下,像是要把他打醒,“季淙茗,人这种东西是很复杂的生物,环境可以影响人,但作用是有限的。” 季淙茗总是太天真。他被保护得很好,看什么都是先看好的那一面。 但很可惜,大部分的事情,都不能用黑或是白来定性。 “我怎么觉得,老大今天有点不一样了。”三个姑娘属于女人的直觉雷达又出现了。 “但具体哪里奇怪,好像又说不上来?” “因为爱情!”陆汾糖虔诚地说道。 “哈?”徐姐和李姐一脸懵。 “对谁都有同情心可不是一件好事。”斐垣说,“你之前没帮他们吗?他们现在可是准备想要杀你。” “但在我帮助他们的时候,我并不能预知他们想杀我这件事啊。照你说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杀我的想法,所以我就该漠视所有的人吗?哪怕快死在我眼前的人可能在救下他的未来救我一命?”季淙茗不服气地说道。 “对。”斐垣直勾勾地盯住了季淙茗的眼睛,对他说,“不管谁死,你都只需要看着就好了。人总是会死的。” “我做不到!”季淙茗也直勾勾地盯住了斐垣的眼睛,“你也没办法做到对不对?不然你不会骗他们说明天八点要去做任务!” 老油条一愣:“这又是怎么回事?”骗他们怎么又成了救他们了? “你每天去街上乱逛就是要观察童话城的城民要不要下手杀我们。今天的事情一出,你就猜到他们今天晚上会下手。所以你故意说要去做通关任务。为的就是引起骚乱。” “他们不想现在就通关,肯定不满你的命令,但又忌惮你和我的实力,只能等到后半夜用全员偷袭。你算到了,你早就算好了!你就是要让他们把你当成敌人,这样下半夜童话城的城民们冲进来的时候他们还是清醒团结状态的,可以少死人对不对?” 季淙茗的话把其他人都说懵了,惊讶的眼神在斐垣的身上上上下下地转悠着,不知道是惊讶于斐垣的“善良”还是惊讶于他们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你又知道了?”斐垣却没什么生气的样子,反而笑眯眯地说,“季淙茗,你是个好孩子,所以愿意把所有的事情都往好处想。” “因为斐垣你不可能去伤害别人的啊!”季淙茗带着百分之一千的肯定说,“你的嘴上说着要看着别人去死,但你最好心最软了!” “原来是这样的吗?”斐垣的惊讶一闪而过,他既没有去急着否认自己的“善良”也没有纠结与季淙茗的“认识”,他只是由衷地感到高兴。 季淙茗太让他惊喜了。太棒了,太可爱了! 斐垣说:“季淙茗,我好像有一点点喜欢你了。” 季淙茗一愣,脸顿时吓得惨白:“不、不可以的!斐垣你不能喜欢我!你只要有一点点地不讨厌我就好了!” “有区别吗?” “有的有点!”季淙茗很着急,“斐垣你有一点点不讨厌我吗?”季淙茗变脸得太快,眼里泛着水光,像是马上就要哭出来了一样。 斐垣想了一下,然后说:“没有一点点不讨厌你,还是有一点点喜欢你。” 季淙茗吓得脸都白了。 斐垣却笑得很好看,他本来就长得好,只是周身的气质太过阴沉,宽和又愉悦的笑容混杂着那股阴沉沉的气质多了点活人的气息,让人害怕又让人忍不住注目,移不开视线。 危险又充满了张力。 斐垣说等,这一等便等到了十二点。 童话城的城民散去,整座城的灯光全部散去,只剩修理店这个“大灯泡”四散着光线。 喧嚣的城市,从繁华到寂静不过几秒时间。 但下面的动静才开始。 童话城有属于它的规则,玩家们经过这十多天的观察后发现,只要灯光暗下,整座城都不会再有其他的动静,可爱的城民们会依照“好孩子”的睡眠方式乖乖地等到天亮之后才会在行动。 所以外面的灯一暗下,蠢蠢欲动的玩家们再也无法抑制。 “准备走吧。” 屋顶和屋檐下的人几乎是同时说出了这句话。 老油条早就观察好逃走的路线,几乎是斐垣一声令下,他就已经想带着铁钩的绳子甩了出去。 “咻——”绳子和绳子的摩擦声在棉布的棉花的包裹下尽量减到了最低,但还是发出了一些细微的声音。 老油条的心提了起来,下意识地往下面看了过去—— 一只,一只,一只,一只,又是一只…… 每一个房子的门在同一时间被打开,同一个时间里,一只又一只形状大小颜色各不相同的玩.偶们拖着僵硬的身子从屋内走了出来。 好在老油条的心理素质在凶残的猎杀场里已经练出来,他死死咬住了自己口腔内侧的软肉,没有丝毫抖动地顺利滑到了另一栋房顶上。 黑色的绳子,黑色的斗篷,想来在黑夜的遮掩下,不会那么容易地就被发现。 心中的猜测成真,还未来得急觉得解气,更多的惶恐反而涌了上来。 季淙茗说得没错,他们和下面的那些人一样,都是连自己命运也无法掌握的可怜人罢了。 就连怨恨也没有太多的时间留给他们。 “糖糖,记住,别看,害怕就别看,一鼓作气往前冲!只要到了任务地点,我们就安全了,知道吗?” 陆汾糖飞快地点头:“季淙茗,我会努力不给你们添麻烦的。”大概是恐惧地冲过了极限,陆汾糖甚至觉得现在自己的状态好得不得了。她一手抓住用绳子套出的环,一手按着剑柄,耳边鼓噪的心跳声很快,但却很稳很有节奏。 一对六千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虽然七对六千也同样危险,但七人合作,起码能让生存下去的几率增加很多。所以哪怕有强有弱会拖慢节奏,但没有人说出“我们先走一步”的话。 “啊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从身后传来,那种发自灵魂的恐惧让人听着就是心里一跳,头皮一凉,林助理下意识地用手碰了碰自己的脑袋,确认目前脑袋还在。 屠杀,开始了。 凄厉嘈杂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不管是谁,这会儿都没功夫去觉得解气了,在生命的消亡面前,很疲惫。 身体很疲惫,精神很疲惫。 但还是要动起来。 不动的话,下一个死的就是他们。 斐垣的计划很顺利,就像季淙茗说的那样,利用他们的贪欲让原本松懈的夜晚变得剑拔弩张起来,让玩家和玩.偶们有机会正面对上。 但目的却不是季淙茗说得那样。 让自己成为靶子,让其他玩家团结起来,与其说是让他们减少损失,不如说是让他们多削弱一些童话城的城民。 他还没有那么好心地愿意让这些想要杀他的人舒舒服服安安心心的活下去。 蠢货,垃圾,就要过得辛苦悲惨一点才好。 但季淙茗既然认为这是他的“善良”,斐垣也懒得去把其中的弯弯绕绕向他解释清楚。 没必要。 人都是只愿意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动物,哪怕他说了,固执己见的季淙茗也不会相信,只会觉得“斐垣害羞了,他的性子别扭,算了,我就顺着他的话好了”。 看吧,同样一件事情,就是完全不同的看法。 斐垣嫌麻烦,他懒得去解释。季淙茗既然喜欢那么认为,那样就可以了。反正,现在构建的世界有多美好,以后的崩塌的就会有多痛苦。 斐垣很期待季淙茗的世界崩塌时,那副痛苦到什么表情也无法做出的可爱样子。 太让人期待了,太可爱了。 斐垣七人是小部队,吸引了一批玩.偶,但浩浩荡荡的大部队依旧是坚定不移地往修理店走去。 如果说斐垣他们是一小块猪肉的话,修理店那就是一整头刚刚宰杀完毕的大肥猪,诱.惑力无需多言。 斐垣有意将气氛弄得□□味十足,仅仅为了逞威风?不,他还没有那么严重的表演欲,他仅仅是为了压缩时间,带走的人越少越好。 如果可以,他甚至一个都不想带。 “看着前面。”斐垣突然按住了季淙茗的头,冷声道,“你敢扭头,我就把你的脑袋拧下来。” 季淙茗安静地拉住了绳子,脸上带着茫然,但声音却轻声细语地像是雨后的春天:“斐垣,你先走吧,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再叽叽喳喳的烦人就把你舌头割掉。” “才不会。”季淙茗笑着,“你就是爱吓唬人。” 斐垣沉沉地看了他一眼,抓过他的手把他捆了起来,修长的手指在他的后背一推,季淙茗立刻就在加速度的力量下飞快地向那栋房子撞了过去。 斐垣甩了一堆火符,黄底赤字的符纸洋洋洒洒地在空中飘飘荡荡好一会儿,然后分毫不差地全部落在了屋檐上的玩.偶身上。 “你们算是什么垃圾?” 童话城的城民对强盗——或者说是对人类的仇恨是刻在骨子里的,虽然他们没有骨头。斐垣他们虽然用黑色的斗篷做了遮掩,又用了符咒消去了自己大半气息,但效果有限,斐垣早就发现了,童话城的城民们消息交流的速度太快,只要一个有所发现,那么全童话城的城民都会毫无遗漏地知晓。 “斐垣,你快过来。”季淙茗快急死了。 童话城的城民们动作迟钝得厉害,但他们体重几乎等于没有,走路又悄无声息,情报网络还发达,就这么一会儿,斐垣待的那个屋子墙边已经爬满了玩.偶,就连季淙茗六人所在的这一栋,也有了许多。 “急什么。”斐垣不仅不着急,反而十分有闲心地坐了下来,看着那些无神空洞的玩.偶一边被烧一边孜孜不倦地往他这边跑。 童话城的城民们没有痛觉,也没有核心,只要剩下哪怕一点,他们都能被“修补”好重新出现。 那么问题来了——不死不灭的童话城,为什么会不断地再变小呢? 占地的位置依然这么大,但空房子越来越多。 一万三千六百二十栋屋子,应该有一万三千六百二十个城民才是。 被强盗“偷走”了吗? 不,他们是被杀死的。 他们不是生物,也不是鬼。 虽然是玩.偶的身体,但本质不过是堆聚集起来的怨念。 聚集在玩.偶身上的怨念有点淡,针对他们的火符也起不了太大的作用,烧也烧不干净,最多只能把他们寄生的身体给毁掉。 但只要有新的身体,他们又能动起来了。 “你在怨什么呢?你在恨什么呢?啊,是人类对吧?他们在怨人类,在恨人类对吧?”斐垣笑嘻嘻地伸手抓住了一只被烧得劈啪作响的青蛙一把摁到了旁边的灰熊身上。 棉花,布料,都是极易燃烧的好东西,刺鼻的气味不断传来,两个传说中“没有痛觉”的城民发出了阵阵细微的嘶吼声。 “痛苦吗?难受吗?痛就对了,难受就对了,我说过吧?不要质疑我,不准违抗我,你怎么就不听呢,嗯?为什么不听?”斐垣喃喃地说着,脸上依然挂着那副宽和的微笑,但是手里的动作很粗鲁,他抬头向四周环顾了一番,见涌来的城民们越来越多,他反而轻松了起来。 “宝贝,你是在恨我吗?”斐垣低声呢喃着,声音戛然而止。 玩.偶们没有人答应,只是在麻木地往他这里爬。 过了一会儿,他又笑了起来:“我不太喜欢你们童话城,太黑了,我不喜欢黑,太无趣了。你知道我每天盯着那些动也不动的星星有多无聊吗?” “斐垣你放手!”季淙茗不顾陆汾糖的阻拦一下就跑了过来,抓着他的手腕强硬地就把他的手从那俩快烧完的玩.偶身上扯出来。 “你都感觉不到痛的吗?!” 第47章 符咒对玩.偶们的作用更大,对不代表对斐垣没用,斐垣的手已经被烧红了,有些地方发着黑,季淙茗要是再晚来一点,说不定都能吃三分熟的烤爪子了。 “你是不是傻!生气也不能把自己折腾了啊!”季淙茗两三下将涌上来的玩.偶们全部踹了下去,手往斐垣腰上一揽就走。 斐垣觉得季淙茗勒在自己腰上的不是手,是铁。 “季淙茗,你讲不讲道理?很疼的知道吗?”斐垣说着疼,但表情却很淡,没半点疼的样子。 “知道疼你还把手往火里伸?!你这是手不是爪子懂不懂?!”脚一落地,季淙茗顾不得其他,飞快地把背包里的医药箱扔了出来:“陆汾糖过来给他处理伤口!” 季淙茗怒气冲冲,温柔阳光的大天使形象不复存在,陆汾糖不敢有任何的犹豫,马上跑了过来,但是看着似笑非笑一脸愉悦的斐垣,陆汾糖抖得厉害。 斐垣这人这么这么怪啊?!越笑,她越觉得害怕,还不如冷着脸的时候呢! “老、老大,我帮你包、包扎……”陆汾糖小心翼翼地请教着他的意见。 斐垣倒是没什么不高兴,作为七人小队里最先负伤的“勇士”一点没有给人添麻烦的自觉。 其他人也不敢有“斐垣给人添麻烦”的念头。 他们都要吓死了好吗?! 被仇视的npc包围住已经很可怕了,为什么还要遭受斐垣那种可以称得上是变态的精神碾压?! “用火,你们都是傻子瞎子吗?攻击手段换了这么多种,为什么就是不会选最适合的那一个呢?”斐垣悠闲地坐在包围圈里,看着几人手忙脚乱的样子觉得很不可思议。 “但、但是火符对他们不起作用啊!”老油条快被斐垣的“提醒”骂哭了。 “眼睛不要,我可以帮你挖掉。”斐垣没了指点他们的兴致,直接说,“现在开始,我不允许你们使用火符以外的攻击符咒。” 其他人一愣。 陆汾糖因为给斐垣包扎暂时退出了攻击圈,没有手忙脚乱的攻击和防御,陆汾糖更冷静。 “杀不杀得死他们不重要,哪怕是有身体就能无限重生也不要紧!他们的身体需要修补才能再次使用,现在烧了一个,就等于少了一个!” 其他人也是被乌泱泱的六千数字给吓到了,脑子混混沌沌的只顾着计算攻击的最大效果了,反倒忘了这一点。 第一个副本脸,蜘蛛的身体本身是不易燃烧的,需要先杀死一批蜘蛛作为“汽油”,但现在完全不需要助燃物,棉花和布料本身就易燃得不行。 “是的是的,快快快,大家快换攻击手段!” 季淙茗不需要符咒,他的技能本就是火,正如他的剑术天赋一样,他对火的掌控也逆天的厉害,八千积分的剑没有防火一类的属性,但他却能将火附在上面而不伤到剑本身,长剑一挥,凌冽的剑气将玩.偶们的身体斩成几截,白色的火焰更是一碰就烧,一个玩.偶彻底消失都不需要两秒。 可惜就是他的火太吃积分。 不过小规模的附着,就烧掉了近一万的积分。 一张火符最低的天火雷符五十,最贵的也才三万,现在对付这些玩.偶,用最低级的天火雷符就可以了。一万积分换个两百张绰绰有余。 不过天火雷符针对的是煞气,而玩.偶们是怨念集合体,效果并不明显,主要的还是把他们的身体给烧一烧。 陆汾糖处理完斐垣的手,也拿着符纸加入了战局,七人飞快地往任务点跑。 斐垣财大气粗,因为第一个副本的缘故,他对这种五十积分一张但兼有火和雷两种属性的符很有好感,一口气囤了一万张在背包里,五十一张也不过五十万,再添十万也才两个【高级驱魔珠】。所以他买起来十分爽快。 斐垣一路洒,一出手一叠至少是一百张往上,从他手出去的符纸像是加了GPS定位似的,一只三张上中下绝不多重复。 其他人看得眼馋极了,看着斐垣轻轻松松的样子,即是羡慕他的积分,也是羡慕他的手。 同样都是手,他们最多扔十张,再多就会造成浪费了。 陆汾糖更惨,她只能一张一张的扔。符纸软绵绵的轻飘飘面积还大,她根本扔不远,发力技巧也还没学好,只能顾着周围半米到一米。 林助理那就更惨了,他连扔都不会,只能把符纸拍到玩.偶的身上。 玩.偶软绵绵的手上拿着武器,多是锤子或是斧头,好几次他都觉得自己的脑袋要没了,都是季淙茗扯着他的裤子把他拖开的。 要不然就是斐垣看戏似的往他身上踹一脚。 林助理连半个抱怨的词都不敢。 “到了,直线距离最多五十米,咱们马上通关了。”老油条的声音里透露着再明显不过的喜悦。 陆汾糖几人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斐垣说—— “谁和你说,到了哪里就能通关的?” 所有的动作暂停了一秒,几人呆呆地看着斐垣,为什么每一个字都能听得见,但组合起来就听不懂了呢? 不是他们不懂,只是不愿意懂。 “传送阵!不是有了传送阵我们就能完成任务了吗?” 任务表述确实是和传送阵有关,但一千万分的任务,怎么可能到了这里就完成了呢? “我和斐垣是在坐标点发现血迹的。”季淙茗垂着眼帘,语气很轻,像是怕说得大声点他们就会被风吹跑似的。 季淙茗一开始没注意,被斐垣分享了任务再照着坐标去踩点,一看那不就是尔祝被害的地点吗?!血那么一大片,哪怕仅仅是失血过多,都妥妥的死在了那里。 如果是在其他地方被杀死,再拖到坐标点,可能性似乎更小了一点。 所以季淙茗是偏向尔祝在放好了东西后被杀死的。 “万一、万一他是在完成的前几秒才被杀死的,根本没完成呢?!”林助理只觉得自己要崩溃了,他受不了了! 虽然也有“在任务完成前一秒被杀”的可能,但联系到一千万积分,可能性几乎为零。 “……”所有人都沉默了。 斐垣微微扯动了一下嘴角,似乎在为对方的想法感到惊奇,但他的笑容并不自然,好像包裹着一些不怀好意的嘲弄:“你去吧。” 喊话的林助理愤怒不安惊恐暴躁的脑袋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突然就冷静了下来,他紧张地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似乎是想把挂在喉咙口砰砰跳的心脏压回它该待的地方。 所有人都觉得斐垣要发怒,但斐垣只是环顾了一圈有些诡异安静的任务点:“你们不觉得,我们到这里太容易了吗?” 被斐垣一提醒,他们突然反应过来,到目前为止,他们竟然一个受伤的都没有,最严重的伤,还是斐垣自己弄出来了。 “他们是故意引.诱我们过来的!”陆汾糖飞快地说道,同时怒火猛地拔高了起来。 “是,但那有怎么样呢?”斐垣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愉快地说,“季淙茗,放火吧,把能够看见这里的所有地方,都烧起来。” 季淙茗没有任何犹豫,白色的火焰拔地而起,三两米高的火墙猛地蔓延开,积分也在-50000-60000-80000-10000地往下掉,但季淙茗眼都不眨一下。 季淙茗的火好像用得特别厉害,一放出去立刻就是一大片,他得注意压制得点。 毕竟他的火是照着“体积”和燃烧时间来扣除积分的。 季淙茗和陆汾糖说过他的技能积分是怎么个扣除法的,看着这些火,替季淙茗心疼得直抽抽。 “撬这里。”斐垣用脚尖点了点地面,其他几个人不知道要斐垣的计划,但还是老实地开始用刚才抢来的锤子和斧头开始糟践路面。 黄色的土面被锤子一砸,不同于闷响声的声音让人觉得了不对劲,手再一掰,果然是有个铁板在下面。 季淙茗的火烧积分比少玩.偶还快,他们不敢耽误,用上了自己最快的速度撬开了铁板,一个黑洞洞的通道赫然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七人鱼贯而入,在铁板重新合上的一瞬间,外面的火焰消失了个干净。 “这里通向哪里?”老油条熟练地从随身携带的背包里拿出充满电的手电筒,往四周照了照。 在白惨惨的灯光下,凹凸不平的通道幽深得让人有些害怕。 这是个直径三米的巨大地下通道,周围没有石板或是铁块的支撑,幼稚玩笑得如何这个童话城的画风一般。 “不知道。”斐垣十分果断的说,“但我知道前面是什么地方。” 什么地方呢? 其他人有些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伸着脖子想要往前面多看看。 圆形的通道走路十分不便,不知道是那个天才设计的图纸,光秃秃的圆形通道只能歪着身子拍着队慢吞吞地往前走。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呀?”通道内很空旷,说话虽然压低了声音,但还回音还是有,害怕被人发现,他们必须要更低更低地说话。 “自然是任务坐标点。”大概是眼看着猎物要得手了,斐垣的心情也好了一些,愿意开始为他们愚钝的小脑瓜开始塞答案了。 陆汾糖打开任务,果然,他们虽然是慢吞吞地前进,但代表自己的位置一卡一闪,眼看着是离着越来越近了,而且还是直线距离的靠近。 “但为什么要建一个这样的通道呢?他们直接在任务点上把守不就好了?” “你又怎么知道他们不在任务点上安排人手呢?” 正说着共享任务上的积分奖励突然往上窜了一窜,陆汾糖心里一紧,任务是共享任务,她自然知道任务奖励增加代表着什么。 “斐垣,你是通过车辙印猜到这里有地下通道的对吗?”季淙茗不甘地咬了咬唇,心里涌出了一股挫败。 斐垣没有回答,只当默认。 “车辙印?什么车辙印?”陆汾糖不明所以,像是为了想把注意力从任务奖励上挪开似的,她飞快地问道。 “童话城的城民不会在泥泞的道路上留下痕迹,但是其他东西会。”季淙茗每天和斐垣一起出去,照理说,他们去过的地方是一样的,看见的东西是一样的,但斐垣能看出那么多情报,他却什么也没看出来。 这让季淙茗有些挫败。斐垣很厉害,季淙茗比谁都这么认为,但他不想仅仅满足于“斐垣很厉害我有一个厉害的暗恋对象”,他也想变得更厉害,厉害到可以为斐垣遮风挡雨。 但现在,他被甩得太远太远了。 陆汾糖听到季淙茗失落的声音,想安慰,但是止住了。她比季淙茗还差好大好大一大截呢,有什么资格安慰的。她也得努力再努力不被甩得太远才可以。人总不能一辈子都当拖累的。 斐垣没说话,但他心里其实是有些想笑的。车辙印是一个法子,但城里的车辙印那么多,没有电脑大数据只凭这个的几率能有多少? 还是煞气。这个充满了怨气的童话城,煞气不多,但恰恰是因为不多,才方便他确认位置。 空旷的地下通道里,一时间只有略显沉重小心的脚步声。 “前面会有什么呢?我觉得照着童话城的画风,应该是魔法阵啊游戏图一类的东西吧,周围画着图案,中间弄着高台,咱们把东西一放上去,咻地一下,就被传送到了另一个地方,拿到了核心,再唰地一下交了任务!”陆汾糖想要尽力活跃气氛。 但没有人接话。 出乎意料的,斐垣开口了:“嗯,差不多,只是在到达目的地之前,我们要先冲过这个工厂。” “工厂?!” 正说着话,一个九十度的大弯道直挺挺地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走在最前面的老油条谨慎地停下了脚步,身后的其他人也停了下来。 老油条打开任务面板,再三确认了,他们刚才虽然走的是直线距离,但前方已经没路了,除非继续往这通道拐过去,但这样就远远偏离了。 老油条转头脑袋,用询问的眼神看了看斐垣,见他没什么表情,只能咬牙侧着身子把耳朵贴到墙上。前面没路了,想要从这里继续走到任务点,看来只能顺着通道绕过去了。但这样的话……前面一定有危险! 趴在墙上认真听了一会儿,确让没有除他们外的声音后,老油条才慢慢把身体探了出去。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有了除手电筒以外的光源出现。 “有光,看来真的有工厂!”老油条有些激动。斐垣说工厂,前面就有了工厂,这代表什么?!这不就代表着一切都在斐垣计划之中了吗?! “但为什么老大您能猜到有工厂呢?”陆汾糖崇拜地看着斐垣。 “一个嘴上说着自己不事生产的城市为什么会有机油?”斐垣对他们的智商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 “机油不像汽油,用途更有局限性,我接二连三地向童话城要了那么多,他们一桶不落地给我送来了,这像是不事生产的城市会有的储备量吗?” 听斐垣这么一说,其他人也觉出问题来了。 “但为什么能肯定这里就有工厂呢?”林助理也小心翼翼地问。 “是地理题!你让我们用地图弄地理题就是为了排查这个工厂的位置对不对?!”季淙茗飞快地说,“这片区域是最适合用来充当工业区的,但上面却有一块唐突的空地!” “知道就好。” 其实就是想看季淙茗苦恼但又必须强打起精神的样子而故意折腾他的。 谁让他那么“好心”呢?看到什么都想帮忙,这种人…… 斐垣讨厌。 老油条关了手电筒,所有人都轻手轻脚,手里捏着符纸小心翼翼地向着光来的地方前进。 “我有些好奇了,童话城一边说着不事生产,一边偷偷在地下开工厂,他们要生产什么呢?”林助理嘀嘀咕咕的,大概是有些紧张,斐垣这会儿的脾气又没那么坏,他便有些忍不住用嘟囔来减轻一下自己的压力。 你不会想知道的。 经验丰富的老油条的心越来越沉,不好的预感已经用冲破他的大脑跑出来了。但越是到了这个时候,他越要镇定。不冷静,就会死。 那是一个很大的铁门,铁门不知道多厚,靠着顶端有半米左右是铁栅栏的设计。光就是从铁栅栏的缝隙里透出来的。 反正是幼稚的蜡笔童话世界,季淙茗直接用剑敲出了一个四四方方的泥块,几个泥块一搭,就能顺利地看到里面的东西了。 斐垣先踩了上去,才一眼,就说:“把嘴巴闭紧,谁要是出声了我就把你们的脑袋拧掉,知道吗?” 斐垣的话让三个姑娘和林助理抬起的脚犹豫了几分钟,但立刻想到自己不可能每个副本都要大.腿抱,咬咬牙,站了上来。 圆形的门在泥土的叠高高下,给他们留出了一米多长可以站的位置,七个人一起站着算得上有些寄,但斐垣和季淙茗站得却很宽松。 陆汾糖心里打着鼓,在脑子里将自己最接受不了的场景想象了一下,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把视线投向里面。 虽然做了很多的心理建设,但她依然吓得差点跌下去。 尖叫在这个时候已经没有意义了。 里面是一个灯火通明的现代工厂,有些老旧的机器又大又占地方,屋顶上悬挂下来的钨丝灯泡微微把工厂里打成了发黄的暖光,大机器、地面和墙壁上的血污很陈旧,一些发黑发灰也不知道是几十或是几百年前的陈年污垢了。 几十个穿着统一制服的城民们在里面工作,和外面动作呆滞的城民们不同,头顶灯光的玩.偶工人们和白天并无差别,他们虽然每个都有着自己固定的工位,但因为天生不服管教天性散漫且懒惰,所以工作并没有多认真,一下跑这一下跑那,亲亲热热地和小伙伴说着话。 因为他们的懈怠,机器上的“原料半成品”处理得十分缓慢,速度要照着老旧机器最慢最慢的运转速度来。 一个又一个瞪着双眼血肉模糊甚至有些腐烂的脑袋从传送带上慢悠悠地转着。玩家们看着小玩.偶们用软绵绵的布偶手臂在头上摸了摸,小心地拿出镊子将肉里翻滚的白色蛆虫挑到一个透明的桶里,然后将脑袋上的头发割掉,晃悠两下,拿到耳边侧着头仔细地听着从里面传来的水声,像是在判断里面的脑浆有没有坏掉的。如果脑浆腐烂得太厉害,就没有打开的必要了。 确认还算新鲜,可爱的先生和小姐们就要拿出全套的工具,用勺子挖出眼睛,再用锤子和钻头,把头盖骨钻开,然后咕咚咕咚地把脑浆倒进透明的盒子里。 最后把脑袋往后面一抛,抛进了后面的大桶里。大桶里的脑袋差不多了,机器就咔咔咔地再次转动起来,将这批物资送到下一个工人的手里。 如果是不新鲜的脑袋,就不需要做那些工序,只需要把蛆虫挑干净,头发剪干净,就能扔到桶里统一进行下个步骤的处理了。 骨头可以用来磨粉,肉可以用来成为培养基,不会有浪费的地方。 机器大概已经使用了很久,童话城里的城民没有点亮机械修理这项天赋,机器大多已经被磨损得很厉害了,齿轮和齿轮间咔咔咔的声音十分明显,传送带也一卡一卡像是要散架。 工作的城民们大致适应了这种工作节奏,手下的动作慢悠悠的,和人聊天也是带着一股子怡然自得的闲适。 但偷看的人却没有半点的闲适。 玩家们全部都目瞪口呆,说不出来,他们的身体在颤抖,声带在颤抖,大脑在颤抖,灵魂在颤抖,趴都趴不稳,眼眶里的眼睛颤抖个不停,哆嗦着嘴唇像是灵魂出窍不小心在哪个地方迷路了。 他们被这种流水线一般充满了机械冰冷残酷又血.腥的画面吓傻了。以致于连惊恐地尖叫声也发不出来。 进来的时候,他们还讨论过这个通道是什么,现在不需要讨论了,这个通道的秘密,在旁边停着的小车上已经有了答案。 和通道一样高的小车是半透明的,前面是用来赶马的驾驶座,后面的车厢堆着乱七八糟缺胳膊双.腿的尸体,大概,小车会把收集来的尸体扔到车里,然后在通过这个通道运到这个工厂里。 因为,他们虽然行走在黑暗中,但大致的方向还是能辨别出来的,他们一直在往地下走。 尔祝的死亡之谜也有了解释—— 他找错地方了。上面的根本不是真正的任务点。再往里,再往里一点,才是要安放机关的任务点。 他找对了横坐标和纵坐标,却没发现这个坐标是个三维坐标。 也难怪。任务地点是一片空地,如果有个房子模样的建筑在那里,他应该就能想到,除了地面上还有地下。 但他太心急了。 一千万积分对他的诱.惑力太强大了。强到无法冷静思考,满脑子都是得到了一千万之后要干什么。 完全没考虑过这一千万他能不能拿得到。 人都是有侥幸心理的。万一呢?万一他运气好呢?!而且这个通关任务描述看起来太简单了。 中规中矩的简直不像是什么要必须用人命去填的任务。 车间里的惨烈景象并没给斐垣带来什么巨大的震撼,他看了一眼共享任务,十多万的积分奖励已经跳到了二十万,共享任务的奖励积分是固定的,也就是说—— 现在只剩一半左右的玩家人数了。 半个小时,死四十多人,看起来,童话城的城民怨气还是很重的。因为怨恨,所以不断地折磨,用虐杀的手段来复仇吗? 怎么说呢?斐垣还挺喜欢的。 只是,换做是他的话,他不会杀。 死亡多么干脆利落啊,死了,就什么也感觉不到了,灵魂脆弱且健忘,万一不小心魂飞魄散了怎么办?那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老大,你、你都不怕的吗?”陆汾糖不可思议地看着斐垣,她应该是没记错的吧?他们是一起进来的新人。 车间里的场景,连老油条这样自诩见多识广的老玩家都忍不住心惊,斐垣只是个厉害点的新手,厉害归厉害,但他们是生长在和平安定的“温室花朵”啊,这种场面、这种场面怎么说也是需要时间去适应的吧! “你去猪肉加工厂,会因为到处都是猪肉而恐惧吗?” 陆汾糖愣愣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但、但这是、这是……”人啊…… “有区别?” 陆汾糖想反驳他,这怎么可能没区别的?! 但有区别吗?有区别吗?现在的他们,对于这些玩.偶们来说,可不就是猪肉吗? 陆汾糖的身体一点点地冷了下去。 斐垣没有理会其他人,他的视线落在季淙茗的脸上,出乎意料的,斐垣并没有在他身上看到什么恐惧或是愤怒。 “害怕?” 季淙茗听到斐垣的声音,有些迟钝地扭头看向他,同时眼睛一眨,冰冷的泪水落了下来。 斐垣伸手接住了,冰冷的水珠将他的指尖打湿,斐垣饶有兴趣地碾了碾,冰冷得不似人的眼泪,但又没有一丝的怨气。 “斐垣,我好难受呀……”季淙茗皱着眉,茫然地看着四周,视线像是被划割成了无数的碎片,看得他有些头晕。 莫名的情绪充斥着他的大脑和心脏,咚咚咚咚地震得他耳鸣,且空虚。 老油条立刻紧张地看着季淙茗,关切的问:“小季,你没事吧?是不是低血糖了?”老油条有些紧张,就目前来看,季淙茗是他们最强最有用的战力,这里的设施一看就知道是很重要的地方,如果他们被发现的或是被抓住的话…… 老油条想到传送带上的脑袋,打了个哆嗦。 “嗯……唔,好像是有点低血糖吧……”季淙茗甩了甩脑袋,不想让他们担心,便顺着老油条的话说下去,“我坐会儿喝点水就好了。” 但他也就是说说,水他是喝不下的,一想到水,红色的血就涌了出来。 他的胃搅着,恶心得厉害! 斐垣定定的看了季淙茗一会儿,然后伸手按住了季淙茗的额头:“季淙茗,把眼睛闭上。” 斐垣很好奇。 季淙茗不是那种爱哭会掉眼泪的人,他的性子虽然有些软,脾气好,但他其实执拗坚强得厉害,不是轻易会动摇的软弱笨蛋。 他在斐垣面前掉过很多次眼泪。 但那都不是他的情绪。 斐垣很确定。 斐垣又想到了季淙茗曾经对他说过的,方婷婷的梦。 是因为特殊的体质原因吗? 斐垣原本以为,季淙茗能看到方婷婷的记忆,能接收尔祝的恐惧和求生欲是因为他的特殊体质。比如说容易吸附煞气怨气之类的。 但奇怪的是,斐垣在他身上感觉不到任何的煞气和怨气。 猎杀场就是个由煞气怨气组成的世界,这里不管是人、鬼还是其他的什么,身上多少都会沾染上这些不洁的气息。 尤其是斐垣这种吸收了煞气还不死的怪物,不人不鬼的身体让他能看到很多人和鬼都看不到的时候,在人的眼中,季淙茗只是个长得好如果进入娱乐圈可以一路顺风圈粉无数的少年人,看着还挺好欺负。但在鬼的眼中,季淙茗是透明的。 他的周身太过干净,没有阴霾,没有怨恨,没有杀气,没有煞气。干净得存在感过低。很容易就忽略过去了。 他和斐垣是两个极端,斐垣在鬼的眼中就是个巨大的煞气集合体,浓郁得化为实质的罡风在他的周身肆意席卷着,张牙舞爪霸道凌冽,似乎下一秒就要大发脾气将世界也给搅个破碎。 幸运的是,由怨念驱动着的童话城城民对煞气并不敏.感,他们只是下意识地觉得斐垣有些可怕,就像人类觉得斐垣气场有些大一样。 季淙茗很乖,他向来是斐垣说什么他就听什么的,他乖乖地把眼睛闭上,鼻尖萦绕的腐臭味和血腥味在失去了视觉后变得更加明显,混乱的情绪也翻滚得越来越厉害。 杂乱的情绪很多、很杂、且量大到了一个吓人的程度。 斐垣指尖轻触他的眉心,细细的黑色丝线没有任何阻碍穿过他的皮肤,进入了一个空旷的世界。 斐垣觉得自己睁开了眼睛,看到了一片没有边际的云海。 五颜六色的情绪雾气源源不断地从某个不知名的地方涌来,出生的喜悦、死亡的悲哀、轻嗅清晨的满足、逃跑的紧张…… 斐垣一瞬间似乎看见了无数个冒土而出的激动,又像是一瞬间感受到利刃在身上割过的痛楚。 这一瞬间,斐垣终于能确定,童话城的核心,究竟是什么东西了。 斐垣无法阻止这些涌动翻滚的情绪,但也无需理会,这些杂乱无章破碎没有逻辑的碎片瞧着是多,但在季淙茗这个无尽的意识海里,仅仅只是不起眼的沧海一粟罢了。 斐垣睁开眼睛,伸手在季淙茗的额头上弹了一下。 季淙茗吃痛地捂住了额头,一下清醒了过来。 “我刚才好像——” “走了。”斐垣没让他说完,也不管其他人的心情有没有平复好,敲了敲不知道有多少厚度的大铁门,对着里面的玩.偶使唤道:“过来开门!” 其他的人全是一脸的惊恐,不明白斐垣这是要干什么! “老、老大——” 林助理觉得斐垣简直疯了。工厂里能看见的玩.偶就那么多,看不见的应该更多才是,角落里堆着的尸体还不够多的吗?!为什么要找死呢! “找死?”斐垣笑得很好看,“大概吧。” 反正死的不是他。 林助理想要转身跑,但身边却没人动。他一把拉住身边和他年纪一样的徐姐:“你也要等死吗?!” “逃不掉的。”徐姐的脸色苍白,声音颤抖,但看着他的眼神却带着怜悯,“要么死,要么冲上去,然后活下来,逃走是没用的。” 听到动静,透过缝隙看过来的玩.偶们在看他们的脸的那一瞬间,憨态可掬的玩.偶们就变了。 “强盗,杀了他们!” 说着一群玩.偶就冲了过来。 然后被门拦住了。 斐垣被他们的反应都逗笑了。 “笨蛋吗你们?”他的神色自然,但手里的动作却不似那么温柔。 黄色的符纸从缝隙里洋洋洒洒地落在了玩.偶们的头上,火舌舔舐的速度十分迅速,还保留着一些自我意识的玩.偶们瞬间惊恐地大叫了起来,东冲西撞地一下就将身上的火星带到了其他玩.偶身上。 “……”林助理的哆嗦被这群傻白苦笑没了,只是形势太严峻,他没办法真的笑出来。 “没有痛觉,但是对火焰的惧怕还深深地烙印在深处啊……”斐垣似笑非笑地等着那群笨手笨脚地玩.偶们嘿.咻嘿.咻地把沉重的大铁门打开,然后扬手又是一把符。 “全部杀掉。”斐垣淡淡吩咐完,皱着眉颇为嫌弃地绕着地上的血肉走到另一边的门旁边。 腐烂和腥臭的味道让他有些不舒服,他不舒服,就要有人为此买单。 “你们城主在哪里?”斐垣随便抓了一只玩.偶过来问道,长长的兔子耳朵打在了他的手臂上。 “恶心的人——”兔子先生的话没能再出口,灰白色的灰从他的手指间扑扑落下,斐垣抓住了另一只冲过来的大狗熊,“我不喜欢别人说我不好,尤其是用恶心这个词,它会让我犯恶心,你懂吗?” 大狗熊忙不迭地点头,斐垣便问:“乖孩子,现在把你们城主的所在地告诉我。” “不可——” 斐垣拍了拍手上的灰,有些不耐烦了:“把门打开。” 老油条几个哼哧哼哧地扔符,听到斐垣的命令,他们在心里叫苦不迭,斐垣怎么能灭得那么轻松呢?!明明—— 明明也不敢说什么了,因为再提明明斐垣就要把他们的头一起拧下来了。 “马上就来!”老油条一脚踢开抱住他大.腿的树袋熊,又轻又软的身体没有打击感,连带着他用力更多像是在做无用功。一拳打在棉花上是什么感觉?他现在再清楚不过了。 玩.偶的身体很难缠,被缠上整个身体都变得绵软无力起来了,没动几下,老油条就已经气喘吁吁比跑个十来回的一千五百米还累。 他现在才知道,三队老大死得是一点不冤枉,不是三队老大实力在,而是这些玩.偶的特殊能力太能削弱人了。他很难用百分之十的力气去和比几十个对手打。 季淙茗的积分剩得不太多了,他要尽量把积分用在关键时刻,但哪怕不用积分,他的剑依然能以一当百地开出一条路来。 几十只的玩.偶没花多长时间清理掉,但门却不好打开。 巨大得像是一面墙而不是门的“门”竟然是用指纹解锁的。 玩.偶用这么高级的东西干嘛?! 林助理几人拼命地在一地的血污中扒拉着破烂的玩.偶身体,想要试试能不能用他们的“断肢”去解锁。 但比起普遍冒着火的棉花,同类的断肢残骸更容易被翻出来。 “呜……”陆汾糖觉得自己要崩溃了,眼泪在眼眶里打滚,胃酸在威力翻涌,一想到接下来每七天就要经历一次这样的场面,只要再多一秒,她真的宁愿死了好了。 但再过一秒,她又觉得崩溃还要再多一秒。 算了,难就难一点好了,如果真的和他们这样死掉了,她还不如再活得艰难一点呢! 斐垣幽深的眼神在脏乱的地上看了一会儿,勉为其难地蹲下身,黑色的丝线从他的指间冒出,缠绕着地上那个被砍掉了四肢尾巴棉花落了一地的玩.偶,再次解开回到他的指间时,黑色空心黑线团中多了一团灰红色的气。 斐垣将那团涌动的气弹到指纹解锁屏上,老旧的铰链顿时发出了一阵咔吱咔吱的巨大声响。 其他人皆是一愣。 “都是布做的,怎么可能有什么指纹。”无非是依附在实物身上的怨念罢了。 林助理抓着一团棉花,黑红的手指在上面蹭了蹭,不敢吭声。 巨大的铁门拉开后,那种和修理店如出一辙的纯白色装扮一下将他们的眼睛晃得有些难受。 “哒——哒——哒——哒——哒——” 空旷的空间里,每一步脚步声都被放大得和雷鸣有的一拼。 这样的回声让人的心忍不住提了起来,身体越发的紧绷。 “强盗!该死的强盗!果然我一开始就不应该信任你们!”熊猫城主气愤的穿了过来,一阵细微且快速的脚步声传了过来,接着是吱呀一声开门声,熊猫城主肥嘟嘟就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玩家们的警惕程度立刻就升了好几级。 第48章 “奸细!你们都是奸细!你们这些可恶的骗子!”熊猫城主气得暴跳如雷,伸着圆滚滚的手一下又一下地指着他们,恨不得将他们戳出洞来。 如果他是人的话,这会儿从嘴里喷出来的唾沫说不定都够浇盆花了。 “说什么呢?”斐垣倒是不生气,还主动上前几步,温柔地伸手拍了拍他圆滚滚的脑袋。 熊猫城主像是愣了一下,有些不明白斐垣这是要干什么,但很快,对强盗的愤怒又涌上来冲垮了他的理智。 “该死的强盗!我要你们付出代价!” “嘘——”斐垣捏住了他长出来的圆嘴巴,哄孩子似的说,“安静一点,我不喜欢吵闹的孩子。” 熊猫城主瞪着眼睛,忽然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他塑料的黑眼睛不可思议地瞪着他。他又不是真熊猫,怎么可能会因为被捏住嘴就说不出话来呢! “你还要狡辩吗骗子!”拄着拐杖的老山羊落后一步从门后走了出来,“可恶的强盗,你们会遭报应的!” 斐垣脸上的温和却是立刻就消了下去,他不太高兴地看着老山羊说:“我说了,安静一点。” 老山羊气急了,浑身直哆嗦:“你以为你是谁?!” 斐垣面无表情地说:“我希望,在你说话之前,你能好好想一想,我说的,到底是要求,还是请求。” 老山羊下意识地抖了一下,似乎又想起了被“斐垣大人”支配的恐惧,但这会儿想到斐垣不是什么“斐垣大人”而是可恶恶心的强盗—— “我说了,我讨厌别人骂我,你是听不懂,还是故意想找死?” 斐垣抓着老山羊的角狠狠地将他扔到墙上。 斐垣突然起来的暴怒让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 “该、该死的人类!”老山羊被摔得懵了好一会儿,然后便是气急败坏地叫骂,“我一定要把你剥皮抽筋!把你扔到最肮脏的蛆虫池里去!” “所有欺骗童话城的人类都是丑恶的,要被净化!” 斐垣笑出了声,他的笑容不仅耀眼,而且放肆,嘲笑的眼神几乎要化为一致。 “你说什么呢?不是你特意请我们来的吗?”斐垣一把扯掉熊猫城主的半个脑袋,白乎乎啊软绵绵的棉花在布的包裹里充满着弹性,缺少了束缚,立刻就蹦了一大块出来。 熊猫城主尖叫着抱着自己残缺了一半的脑袋,哭声震天。 斐垣却是看也不看他,歪着脑袋,笑嘻嘻地走向老山羊。 “不是你邀请我们来的吗?从一开始,你们就知道我们是人类——啊,不不不不不不——”斐垣摇晃着脑袋,略长的杂乱发丝随着他的动作晃来晃去,让人移不开眼睛。 斐垣是笑着的,他笑起来好看极了,像磁石一般将人的视线牢牢吸住,移不开眼睛,但只是看着他,皮肤上竖起的小疙瘩就忍不住将寒冷传向大脑皮层,乃至更深的地方。 “你撒谎。”斐垣脸上的笑突然消失了,惨白的手指牢牢地握住了老山羊的蹄子,将他提到了眼前,对着他前段时间才安装上去的玻璃眼睛重复道,“你骗我。” 他的语气肯定,森然得想让人抱住自己好多少能取些暖。 “你、你想干什么?!你这个肮脏的人类!” “肮脏的人类?”斐垣又笑了,一边笑,一边开始撕扯老山羊身上的零件,他粗暴地将他的玻璃眼珠扯了下来,力气大得出奇的手又将他的两只蹄子往两边扯。 “放开放开放开!” “撕——” 布料破裂的声音清晰又刺耳,老山羊叫得愈发大声。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呢?明明你比谁都肮脏。是你吧?和其他副本做交易,向这里运送人类,你只是想找个借口把人放进来罢了。什么强盗什么核心,都是骗人的!不死不灭的秘密?!在副本里的boss那个是随随便便照着生老病死的规律来的?” 斐垣继续说着,他的脸上挂着称得上是宠溺的笑容,黑色的眼珠里泛着光,看起来有一种奇异的兴奋。 “你就是为了肥料对不对?用虐杀人类制造煞气,用人类的血肉熬煮尸油,用人类的骨头养蛊虫,就像人类曾经对你们做过的那样,你们也在把人类当做工具吧?给了他们一个虚假的修理师身份,从他们身上压榨价值,压榨完后在折磨他们,宰杀他们,然后将他们的每一个部分做成产品和其他副本做交换,以换取你们生存的物资。” “对吗?” 老山羊已经没办法喊出声了,而其他玩家惊异地沉默着,瞪大眼睛,什么声音也不能从嗓子里跑出来。 一时间,只有熊猫城主的哭嚎声格外响亮。 “你也要安静。”斐垣转头看着熊猫城主,嘴边的微笑宠溺又温柔,像是宽和的父亲安慰着哭泣的小孩那样。 熊猫城主不再发出声音。 斐垣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后十分活泼地说:“好了,让我们进去吧!核心,就在里面对吗?” 过了好一会儿,熊猫城主才说:“你拿不走它的。” “你以为童话城的核心会有这么简单就让你见到吗?”熊猫城主又幸灾乐祸地加了一句,“哪怕你们通关了又怎么样?!我们不会死,童话城有多了六十多具尸体,我们只会越来越强大!” 与其说斐垣他们是“幸运”地跑了过来,不如说熊猫城主是故意的。 通关率和死亡率是会影响到副本级别评定的,低级的副本送来的原料质量太差,高级副本的人数有限制,高级玩家也会更多。 B级介于低级副本和高级副本之间,往上向下都更加容易操纵,所以为了控制能长久地停留在B级副本,适当地让一些人通关是很有必要的。 只是……还有三十多人的尸体让他有些留恋,斐垣要是能再多花一点时间就好了。 “谁说,我是为了完成任务来的?”斐垣更加愉悦了,“我从一开始,就没看得上那点打发叫花子都不够的积分!” 斐垣没有费任何力气地就推开门进去了。 就像陆汾糖猜测的那样,任务地点的布置有一个发着荧光的紫色.魔法阵,黑暗的房间里,魔法阵中心的那个高台格外醒目。 “咔——”门合上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林助理老油条们你看看我我瞅瞅你,不知道该不该一起进去。显然,熊猫城主的狠话让他们犹豫了。 但季淙茗却没有任何犹豫地冲了进去。 “斐垣,我和你一起!”季淙茗拉住斐垣的手腕十分坚定地说道。 陆汾糖咬牙,也冲了过去,其他人也赶紧动了起来。 斐垣没有理会季淙茗,既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将空间背包里的任务物品放到了高台上。 “吱呀——” 门没再次推开,但陆汾糖他们已经来不及了,只见一道光芒闪过,斐垣和季淙茗的身影已经在房间内消失不见了。 季淙茗被这刺眼的光刺激得闭上了眼睛,再次睁开时,发现自己和斐垣在一个庞大的灰红色的空间里。 季淙茗的视线在斐垣身体停留了一会儿,确认他没事才把视线放到中间的一个白色珠子前。 “只要把这个拿走,任务就算完成了吗?”季淙茗下意识地觉得这里面可能有诈。 “对。”斐垣没有任何犹豫地伸手抓住了它,“但还有一个用处。” 斐垣说怎么不是来通关的,这句话不仅仅是为了吓唬熊猫城主。 他说话,从来都是真的。 “斐垣,你要……”紧张的心情一闪而过,季淙茗觉得自己好像马上就要抓住什么了,但又好像什么也没抓住。 “季淙茗,你喜欢我对吧?不希望我死对吧?”斐垣笑吟吟的看着他,季淙茗从他的眼睛里,没有任何阻碍的看到了自己有些紧张的样子。 季淙茗很用力地点点头:“斐垣,哪怕你要我去死也可以的。” “那你就去死吧。”斐垣毫不吝啬自己的恶毒。 “好。”季淙茗却没有任何的犹豫。 “骗你的。”斐垣移开了视线。人生第一次,他撒谎了。斐垣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脱口而出这么一句话,但是……在他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嘴巴已经这么动起来了。 是因为十八的身体吗?这种身体的本能,真是……让人恶心。 并不是没人对他说话愿意为他死这样的话。 有的,曾经过有的。 但一个是骗他的,另一个,是骗她自己的。 斐垣不自然的神情只有那么一瞬间,在季淙茗没有任何注意到的瞬间恢复了往常的样子,颐指气使地对着季淙茗说:“你看着我,如果我给你打暗号,你就想办法叫醒我。” “你要做伤害自己的事情吗?”季淙茗紧张地问他。 “你觉得我可能会伤害自己吗?”斐垣反问。 季淙茗不信任的视线灼灼地刺痛了斐垣的双眼。 “你质疑我?”斐垣气极,黑沉沉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季淙茗。 “因为——” “季淙茗,我又有一点讨厌你了。” 季淙茗抿了抿唇:“那你讨厌好了!” “季淙茗,你能耐了啊。”斐垣捏着他的脸,也不笑了,脸色阴沉的吓人。 “斐垣,你别弄疼你自己。”季淙茗小声地哀求道。 斐垣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放松了指节上的力道:“那你出去吧。” “不要!”季淙茗立刻就拉住了斐垣的袖子,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绝对不要一个人出去!” “斐垣,你让我待在这里吧,我听你的话。”最后,季淙茗坐了让步。他不想让斐垣做伤害他自己的事情,但更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 如果他走了,斐垣的情况变得更糟糕了怎么办?! 不可以! “斐垣,我会听你话的。” 斐垣得意地看了季淙茗一眼,算是允许了。 童话城的“核心”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它紧紧只是这个副本中,怨气浓郁到一个程度诞生的结晶罢了。 任务要求说,要把核心带回机械城,其实这就是交换了。 机械城给他们送人,他们把结晶带回去,双方都能满意的交换。 但是斐垣不满意。 他从脚尖踩上这片土地的那一瞬间,就感觉到了,庞大的怨念。 这座城,全部,都是由怨念构成的巨大能量体。 一千万积分算得了什么?再往后多加一个零他都不屑。 谁说只有完成了通关任务才能通关的? 如果,连关卡都没有了,这个世界还能拦得住他吗? 不可能的,它拦不住我的。 而且第一个副本的实验告诉他,毁掉一个副本,收获远比照着系统指引来要大得多得多。 斐垣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系统送积分,究竟是以什么为依据的呢? 杀怪数量?给副本boss造成的伤害? 不,都不是。 是摧毁的能量体。 第一个副本里,斐垣的身体还是正常的十八岁少年人,能感觉到的东西有限。 但第二个副本里,吸收了原本方婷婷可怕得多的煞气的灵魂,看到的东西就不一样了。 系统给定积分,虽然是照着“游戏规则”进行的,但本质是为了摧毁集结起来的能量体。 比如蜘蛛身上的煞气,比如方婷婷身上的煞气,比如玩.偶身上的怨念。 抢走了这个副本的怨气,会怎么样呢? 光是想着,斐垣就忍不住兴奋。 一味地守规矩是没用的。被杀死的十八岁告诉他,规矩,是把人禁锢在一个狭小世界里的牢笼。 想要比其他人先走一步,就必须要找到捷径以外的东西。 捷径,是在被局限的现实中的最优解,想要比捷径更快,那就要打破规矩。 正如那天他“吃”了方婷婷一般,这个世界,他要一并吃下。 首先,就是那些碍事的城民们。 斐垣让人在每一个城民的身上都放了小珠子。 那个珠子里有浸满了机油的棉花,更有……斐垣从方婷婷拿抢来的【操控】技能。 只有细微的煞气与他的连接不强。 只有B级的技能也没有办法一次性控制六千多个怨魂。但有了世界核心,那就不一样了。 童话城的“核心”可以看成一个中心处理器,它是由这个世界飘散的怨气集成的。也就是说,每一块砖、每一个城民、每一个房子,都给它贡献过至少一丝一缕的怨气。 机械城拿到它,不过是用来作为大工业机器运转的动力核心,而斐垣拿到它—— 这个世界,因为它,可以被撬动。 斐垣闭上了眼睛,不需要任何人教导,他好像天生就该知道这个东西要怎么去利用。 他进入了一个满是丝线的世界。 斐垣仔细地数着,很仔细。 六千三百五十二,除了因为出言不逊被他提前销毁的两个怨魂,其他的全部在这里了。 斐垣一个念头,包裹在灵魂上的煞气化作六千三百五十根丝线在一瞬间丝毫不差地将它们斩去。 “啊啊啊啊啊啊——”扭曲又若有似无的尖叫声和哭喊声在他的耳边响着。 斐垣没有丝毫的动容,三万一张的高级火符在空中燃烧了起来。 陆汾糖警惕地在黑屋子内等待着通关任务完成的提示音,但等了一会儿又一会儿。 “喂,你给我把话说清楚!到底会遇到什么?!不说清楚老娘烧了你!”陆汾糖正揪着熊猫城主威胁,就看着熊猫城主突然痛苦地叫喊了起来,另一边老山羊也痛呼声不断。 陆汾糖几人正疑惑着这是怎么了,会不会是他们使诈的时候,五人惊恐地看着两只燃烧了起来。 陆汾糖吓了一跳,赶紧把熊猫城主扔远了。 透明的火焰烧个不停,地面上的尖叫声哪怕是有几十上百米的深度,也能听得十分清楚。 “怎么……回事?”在声声痛苦的叫喊声中,熊猫城主和老山羊化的体内迸出了一股黑色的火,速度极快地将透明火焰染成了黑色。 “啊……”最后,熊猫城主和老山羊就只剩下了两撮黑乎乎的像是沙子一样的黑灰。 但总觉得…… “刚才是不是有什么白白的东西像雾一样散开了?”陆汾糖不确定的问。 其他人也不确定。 方婷婷一个C级副本boss能控制几十万的蜘蛛,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蜘蛛没有多少蜘蛛意识,有的灵魂小且密度小。 童话城的城民不是某一生物的灵魂,而是因为虐杀或者分尸死去的生物灵魂碎片,他们的怨恨重新积聚为了一个驱动着玩.偶身体去行动的集合。强度自然不可同日而语,哪怕现在的斐垣比方婷婷强上几倍。 但没有关系。斐垣不用【操控】命令他们去死,而是利用童话城的核心烧死他们,再用最后的提前放下的煞气发动【操控】,控制着因为死亡而飘散无主的怨气被那一股煞气夹带着回到他的体内。 一口气吃下六千三百五十份高能量的怨气,斐垣的有些许的痛苦,但并非不能忍受。 斐垣是习惯了忍耐的。 忍耐着林语的坏脾气,忍耐着林语的打骂和高强度的逼迫,忍耐着饥饿和寒冷,忍耐着嫉妒和不忿,忍耐着斐睿安高高在上的鄙夷和厌恶,忍耐着斐程峰的自以为是和傲慢,忍耐着常月笙的仇恨,忍耐着一次次濒临死亡的痛苦,忍耐着信仰被摧毁,忍耐着尊严一点点被踩碎,忍耐着……一切他所认为可以承受的和不可以承受的。 每一次当他觉得无法忍受的时候,再熬一熬,熬一熬就过去了。 你以为我是怎么存在到现在的呢? 比利刃更锋利的煞气不再是单一的黑红色,灰白的丝线缠绕了上去,两股相似但又不同的丝线不断地碰撞、弹开、碰撞、再弹开…… 煞气和怨气不是同一种能量,斐垣没能在积分商城里找到同时拥有煞气属性和怨气属性的道具描述。 但不要紧。 斐垣试过,煞气道具和怨气道具合起来使用也不会有重大事故发生,最多是因为战术上的使用有些互相干扰。 两股有所差别的力量在斐垣的一次又一次控制下慢慢不再那样反应激烈,可以黏合但是彼此又互不干扰地粘在一起了。 这样就够了。 斐垣睁开了眼睛,身体没有任何伤口,但精神却疲惫得厉害。 核心里的丝线还有很多很多,哪怕是少了六千三百五十二条,但和刚才并没有明显的区别。 双螺旋缠绕着的灰红黑红丝线猛地扑了上去,像根筷子卷麦芽糖似的三百六十度地将所有的丝线裹了起来。 灵魂传来阵阵剧痛,斐垣晃了晃身体,撑住了。 煞气和怨气的合作效果比他想象得差,大约是1 1=2.2左右的效果。 总比没有来得好一些。 修理店里的玩家们上一刻还在拼死忙活地拼杀,下一刻所有的童话城城民都自燃了起来,还没来得及惊讶,整个修理店都开始崩塌了。 “快跑!” 刚想抱着头跑出去,但掉落下来的砖块灯泡砸在身上,好像也不是特别疼的样子…… 斐垣睁开了眼睛,一直紧盯着斐垣的季淙茗看着他的睫毛轻轻颤动了几下,身体便一软,栽头倒了下去。 意识的最后一秒,是斐垣越发黑沉的眼瞳。 斐垣…… 季淙茗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该说什么,他只是如同过往的十年那样,低低地喊着斐垣的名字。 斐垣只是刚睁眼,就被砸了一下,下意识想要攻击,但再攻击的前一秒认出了这人是季淙茗。 “喂,起来了。” 季淙茗没反应。 斐垣将他推开,紫色的六芒星阵还散着莹莹亮光,但周围已经不在是那个充满了腥臭味的地下工厂。 破碎的建筑物、破碎的尸体、破碎的星空漂浮在半空中,还有茫然的玩家们。 “叮——编号143193副本已通关,任务结算中,请稍后。” 林助理看了看任务面板,又看了看,灰下去的通关任务既没有显示失败也没有成功的标志,怎么就……通关了呢? “自然是因为——副本都没有了,就没有通不通关的这个选项了!” 陆汾糖表示这题她会! 就像第一个副本那样,杀他们的boss都被收拾掉了,存活七天的任务还有任何难度吗?没有了。 至于为什么这一次不仅连通关boss都消失了甚至连通关副本都消失了…… 反正她只要紧抱大.腿就好了。 “老大,季淙茗没事吧?”陆汾糖对斐垣一点也不“怜香惜玉”的粗暴颇有微词,但也就真的只能是“微词”,她小心翼翼地游泳似的在这种类真空的环境里使劲往季淙茗和斐垣那里扒拉。 “没事。”斐垣往常的做法应该是自己甩掉季淙茗走远,但想到季淙茗闪着泪花的眼睛…… 算了,就当回报那个时候他的出手吧。 斐垣的意识和灵魂虽然在童话城的核心里,但他对外界是有意识的。 在用煞气和怨气卷走了童话城近乎所有的怨气时,他的灵魂有些承受不住,斐垣能忍,且这样的程度还在他的底线范围内。 但季淙茗不能忍,一直紧盯着斐垣对斐垣再熟悉不过了。 斐垣再强撑! 没有任何犹豫,像是本能一般地,地将额头抵在了斐垣的额头上。 广袤无垠的意识海和斐垣的意识海连接在了一起,以季淙茗的意识海为中转站。 那庞大的怨气瞬间温顺了下来,不再反抗。 斐垣超乎轻松地“偷”走了童话城百分之九十的怨气。 “说你傻,你还当夸奖了。”斐垣冷笑着捏住了季淙茗的鼻子。 喘不过气来的季淙茗自动切换了用嘴呼吸。但斐垣继续伸手将他的两瓣嘴唇捏住了。 “下次再敢打扰我的话,就杀了你。” 一直到季淙茗的脸颊憋得微微有些发红,斐垣才松了手。 斐垣一松手,一旁围观了全程却不敢有任何动作的陆汾糖立刻扑了上来,拉着季淙茗的衣服就往别的地方飘。 不管什么地方,随便什么地方!只要里斐垣远一点就好! 变态啊!神经病啊!凭什么欺负季淙茗啊!就因为他很好欺负吗?! 陆汾糖要气死了! 但她一点也不敢把这脾气冲着斐垣发,她怕斐垣把她和季淙茗一起灭口。 “喜欢喜欢!人家都要把你捂死了你还喜欢喜欢的!” 陆汾糖简直恨铁不成钢。她隐隐猜到斐垣更多是恶趣味在作祟,不会真的伤害季淙茗,但她忍不住啊!作为一个妈妈粉,陆汾糖哪怕保护不了季淙茗,她也要坚决站在他这一边。 季淙茗睡了一个很长很长很长很长的觉。 在梦里,他一下从是在树林间蹦跶的小鹿,一下是吃人的狮子,一下是在水里挣扎的昆虫,一下又是从土里冒头的小嫩草。 万物皆有灵,众生皆苦。 不管是自诩是万物之灵的人类,还是路边不起眼的一根杂草,对这个世间都会有所感知。斐垣悦、悲伤、忧郁、寂寞…… 只要在这方世界有存在过的印记,就不可能什么也不留下。哪怕是一个细菌,它也会有丝丝点点的情绪溢散出来。 童话城不是一个人两个人、一只猫两只猫、一棵树两棵树的怨念。 他们是除了人类之外,涵盖了很多的怨念。 对人、对世界、对其他生灵。 就像人将除人之外的所有东西视为附属品一样,聚集的怨念,也将人视作了附属品。 哪怕我不恨你,但也请成为我的附属,为我们创造价值吧。 一滴透明的泪水从季淙茗的眼角滑落,陆汾糖慌张不已。 “老、老大,你没对季淙茗……”你没欺负他吧?怎么做梦都还哭呢?! 季淙茗醒了。 他在梦境里飘飘荡荡了不知多久,但现实中也就十几分钟的事情。 季淙茗茫然地对着类外太空的四周看了一会儿,他慢慢地伸出手,像是想要抓住什么,但最后只有一片虚无。 “斐垣,我梦到了好多东西。”不仅是曾经在这里死去的人,还有更多更多。 梦到了就梦到了,和我说干嘛? 但斐垣懒得说。 季淙茗就笑了,坐起身,脸上荡开一个满足的笑容:“能遇到你,真的是六千万亿分之一的幸运!”不,是比那更渺茫更渺茫的概率 “你又说什么胡话?”斐垣微微皱着眉。 “才不是胡话!”季淙茗只是笑。 梦里混乱的情绪让他很难受很难受,被咬杀的恐惧痛苦、被追赶的绝望、被宰杀的悲哀、被折断的无助……很多很多,很痛苦。但新生的喜悦、青草的芬芳、温暖的阳光……因为这个世界很美好,美好得让人舍不得离开,所以死亡才会那样沉重。 季淙茗也很难过,不仅仅是为那些死去的人,但他也很高兴。很高兴自己活下来了,很高兴斐垣活下来了,很高兴他和斐垣有相遇的缘分。 这么说可能有点自私,但季淙茗真的很高兴。 因为,他是人呀,作为人,他自然会对这些事情感到高兴的! 陆汾糖用一种自家白菜被拱了的表情难过地瞧着季淙茗。 她的白菜咋这么好哄呢?! 系统结算得有些慢,劫后余生的喜悦虽然浓重,但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想陆汾糖这样还能思考着她的小白菜到底好不好骗这个世界难题。 准备杀斐垣的那些玩家们都要怕死了! 虽然好不容易从童话城副本中活下来了,但深深的忧虑更加浓重的刻在了他们的心底。 斐垣会报复吗? 会的,一定会的! 斐垣脾气那么差,知道他们要杀他,他一定会报复的! 哪怕知道斐垣是座大金佬了,他们也不敢靠近,就怕斐垣抬抬手就把他们灭了!没听老油条他们在讨论斐垣是怎么把童话城毁掉的吗?! 虽然他们也太想相信是斐垣一个人把童话城毁掉的,但—— 事实摆在面前,他们相不相信都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他们只是不停地祈祷,祈祷着下一个副本、下下一个副本、下下下一个副本……永远不要碰到斐垣! 童话城都能毁掉,把他们毁掉,不是更简单的事情吗? 系统结算中的混乱状态里,他们暂时还是安全的,但再碰见的话,可不知道会怎么样了。 同时,浓重的后悔浮上心头。 如果、如果当时坚定一点,跟着他走掉的话,是不是就…… 斐垣察觉到他们既是畏惧带着点期盼的眼神,黑沉沉的眼睛看了过去,一个意味不明的弧度在他的唇角若隐若现。 玩家们一抖,划着手臂乱蹬着双脚跑得更远了。 对付他们?斐垣为什么要多花时间在这种注定会死在某个不知道角落里的垃圾呢?他的时间向来宝贵,只要做他想做的事情就好了。 本来从一开始,斐垣也从未对他们有过任何一丝半点的期待。 派不上用场。 所以,只要作为傀儡让我们的计划正常进行下去就可以了。 斐垣知道他们贪,知道他们绝对不会简单地放过自己,所以,只要顺着这个思路利用他们就可以了。 被人卖了不仅替人数钱,还要感恩戴德,说的就是这些人了吧。 结算中的标志转啊转转啊转,终于有了反应,大概是本次的结算太让系统为难,现场编程添加了点新算法,这才耽误了这么久。 “叮——编号143193副本已通关,任务已结算,奖励积分已发放,额外奖励已发放。” “叮——玩家编号137695已完成B级任务,可享受一次0.1折优惠进行身体修复,是否购买?是(支付10000)/否” 斐垣这一次连快破皮的伤都没有,这么些天受得最严重的伤还是刚才季淙茗那一栽头,自然不需要任何治疗。 “叮——玩家编号137695,B级任务评分SSS,副本通关积分 999999999,经验积分 99999999,贡献积分 99999999,额外积分 99999999。” 一连串的九几乎晃花了斐垣的眼睛,斐垣有些不满地说:“再给刷屏我不介意把你找出来打一顿。” 无机质的系统音卡了一下,似乎是在认真思考斐垣话里的真实性。 于是它老实地把一连串地数字换成了更好分辨的大写。 “叮——玩家编号137695,B级任务评分SSS,本次副本共获得积分奖励十二亿九千九百九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六积分,B级技能【五感】,A.级技能【剥夺】,任务道具五百零二升尸油、三百克蛊毒……” 系统播报很长很长,童话城虽然被毁,但毁去的都是怨气凝结成的童话城实物,童话城本身的“工业品”没被斐垣毁去,系统是准备回收的,但碍于斐垣,只能在最后的播报中又加上一句:“积分商城双向兑换通道已开启,玩家可自行前往查看。” 斐垣不理会它的暗示,直接打开系统商城买了最大容量的空间背包,把系统背包里的东西全部转移了进去。 “叮——玩家编号137695以完成任务,是否退出游戏?是/否” 无机质的声音里,失落的情绪稍稍有那么一点点的明显。 不过系统财大气粗,也不在意这么一点。 斐垣直接看向了那个“是”。 “又什么了?”在按下去的下一秒,斐垣不耐烦地抬眼看向一脸小狗模样的季淙茗。 季淙茗明显就是一愣,然后在陆汾糖的催促下,硬着头皮有些磕巴地说:“斐垣,我这里有好友绑定卡。” 斐垣没心情和他玩你说我猜的游戏:“然后?” “要不要,要不要加个好友?” 第49章 老油条是真的老玩家了,他的运气不错,每次就差那么一点死,但就因为一直差了那么一点,便一直活到了现在。看陆汾糖和季淙茗的关系好,他也有想要讨好的意思在里面,便把“好友绑定卡”这个道具告诉了季淙茗。 虽然下次不一定能碰见,但万一呢? 好友绑定卡不是什么稀有的东西,只是无法在积分商城中购买,只有幸运大抽奖里有。抽到的概率大概是千分之一的样子,只要一百次十连抽,就能抽到了。一次十连抽一千二,一百次也十二万,对老油条来说很贵,非常贵!但也有那种欧皇几次就能抽到的。 季淙茗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好运气,不过这一次他的副本评价高,拿了不少积分,十二万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 打开幸运大抽奖的时候,看着两次副本送的免费余额,先随便抽了两次—— 然后就有了两张好友绑定卡。 一张没有疑问,肯定是要给陆汾糖的。但是另一张—— 季淙茗想和斐垣组队的心根本停不下来。可他怕。怕给斐垣带去麻烦,怕给他带去噩运。 “你不和他组队,他要是再胡来把自己弄伤了怎么办?!”陆汾糖一针见血。 季淙茗动摇了。虽然他觉得斐垣比他厉害多了,他死了斐垣都不一定有事,但他就是怕。 怕斐垣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被人欺负,怕他逞能不顾自己把自己弄伤。 一想到这些,季淙茗呼吸都要停止了。 “斐垣,我们加个好友吧。”季淙茗鼓起勇气大声地喊了出来。 “……”斐垣没想到季淙茗还有这么大的音量,下意识地就往“是”的按钮上按了一下。 算了,下次再说吧。 “……” 季淙茗眼睁睁地看着斐垣的身体散去,哭了。 “别、别难过啊,季淙茗,季淙茗你别哭啊!” “我没哭。”季淙茗吸吸鼻子,将泪意压了回去,闷闷地说,“本来就有被拒绝的预想的。”但真的变成了现实,他还是难受! 陆汾糖后悔极了,早知道就不撺掇着季淙茗去加好友了!加什么好友啊!她这臭嘴! “季淙茗,你别难过,这样吧,明天我就坐动车去江市找你上小公园练剑去,我陪你一起去找斐垣行不行?” 季淙茗脸色一僵,摇摇头,小声地说:“我、我最近不在江市,我、我出国了,你不用来的,对不起啊。” “说什么对不起!”陆汾糖往他肩膀上拍了一下,“我就是这么一说,你瞎道什么歉!你这么厉害,就不能硬气一点吗?!” “我不硬气吗?”季淙茗有些茫然。 他觉得自己的立场还是很坚定的,他哥还经常说他该属牛,倔得很。 斐垣退出了,季淙茗手上便空出了一张好友卡,林助理老油条几个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期待着大佬能分给他们一个半个的眼神。 季淙茗把这个好友卡给了林助理。 “我不知道你是和斐垣到底这么回事,但如果你敢做任何伤害斐垣的事情,我会杀了你。” 季淙茗的语气很平淡,眼神很平静,但让有一股让林助理心惊肉跳的恐惧。 林助理忙不迭地说:“我怎么敢对斐垣少爷做什么不好的事情呢?!”他怕斐垣都来不急。 “当然,如果你好好照顾斐垣的话,我会尽可能的不让你死。一切看你的表现。” 季淙茗的性子一直都很好,林助理之前甚至觉得他好得有些蠢笨,但如果大佬就是大佬,仅仅只是被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林助理就觉得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了。 “我一定会竭尽所能地为斐垣少爷挡刀挡枪!”林助理顶着压力,大汗淋漓地说道。 “那就麻烦你多照顾一下斐垣了,他性子拗,还老爱逞强,你顺着他一点。”季淙茗的视线在他的脸上停留了一会儿后,才笑着说道。 林助理拼命点头。 天然黑呀!陆汾糖心里咂舌,不过也没多意外,或者说,这样的季淙茗才是她想象中的季淙茗。 “季淙茗,那我也下了,我的手机号你记住了没?买了新号码后要记得给我打电话懂不?”陆汾糖清点了一下自己的背包和积分,很快也准备退出去了。 季淙茗动了动嘴唇,似乎是想要说点什么的样子,但最后也只是对着她挥挥手。 陆汾糖是个很好的姑娘,所以,不能让她担心。 “嗯,我明天就去买手机。” 周围的人一个个地消失,季淙茗脸上的笑容再也无法撑住,慢腾腾地坐下来,看着自己的积分余额数了五六遍。 “系统,为什么我的积分这么多呀?”季淙茗问。 “算法问题很复杂。”你不懂的。 “但我觉得我和其他人的积分差得太多了呀,上一个副本也是,斐垣那么厉害也才SSS 的评价,我只是烧了几十万的蜘蛛,最后大决战也没帮上什么帮,为什么就有SSS 的评价了呢?”季淙茗才不听他的借口,“而且你的算法太差了,翻出来,我可能帮你看看bug。” 系统装死。 “其实是斐垣太厉害了,超出了评价算法的上限,你没办法把等级再往上提,只是随便给他点分数对吧?” “我的积分呢?我的积分和我的梦有关系吗?” “……” “你别不说话呀,你陪我说说话吧。” 斐垣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眼前又是那个喧嚣吵闹的大都市了。 只是今天不再是大晴天,阴沉沉雾蒙蒙的天空透着一股压抑,潮湿的水汽让人有些难受,偏偏气温还很高,四周无风,有也是汽车尾气的热风,闷热得让人难受。 “斐、斐垣少爷?” 林助理的声音从身侧传来,连环车祸消弭于无形,林助理的记忆这会儿还有那么些错乱,抓了抓公文包,什么也没有,他这会儿才算是有点真实感。 真的……进入了猎杀场。 斐垣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的时候,扔下了一句:“去查查季淙茗。” 林助理下意识点头哈腰地应了声,直起身子还愣了半天。 斐垣这时候已经走远了。 斐垣虽然让林助理去查查季淙茗,但他目前脑子里的人却是林助理。 果然,系统的时间流速是有问题的。 斐垣原本只是猜测,但现在却已经是可以肯定的了。 林助理是什么时候退出的,他不知道,但他知道他比林助理要早退出。 那么,他醒来的时间应该也比林助理要早。 偏偏,他们刚才是同一时刻醒来的,或者说,是同一时刻出现在这里的。这个,进入副本前的地点。 斐垣站在路边,林助理跑在路中间。 但重新出现的时候,斐垣虽然依然在路边,林助理却不再路中间。 也就是说,系统改变了林助理死亡的命运,是吗? 不是的。 斐垣想,系统只是让林助理以实在副本里的方式让他多活了一段时间。 我呢? 斐垣看着自己的手,布着老茧,粗糙干燥的手心里,没有了那道狰狞凹凸不平的痕迹,粗糙,但是完好。 斐垣打开了自己的空间背包,B级和A.级的两本技能书安安静静的躺在里面。 和上一次一样,只是多了可以交易和损坏的字眼。 技能名:无感(B) 技能描述:可对自己或他人进行五感操控。 注:技能未兑换,可花费100000进行兑换。 技能名:剥夺(A) 技能描述:可夺去目标a能力,并将能力转移到目标b身上。 注:技能未兑换,可花费300000进行兑换。 这个系统还真的是死要钱,有了技能书还需要再花钱才能使用。真的是为了搂钱无所不用其极。 上一次斐垣直接抢走了方婷婷所有的煞气,技能一并夺走,系统没办法,只能假装大方地给他免费,但其实就是在提醒他,下次就要收钱了哦~ 斐垣对系统这种强制性花积分的行为有些不爽,但也只是四十万罢了,斐垣现在十三亿的积分,怎么花都是不怕的。 毕竟积分的购买力很强,十三亿的积分,够他买很多东西了。 四十万积分花完,背包里的两本技能书化为光点消失了个干净,斐垣的脑子里凭空出现了一些东西,那种和第一次玄之又玄的感觉不同,反而像是教科书一样,更为严谨但也更为生涩难懂。 斐垣有些不舒服地皱了皱眉,这种身体好像随意能□□控,意识能随意被窥探的感觉并不好受。 我讨厌束缚,讨厌被人控制。 系统安安静静地装死,好像自己从来就没存在过似的。 斐垣重新将视线放在技能栏上,新得的两个技能和已有的技能一样,这个也同样需要熟练度才能升级,斐垣现在没有熟练度。 而且从技能的描述上来看,这两个技能和已有的两个技能部分功能是有所重合的。 有人可能会觉得浪费。 但斐垣却觉得挺好。 可以互补。 玩家须知里说得很清楚,玩家回到现在世界后,是无法使用从游戏世界里到得到任何东西的,不管是技能还是属性点,但—— 丝丝缕缕的灰黑色怨气从他的掌心里钻出,斐垣勾着一抹笑。 系统里得到的带不出来,现实中的却可以带进去。 就像人在现实里锻炼了身体,进入系统后,便强的身体素质就会在属性点数上有所反应一样。 在其他人看不见的世界里,翻滚涌动着灰红色和黑红色的气体飘飘荡荡地涌向斐垣的体内。 路过的人下意识地抖了一下,闷热的夏日中午,愣是打了个寒颤。 “这一天天的!什么鬼天气啊!”不痛不痒的抱怨过后,谁也没见这样的“异常”放在心上。 现实没什么鬼怪,但有生命的地方就一定会产生负面的情绪,像江市这样的临海大都市,常驻人口在五百万人以上,高压、快节奏,每天产生的负面能量不知凡几。 斐垣站在两百层的高楼上向下看,整个城市都笼罩在一个薄淡的阴影之中。 “系统,为什么这里没有鬼?” 系统没有回应,它一贯是装死装得十分纯熟的。 “那这些,我就不客气地收下了。” 淡薄的雾气翻滚起来,整个天空呈现出一个漏斗模样的云雾,用着比瀑流更快的速度超这里涌来。 “你会死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些卡顿的系统声响了起来。 “人总要死的。”斐垣淡淡地说道。 无尽的煞气和怨气涌入他的意识海。 “我的意识海,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的吗?”斐垣又问。 系统却不再回答了。 斐垣也不在意,安安静静地看着这个雾沉沉的意识海。 和季淙茗干净广袤的意识海不同,斐垣的意识海中是一片的混沌,比煞气团、怨气团更浓重的混沌,电闪雷鸣只是小意思,撕裂的涡轮肆虐地将一切触碰到的东西绞碎。 斐垣不知道这里有多大,也不知道这里原本是怎么样的。他不在意。 斐垣活够了。 他本来就不在意生或者死,生对他来说无趣,死也不算折磨。他只是无所谓。 无所谓生,无所谓死,无所谓谁活着,无所谓谁死去。 正常人该有的生物本能,已经被他一点点磨掉了。 连报复——说不上报复吧,只是想和他们做个游戏罢了。 一个……看看谁能在他手下坚持得更久的游戏。 斐垣问自己:“你是个坏孩子吗?” 怎么可能呢? 挂断电话,斐睿安便发了一通脾气,把视线范围内能砸的东西全部给砸了个干净,房间里叮呤咣啷的声音响个不停,但心里的那把火还是没能压下去,又恨恨地在地上摔碎的瓷片上踹了一脚。 “小杂种!”他咬牙切齿地从喉咙里挤出那三个字,眼睛几乎要冒火。 “亢——”瓷片撞上墙,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声音。 斐睿安喘着粗气,因为愤怒发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地上被他撕碎的照片,照片上的人眼睛被撕成了几十张破碎不堪的碎片,但斐睿安依然不解气。如果——如果斐垣那个杂种真的能死成几十份的模样就好了! 喘了好一会儿,心里的那口郁气终于也吐了出来。只是还未放松一秒,斐睿安突然看向了在一旁缩着脖子努力降低存在感看怎么也缩小不了的胖男人,眼神犀利而凶狠。 潘南荣一激灵,立刻就说:“我刚才什么都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 真是个蠢货! 斐睿安更加生气了,只是威胁个高中生,这么简单的事情都能给他搞砸还通道警局那里去!扶不上墙的烂泥! 斐睿安愤怒极了,同时隐隐的不安冒了头。他不能让斐程峰知道这件事,绝对不能!斐程峰对斐垣正是愧疚讨好的蜜月期,虽说斐睿安的计划失败,斐垣没有真受伤,但他不能再让自己在父亲那边的印象分降低了。 没用的东西!这么点小事都能失败! 斐睿安心里想着要怎么将斐垣和这个肥猪一起摁死,杀意翻涌个不停,但面上,斐睿安还是露出了一个宽和的笑容:“我知道那个小崽子不像他表现出来得那么简单,你大意了也情有可原,但我希望,没有下一次了,知道吗?!” “斐少爷,您放心吧!保证不让任何人查到您!就算中间有差错,到了我这里也能让它断得干干净净!最多!最多这就是我一个人的事!”胖男人鞠躬哈腰殷勤地说道。 胖男人心里也是惊奇的,同样只是十八岁刚成年的小崽子,斐睿安的心狠可真的让他这样在社会上当滚刀肉的男人都心里一寒的。高考多重要的事情啊,毁也不毁个干净,把人拉下泥潭又留一点希望。要从精神上把人往死里逼啊! 唉,那小孩也挺可怜的,听说是个燕大清大的好苗子。不过他更可怜一些,再没钱拿到手花,他可比那小孩惨多了。不过就是条手嘛,还能比他后半生的钱来得重要? 想到这里,胖男人更加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说:“斐少爷,我都交代好了,下面的人只拿钱,半点口风都不晓得,哪怕是我进去了,您都不会有半根头发牵扯进来的!” 这是真的,前些天派去找斐垣麻烦的那几个混子虽然不知道撞了什么邪把自己交代进局子里去了,但也只交代到有人给钱让他们去找斐垣麻烦。连胖男人都没牵扯到。他们这些当滚刀肉的,各个皮子滑溜得不行,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夏天穿得少,斐睿安轻而易举地就能看到因为拍动荡起的阵阵肥肉波动。斐睿安看着心里直犯恶心,但对于他的知趣还算是满意。 他深知不给草的马儿不走道,虽然不想在斐垣那个小杂种身上多浪费,但该花的还是要花:“这件事办好了,玉霓坊的那套房子就归你了,但办不好的话,你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吧?” 胖男人一听,脸上立刻露出惊喜的神色,玉霓坊的房子可不便宜,户型大房价高,少说没个几百万拿不下来—— 但这么贵的房子…… 之前让他们去废了斐垣,也拢共给了十万块。 胖男人知道这事有些麻烦了,斐睿安不再满足于挫一挫斐垣锐气,他是直接想要折断他的翅膀或是更干脆一点,让他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但金灿灿的钱就在面前摆着,谁能拒绝得了这样的诱.惑呢? 反正我不接,也会有别人接的。孩子,别怪我,要怪,就怪你出生在这个世上吧! 胖男人立刻表衷心:“斐少爷您放心,这斐家呀,我给你打包票了,以前,您是斐家唯一的少爷,往后啊,也只能有您一个!什么瞎猫烂鱼地也敢往这里来了?!” 这话听着还算行,斐睿安露出一抹笑意,但还是端着,什么话也没说,挥挥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胖男人脸上挂着谄媚的笑容退了出去,弯着腰,轻手轻脚地将门带上,步子也是轻轻的。 胖男人一退出去,斐睿安的脸色一下又沉了下来。 蠢货蠢货都是蠢货!这么简单的事情怎么就办不好呢?!斐睿安既是生气又是害怕,犹豫一下,还是拨了个电话:“妈,我遇到一点麻烦了。” 听着电话里女人温声细语的安慰和保证,斐睿安松了一口气,匆匆将事情说了一下,知道他.妈已经把事情包揽过去会帮他收尾,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 “啪——”斐睿安低头一看,踩到的是胖男人带来的“礼物”,虽然是胖男人进行挑选狠下心咬牙花了大几万买的,但对他来说什么也不是,就是个垃圾玩意儿! “恶心!”斐睿安一脚将它踹开。 那胖男人蠢是蠢了一点,但还挺好用的。 “我说话向来是最算话的!”等事情办好了,给你挑的墓地,均价就照着玉霓坊的翻一倍好了。 斐睿安为自己的诚信感动了一下。 想到斐垣安稳的死法,他又可惜地叹了一口气。 他其实并不想斐垣那么快就死。 可惜,斐垣太能蹦跶了。 他不喜欢又超出自己掌控的意外出去。 斐垣的出现是个意外,斐睿安可以容忍第一次,但无法容忍第二次。 你就该照着我的计划,一点点沉进泥潭,然后再死掉。 虽然同样是死,但那样,你挣扎的时间会长一点。 可惜啊…… 就让你少受一点痛苦好了。 斐睿安简直要为自己的宽容和善良感动了。 斐垣不知道他把大金链子那五块滚刀肉吓唬完后发生的事情,哪怕知道了也无所谓。在猎杀场里的这十几天,他是真真切切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存在感为零的他,被所有人遗忘,直到他的再次出现,警察才从待办的表格里想起他来。 “瞧我这记性!小吴,半个多月前的那几人都交代完了没?他们嘴咋属蚌的呀!每天就吐那么一点,吐了这么多天了还没吐干净呢?!” “哪呀!这些天他们天天喊着自己脚了手没了脑袋没了,问什么说什么,就是话太多,昨天早上吃什么中午吃什么晚上吃什么都说,监控视频一个U盘都快塞不下了。昨天问出了五年前城东的那个分尸案,老王他们一直审到凌晨两点多才睡下呢。你说他们咋能这么造呢?!别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啊?” 熬了一.夜的警察叔叔胡子拉碴地喝了口浓茶,看见他手里拿着的记事本,便好奇地看了一眼:“斐垣?哦,那个被他们找茬的小伙子呀?咋了?还没找他问问情况呢?不过小孩才高考完,让他轻松几天也成,猛地被警察找上门也怪紧张的。” “哎,我隔天就联系他们学校的老师了,那小孩好像连高考都没去参加,学校老师领导都找疯了,清燕的好苗子呢,问他.妈妈,一问三不知,我那天不是说去帮着找找吗?结果从金老三他们嘴里撬出了埋尸案,连轴转了这么多天,到现在也没来得急。” “那小孩啊,找到了,他.妈妈说了,只是小孩闹别扭,家事,不让咱们管。你说这咋当妈的?高考这么大的事也不知道让着点,也不知道明年复读能不能承受住心理压力。”旁边另一个同事说。 视线在斐垣的资料上停了又停,拿起还没来得急喝几口的杯子又放下,一把抓起帽子,留下一句:“我去回访一下。”就走了。 斐垣不是什么会亏待自己的人,庞大的积分虽然有现金兑换上的限制,每天十万也足够他挥霍的。 他的物质欲不高,除了吃和住之外没别的要求。 “叮咚——叮咚——叮咚——”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你好,客房打扫服务,客人能麻烦你开一下门吗?!” 急促的门铃声和敲门声响震天,斐垣躺在浴室的浴缸里,浓重的黑红色液体慢慢褪.去颜色,黑红灰三种颜色混杂着顺着斐垣苍白的皮肤浸染到他的灵魂,水刚变得微微澄澈,马上又用源源不断从城市中涌来的雾气补上。 系统每隔三个小时就提醒他一次。 “你会死的。” “你会死的。” “你真的会死的。” “你太吵了。”斐垣睁开眼睛,红光在他黑沉沉的眼眸里一闪而过,同样是黑色,但只要看到他的眼睛,黑与黑的界限好像就能分得更加清晰了起来。 身体发冷的感觉并不好受,但也不难受。 关节的连接处像是有什么阻塞似的一点点僵硬了起来。斐垣活动了一下身体,骨头发出了一阵噼里啪啦的动静。 “太慢了。”斐垣低低的嫌弃道。 尝试过一口气吞下一个庞大的B级副本后,远比童话城浓郁低得多的现实让斐垣有了落差。 “人类的身体,是无法承受那么多煞气和怨气的。”系统死板无情的提示声又响了起来。 “方婷婷也是这么说的,她说我一定会死。” 但他还活到了现在。 和着门外震耳欲聋的敲门声,成了让人心烦的噪音二重奏。 “我说你再吵了没听到吗!”突然暴怒的斐垣啪一下震碎了整个浴室,没有任何征兆,浴室里的一切瞬间化为了粉末。 “为什么总是要来妨碍我呢?!为什么总是要来阻止我呢?!为什么总是要把你们的想法强加在我的身上呢?!这些东西难道我自己不知道吗?!你们都把我当傻子瞎子白痴蠢蛋吗?!” 他的身体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但很快,他又感到了一阵无尽的疲惫。无法忍受的烦躁传遍了他的全身,斐垣大跨步地冲了出去,已经化作粉尘的浴室门不再起任何的阻挡作用,斐垣打开了酒店套房的门,在外面的男人还不急反应过来前就一把将他们全部拖了进来。 “太吵了,你们太烦人了!” 大门啪地一声关上,斐垣居高临下地看着被他摔在地下的这些人,眼神冰冷得可怕。 “喂,我很吵吗?” 因为突发事故没能反应过来的三人愣了愣,下意识地摇摇头,还没来得及提醒斐垣先把衣服穿上,为首的男人突然感觉到一阵剧痛。 “我都没有吵你,为什么你要来吵我呢?我说了那么多次安静安静安静安静安静安静安静——”斐垣的声音戛然而止,光裸的脚在男人的脸上碾了碾,弯下腰,盯着他的眼睛慢吞吞地问,“为什么,你们就是不能安静一点呢?” 三个加起来五百斤的男人吓傻了,连身体颤抖也无法做到,只觉得冷,很冷,冷到牙齿想从牙床上蹦出来,冷到骨头开始阵阵发痛。 “对、对不起……” 颤抖破碎的声音从他们的嗓子眼里挤了出来。 斐垣却不听,他焦躁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局促急切地表情在他的脸上显露出来:“安静安静安静!我要安静!你们都安静一点不好吗?!我都这么安静了,你们为什么不能再更安静一点呢?!为什么你们都是不懂得尊重一下别人呢?!我都说了要安静了!” 三个男人死死地绷住了自己的身体,不敢再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生物的本能告诉他们,现在绝对不能动。听他的,听他的,安静,保持安静,要保持安静才可以…… 但是—— 好恐怖,好恐怖,真的好恐怖啊! 老大不是说这就是一个十八岁才成年的小鬼吗?为什么会这么吓人?!呜呜呜呜,他们不要钱了,绑架这种事情谁爱干谁干去好了,不要了,不要了,都不要了…… 斐垣很焦躁,烦躁地情绪让他恨不能一分钟六百圈地围着他自己转圈,但同时,他又异常地冷静。 我生病了,我在发病。 【斐垣,你.妈是疯子,你也是疯子,你.妈是大疯子,你是小疯子!疯子疯子你是疯子!哈哈哈哈哈哈哈——】 林语疯癫的笑声一声一声地回荡在他的耳边。 斐垣闭上了眼睛。 再次睁开时,他的表情已经变得异常平静。 对,我是疯子。 但你们谁又比我正常到哪里去呢? 斐垣移开脚,步伐沉稳地回到了浴室,四处飘散的粉末聚集了起来,浴室又恢复了五分钟前的模样,只是浴缸里的水不再是黑红灰色的。 斐垣冲了个澡,又拿了衣服给自己穿上,扣子一颗颗地扣上,褶皱一条条地被拉平,斐垣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知道是在对自己,还是对系统说:“你觉得,我还是人吗?” 煞气和怨气无法被人体吸收,哪怕是厉鬼,直接作用于灵魂的煞气和怨气也只能让灵魂强大一时,无法保持理智,无法长久,要么被鬼吞噬,要么被煞气侵蚀,厉鬼是没有好下场的。 越是强大的厉鬼,灵魂被腐蚀得就越厉害。 系统不敢说话,不仅仅是因为他也看不清。更是不敢。系统没有实体,但他刚才有那么一瞬间,甚至觉得斐垣真抓到他,能折磨他,而不仅仅是无能狂怒。 系统的心沉了下去。 它终于意识到,有什么东西,彻底逃开了它的掌控。 不、不该是这样的,斐垣他—— 斐垣的灵魂,很特殊。 所谓意识海,就是灵魂。 生物的灵魂被躯体所束缚,虽然进入不了灵魂本源,但也能进入投射的意识海。 斐垣扯动了一下嘴角,笑容缱绻温柔得厉害,黑洞洞的眼睛也慢慢敛去了锋芒,除了比常人的更黑一些,再没有任何区别了。 煞气和怨气,会侵蚀理智是吗? 斐垣早就已经习惯了,毕竟,他是个疯子,公认的疯子。 我还要什么理智呢?我还有什么理智呢? 那种东西…… 我早就没有了。 斐垣打开门再次出来时,没有束缚身体瘫软得依然无法行动的三个男人还没来及得让骤停骤跳的心脏恢复平稳,又开启了新一阵的恐慌。 “……” 地板上落着一些斐垣刚才出来时身上滚落的水珠和脚印,薛定谔的洁癖发作,斐垣对着绑匪三人组道:“把地板弄干净。” 三个大男人倒是没失.禁,他们不敢,虽然斐垣没说,但求生欲对他们说——如果敢尿,那就是他们人生的最后一泡尿了。 是是是是、是的! 僵硬的声带还无法发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声音,全身每一个的细胞还是颤抖绵软的。 身体使不上力,那就硬挤,使劲压榨,总能压出一点力气来的。他们不敢,不敢不听斐垣的话。 照理说,现在应该是他们耀武扬威地翘着二郎腿欣赏着斐垣痛苦惊慌的时候,但脑子里连一晃而过的念头也不敢。 斐垣闭着眼睛仰头靠在沙发上小憩。庞大的童话城怨气很多,非常多。斐垣抢了方婷婷的怨气,不说她的等级比童话城低了一级,量也是不同的。方婷婷只是方婷婷,童话城却是不止六千三百五十二个怨念集合体。 如果照着方婷婷的标准,六千三百五十二个怨念集合体可以看做是一千个方婷婷。但再加上童话城的所有,就不止一万个方婷婷了。 斐垣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觉得自己一口气吃了太多,有些消化不.良。但也只是微微的噎住,目前来说,状况良好。 因为意识海的特殊性,不知道多大的荒芜大地上聚集起来的煞气和怨气不是被劈散就是被绞散,但煞气和怨气也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一次次地被打散,那就一次次地聚集起来。 无意识地身体自动吸收源源不断地从外界汲取来丝丝袅袅的煞气和怨气,意识海里的煞气和怨气们得意地欢迎起新人,准备联合起来,但又被劈了个干净。 “……” 别太过分了! 第50章 “谁派你们来的。”斐垣没有睁眼,三个大男人虽然轻手轻脚尽可能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但他们满身肌肉压出的体重在那里,再轻也轻不到哪里去。 一听斐垣说话,全身的鸡皮疙瘩就竖起来了,大脑疯狂地叫嚣着让他们逃跑,但身体愣是不敢动。 “是、是城东的陈老大。”身体越发的冷,大脑像是有铁棍在里面又是戳又是搅似的疼,且晕。 十进宫练出的一身滚刀肉也在这样的条件下变得毫无价值。 肥油又腻又滑,但是在锅里熬煮过的油炸,不仅缩水几十倍,而且脆,稍微一碰就成了粉末。 大城市里的煞气和怨气几乎分分秒秒都在产生,稀薄的煞气和怨气只会给人郁闷烦躁紧张的影响,但这个房间里,因为斐垣的集中而被拖来煞气和怨气浓郁得哪怕是普通人都有种“这个房间的灯光时不时不够亮”的错觉,尤其是吸收中途被打断,身体吸收煞气和怨气的频率维持在一个低频率,深沉的负能量散不去,他们能好受就真的有鬼了! “没问他,身后的人是谁?需要我再问清楚一点吗?谁给的钱?”斐垣不再从外面抢煞气,房间里雾气满满被他吸收,绑匪三人组心头沉甸甸的石头也渐渐松快了一点。 为首的男人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脸上被斐垣碾过的五官疼得他直想抽气。也是怪异,刚被碾过的五官麻木得不像是长在自己身上的,现在又刺疼刺疼像是疼痛被放大了四五六七八.九倍,疼得额头上汗水哗哗往下挂。 “这个、这个我……” 斐垣睁开了眼睛,打断了他们的吞吞吐吐:“去自首吧。” 没必要了。 不需要了。 谁会拿钱要他的命,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虽然是让他们去自首,但三个男人却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眼前的世界都明亮了起来。 作为滚刀肉,进几次局子再正常不过了。该怎么避重就轻地说,他们早就有自己的一套经验了。 “谢谢您的宽宏大量!”三人齐齐鞠躬,忙不迭地就跑了,只是出门的时候,很轻很慢地弯着腰,小心翼翼地将门带上,希望不给斐垣带来哪怕一分贝的噪音。 蓝色的清洁工工装上,黑红的丝线一闪而过,蛇一般地缠住了他们的身体,但没有人发现。 三根若有似无的丝线乖巧的绕在斐垣的手里,斐垣一个个地往上加技能。 “你们是好孩子吗?”斐垣自问自答道,“不,不是的。你们都是讨人厌的坏孩子。”斐垣痴痴地笑了起来,倒在沙发上,随意拨弄着那几根丝线。 斐垣记得,在他很小的时候,林语也会抱着他,和他说着好孩子是要怎么样的。 乖巧,懂事,听话,体贴人,善良,富有同情心,乐于助人…… 虽然她是为了更好的控制斐垣,但斐垣是真的照着她说的那些去努力成为一个好孩子的。 可惜的是,到了最后,这些也都是她一点点地毁掉的。 【斐垣,你要抢回来。你是斐程峰的儿子,他的钱有你的一半。斐睿安把他抢走了,你该去拿回属于你自己的东西。】 四十岁的林语这样对着十八岁的斐垣说道。 斐垣不想,他的自尊不允许,他的骄傲不允许,他的道德观不允许。 于是,林语就把他的脊梁掰断了,腿打折了,膝盖敲碎了。 【斐垣,如果你还是我的孩子,就去抢,把我的东西,替我抢回来。】 低垂着脑袋的斐垣走进了斐家的大门,雍容优雅的常月笙笑眯眯地看着他,然后把将他彻底打碎了。 斐垣捂住了自己那只似乎在疼痛的眼睛,表情很奇怪。 十八岁的时候,常月笙对他说:斐垣,你真贱呀。 二十八岁的时候,常月笙对他说:垣垣,只要你好好的,我的命你拿走吧。 人真是奇怪呀。 “婷婷小朋友,你高兴吗?”斐垣喃喃地问,然后又喃喃地答道,“你必须高兴。” 魂飞魄散重新回到天地之间的方婷婷不会再给他答案,但斐垣从来也不需要答案。 世界上大部分的问题,都是不需要答案的,也没有答案。 所以,我只要自己高兴就好了。 【斐垣,你真的高兴吗?】少年清朗担忧的声音惊醒了他。 斐垣啧了一声,觉得季淙茗有点烦人。 “嗯,又有一点点讨厌你了。”不过看在你很可爱,让我很期待的份上,下一次,再见吧。 想到这里,斐垣给林助理打了一个电话,没等他惊讶,开门见山地就说:“把季淙茗的资料给我。”说完就挂断了。 林助理看看黑屏关机的手机,又看了看,浑身发寒。 斐垣到底什么来头,怎么能……怎么能…… 林助理找不出形容词,但手颤抖得很厉害。 林语没再找斐垣,她受了很大的惊吓,从斐垣那里逃走后,就发起了高烧,躺在医院浑浑噩噩了好几天,关于斐垣的一点消息,还是从校长老师那里得到的。 斐垣是清燕的苗子,他没来考试,老师都急疯了。林语还沉浸在斐垣不要她的茫然恐慌中没缓过神,听到斐垣没去考试,心里空荡荡的,但同时她大致也猜到了什么。 斐睿安动手了。 自己的儿子什么样,林语再清楚不过。她虽然没有养过他,但他的事情,她一件不落的全部知道。 睚眦必报偏执的性格像极了常月笙,知道了救他的斐垣就是斐程峰的儿子,他一定会气急败坏。 不仅是多了一个抢财产的人,还是一个把他当成了踏脚石的杂种!他怎么可能会接受这样的事实?他怎么可能会心平气和地对待斐垣。 只是林语没想到他能这么狠,直接连高考都没让斐垣参加。 林语有些茫然地躺在病床上,发烧了几天的嗓子沙哑粗糙得厉害,她不知道是该难过还是该痛快,只觉得茫然。 她忘记了,斐垣保送的事情是她安排断送的,哪怕斐睿安不出手,她都是准备让斐垣落榜的。只是生病的身体让她的反应很慢,痛快和难过的情绪传得也很慢。 “不用报警,斐垣就是闹脾气了,这两天我身体不太舒服,他照顾我呢,谢谢老师的关心,再见。”她扔了手机,无知无觉地又睡了过去。 梦里,小小的斐垣仰着小脸伸着胖嘟嘟的小手喊她妈妈,要抱抱。 “斐垣……”她哭着抱住了斐垣小小的身体。 如果……你是我的孩子多好呀…… 哪怕,你不是常月笙的孩子,不是斐程峰的孩子,妈妈都会一直一直爱你的……妈妈会很爱很爱你的…… “你必须死,斐垣,你必须死……”别怪我,要怪就怪常月笙,是她把你生出来的。妖怪就去怪斐程峰,都是他垃圾! 眼泪止不住地从她的眼角流出,淌湿了枕头。 我没错。林语对自己说。错的是常月笙和斐程峰,是他们行太狠。 我,宝宝,我们没错。我的宝宝,他是最无辜最可怜的。 宝宝,妈妈好想抱抱你。 斐垣,杀了常月笙和斐程峰后,你去死吧。下辈子,下辈子我再给你当妈妈。我用下辈子补偿你,好不好? 半个多月的时间一晃而过,林语身体好了大半,斐垣的模样又浮现了在她的脑海里。 “斐垣,你怎么就能这么不听话了呢?”恐惧褪.去,林语又开始生气。她生斐程峰的气,也生斐垣的气! 你该去和常月笙互相厮杀才对,这是你出生的价值。 你该去和常月笙互相折磨才是,这是我养你这么多年,你对我的回报。 “我养了你这么久,斐垣,你该听话的,养条狗还能给我摇摇尾巴逗我开心呢,斐垣,你不能这么没良心。”老小区她已经不敢回去了,林语的自尊心很强,她受不了别人在背后对她的指指点点。 而且那老小区又破又小,周围全是没见识没出息的下等人,自诩和他们都不同的林语,如果不是为了在那样的环境里能更好地培养斐垣的话,她是怎么也不会去那里忍受那么多年的。 林语很漂亮,也很聪明,在斐程峰那受够教训后,她很快清醒了过来,利用自己的脸和身体,穿出了一条路。 斐垣说得没错,常月笙当年让她离开的时候,给了她三百万。零几年的房价没那么吓人,三百万够在江市买一栋小别墅,还有些许富余的。 常月笙怎么也不可能想到,就是她当年给出的这个钱,让林语收买了医生和护士,用斐睿安换走了斐垣。 常月笙很好,她什么都好。头脑聪明,高材生,校园女神;她还很美,她的美凌厉又霸道;她还有钱,高知家庭,九几年说买豪车就买,说买别墅就买,甩手给钱让人滚,几百万眼睛都不眨。斐程峰也听话,被发现了一次后,就被牢牢地捏住了十多年。 但那又怎么样呢? 再聪明,养了别人的儿子也还沾沾自喜,再漂亮,斐程峰还是忍不住偷.腥;再有钱,也不过是为她的儿子做嫁衣。 林语不自卑,她一点都不自卑,起码面对常月笙,她的态度永远是高高在上的。 她恨常月笙,同时也瞧不起她。 你有那么多东西,但又能怎么样呢?你还是比不过我,你还是输给了我。我会让你输的,我会让你输得更惨一点的。 林语将脸边的头发拢到后面去,得意自满的神色淡去,很快镜子里的人就多了柔软但不失坚韧的骄傲。 我很脆弱,但也很坚强。林语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这么说道。 常月笙却捏碎了一朵花,手机里眼线的报告声还在继续,但常月笙已经听不下去了。 “斐程峰呢?早上股东会议上一声不吭,见了林语就有吭气的时间了是吧?!让他现在就给我回来!不回来以后就别回来了!” “妈,你别生气,肯定又是那个女人拿小杂种的借口去找他了,爸那人你也知道,耳根子软,听不得人惨。”斐睿安劝着常月笙,让她消消气。 “我不生气,我才不生气。”鲜嫩的花汁从她的指缝间低落,压制着愤怒地眼睛越发的黝黑,“安安,你找的人不靠谱,以后别和他们混在一起,有事情交给妈妈就可以了,这些事情你不需要操心的。” 常月笙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温柔地看着斐睿安:“那个小杂种不值得把你搭进去,以后,和他有关的事情,你不许插手。”虽然是命令的口吻,但是常月笙的语气却很轻很温柔。 “我不舒服。”斐睿安扭着头愤愤地说,“我不舒服!” 常月笙拿过小桌子上的手帕擦了擦手,有些好笑地摸了摸他的头发:“让人讨厌的人多了去了,一个个去讨厌浪费的是你自己的时间。不要把自己和那样的人拉低到一个层次,知道吗?” 她的安安,只要开开心心快快乐乐地就好了,其他的事情,都有她去操作。 “安安,你和他是不一样的。”她温柔地安抚着这个倔强的叛逆期少年,“你会拥有你想要的一切。” 不该拿的,她不会让任何人碰一丝一毫的。 斐睿安做事冲动,靠着一腔怒火,虽然有她的人在后面看着出不了什么大事,但做母亲的,心里总会有忧虑的。 “妈,我就是气不过。你对爸还不够好吗?!他为什么要出.轨?!” “因为他贱。”常月笙的表情扭曲着突然就变得很狰狞,但想到眼前的是她的宝贝,她很快又控制住了,“安安,你爸爸他下贱,但你不会,你是我的孩子。你会成为一个优秀快乐的孩子。至于那个小贱种,他继承了你爸爸下贱的血,他的妈妈,也是个下贱的,生出的他,一辈子都是个下贱胚子。” “所以,你别和那样的人计较,那样只会降低了你的层次,知道吗?” 斐睿安有些懵懂地点点头。 “妈,我有件事要和你说,我打答应了陈广涛玉霓坊的一套房子。”斐睿安有些不安的说。那天.怒火上头,他顾不上别的,有些胡言乱语的意思在里面了。事后想想,他又有些后悔。这段时间江市严打,陈广涛——那天的那个胖男人,身陷麻烦,暂时没听到什么动静是和斐垣有关的,但他从昨天开始,心里乱乱的,有些慌。自己也说不出来是哪里让他慌乱了。 “我知道,我前段时间找过他了,有说过让他下手轻一点。废条腿就够了,要命现在还不至于。玉霓坊的房子我会让人划给他的。”常月笙没多少惊讶,反而语重心长地对斐睿安说,“安安,这些事情你别管,妈妈不会让人从你这里抢走一丝一毫的东西的。” “妈,你真好!”斐睿安撒娇似的缠在常月笙的身边,不再说那些让人心烦的话题,而是说起了学校里的趣事和以后的发展问题。 常月笙和斐程峰虽然都是医学博士,家里涉及的行业也都和医药医疗行业有关,但斐睿安对医学没什么兴趣,他喜欢玩,对什么都是三分钟热度。 常月笙也不强求他一定要干什么,喜欢音乐就给他找靠谱的好前辈,喜欢体育就找人教他振作的锻炼运动方法,喜欢艺术就带着他去拜名师,哪怕昨天斐睿安说要学管风琴今天就要学扑克,她都会笑眯眯地让人去造个房子定制管风琴,一边找人去赛场上找专业玩扑克的老师来让他跟着学。 只要斐睿安能够高兴就好了。能不能成为一个商业奇才,常月笙不关心,反正她有钱,哪怕斐睿安什么都不会,她也会请职业经理人把一切打理得妥妥帖帖,斐睿安只要能照着他高兴的样子活成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太阳就可以了。 她的安安,只要幸福就好了。 父亲给他取名睿安,希望他既有智慧又能平安,她没有那个高的要求,只求她的安安,一生顺遂。 “叮——” “叮——” 手机铃声响个不停,林助理按掉又响按掉又响,偷偷瞥了一眼低头看资料的斐垣,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 “接。”斐垣头也不抬,平淡的样子差点让林助理以为刚才听到的声音只是个幻觉。 但确实不是。林助理小心翼翼地接起电话,对面那种趾高气扬的霸道让林助理产生了一种错觉。 那种理所当然的使唤口气,让他觉得有些说不出来的怪异。 “林助理是吧?我记得你那里有斐垣的联系方式,你和他联系一下,明天早上九点,让他到清源街的茶楼等我。”常月笙平静地吩咐道。 林助理拿着手机,听着听筒里滴——滴——的挂断提示音,几乎要将脑袋低到地板下面去,心里叫苦不迭。换做是半个多月前,他会因为得到了向董事长表现自己的机会而欣喜不已,但现在—— 工作可以不要,但命不能没,林助理还没那个胆子对斐垣说三道四的,他只能小心再小心地把常月笙的意思组织成一种极其委婉的语言转告给斐垣。 “斐垣少爷……” 但还没等他说什么,斐垣就打断了他。 “我知道了。” 一时间,豪华套间的会客室里,只有纸张沙沙的翻动声。 林助理觉得自己的嗓子有点痒,还有点腻,他想清一清,但还不敢,只能忍耐,忍得极其难受。 “就这么多了吗?事故目前的进展没有查到?”斐垣放下资料,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表情很淡。 “没、没了。”林助理略显紧张地回答道,“事故发生得太突然,没有任何的征兆,抢救得太晚了,所有的东西都烧成了灰,连尸体的搜寻工作到目前也没有什么消息。”哪怕有,他也很难查到,不过看季家目前的状况……季淙茗活下来的概率很小。 林助理摸不住斐垣是个什么态度,但想到季淙茗的样子,擅自补充了一句:“季少爷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我当时不也是——”在被车撞死的前一秒进入了猎杀场空间吗? 但问题来了,他通关之后会来到了现实,季淙茗呢?他为什么不回家? 林助理虽然没能从警方那边拿到和季淙茗有关的消息,但整个季家,却陷入了一个沉重的悲痛氛围里。 听说季家的老人都急住院了。 季淙茗性子那么好,一定也是个孝顺孩子,但他不回家。 为什么? 他不会不知道家里人担心他。 除非,他没办法回家。 季淙茗觉得,猎杀场的玩家挑选机制的随机已经够儿戏的了,没想到连这种事情也这么随机。 玩家进入猎杀场,确实是肉身进入,且同时现实的“存在感”会降到最低。虽然这个人还在,虽然还有这个人的记忆,但不会去找他,很容易就把他略过去,忘记掉了。 通过回来后,存在感会重新恢复到原来的水平。被不在的这段时间,会自动被别人下意识找借口掩盖过去。 就比如林助理,他的家人觉得他工作忙,不常回来很正常,公司那里有请假记录,只觉得他有什么急事,好奇八卦他为什么会请那么长假期的时候,就会很快地把这茬忘记或是被其他事情转移了注意力。 虽然哪怕是缺勤十几天,林助理的工作依然是好好的。 但他如果没通关呢?会直接从这个世界上被抹消吗?所有人对他都会没记忆? 斐垣不清楚,但他猜测,也就是重复一下进游戏的车祸体验吧。最后以一个意外草草了解。 那么季淙茗呢?他是怎么回事?在副本的这十多天,他的存在感没被抹消,通关后也没回家。他去哪里了? 或者说,他在现实世界里,还有肉身吗? “你先回公司吧。”斐垣放下资料,挥挥手赶人了。 林助理摸不透他的心思,但他照着自己的思维来理解,斐垣大概是想让他做内应的。 也是,常董事长的性格很强势,董事会一半的股东都要听她的。斐垣如果想夺权,靠他自己是很难的。 但是多了他这个内应就不一样了。 别看林助理在斐垣面前唯唯诺诺战战兢兢的,但他在公司里怎么也能算是个人物,董事长助理的位子还真不是一半人能随便坐上的。 斐垣的能力他很清楚,不管是从猎杀场抱大.腿的角度还是从斐垣斐睿安的对比前景来看,林助理觉得,自己选斐垣是不会有错的! 林助理离职的心马上就停了下来。他本觉得,自己每天十万的兑换额度已经不再需要去工作了,但如果是斐垣的安排,他可以接受! 想到这里,林助理马上就表衷心道:“斐垣少爷,我会努力往上爬的!”这样能更好地帮上斐垣。 林助理的话没头没尾,但斐垣却听懂了。 他定定地看了林助理一会儿,眼角荡开的笑意很深:“谁和你说,我想要那些垃圾的?” 林助理一愣,面上的茫然清清楚楚,像是在问什么垃圾? 斐垣只是笑,笑得有些过分好看了。看得林助理心里只发毛。 他还记得得,斐垣笑着说让他去找绳子帮忙自杀,笑着把老山羊熊猫城主撕碎,笑着把四队老大的头往墙里怼,笑着就让童话城没了。 他对斐垣的笑都快有应激反应了。 林助理:害怕,当时就害怕极了! 十八岁的斐垣曾经问过自己一个问题,如果出身是可以选择的话,自己会选一个什么样的出身? 那个时候,用兼职服务员薪水养活自己攒学费的斐垣站在两百层的楼顶上向下望去,顶着繁华的夜景看了很久很久。 他舍不得林语,最后,他想,只要成为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就可以了。 单亲妈妈太苦了,林语不要当他.妈妈了,他给她当爸爸吧。他会再努力再努力地工作挣钱,会努力让林语过上好日子的。 但他又想,跟着他太苦了,林语还是去给富人家的夫妻当小孩吧。林语那么好,谁都会喜欢她的。 五年后,二十三岁的斐垣同样站在这里,问自己,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会怎么选? 然后他买下了这栋楼,敲掉了这一整层楼。 他不问了,也不选了。 因为问再多次都没用,再想一亿次结果也无法改变。 那就,全部扔掉。 你们是什么垃圾?!凭什么要让我烦恼?!你们有这么资格让我烦恼?! 他让斐程峰破产,让常月笙破产,让林语破产,让斐睿安什么也没有,让他们全部跌入泥潭,然后正如他们当初那样高高在上地看着他们。 “你们算什么垃圾?!” 这些人看他的眼神,让斐垣恶心,让他难受。 但等到二十八岁再回来看时。 也就这样。 斐垣懒得和那些垃圾计较了。 不重要。 无能狂怒的人容易对过于耿耿于怀,斐垣也不需要和自己达成和解。 因为不顺心的都消失了。 他的世界,安静无人。 一片荒芜。 没有在意的人,没有仇恨的人,什么也没有。 十八岁的斐垣因为自尊不要斐程峰和常月笙的钱,二十三岁的斐垣因为狂傲不稀罕他们的钱,二十八岁的斐垣呢? 我要他们的钱干嘛? 我为什么要从那些垃圾手里拿垃圾? 我不要你们了,不是因为放下你们了,而是不需要,不想要。 嫌弃。 常月笙虽然让斐垣九点钟去找她,但她九点才开始做收拾出门的准备。 到了茶馆,已经是十点了。 “斐垣呢?”预想中的人不在,常月笙有些惊讶的挑了挑眉,在她的经历里,还没有人敢这样放她鸽子。 她直接将自己的迟到略过了,因为斐垣不配让她守时。 有谁会在意一只蚂蚁的想法呢? “斐垣少爷他……” 林助理的话在常月笙冷下去的表情中消失了。 “这样的话,我不希望在你了嘴里听见第二次。”“斐垣少爷”这个称呼,让她恶心,且愤怒! 林助理懊恼地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但直呼名字这种事情,他还真的没什么胆子。 “常董事,斐垣少爷路上有点事,堵车了,所以……”林助理为难地看着常月笙。虽然他在经济方面已经没了压力,工作有没有都无所谓,但常月笙的气势太足,林助理不自觉地就矮了半截。 “你去人事部门领工资吧。”林助理口中的“斐垣少爷”两个词刺耳得就差让她皱眉了,再听林助理吞吞吐吐的辩解,心情就更糟糕了。 “常董事,斐垣少爷时候今天他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你当面谈谈,还请您在这里坐着稍等一下。”林助理有点怕常月笙,但对斐垣早已经不是怕,而是深入骨髓的恐惧了。所以,话要怎么说,人要怎么留,事要怎么办,他的心里早就有了成算。 “滚!”常月笙的表情很阴沉,她是个明艳动人的大美人,哪怕是年过四十,岁月也没能在她的脸上留下什么痕迹,反而积累下来的锐利越发的让人移不开眼睛,那种不怒自威的感觉很能压人,“你算什么东西,他又算什么东西?!” “常董事,您可以骂我,但我希望斐垣少爷到的时候,您能有点上流社会的礼貌!”林助理早就不想干了,在副本中练出来的胆量也似乎大了许多,这里没他要求的人,腰杆子也能硬起来了。 “礼貌?你也有那个资格和我谈——” “吵什么,大老远的就听见了,我不是说过吗?我要一个安静的环境。”斐垣冷冷淡淡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常月笙一愣,一股莫名的泪意涌了上来,像是委屈的孩子终于看到能为她做主的人来了的激动。 但来人不是她的儿子,仅仅只是一个穷酸又心机的私生子罢了! 一个,要从她儿子手里抢东西的小杂种! 常月笙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了,莫名的情绪很快被她压了下去,只是被这么一打断,她的火气有些不足了。 “斐垣?”常月笙挑剔的目光在斐垣的身上转了一圈,脸上的傲慢和嫌弃几乎掩盖不住。 或者说,她从一开始就没准备掩藏。 常月笙是个八面玲珑的女强人,对什么人做出什么样的表情,这套她很熟,哪怕心里不喜欢,但在面上,她基本都会维持最基础的客气。 可惜对象是斐垣。 常月笙不仅不想维持最基本的客气,还想要狠狠地羞辱他。 她今天就是为了这件事来的。 林助理听到声音,马上殷勤的跑过去替他把门关上,然后帮他拉开椅子方便他坐下。 “斐垣少爷,要喝点什么吗?” 林助理殷勤的样子让常月笙看得碍眼极了。如果没记错的话,林助理上个月还和她儿子表衷心来着。 墙头草,白眼狼!一群下贱的玩意儿! “斐垣,你很厉害。”常月笙心里气极,但面上的表情却很稳。 常月笙觉得最近的自己有些不像自己了。好像一旦牵扯上林语,牵扯上斐垣,她的理智就能丢下三分之二。 这样不行。 常月笙深吸一口气,忽略掉林助理,施施然地自己拉开了椅子坐下。 斐垣却说:“我没让你坐下,你站着就可以了。”说着,他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开水,冲洗过被子后把水慢悠悠地倒进了旁边放着的瓷碗里。 “斐垣你是想给我下马威?”常月笙怒极反笑。 “那倒不是。”斐垣抬起脸,脸上的笑容很淡,“你应该很喜欢居高临下的看人,我给你这个机会。” 斐垣说:“你站着,我坐着。” 常月笙浑身一震,一股难以克制的颤抖从指尖传到了大脑,她的视野一下模糊的起来。 “你知道自己现在的立场和身份吗?”常月笙阴沉着脸,声音里压抑着愤怒。莫名的情绪搅得她心烦意乱,但她很自然地觉得,斐垣这么讨人厌,她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也是正常的。 斐垣是斐程峰出.轨的证据,是斐程峰骗她的证据,是斐程峰背叛她的证据,是她失败的证据。 常月笙几乎要疯了。 她是一个自尊心极强的人,从小时候起,她就要求自己事事做到最好,事事要比别人强。 事实也正如她想的这样发展,不管在什么时候,她都是光彩耀人优秀得足够撑得起她的骄傲。 偏偏,偏偏她在斐程峰身上栽了跟头,偏偏在林语身上栽了跟头! 斐垣看着她,看着这个光彩夺目,意气风发,年过一脸骄傲的女人,几乎很难将他和“前段时间”里骨瘦如柴比剩个骷髅架子和皮的憔悴老人重合起来。 斐垣的思绪有些飘。 斐垣第一次见到常月笙的时候,是在大一。 因为莫名其妙的偷窃罪名,学校里所有人都他报以异样的眼神。他努力地想让自己不把那些当一回事,但压抑到极致的情绪让他在某一个时刻爆发了。 他受不了寝室里其他室友对他指指点点当着他的面指桑骂槐的阴阳怪气,冲上去就以一当七地和他们干了起来。 结果自然是很明显的。 和林语闹矛盾、不愿接受斐程峰的施舍,为了学费和生活费奔波,几乎是将自己搞出了一身病的身体脆弱得厉害,以一当七的后果就是,他在重症监护室里躺了好几天。 但因为斐垣身上背着偷盗室友电脑、现金、手机加起来总价值超过两万的恶劣案例,加上是斐垣先动得手,林语只能歪腰道歉,哭着赔了七人医药费营养费和精神损失费。 斐垣浑浑噩噩地躺了很久,他既有知觉,又没知觉。 第51章 斐垣似乎觉得,有很多人聚集在他的周围想要对他的身体做什么,手上的动作不停,好像是在动手术的样子;然后又觉得有人在他的耳边哭,每天哭每天哭,声调都是一样的,像录音;有时候又觉得周围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冷得可怕;甚至有时候还能听到几声争执的声音,好像在商量着他的归属问题。 他只是傻傻地躺着,说不出什么感觉。他觉得自己是有意识的,又觉得自己什么意识都没有,只知道在那傻乎乎的躺着。 最后的最后,没有人再来了,什么人都没有了。但也是那时候,他感到了一阵温暖得让人眼睛酸涩的阳光。 斐垣清醒了过来,很难受,很委屈,很痛,很冷,很痛苦,他觉得自己哭了很久很久,哭得几乎要把十几年的眼泪一口气全部哭出来。 但是睁开眼睛,什么也没有。 没有任何人。 常月笙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 浅金色的眼光从窗外照进来,照在她的脸上,又温暖又美好。 斐垣听见她说:“等好了,我让人接你回家。” 声音略带冷淡,但是很好听。 斐垣看不清她的脸,但觉得她应该是一个很温柔很好的人。 他艰难地颤抖着嗓子开口说:“谢谢您。” 斐垣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也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只是觉得,她的声音中带着善意。 大概是昏睡时的温暖还残留在身体里,斐垣对这个看不清面容的女人,抱着一股说不清楚的眷恋。 斐垣醒后,没过多久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他不知道常月笙看着他的眼神很复杂,也不知道那即将是他噩梦的开始,更不知道那一次的冲突,本就是常月笙奔着要他的命去的。 斐睿安让人安排了盗窃的罪名泼在他脑袋上,但常月笙却不满足于仅仅让斐垣的名声坏掉。 她想要他的命。 一刻都不想等了。 但是斐垣命很大。 林语知道这是常月笙让人干的,所以拼命地找最好的医生找最好的医院抢救斐垣。也是斐垣命大,十几张的病危通知书一天天甚至一天好几张地下来,谁都觉得他活不了。 但他活下来了。 虽然少了半个脾,虽然左腿的骨头短了一截,但他活下来了。 十年回溯,斐垣和常月笙的见面提前了好几个月,但斐垣并不意外。 他太清楚斐睿安了。 比林语更强的报复心,比常月笙更孤傲的偏执,比斐程峰更执念的金钱欲.望。 他无法忍受有人跑出来和他争夺家产,无法忍受斐垣通过他搭上了斐程峰,无法忍受自己还有个私生子“弟弟”。 他接受不了。 所以他会偏激地想要毁掉斐垣。 高考只是个开始。但一开始就失败了,只会让他愤怒地理智都不要了。 走极端的斐睿安会有危险,所以把斐睿安看得比自己更重要的常月笙一定不可能再坐得住。 她不会让斐睿安有一丝半点受伤的可能,在这种可能还只是可能的时候,她会把它掐灭。 上辈子,斐睿安太过顺利。 食草系的斐垣最大的反应也只会像穿山甲那么缩起身体保护自己。偏偏,他连一身鳞片也没有。 所以只能如他们所愿地把打断骨头,磨掉性格,毁得一丝不剩。 只是让所有人没想到的是,斐垣能下狠手,自己杀了自己,从地狱归来,以一种格外偏激癫狂的状态将他们一起扯入了地狱。 斐垣没杀常月笙,他舍不得。 常月笙杀了林语和斐程峰,斐睿安又自己作死,唯一能剩下供他观察的,只有常月笙了。 可惜的是,常月笙疯了。 疯子,尤其是少有理智的疯子,对外界是没有多少感知的。 斐垣没了观察的兴致。 随便把她扔到疗养院去,让她自己折磨自己就好。 和常月笙近十年纠纠缠缠的过往在脑子里闪过,但其实也就那么一瞬间。常月笙要杀他,常月笙要他原谅,常月笙要疯了,常月笙死了。 斐垣没多大波动。 人才会有感情。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人,所以,应该是没有感情的了。 “常月笙,看到我过得很凄惨,你会高兴吗?”斐垣问这个问题的时候,眼里是毫不掩饰毫不做作的好奇,他是真的好奇。 二十一岁那年,常月笙拿刀要杀他的时候,她哭着摸着他的脸,对他说:“斐垣,你怎么总是死不掉呢?你为什么不死呢?你知道吗?每次看到你的时候,我都好生气,好难过。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难过,但想来,是因为你阴魂不散地一直出现在我的身边吗?你去死吧,求你了,我好难受呀!” “把你片成一片片,再也无法拼凑起来的话,你是不是就能死干净了?” 常月笙是外科医生出身,哪怕那么些年没动过刀了,但保养得当的她,手很稳,一片又一片。 斐垣很疼,很疼。 但他没哭,他只是很安静的看着常月笙,很安静。 他静静的看着她,不知道她为什么一定要让他死。他说过的,斐程峰的钱、股份、房子、车子、一切一切他都不会要,都是斐睿安的,他不会抢的。 他不抢,他不要,他不闹,他会很乖很乖的,他会躲得远远的。 所以……不要杀他,可以吗? 这样的话,他说过很多次,很多很多次,但没有人信。 林语大概是信的,但她死都不可能让斐垣如愿。斐垣,必须要站在常月笙的对立面! 痛楚一点点侵占他的大脑,鲜红的血液汩汩地往外涌,然后在某一刻,他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斐垣觉得,自己是死了的。 但最后,斐垣也没死。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没死,好像莫名地丢掉了一段记忆,他是怎么被人救出来,又是怎么待在重症监护室醒来的,通通忘记了。 但从常月笙惊恐的表情中大致可以猜得到,他不是被人救了,应该是真真切切地死掉了。 人都是会变的,不管是谁。 大概是消化好了,斐垣今天的心情不算差,多和常月笙纠缠一段时间也是可以的。 于是斐垣便笑了:“不管我是什么身份,你都不会看得上我的,对吗?” 常月笙也笑,只不过是冷笑:“你知道就好。” “我知道的,一直都知道的。”一直两个字在他舌尖含了好一会儿才吐出来。 斐垣不怨常月笙,她对他没有任何的义务,对她来说,斐睿安是上天送给她最宝贝的礼物,而斐垣只是一个勾.引她丈夫的证明,是个污点。 尤其是这个污点还妄图来抢她宝贝的东西。 她恶心斐垣。 对斐垣来说,常月笙也只是一个陌生人,不对她有期待,怎么又会有绝望呢?所以,从一开始,斐垣就没有想过从她这里得到任何的东西。 斐垣的好心情来得快也去得快。他突然觉得自己有点没意思。 何必呢? 他问自己。 斐垣觉得常月笙很可笑,但他不也可笑得过分吗? “常女士,这里是十万块钱,是你儿子用来买我下半辈子人生的,现在,还给你。” 常月笙警惕地看着斐垣,犀利的目光几乎要将他刺穿。斐睿安拿十万让人去废了斐垣的事情,她是知道的,连扫尾工作都是她做的。不然以金老三那五个蠢货什么都往外吐的蠢性子,斐睿安这会儿可能都已经在局子里坐着喝茶了。 “你在威胁我?” “不是威胁。”斐垣轻轻地,轻轻地笑了起来,“我是在做一个了断。” 斐睿安花了十万块,中间商层层剥夺,最后到动手的那几个混混手里,一人两千,废了斐垣的人生。 两千,一万,十万。 人生既然可以用钱衡量的话,那就照着他们的方法来吧。 斐垣近乎冷酷地这样想着。 “常女士,你大概误会了一点,今天过来,我要的,不是公道,更不是像你们妥协,我是来和你说谢谢的。” “——谢谢你,让恶魔重现人间。” “你以为放些狠话,我就能对你高看一眼吗?!像你这样穷酸又费尽心机想要往上爬的,我见得多了!” 常月笙冷冷地瞪了他好一会儿,狠狠地拿过包,像是在发.泄一样,手指用力得几乎要戳穿七位数的铂金包,转身就走的身影既利落又透着一股狠厉。 “常月笙。”斐垣突然喊住了她,表情变得很奇怪,像是想要哭出来,但又是在笑的扭曲。 “想要求饶?”常月笙停下了脚步,但却没有转身,高挑优雅的背影格外的冷硬。 斐垣看着她,眼里的情绪很奇怪,话就在嘴边,却很难说出口。 过了好久,他才扯出了一个几乎是破碎的微笑。 “常月笙,你愿意……和我一起去死吗?” * 二十三岁的斐垣冷冷地站在她的面前,常月笙抱着他哭得没有一丝半点的力气:“垣垣,垣垣,我的垣垣,原谅我吧,原谅妈妈吧,我最爱你了,你是我的宝贝……” 斐垣便笑开了,他是真心觉得这件事情好笑的。 斐垣救下斐睿安的时候,常月笙没有喜欢过他,斐垣进入斐家的时候,常月笙没有喜欢过他,斐垣让她破产的时候,常月笙没有喜欢他,但一张荒唐的血缘鉴定书摆在她面前的时候,常月笙说:“原谅我吧,垣垣。” 斐垣看不懂常月笙,一点也没办法看懂了。 你所爱的,所在意的,究竟是“斐垣”还是“儿子”的那个身份呢?仅仅只是一份鉴定书,仅仅只是一份鉴定书!你就能有这么大的转变吗?!你在乎的!究竟是什么?! 你爱我吗?!不!你根本不爱啊! 斐垣很讨厌常月笙,讨厌到只比林语和斐程峰差一点点的程度。 他对她没有爱,一丝半点也没有。 ——哪怕常月笙为了他可以去死。 但又有什么用呢? 被人伤害过,一句爱你,一句对不起,就能抵消所有了吗? 常月笙不爱他,爱得从来不是他,她爱的,是她的儿子,不是身为“斐垣”的这个人。 * 常月笙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侧过身,斐垣看到的那半张脸上毫不掩饰的厌恶鲜明得几乎满溢了出来,眼里的讥笑刺人疼痛得几乎要扭曲。 斐垣听到她笑着说:“就你?” 不屑一顾,又张扬肆意。 常月笙不再为斐垣停留,她觉得自己来找斐垣简直就是一个错误得不能再错误的决定。 本以为是条狼崽子,可惜只是只脑袋空空的蠢狗。 “斐垣少爷……”林助理有些担心,常月笙的行事果决得让人有些不寒而栗,虽然斐垣很厉害,但怎么样也很难在现实中和常月笙这样有钱有势还有能力的人抗衡的。 斐垣靠在窗边,看着常月笙气势汹汹地从茶馆里出去,他的表情很空虚,像是看到了她,又好像没有看到他,虚无得让林助理产生了一种斐垣很脆弱的错觉。 脆弱? 怎么可能呢?林助理甩头将这种不可思议的胡思乱想扔了出去。 苍白的手指划过厚厚的钞票,斐垣慢吞吞地打开上面的白纸,然后在林助理惊讶的目光中撒了出去。 “这是什么?”轻飘飘的纸落在头上,虽然重,但多少有点存在感,路人下意识的抬头一看,然后疯了。 “啊啊啊啊啊啊——” 常月笙心里恼火得厉害,本想以最快速度离开这个让自己心情不好的地方,但街上突然的骚乱和嘈杂让她若有所觉地扭头朝上看了一眼,飘飘扬扬的红色雪花中,两双黑色的眼睛对上了。 常月笙怒火未消的眼睛,正巧对上斐垣似笑非笑的眼睛。 常月笙一愣,茶楼的高度不是很高,三层竹木结构的小楼清幽但和现代的高层建筑有些脱节。常月笙站在楼下,斐垣坐在窗边,两人的视线对上,如出一辙的黑眼睛里都映着对方的模样。 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浮上了心头,常月笙心头的怒气似乎都消散了丝丝点点。 但下一刻,她又怒火朝天地在心里将斐垣大卸八块。 “让让——” 粗鲁的男人推了一把,也不管豪车不豪车,手在车顶上一撸,好些百元大钞就被他揽到了怀里。 常月笙被推倒在车上,司机慌张的惊呼让她有一种刺痛的耻.辱。 红通通的百元大钞洋洋洒洒地飘落了下来,一千张的红色钞票飞了一阵,斐垣靠在窗边笑得很痛快。 “送你的,祝您心情愉悦!”苍白的手指松开,在风的吹拂下,轻飘飘的纸张滚呀滚滚呀滚,飘得到处都是。 林助理心疼地看着被斐垣洒出去的钱,心脏一抽一抽得疼,十万块呀,十万块就这么没了! 豪门虽然甩手一百万起,一千万听着好像也不是很多,一个亿的生意似乎遍地都是,但放到现实里,十万块是大部分人一年也不一定能挣到的工资了。 “该死的小杂种!”常月笙低低地咬着牙骂了一声,大喘了几口气,眼里的恨意和恼怒几乎掩盖不住。 常月笙用力地甩上车门,豪车沉稳的发动机声也沉重了一两分钟。 街上了人和疯了一样,语言和肢体冲突也有升级的趋势,吵吵闹闹得让人心烦,但向来说要安静的斐垣却看不出一丝半点的不悦,靠着窗户笑得艳丽又张扬。 “喂,你叫什么?”斐垣突然看向林助理,苍白的脸上挂着笑,眼睛明亮,和平时那种半死不活的样子差别很大。 但林助理却不知为何,涌起了一股浓重的违和感。 已经学会了该如何收敛自己气息的斐垣不再给人制冰机的错觉,但林助理却没有半点的宽慰。 见识过那样残暴不讲理的斐垣,再看这样的他,林助理只觉得荒谬和可怕。 是的,可怕。 “我叫——”林助理已经不止一次地说过自己的名字,但他也不指望斐垣真的能把他记住,或者说,不被斐垣记住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才是幸运的吧? “反正也记不住,不用说了。”斐垣打断了他,视线在常月笙离去的那个方向停留了很久。 斐垣也不是没有想过,想过什么呢?如果林语没把他和斐睿安调换,他是不是就不会这么辛苦,是不是就能无忧无虑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但这个念头刚一出现,就被斐垣掐掉了。 没有意义。 是经历和记忆决定一个人,还是灵魂决定了一个人呢? 如果没有调换,他还是现在的他吗? 就如那些人骂他的一样,斐垣也觉得自己是个疯子。疯子之所以被叫做疯子,是因为脑回路和常人不同。 斐垣已经认命了,他就是疯子,所以也不去想那些可能让他疯得更厉害的问题。 或者说,他不知道是这些疯问题让他疯了,还是因为他疯了,所以才去想那些疯问题。 没有意义。 很多事情,都不会有意义。 就像人的恶意,本身是没有意义的。 追究下去有什么用呢? 反正不可能找得到答案的,反正没有结果和对错的。 可悲吗?斐垣觉得自己真是可悲死了。 但人不就是一种可悲又可怜的生物吗? 十万块,也不算买断了他的人生,但是从十万块开始,他的人生,就不再是他的了。 高傲的人,总喜欢用点什么东西,来为别人的人生和价值定个价,好像有了这个价格,自己就能高高在上地俯视所有人一样。 斐垣挺讨厌这样的。 比钱的话,斐睿安怎么可能赢得过他呢?明明一分钱都没赚过。 “妈,你的宝贝哭出来的话,你会很难受吧?”斐垣试着想象力一下,林语得知斐睿安的手上多了一道疤时,脸上会有什么样的表情呢? 但可惜的是,他的想象力比较匮乏,不管是哭还是痛苦,都差了那么几分意思。 因为太久没看到林语了,所以也忘记了她痛苦的模样了吗? 黑红色的三根线有出现在他的手上,只是斐垣还没来及得对这三根线做点什么,蓝制服的警察叔叔,就把他带走了。 “小同志,就只是做个笔录,能说一下你的这些钱是哪里来的吗?”审问室里的女民.警看斐垣瘦弱的样子心有不忍,给他的是一杯奶茶。 “打工挣来的。”斐垣没有什么反抗的意思,相反他十分配合,他们问什么他答什么。 “那你为什么要洒钱呢?” “因为我高兴呀。”斐垣语气温柔,虽然回答的让人有些无语,但他脸上的笑容真切又明艳,看得对面的小姐姐脸一红,赶紧低下头去。 从系统那里兑换来的钱绝对的合法合规,民警们问了几个问题,确定斐垣不是被人骗不是恶作剧,便让他签个字就能走了。 “还有个问题,唉,也不算是问题吧。小弟弟,你成绩不是挺好的吗?为什么不去高考呢?” 看到斐垣脸上一瞬间的茫然,警察小姐姐说:“六号晚上堵你的五个小混混还记得吗?他们犯了事儿被抓进来了,有交代过你的事情,前几天我们和你的家长联系过了。人生总会遇到一些挫折的,但只要咬牙熬过去,后面会更精彩的。” 金老三几个交代得稀里糊涂,还牵扯进一个刚成年的孩子,他们实在有点放心不下,斐垣的家里回访过,从斐垣的母亲林语哪里了解了不少情况,对斐垣这个孩子也是怜惜得多一点的。 “你的成绩那么好,再复读一年,更好的人生还等着你呢,不要在这里就停下了。”民警小姐姐大概是刚工作没多久,说着,她自己的眼眶先红了。 斐垣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嘴角的笑容淡去,阴沉刻薄的阴郁笼上了眉心,但很快,他又浮出一抹流于表面的笑容:“人生啊,我早就没有了。”斐垣不知道林语为了摆脱警察的询问都编了什么谎话,但他既不需要别人的同情,也不需要林语误打误撞的掩护。 小姐姐一愣,看到斐垣马上就走,马上拉住了他:“街上人比较多,这里是捡回来的一万多块,后续我们会想办法试着看能不能再找回一些,斐垣,你别拗了,你母亲很担心你,和她和好吧。” 透明密封袋子里红彤彤的百元大钞皱皱巴巴,不知道中间被多少人争抢过,也不知道民警们是费了多少工夫才从那么多人手里要回来的。 但斐垣看也不看,刻薄阴冷的话语再也无法克制:“你觉得自己很善良很热心很高尚吗?” 斐垣平静地看着她:“不过就是自我感动罢了?” 小姐姐一愣,正想说什么,斐垣的背影却已经走远了。 “你等一下啊!”她气得大喊,“外面马上下雨了,你拿把伞再走啊!” “这孩子怎么这么犟啊!”旁边的同事叹了一口气,放下已经凉掉的浓茶,起身,“我去送送他吧,这个年纪的孩子啊……” “这钱怎么办?” “上次回访的时候不是记了他母亲的手机号码吗?让她母亲来领好了,顺便把斐垣平安的消息跟她说一声,让她也安安心。” “我可怜吗?”斐垣问。 林助理一愣,下意识地张开了嘴巴,但求生欲让他马上又闭上了嘴,不敢多说哪怕一个字。 我可怜我自己。 斐垣想,也只有自己,才能真的可怜自己。 别人的可怜,都是假的。 别人的喜欢,也全部都是假的。 可能连我,也是假的。 斐垣知道,那个小姐姐,还有警局里的其他人,都是出于好心和善意。 是因为同情他。 是因为他很可怜。 单亲家庭,高考失利,人生挫折,钻牛角尖。 也是因为不想看他进行堕.落下去。斐垣是个好孩子,他不该这样。咬牙挺过去的话,更好的人生还在等着他。 ——不会有的。 我的人生,早就没有了。 越是挣扎越是深陷。 所以,挣扎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两千块钱,两千块钱,两千块钱…… 金老三想得没错,他们不做,也会有别的人为了这两千块钱来找斐垣。 所以,只要两千块钱,斐垣的人生,就能被折断。 恨吗?恨啊,当然恨啊,我恨死了,痛苦死了。 所以,两千块钱,也买断你们的人生吧。 人生啊……不就是两千块钱就能随意买断的东西吗?!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凄厉的尖叫声从看守所里传了出来,痛苦的呻.吟声和哐哐哐的碰撞声让人听得一阵牙酸。 “能不能安静一点啊!每天都来这一套,你们烦不烦?!”隔壁的混子在铁门上踹了几脚,不耐烦地喊了几声。 但金老三五个却没有任何安静下来的意思。 “我的手我的手我的手——啊啊啊啊~~~~~~没有了没有了我没有了,真的没有了!不要再磨了,骨头已经被磨光了,我一滴骨髓都没有了啊——” “好痛啊好痛啊——求求你了,放过我吧求你了啊啊啊啊~~~~~~~” “好烦人啊!警官警官快来啊,他们又开始装疯啦!” “嚎什么嚎什么嚎什么?!毛巾呢?怎么又把他们解开了?!把他脑袋包上毛巾,脑袋再撞头盖骨都要看见了!又要碰瓷是不是?!” 金老三五个混子进来后,每天都要闹这么一出,一开始还抱着或是猎奇或是害怕或是担忧的心态,但当周围的人都习惯了的时候,也就只能被当成茶余饭后嚼了又嚼的残渣。 连警.察都不会慌张地次次赶过来,只会每天按时给他们绑上绳子,收走尖锐的东西,恨不得在所有地方都铺上厚厚的毯子。 精神病人不用担刑.事责任,好多人想用这个法子来逃脱法律的束缚,只是像金老三五个这么狠每天又是撞墙又是抠自己眼珠又是嚼自己舌头的,还真是挺少见的。 警.察们快烦死他们了,只是在他们身上还没能东西审干净,没经过法.院那到程序,想送到监.狱里还得有段时间。 金老三对面的绑票三人组昨天才进来,错过了昨天的嚼舌头好戏,今天看他们跟着地龙似的把脑袋往铁柱上怼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思议。 “这是疯了呀?”八人也算是熟识了,都在一个地盘混着,都是滚刀肉,是一起喝酒溜冰玩女人的酒肉朋友了,第一次见他们这么折腾自己,横肉的脸上大大的疑惑。 “就装疯天,刚进来那会儿成天喊有个叫斐垣的人把他们分尸再缝起来了,要求警察去抓人,现在不喊了,成天就哭自己断手断脚,还真别说,演技还挺好,我第一次听他们鬼吼鬼叫,晚上都没敢睡,现在听多了,也就那么一回事吧。这几个兄弟出去后是个能成大事的,当个演员不得红透半边天呐!” 旁边的混子说得轻松,但绑票三人却听得冷汗连连。 “斐垣”两个字突然术士的咒术一般,死死地将他们钉在了原地。 邪门儿,太邪门儿了,他们仨加起来快五百斤,一照面啥都没干能就被斐垣扔地上去了,偏偏他们连斐垣的动作都没看清。 现在想想,在那个房间里的每一秒钟都透着诡异,让人心里止不住地发寒。 再联系到金老三几人的反常,一股寒气直冲脑门,冲得他们头晕眼花,两脚发软,跌跌撞撞地向后退了好几步,然后一屁.股坐到地上。 冷,很冷。 尤其是晚上睡觉的时候,牙齿打颤,身体发抖,活像是被冻进了冰块,他们不懂什么叫细胞坏死,但真的有一种他们已经是死人的错觉了。 身体冰冷僵硬得可怕。 一直到太阳升起,警.察们开始工作,他们才觉得身体有些回暖。 “大哥,我们要不要……”脖子上青龙纹身的混子小声地嘀咕了什么,话到一半,三人对视一眼,什么都不用多说。 斐垣让他们来自首,他们就来了。 但作为一个合格的滚刀肉,规则里的弯弯绕绕可能比一些年轻的警察都要懂,屁.股一坐,喊了句来自首的,然后再随便说些胡话,关上一天两天地再出去,他们觉得就能糊弄过去了。 但今天金老三五个混子的不对劲让他们又开始惶恐起来。 “没事的没事的,他又没锁让我们自首什么,我们确实是自首了啊,偷自行车不也是一项罪名吗?!” 三人还穿着用来“掩人耳目”的酒店清洁工制服,耐脏的蓝色制服紧紧地绷住他们的身上,怎么看怎么不想清洁工,但他们无所谓。 “没事的,没事的,金老三这人我还不知道吗?他这就是演演——” “啊啊啊啊啊啊啊——” 金老三突然暴起的怒吼声让绑票三人组吓得浑身一抖,瞪得硕大的眼睛惊恐地看着金老三发狂似的挣脱了棉布充当的绳子,粗糙的手指往往眼睛里一抠—— “啊啊啊啊啊啊啊——”本来只是看热闹的围观混子们吓傻了,鲜红的血液喷溅出来,破碎的眼球哒一声落到了地上。 金老三嘿嘿笑得直乐:“好看,真好看嘿~” 对面的绑票三人组却叫不出来。似曾相识的场景让他们想起了半年前和金老三一起溜冰时的场面。 金老三吸嗨了,幻觉上头把陪酒的公主挖了眼睛,那个陪酒的公主倒在一边痛苦叫得厉害,但金老三也就是这样的,嘿嘿傻了,嘴里只嘀咕着“好看”。 神态、动作、呢喃……本该遗忘的记忆,和现在又重合了起来。 只是——金老三挖的,是自己的眼睛。 从监控里发现不对劲的警察已经跑过来了,开了锁就准备把金老三绑着送去急救,剩下还有四个,也不敢只用棉布绑着了,手铐铐上,绳子帮上,口塞塞着,怎么都不能再出意外了!虽然有监控,但人出事了,他们也得负责任。 鲜血、尖叫、痛哭……看守室里一片混乱,但直面血.腥的绑.票三人组,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斐垣平静地让他们自首的表情又出现在了他们的脑海中。 冷漠,平静,又无端地让人打寒颤。 “警、警.察叔叔,我要自首我要自首——” 关门准备出去的“警.察叔叔”:“……”老子今年二十六,还是一朵花!比你们还小呢!我们最近一直有大男人喊他警察叔叔啊喂! “我们自首我们自首!我们绑架未遂,我们杀了人!我们还强.奸轮.奸!我们还抢劫!我们还吸.独.贩.独!警.察叔叔,把我们关起来吧!把我们送到监狱里去吧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混子三天两头地串供悔供满嘴跑火车已经是常事了,“警.察叔叔”以为又是例行的口花花,但一听三人喊的内容,就这么也顾不了了。 “来人,这里来几个人!” 斐垣从局子出来后,直接回了酒店。 手中固定的三根黑红色丝线变成八根,斐垣拨弄了一阵,神情愉悦地掐断了其中的一根。 “……” 系统已经不提醒了,因为他发现自己连扣除积分都没办法做到了。 别的玩家使用技能,实际上只是给开放了一个窗口,让他们可以以系统为中转站,以积分作为交换使用技能,本质上那些技能不是他们的,而是系统放出,但从玩家的视角看去,那就是玩家自己弄出来的。 抢了方婷婷煞气的斐垣运用得不熟练,虽然钻了空子越过了系统对现实的压制的掌控调动了一些,但未能完全脱离系统的掌控。 但现在已经不一样了。 斐垣不仅消化了童话城,还把现实的煞气也给抢了好些来,他已经彻彻底底地越过系统,自己使用上自己的力量了。 第52章 斐垣的方法很粗暴,甚至可以说得上很粗糙,凭借着自己控制的煞气,一窝蜂地跑出去抢游离在外的煞气,一敌二,以多欺少,裹了就跑,反正塞进自己的意识海里就是了。 随着他控制的煞气越多,抢来的也就越多,系统已经无力阻止他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斐垣意识海里的煞气和怨气日益成指数型爆炸增长。 同时,还有些眼馋。 “我说了,不换,你再吵?” 斐垣关掉今天第二次自动弹出来的新增窗口,煞气兑换积分,怨气兑换积分,红底黑字,大感叹号,刺眼得很。 上面的内容也简单粗暴得厉害,直接将斐垣目前假如全部兑换后可以拿到的积分写了上去,一溜让人数也数不过来的数字可以让其他任何一个玩家口水流下三千尺,而且这个数字还在不断地增加中。 系统瑟缩了一下,又换了个条件——季淙茗。 只要三分之一的怨气,它就把季淙茗的现状告诉他。 “是什么,给了你季淙茗在我这里值这么多的错觉?” 而且还只是现状。 系统又开始装死。 斐垣冷笑一声,强制开启了屏蔽功能。 “会不会做事?!水这么烫怎么喝?!”温热的水一碰到嘴皮,斐睿安就往旁边扔了过去,“啪”地一下瓷杯砸在地上,碎成了好几瓣。 端茶上来的佣人身体瑟缩了一下,低着脑袋弯腰就开始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斐少爷,是——”温水不烫,比起水洒在腿上的一点点温度,砸过来的杯子更疼,但她什么也不敢反驳,只能小心翼翼地希望斐睿安能把这件事情轻轻揭过。 一个月三万的工作不好找,只是受点委屈,和高额的工资比起来,什么都算不上。 “行了,下去领你这个月的工资吧!”斐睿安不耐烦地喊道,心情烦闷地一口气把桌子上的所有东西都给砸了。 女佣的脸一下就苍白了起来,但盛怒之中的斐睿安不好惹,她匆匆推下,只能将希望寄托在更好说话的常月笙身上。 “我妈呢?”斐睿安发了一通脾气,也没见常月笙下来安慰他,便拔高了声音问道。 “常董事出去了。” “出去?”斐睿安拧起了眉,他.妈很爱他,哪怕公司有再大的事情,只要他在家,常月笙一定会回来和他一起吃饭。 “见那个小贱种了?”不等别人回答,斐睿安便风风火火地冲了出去。 改装过的豪车发出一声沉重的低吼声,红色的车以一个极快地速度冲了出去。 身份证上,斐睿安在户口本上只比斐垣大一个月,今年也刚成年,但他和普通人家的小孩不一样。跑车很帅,赛车很酷,早早地他就将这个当成了自己的爱好。 常月笙怕他自己开着危险,找了专业赛车队的教练带着他学。 只是之前没有驾照,要玩也比较低调。 生日刚一过,常月笙就让人把驾照和请人配置完善好的顶配赛车钥匙送到他的手上。也才被常月笙允许可以随便开。 常月笙很宠他,但在涉及斐睿安安全的这件事情上,她是不会有一丝半点的放松的。 两百迈的急速快感让斐睿安焦躁的心情好了一些,他很不高兴常月笙去见斐垣的这件事。虽然斐睿安知道常月笙是替他去找回场子的,但就是有一种奇妙的感觉。 他不想斐垣和常月笙见面。 或许是因为斐垣是常月笙很欣赏的类型吧。 如果不是私生子,常月笙应该会很喜欢那样的斐垣。 常月笙资助过很多孩子,但不是每一个都会一直资助到成年。无一例外地,每一个资助到成年的孩子,都是斐垣那类阳光向上眼里闪着对未来憧憬的孩子。 而那种人,恰恰是斐睿安最讨厌的。 大概是因为,斐睿安不喜欢他的母亲会把注意力放在除他之外的孩子身上。 很不喜欢。 明明常月笙对他的爱有目共睹,但斐睿安就是很恐慌。 总觉得,有一天常月笙会不要他了。 这种感觉来得莫名其妙,斐睿安一直到现在也没想清楚为什么自己会这么觉得,但他不需要想明白。 不高兴,就不要。 他不高兴常月笙把注意力放在除他以外的同龄人身上,那他就对常月笙说:“妈,我不喜欢这样!” 于是常月笙就只给钱,不再多对那些被资助的还有有什么关心的举动,就只将注意力放在斐睿安的身上。 对其他人再欣赏,那也是别人。斐睿安,不是别人,是上天赐给她的宝贝! 斐睿安讨厌斐垣,从第一次见到他,就讨厌得不行! 虽然斐垣救了他,但他就是讨厌! 没有任何理由的讨厌! 尤其是看着他忍耐着痛问他有没有受伤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 很得意吗?!你很得意对吧?!以为救了我就比我强了吗?!恶心! 那就——让你再也得意不起来! 尤其事后知道了斐垣就是斐程峰的私生子后,斐睿安崩溃了! 他几乎克制不住想要毁了斐垣想要让他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斐垣,你去死吧! 愤怒的情绪一波比一波强烈地涌了上来,指针也飞快地移动了起来,200,220,240,260…… “滴嘟滴嘟滴嘟滴嘟——” “前面的J66xxx6,快停下来,你超速了!” 斐睿安已经没有理智了,他不管不顾地狠狠踩下油门—— “前面的车和行人快让开——” 扩音器里的吼叫让斐睿安有些畅快地笑了起来。 但笑容才维持不到两秒,前面人行道上,一只导盲犬站了起来,绿灯从59,58,57跳动到56时,才迈开腿朝前面走去。 “快让开——”过高的分贝让扩音器发出了一阵滋滋声。 但温顺的遵守规则的导盲犬很能忍受噪音,又盲又聋的主人也全心全意地信任着他的伙伴。 两人慢慢朝对面走去。 交.警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立刻冲着跑出近乎嘶吼地骂道:“J66xxx6,让你停下来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斐睿安也看到了那两个走在人行道上的生物,但热血上头的脑子冷却了一点,很近乎三百迈的速度不是那么容易停下来的,连转弯操作都有些困难。 撞死个人,不过就是赔点钱,他有钱,多赔几倍就是了,但如果现在进行繁琐操作的话—— 他会出事。 不行,不行的,我绝对不可以—— 只有我,绝对不行—— 电花石火之间,他的思虑就只是那么一闪而过,一缕淡红的烟雾钻进了他的眼眶。 斐睿安没有松开油门,也没有拉下刹车,他只是没了反应,脚死死地踩下油门,双眼直愣愣地盯住了外面。 “咚——” 车的前面像是撞到了什么,然后便是漫天的血花。 世界安静了下来,与此同时,车后的轮胎在黑色的雾气下停滞了一下—— “咚——”伴随着巨大的撞击声,斐睿安痛苦的吐出了一声呻.吟,五脏六腑像是被什么搅在了一起一样。 “嗤——”破碎扭曲的铁片插入了他的手心,斐睿安痛苦地尖叫了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 好痛,好痛啊—— 有什么不止是手,脚好像也在扭曲的车里被死死地挤压成了什么东西。 “好痛,妈,我好痛啊——”头被弹出的气囊缓冲了一下,斐睿安晕眩了一会儿,难忍的疼痛席卷了他的大脑。 “……” 围观的人群全部没了声音,瞪着眼睛似乎有些没反应过来。 拉着警笛的交警车也愣了愣,扩音器里传出的,一时间也只有滴嘟滴嘟的警笛声。 双重奏。 温顺的导盲犬夹着尾巴躲在主人的身后瑟瑟发抖,主人一边哄着自己的小伙伴,一边比划着,向周围的人询问着出了什么事情? 步升有些为难苦恼地抓了抓头发,然后抓着他的手在他的手上写字。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所有人都有点没反应过来。 改装跑车的动静很大,大老远地就有人听见了,更别说跑车后面还有一辆交警的车拉着警报大吼大叫。 不仅没人敢往对面走的,而且还齐齐往后退了一步。 只有那个为了复查好长时间才出一趟门的年轻人带着他的伙伴准备往那边去。 斐垣敢从派出所回来,这里是回酒店的最后一个红绿灯了,没想到意外能碰见出来飙车的斐睿安。 让他惊讶的是,斐睿安的车速还这么快。 但也不是特别惊讶。斐睿安玩车,斐垣一直都知道。只是没想到,他还没腾出空去找斐睿安,斐睿安便自己送上了门。 “这是你自己送上来的。”斐垣心情愉悦,本着送上门的机会不要是傻子,他出手了。 在步升把年轻人和狗子拉住前,他用幻境迷惑了斐睿安的眼睛,他知道,斐睿安一定会不顾一切地碾压过去。 他太了解斐睿安了。 鲜血的恐惧,斐垣会让他深刻一辈子。这是斐睿安欠他的。 如果让斐垣选择一件事情作为最后悔,那一定是拼着残疾甚至是生命的危险救下斐睿安。 虽然和斐程峰的相认一定会出现,但斐垣痛恨着以这样的方式给林语和斐程峰搭了桥。 善良有什么用呢? 三百迈的速度下,任何一点细微的失误都会导致事故,更不用说是一个轮子停住了运转。 没有意外的,车子侧翻,在超高速的惯性下,一辆车的铁皮和一辆车的橡皮泥没什么区别。 斐垣很平静地注视着跑车在路面上翻滚、扭曲、破碎…… 谁也看不见的怨气包裹着斐睿安,只让他的手和脚在保护范围外。 斐垣舍不得斐睿安死。 他舍不得。 总要,体验一下地狱的风景后,再消散意识吧? 不,我不会让你消散的,我这么恨你,一定要让你长长久久地活下去,活得凄惨活得凄苦,活得认为死亡才是幸福的解脱才可以。 我不要道歉,我不要忏悔,我要你痛苦。 你痛苦了,我才能高兴呀。 斐垣迈开腿,向着对面走去。 “等等。”步升拉住了斐垣的手,“现在很危险!” 斐垣歪着头,似乎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危险?哪有危险? 飙车的人已经安静躺在车里痛苦呻.吟了,围观的路人还未在震惊中反应过来,马路上的车主更是老远地停下了车在一边张望。 步升也觉得自己的形容不太恰当,苦恼地抓抓头发:“哎呀,等一下不是应该还有笔录什么的吗?总之你先别走,在这里等一下也没关系的嘛!” 斐垣却没理会他的意思,甩开手扬着笑说:“没有笔录。” 说完,就走了。 林助理愣了一下,然后也赶紧追了上去。 “没有笔录的吗?”步升还在那里疑惑,想了想,又跑过去问了一下在一边疏散人群车辆的交警。 “没有没有,这又不是连环车祸又不是两车相撞,责任很清晰明了。这不需要什么笔录的,你没受伤吧?没受伤的话,想走就能走了。”交警要忙死了,闷热下午的高峰期本就磨人,还出了这样的事情,想想头都大了。 尤其是出事的车这么贵,和富贵人家扯皮最是麻烦,又要找关系压罚单又要讨说法。 “哦哦,那想想了,麻烦您了!”步升看他脸上的汗都能晒盐了,连忙把手上的水递过去,然后一溜烟的就跑了。 小交警低头看了一眼,马上冲他吼:“你的水!” 步升也马上吼:“我不渴!”说着就跑远了。 “……”还没走远的斐垣听到两人的吼声,皱着眉有些烦。 步升是斐垣二十一岁找的助理,那时候他的事业已经慢慢有些起步了,但被斐程峰和常月笙打压得很厉害,公司根本招不到什么人,步升就是这个时候招来的,一人干着五人的活,当然,斐垣给他发的是八个人的工资。 后来公司发展得越来越好,步升就不身兼数职了,给他当专门的助理。助理什么概念呢?就是斐垣半夜三点钟叫他三点半让他去离自己十公里远的地方摘朵花,他都要准时准点地完成。 斐垣爱折腾人,他犯病不频繁,只是不犯病的时候比犯病更爱折腾。一个月开始十五万的工资都没人从他手底下挺过一个星期。只有步升做到了。 但也硬生生地从一个话痨变成了沉默是金一天也不一定能蹦出一个字的冷面助理。 足以看出,当斐垣助理这个活,到底是有多么反人类了。 斐垣见了步升没多少感觉,步升听话且好用,但那是几年后的步升。斐垣不喜欢调.教的这个过程。所以也不准备把目前的话痨步升招来当助理。 只是今天的相遇让斐垣多了一些猜测。 丝丝的黑线跟上了步升,一头黏在了他的衣角上,却不是和金老三他们那样缠绕的待遇。 有些猜测,他要紧盯才行。 “斐垣少爷,刚才那个男人,好像也是玩家的样子欸……”林助理有些犹豫地开口说道。 斐垣没回答,只当是默认。 可能是气质,可能是玄之又玄的第六感,进过猎杀场的玩家之间,或多或少都有那么一点点的感应。 林助理是新人玩家,对这种感觉并不确定,一直待着路边又是等红绿灯又是围观了这么久,才有一点点感觉。但如果是老玩家的话,哪怕是隔着一条马路,对视一眼也就能认出来了。 斐垣不是老玩家,但他眼中的世界和正常人已经不一样了。玩家之间有所感应,大概就是因为彼此身上沾染得血煞之气吧。 猎杀场副本到处都是比现实浓郁千倍万倍的血煞之气,人在里面待久了,多少会染上一些。那样的程度虽然不会对人体产生什么影响,但是对经历过生死变得敏锐起来的玩家来说,够了。 步升是个好用的工具人,比林助理好用,不管是目前还是未来的潜力程度,都比林助理好用。 工具嘛,自然要用顺手的才是。 “你和季淙茗交换了编号ID对吧?”林助理提斐垣打开门等他进去的时候,斐垣突然冒出一句。 林助理一愣,立马就回答道:“但我永远是站在您这一边的!”不管什么,先表衷心就是了,这不会有错的。 斐垣瞥了他一眼,眼神很轻,但林助理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 “他的编号是什么?” 林助理马上就答道:“137694,我的是36425,陆汾糖的是137675。” 斐垣没有要问林助理他的编号的意思,又听他报了另一个人的编号,便皱起了眉。 陆汾糖是谁? 斐垣想了一下,应该是季淙茗身边那个女孩吧。好像跟他关系挺好的样子。 拿了好友卡也是第一个给了她。 斐垣黑沉沉的眼睛在扯掉屏蔽后又跳出来的兑换界面看了一眼,“咔”地一声,门无风自动地就被关上,且上锁了。 林助理站在豪华明亮且空旷的酒店走廊里思考了几分钟,斐垣到底生气没生气。 他觉得斐垣的生气还是没生气这个难题,是能进入世界性难题,和黎曼猜想竞争一下。 脾气来得莫名其妙,且让人无法预料,更不懂他是可能因为什么事情生气。 斐垣讨厌十八岁的斐垣,所以把他杀死了。斐垣讨厌话痨的步升,所以把他变成了沉默的工具人。 十八岁的斐垣,和步升性格虽然不同,但他们身上那种积极耀眼的光芒很碍眼,非常碍眼。 季淙茗也是,碍眼得讨厌。 斐垣讨厌季淙茗,想把他毁掉。 但大概是太讨厌,时不时的,季淙茗的脸就喜欢在他的面前晃悠。 “你真讨厌。”斐垣将这个错误归到了系统的头上。 系统:???您有事吗??? 斐垣指着怨气和煞气的兑换页面说:“再不经过我的同意出现一次,你再也别想从我这里得到一丝半毫的东西。” 黑红的页面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斐垣倒在沙发上,闭着眼睛立刻沉沉地睡了过去。 一直到华灯初上。 披着人皮的身体还照着人的生物规律来,饿了,就该吃饭了。 斐垣照例是随便让酒店送点吃的上来,他的要求不多,不要太油腻,味道上佳即可。 但殊不知这样的要求有时候才更是让人愁掉头发的。 “又是没有特殊要求吗?没有说哪道菜好吃没有给提任何要求吗?”对自己有点要求的主厨都要疯了。 服务员摇摇头:“没有任何要求。” 主厨:“……”不行,我今天一定要让他在意见卡里写下点什么!每天十张的意见卡发出去,唯有这个房间的客人从来都是该怎样送出去就该怎样拿回来的。 坚信美食可以虏获任何人的男人绝不认输! 斐垣坐在大落地窗前发了会儿呆。 他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上辈子的时候,他从林助理那听了自己身世就跑了出来,身无分文,靠着到处打工养活自己,赚生活费赚学费,这里他也是来过打过工的。做兼职的清洁工、做后厨的帮厨,一个月也能从这里拿到几千块钱的工资。 斐垣不是一个笨蛋,看着季淙茗的眼神,他想起了对他来说很早以前的事情。 他上的江市实验高中不是江市最好的高中,但确实给他的条件最好的。不仅免学杂费,入学就给十万奖学金,而且每学期成绩一直保持前三一学期就有一万的奖金可以拿。 斐垣的中考成绩很好,进了高中后一直也保持着这样的势头,但他没想过其中的不对劲。 江市实验高中虽然也有贫困生,但家庭条件好的才是主力,一个班一两个贫困生就顶天了。毕竟实验高中附近的学区房早上了十五万一平,而且还是有价无市。 为什么这样的高中,会有早餐奶补贴和中午水果补贴呢? 每天一瓶,每天一果盘。 他周围的同学大部分都在嫌学校烦人,对他们来说,一瓶奶的事情还要由学校来分发处理,耽误他们的时间,水果也是。天天换着来,总有人会不喜欢某种。 斐垣从来都只是默默地听着同学们的抱怨,然后将奶喝完,将水果吃完。 他很穷,很穷。 学校虽然免了他的学杂费,但是零节课晚自习周六的补课还要交钱,但大家统一买课外辅导书也要交钱。虽然有奖学金,但斐垣要交给林语,一学期一万块钱的奖金,两学期也只有两万,但一年却有十二个月,他们家一个月的房租水电就要两千八。 斐垣想让林语轻松点。 每个月伸手向她要生活费的时候,斐垣已经很难受很愧疚了,每每看见林语犹豫着给他数钱的样子,都让斐垣感到深深的愧疚。 他尽可能的,不想再为其他的事情去烦她。 所以学校的奶和水果,是他为数不多可以用来补充营养的渠道。也是他没能变成个小矮子的重要原因。 斐垣很感激学校的领导和老师。 但现在想想,那只不过是季淙茗为了照顾他的自尊心,拐了一个大弯。 季家很有钱,季淙茗也有钱,他只要以赞助的名义,给学校提点要求就好了。钱他出,学校能拿名声,还能拿赞助,怎么都不亏。 还有,斐垣现在住的这家酒店,姓季。 曾经、不对,应该说是一年后,因为斐垣在这里打过工,所以瞎了一只眼后,经人介绍,去季家的研究机构里当了志愿者,安装了义眼。 随后他才有了制作义眼控制系统的想法,和季家成了合作伙伴。 季重阳离他太遥远了,斐垣没想到他会对自己有所照顾,所以从来也没往这方面想。 再深入想想,包括这么些年林语不断接到然后又毫不犹豫拒绝的工作邀请,也都和季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只是有了季淙茗这个点后,一切才连了起来。 “有什么用呢?到死也不会知道你的。”斐垣确实是——到死也不知道有季淙茗这么一个暗恋者。 季淙茗应该就是五月三十一号那天“去世”的,季家忙于季淙茗的事情,没再管斐垣。大概是等季淙茗的事情尘埃落定后,看到斐垣这么凄惨,为了死去的弟弟能够开心,才继续给他提供帮助。 但斐垣没发现“季淙茗”这一号人物,季重阳也从来没说过。 斐垣和季重阳的关系很简单,两人合作,该给了东西他不会少,但该要的东西也从不退让。 斐垣哪怕到现在,也不觉得自己亏欠季重阳什么。 季重阳帮了他,但季重阳也靠着斐垣的技术将季家送上了一个新台阶。尤其是几年后双方合作不断深入,资产翻了不止几倍。 哪怕是作为单纯的投资,他都是没有一点半点的亏损的。 只是牵扯到季淙茗后,斐垣有些烦。 何必呢? 斐垣想问他,你这是何必呢? 为了一个假象,有必要吗? 反正我也不会喜欢你,也不会给你你所期待回应。 更不会感动。 那种东西,我早就没有了。 将我这个早就忘记你的人,视作珍宝,不傻吗? 我把你忘得那么彻底,你也应该……把我丢掉才对啊。 “季淙茗,你真亏。”斐垣喃喃地说着。 可不亏嘛!换做是十八岁的斐垣,现在说不定已经感动得眼泪汪汪恨不能以身相许了,但十八的斐垣已经死得什么都不剩下跑,除了这副身体一样,还有什么一样的呢? 斐垣不仅没觉得心动,反而想要嘲笑一下这个傻蛋。 可惜,季淙茗现在不在他身边,没法将他奚落嘲讽一顿了。 “一半的煞气,我可以让你们通话一分钟。”立志成为奸商的系统适时的跳了出来。 斐垣挑眉:“你偷窥我的思想?” “没有,我的子端只寄生在你的身体里,思想是属于灵魂层面的,就像无法窥探你的意识海只能简单测量一样。”系统坚决否认。 它没说谎,如果可以进入斐垣意识海的话,它就不需要通过斐垣的同意才能进行兑换了,直接把煞气和怨气抢走,再随便补贴他一点积分就可以了。 可惜之前从来没有过人类可以吞噬煞气怨气而不崩溃的例子,弄得它现在连应急的补救措施没来不及准备。 它目前能做的,只能是借助特殊的手段在“外界”对斐垣的意识海进行观测。 “是什么给了你——季淙茗在比我一半煞气来重要的错觉?” 三分之一的怨气换现状,二分之一的煞气换一分钟中的通话,怎么想都不可能。 系统沉默了好一会儿,不知道是不是去研究市面上的通话软件了,过了好一会儿才蹦出来补充道:“视频通话。” 斐垣冷笑:“你做梦来得快一点。” 系统一板一眼地回答道:“我不会做梦。” 斐垣恶声恶气地喊:“兑换!” 三分之一到二分之一,通货膨胀虽然快得吓人,但为了摸透系统的规则,斐垣也懒得去计较了。 系统的选人规则到底是什么?现实和猎杀场的对应状况是怎么一回事? 斐垣需要弄清楚这些。 三分之一到二分之一也就是六分之一的膨胀,但和系统那种扣扣索索几个字的描述比起来,还是亲眼所见比较实在。 “……”系统大概是愣住了,好半天没反应过来,又或者是偷代码花了点时间。大概过了一分钟,斐垣的面前才出现一个照抄来的视频通话界面。 季淙茗那边大概是没有选择权的,因为“等待对方接听”的见面只是一闪而过,走个形势,马上就出现了季淙茗的身影。 季淙茗依然在那个被毁掉的副本里,类真空的状态让他的活动有些困难,但他很努力地划动着胳膊往四面八方的残肢断骸那里扒拉。 因为没有退出副本,修理师的伪装成了可自由切换部分切换的主动功能。 斐垣看着他笨拙地将空中飘来飘去的残肢收拢起来,然后拼凑出一副又一副完整的躯骸,等拼图似的尸体多了,他才将两只手切换成针线功能,开始将他们的身体缝补起来。 一具,两具,三具……一百零一,一百零二,一百零三…… 不止是童话城副本中的,这个黑暗且无边的空间里,似乎隐隐连接着其他副本空间。 所以飘来的“垃圾”里,密密麻麻的尸体不知道有多少。 季淙茗应该是很累,且是很害怕的。 一个月前,他和所有的高中生没有任何不同。但现在却硬是要逼迫着自己面对这么多的尸体。 他很专注,因为对待的是别人的遗体,所以他尽可能地不想给别人的尸体添上不必要或是歪歪扭扭丑陋不堪的缝补痕迹。 童话城的城民们被斐垣烧得几乎不剩下什么了。但在这个空间里,只剩下一点代表他们存在过的黑灰也很容易辨认出来,季淙茗照例将他们收拢在一起。 勤勤恳恳地像是一只小蜜蜂。 斐垣被自己的形容逗笑了。 “你不和他说话吗?” 斐垣没有说话,只是又续了一分钟,然后又是一分钟,然后又是一分钟。 59,58,57,56,55……30,29…… “季淙茗。”斐垣喊他。 正准备又游过去找手的季淙茗愣了一愣,试探地回:“斐垣是你吗?” 他的神情很慌乱,大概是想问为什么会有你的声音,为什么你能和我通话之类的问题,但因为太紧张,他几乎是说不出什么话来了。 斐垣连他可能找的借口都替他想好了。闲着也是闲着,就提前进入副本消磨一下时间好了。 但斐垣没有给他那个机会,而是冷酷又无情地说:“他们死了。” 你再做什么,都改变不了了。 “我知道的。”季淙茗笑了笑,“不管是人还是什么,死了,大概就什么也没有了。” 虽然有厉鬼,但厉鬼和人是不一样。厉鬼的理智和记忆有限,只会记得自己执念最深的一些东西。 人变成厉鬼的几率很小,成为厉鬼后不杀人不杀害不折磨他人也折磨自己的几率几乎为零。 “那你在干嘛?” “我吗?”季淙茗扣了扣裤缝小声地说,“闲着也是闲着,我就——” “你就缝尸体玩吗?” 季淙茗的脸一下涨得通红。 “他们都是惨死的,身上的煞气和怨气很重,放着不管的话,过段时间可能也会变成厉鬼的吧?说不定还会有其他副本的人过来把他们的尸体拿走炼尸油什么的……” “我的积分好多好多,就当是练习技能了,等一下帮他们烧一烧。” 季淙茗的声音越来越少,他怕斐垣骂他。 “哦。”斐垣淡淡地应了一声,然后视频通话的时间到此为止。 季淙茗等了好久好久,也没有再传来什么声音。 他有些失落地咬住了自己的舌头,觉得自己真是笨极了,不会说话,总是惹斐垣生气。 唉…… 斐垣张开手,除了七根未断一根将断未断的丝线在存在,其他的怨气和煞气,已经消失了个干净。 但也只是这几天抢来的东西罢了。 仅仅只是回到了前两天退出副本时的状态。 照着他现在的熟练程度,一天一.夜的高速修炼就能恢复。说起来一点都不贵。 “你好像对他很在意。”白得那么些煞气和怨气,系统十分高兴,无机质的声音都有了些许的波动。 斐垣却是问:“死后的人回到现实的尸体是你伪造出来的。”虽然还只是一个猜测,但斐垣的语气却很肯定。 第53章 林助理虽然没十年后的步升那么好用,但他怎么说也是大集团的董事长助理,办事能力还是有的,斐垣让他查最近发生的意外事故,里面就有一些“熟人”,比如说三队的老大。 三队老大是被童话城的城民分尸的,刚才的视频通话里,也有还没来得及处理成工业品的三队老大的尸体,但新闻里,三队老大是失足落下山崖,身体虽然有所破损,但既不是残肢断骸,也不是半个工业品。 系统没说话,要是用什么装死世界杯的话,它参赛拿个第一第二想来没有半点问题。 斐垣也不欲与它多纠缠,闭上眼睛,笼罩在整个江市上空的浑浊雾气又开始往这里飘。 一个小时后,斐垣打开电脑,苍白修长的手指在电脑上一阵噼啪作响后,叫出了系统。 “煞气和怨气量化的程序,一积分换一点煞气或是一点的怨气,这生意不亏吧?” 系统立马说:“十万换一分钟!” 斐垣啪一下关上了电脑。 “八万一分钟,仅限于用煞气和怨气兑换的积分。” 斐垣冷笑,直接全选,然后按下了删除。 系统懵了。 “五万,五万就好!” 照着刚才的二分之一一分钟来,是十万没错呀QAQ!这人怎么说变就变了呢?! 男人心,海底针! “季淙茗。”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斐垣的声音再一次想起来的时候,季淙茗的手一抖,差点将手里的东西全洒出去。 “……斐垣?”季淙茗试探地问,“你来闯关了吗?”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能听到斐垣的声音,但斐垣那么厉害,肯定是和别人不同的。 “你死了。”斐垣平静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季淙茗低着头,手指在矿泉水瓶上轻轻按压着,透明的塑料和水将他的手指的影像扭曲了一些。 斐垣能看到他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像是不堪忍受重压一般,但很快,季淙茗又鼓起劲儿,努力扬起一个笑脸:“我没事的!你看我在这里不是都好好的吗?!斐垣你不用担心我的!” 他的声音微微颤抖,虽然听得出来是在努力压抑了,但依然破碎。 斐垣想说,我并没有担心你。但他知道,自己这话,说了也是白说,季淙茗不会听的。 很多时候,死亡并非是自己一人的事情。 爸爸、妈妈、哥哥、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阿姨…… 季淙茗和普通人没什么不同,除了家里有钱一点。 他是被四个老人带大的,和家里人的感情都很好,他简直不敢想象,老人家们是得知了他死去的消息后是该有多难过。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光是代入一下,季淙茗就难受得不行。 但是没关系。 季淙茗会死的这个事实,大家早就有所准备了。十八年前,就做好准备了。这十八年,都是捡来的! 他已经,非常幸运了! 斐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季淙茗的感情,他没办法体会。 林语没带他回过老家,她也早早就和曾经的熟人全部断了联系。十八岁以前的斐垣,只有林语一个家人。 十八岁以后的斐垣,没有一个家人。 他无法体会那种宁愿自己替他去死,或者与其让人痛苦不如让全世界都将他遗忘的亲情。 “你很痛苦。”斐垣肯定地说。 “只有一点点啦。”季淙茗小声地说,“我不是个能让人省心的小孩,大部分时间里都在给家里人添麻烦,连死了……” “我可以给你的家里人带句话。”斐垣打断了他的念叨。 季淙茗愣了愣,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真的吗?!谢谢你斐垣!你人真好!” 沮丧和低落的表情一扫而空,斐垣有些难受地看着他那张笑得有些蠢笨的脸,未自己糟糕的心情找到了原因。 太丑了。 季淙茗太丑,虽然他看着不高兴。 “我不喜欢欠别人什么东西。”斐垣冷淡地说,“快点把你要说的话想好。” 季淙茗有很多话想说,犹豫纠结的表情在他脸上转换个不停,最后,他咬了咬牙,说:“斐垣,这句话,你可以帮我在三个月后再带过去吗?” “因为你三个月后就要真的死了吗?”斐垣说话,从来不会顾忌别人的感受。 季淙茗没有否认:“也不算是吧……” “那就留着吧。” 斐垣低垂这眼帘,系统也摸不着他要干什么。 斐垣越发冷淡的声音让季淙茗有些紧张,他知道自己是有些不争气扶不起,一定,很让斐垣失望。 “……斐垣,你还在吗?”季淙茗有些紧张地问。 斐垣没有应声。 季淙茗坐在虚空中,有些难过地抱住了自己,脑袋歪在膝盖上,呆呆地看着这片虚无的空间。 很寂寞。 季淙茗没有骗斐垣,帮玩家和玩.偶们收敛尸体,虽然有同情的心理,但也因为这里太过无聊。 时间被一秒一秒地拉长,季淙茗几乎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他很寂寞,很孤独。 不断地加大训练强度和训练时长,但时间过得还是那样慢。 最初的时候,他很害怕,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固定的他一个人。 或者,偶尔会有不知道从哪里飘来的尸体。 他从最初的害怕恐惧,慢慢地就到了习以为常。 但会很难过。 为死去的那些人,为他自己。 斐垣的声音让他很惊喜,但惊喜过后,又是加倍的失落。 季淙茗讨厌这样软弱无能的自己,已经被斐垣甩开很远了,他需要的是努力将这段差距赶上,而不是没有任何用处地待在这里低落。 “斐垣,我好没用呀……”他将自己的脸埋进了两腿之间,哪怕没有人,他也不敢让自己低低的呜咽声发出来。 “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的。”斐垣说,“和我做个交易吧,季淙茗。” 季淙茗猛地抬起了头,微红的眼眶泛着水光,但他一直忍着没让它落下来。 “斐垣,你没走呀!” 宛如雨后初晴的笑脸带着湿气,却柔和耀眼得让斐垣难以移开目光。 “我是说!”斐垣回神,皱着眉加重的语气,“和你做一个交易。” “斐垣你想要让我做什么,直接告诉我就好了呀。不用交易的!”季淙茗笑得很满足。 “我不喜欢。”斐垣的声音更冷,“我不喜欢欠别人的。” “……哦。”季淙茗如善从流地说,“那我们开始交易吧。” 斐垣深深地看着季淙茗,觉得季重阳的能力,比他认识到的还可能厉害一点。 能把这种蠢货养到这么大还不被人拆了骨头吃干净,是个能人! “斐垣,你别不说话呀。”季淙茗忍不住喊他。 “每天晚上七点钟,我会和你通话一分钟。而你要做的,是把我的话当做最高指令,不论内容合理不合理,都必须完成,懂吗?” 季淙茗想说,不用这么麻烦的,不用交易的,我本来…… 但想到斐垣刚才的话,他忍住了:“好,那斐垣,今天晚上你还会来和我说话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季淙茗那种笨拙的试探和掩藏不住的期待让斐垣皱了皱眉。 “说了七点,你是听不懂人话吗?” 现在不是七点,所以,等一下,斐垣还会来见他的! “哦。”季淙茗点点头,满足地笑起来,“斐垣,我好像又更喜欢你了怎么办?” “我倒是又有一点讨厌你了。” 麻烦精! “……”季淙茗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他拍了拍自己的脸,很快又振作起来,“那、那,斐垣,我等你七点来。” 距离七点,也没多少时间了,大概也就十分钟。 斐垣啪地挂断了通话,季淙茗等了等,隔十几秒就要喊一声斐垣,没听到任何回应,他有些低落,但想到马上又能听到斐垣的时候,他有忍不住高兴起来。 喜欢,很喜欢斐垣! 季淙茗尝试过分析自己对斐垣是哪一种的喜欢,是爱?是崇拜?还是其他? 最后,季淙茗放弃了去分析。 他喜欢斐垣,就是这么一件简单又没有理由的事情。看到他会高兴,想到他会喜欢,怎么样都好。只要斐垣能高兴,他怎么样都好。 斐垣挂了通话,靠着沙发坐了好一会儿。 “系统,让一个人彻底从世界上‘消失’需要什么样的条件?” “视涉及相关人员的记忆,一亿到三亿积分不等,另外,还需要五到十个的A.级以上副本评分。” 等系统一说话,斐垣再次开启了屏蔽。 季淙茗的情绪不太对,说什么三月之后,但实际上,痛苦的情绪都要溢出来了。 系统的“消失”和其他不同,死去的人会被遗忘,但会有存在过的痕迹。 但如果换做是所有和他有关的痕迹都抹消掉呢?不管是记忆,还是留下的照片、生活痕迹,全部,将他这个人的存在完完全全的抹消的。 没有人会记得他。 这样,对于季淙茗的家人来说,可能是件好事。没有与他相关的记忆,就不会伤心难过。 但对于季淙茗呢? 没有人记得他了,没有人怀念他了,哪怕连一丝一毫的痕迹也无法留下。 斐垣不知道季淙茗现在有多少积分,但想来不会少。 差的,也只是五到十这个几个副本评价。 但从“未来”的结果来看,季淙茗在现实的存在并没有被抹消。 是最后舍不得了吗?不会。 虽然讨厌季淙茗,但斐垣很确定,季淙茗不是那种“自私”的人,或者说,正因为他太过“无私”,斐垣才讨厌他。 那就是因为,在凑齐五到十个副本评分前,他就出事了?不仅是现实意义上的死亡,就连在猎杀场里,也真真切切地死去了。 想到这个可能,斐垣有些烦躁。 “季淙茗是我选定的猎物。” 斐垣很中意季淙茗,想要将他毁掉的,看着他眼里的光芒一点点散去熄灭最后破碎不堪的中意。 很中意,所以,他不会让给别人。 “我看上的东西,还没有谁能从我手里抢走。” 我想要的,就要得到。 斐垣有时候会想,人是为了什么诞生出来的呢? 发病后有冷静下来的某一段时间里,他会胡乱地想着一些不着边际类似哲学一样的找不到答案的问题。 常月笙曾经对他说,斐垣,你不该被生出来,你就是个错误,你该被销毁才是。 但也是她对他说,垣垣,你是上天赐给我的宝贝,你是我活下去的意义。 ——才怪。 林语曾经对他说,斐垣,你是我唯一能够依靠的了,妈妈爱你,胜过爱世界上一切的东西。你能不能,也把妈妈当做全世界来珍惜? 但也是她对他说,斐垣,你出生的意义就是为我所用,不听话的东西,就要扔掉。斐垣,你不乖了,你的存在已经没有意义了。 而一切的罪魁祸首斐程峰,他永远只是若无其事厚颜无耻地享受着手里的一切,外面的事情与他无关,其他人的悲剧与他无关。 至于斐睿安,那就是个蠢货。又毒又蠢,除了钱和坏脾气一无所有。 斐垣有时候会想,人生啊,真的很不公平。 恶毒的人理所当然地将伤害别人当做日常,善良的人却因为自己不能帮上更多而感到愧疚。 人为什么要出生呢? 为什么要相互折磨呢? 斐垣不知道,但他知道,他不想被折磨,所以,那就去折磨别人好了。 “季淙茗,放火给我看吧。” 季淙茗一愣:“斐垣,你的心情不好吗?”一边说着,白色的火焰就从他的指尖冒出,微小的火花随手一弹,落到了一长排铺开的尸体上,很快就成了大火。 火星噼啪的声音响了很久,但其实也并不久。 季淙茗的火很特殊,烧后不会留下任何的残渣或是痕迹。就像在第一个副本中,他将整个副本几乎烧了个干净一样。 斐垣也是从那个时候得到启发的。 业火烧的是煞气,副本少的是场景。 那是不是就代表着……副本本身就是由煞气组成的世界呢? 一旦接受了这个设定,斐垣便很轻松地定了童话城的扫荡方式,不仅是npc,不仅仅是撬墙角,他是直接把整座副本给吞了。 比季淙茗吞得还要彻底。 方婷婷的那个副本,也就是一个小型的生存副本,核心是方婷婷,副本的场景有限。 但童话城,却是一个超大型的任务副本,体量完全不同。 所以,同样是摧毁了整个副本,斐垣和季淙茗得到的分数和评分却不同。 “季淙茗,你还记得,这个技能是怎么得到的吗?”斐垣是第一次,这么认真清楚地看到季淙茗放技能。 季淙茗想了想,白色的火光在他的眼里跳动得一晃一晃,十分认真:“具体是怎么样的,我记不清了。当时你住的房子爆炸了,我以为你出事了,一着急,就冒出火来了。” “说什么隐藏任务,天赋技能什么的,但我根本没做什么任务啊。”对于这个技能,季淙茗到现在还是懵懵的。 但很熟悉,哪怕是第一次使用,冥冥之中,他好像就懂得要如何去运用火的力量。 “系统骗你的,根本没什么隐藏任务。”斐垣看得清楚,和其他玩家的技能也不一样。 反倒是和他的有些像,但又不同。 斐垣的技能是误打误撞用抢来的煞气和怨气发出的,本质上是他对煞气和怨气的灵活运用,系统只负责给他瞎扣分。 季淙茗的技能也是属于他自己的,但他的身上却没有一丝半点的煞气和怨气。更没有积分商城里描述的“灵气”。什么都没有。 系统给他瞎扣分,都他的力量来源却奇怪得厉害。 和他的体质有关吗? 斐垣对季淙茗的体质有些好奇了。 “嗯,系统有些坏,我不太喜欢它。”季淙茗点点头,不能更赞同斐垣的话了。 “……”系统挂断了通话。 斐垣挑眉:“违反合同?赔钱!” 系统反手给打了二十万积分,然后就没动静了。 “斐垣?斐垣?”季淙茗叫了几声,闷闷地坐了下去。 是不是哪里又说错话了。 系统蹦出来,恶声恶气地说:“你这么笨,他喜欢你才有鬼了!” 季淙茗把它摁掉。 但系统依然锲而不舍地弹出框框:“讨厌你讨厌你他最讨厌你!” 季淙茗眼睛都快红了:“你闭嘴!” 系统不仅不闭嘴,还把“斐垣最讨厌季淙茗”几个大字做成了背景挂在了系统页面上,方便季淙茗一看就能看到。 “你怎么这么讨厌啊!” “那也比斐垣讨厌你更不讨厌!” 季淙茗拔出剑,一下一下地挥着,只当它不存在。 二十三个小时五十六分三十二秒,再过这么一点点时间,他又能和斐垣说话了。 “……” 系统不会累,但孜孜不倦的地刷屏却不能被看到,它也是会生气的。 它一生气,现实和系统空间的通话权限也不再开放了。 季淙茗等啊等,等啊等,等啊等,却怎么也等不到斐垣。 “我就说过他很讨厌你吧!”系统得意洋洋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斐垣再讨厌我,也改变不了我讨厌你的想法!”季淙茗说得斩钉截铁,脸上冷酷的表情一点都看不出来是故意吓唬人的。 系统一愣。 “你……为什么要讨厌我呀?” 斐垣那么对你,你都不讨厌他,为什么要讨厌我呢? 季淙茗不想理它。 斐垣发现自己用不了系统功能的时候,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但没有当一回事。 用不来了就用不了了,他也不是非用不可。 季淙茗要哭不哭的脸一闪而过。 “……”又不是小孩了,离下一次副本也没几天了。 斐垣想着,便又扯断了一根煞气线。 八根线,连着的是绑票三人组和大金链子五混子。 斐垣这几天在他们身上做了点实验,找到了些有意思的小规律。 现实的煞气和怨气浓度远比猎杀场里低得多得多,斐垣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能肯定的是,不管是现实还是猎杀场,只要产生过煞气和怨气,就会留下一些痕迹。 哪怕这些痕迹很轻微,但只要产生过,就一定会有痕迹。 假造的幻境很能刺激吓唬人,但远远不够。 没有那类崩溃到自我毁灭的程度。 斐垣在混子五人组和绑票三人组身上发现了几缕比正常人要浓郁些的怨气和煞气。 大概,就是被他们祸害过的人所留下的。 “我很不高兴,你们随意地破坏我的人生,肆意地决定着我的命运,你们以为自己是神吗?我好讨厌呀!” 斐垣拨弄着那几根煞气丝线面无表情但声音低低的却充满了愉悦。 “从来,就只有我玩弄别人的份,什么时候你们这些垃圾也想决定我的命运了呢?”斐垣很双标,非常双标,就差把双标两个字加大加粗印在脑门上了。 所以一想到别人对他双标,他就很不高兴。 “怎么能不听我的话呢!我说过了,我的命令是绝对的!你们不可以违抗的!” 斐垣哪怕是疯,也从来都是冷静地在那疯。他的医生经常弄不懂,斐垣到底是真的疯了还是假着疯哄人玩。 斐垣也不知道。 大概是被一次又一次地摧毁后,他有了很强的抗压能力吧。 计较这些是很没意思的事情。 大部分时间里,他都知道自己的精神状态不对劲。 但为什么要让自己像正常人那样克制自己? 我凭什么要克制自己? 为什么要怪我? 为什么不去怪那些把我逼成这样的人? 斐垣听过很多很多,明明是林语毁了他,但他们却对他说,要宽容。 明明斐程峰毁了他,但他们却对他说,好歹没有他就没有你。 明明常月笙杀了他,但他们却对他说,好歹你还站在这里。 明明斐睿安把他推向深渊,但他们却对他说,你好恶毒。 我恶毒吗?斐垣问自己。 “对,我特别恶毒。” 垃圾的话无需多听,凶狠地让他们闭嘴就可以了。 谁提出问题,就解决了谁,这样,就没有问题了。 掐断的煞气线聚拢又断开,断了又黏合,黏合又有被斐垣接上。 斐垣玩得不亦乐乎。 局子里的惨叫声是镇静剂也消不掉的刺耳,医生护士警察们忙个不停,斐垣却不管他们。 不去管会给人带去多少伤害,不去想会不会给人添麻烦后,世界都变得美好了起来。 合我意的,就是好的。 不合我意的,那就毁掉。 “斐垣少爷,常董事开始调查您了,需要——” “常月笙去见过斐睿安了吗?”斐垣问。 “见过了,斐少、斐睿安好像只有手和脚受伤了,其他一切正常,但常董事非常生气。” 斐垣知道,常月笙是把这件事情怪到他和林语的头上了。 所以监控的交警那边一切显示都是斐睿安自作自受,但常月笙不会听的。人先入为主的印象很厉害。 只要她认定了斐垣和林语是她的敌人,她就会毫不留情地将一切联想到他们的头上去。 尤其斐睿安对她的意义非凡,护犊子护到了一种极端的地步后,斐睿安有任何的意外,到了她这里,她是无法保持一丝半点的理智的。 更别说斐睿安出了那么大的车祸,但到现场监控的时候,她几乎要被吓得魂飞魄散。 她疯了一样要找林语和斐垣一命换一命,得亏旁边有好几个助理死死拉住了她。 斐睿安的“命大”让她冷静了一点,但想要报复斐垣和林语的心思却不会淡下去。 她偏执地认定了这一定是斐垣和林语下的黑手。 虽然这件事情本就是斐垣做的,她猜得没错。 但她没有证据,一点证据都没有。 “那就不用管,你还有事吗?” 斐垣虽然问了林助理,但显然他的意见和可能性不被重视,斐垣直接掐断了通话。 “……”林助理听着手机里的滴滴声,过了好半天才吭声,“没事了,斐垣少爷晚安。” 他觉得自己大概有点隐藏得挺深的抖.M和舔.狗属性。 斐垣没有用煞气监视常月笙,但可以想象得到她的暴怒。 斐睿安是她的命.根子,是底线,是高压线,是碰也不能碰的禁.忌。 但现在斐睿安出事了,这对她来说,比让她自己出事都来得更让人愤怒。 嫉妒吗?愤恨吗?斐垣没什么感觉。 母亲这一个词,对他来说是一个……有些扭曲的远方。 林语不是他的亲生母亲,但却是养他到十八朝夕相处的唯一的亲人。好的、坏的,哪怕是她从一开始就是有目的地给他洗脑,但毫无疑问,在十八个年头,她是独一无二无可取代的“母亲”。 常月笙虽然是他的亲生母亲,但她恨他,恨他恨得那么多次要杀他,要折磨他,亲手将他推下地狱。 哪怕是最后她用杀掉斐程峰和林语的方式、用以命换命的方式来祈求的他的原谅,斐垣对她也只有恨,没有爱。 连怜悯都没有。 你在祈求我的怜悯,可谁来可怜我呢? 把心刨出来给了你们,是你们亲手将它捏碎的。 没有心,又哪来的原谅一词呢? 如果一切能够回到还未开始的时候,我们一起去死,把一切扔下,一切全部,一笔勾销…… 但林语拒绝了。 常月笙也拒绝了。 “为什么,你们都不愿意呢?” 斐垣捂着脸笑了出来。 唯一说愿意为我去死的,竟然只有季淙茗。 但他什么也不知道。 他不爱我。 他只爱斐垣。 而我,我不是他爱的那个斐垣。 我好嫉妒。 为什么,我没有人喜欢呢? 为什么只有我,不被任何人喜欢呢?!为什么没有人喜欢我呢?! 没人喜欢我,我也绝对不要喜欢任何人—— 斐垣不想参与常月笙的报复里去,他很累。 所以直接将,矛盾扔给了林语和斐程峰。 “林语,斐睿安快死了,你知道吗?” 林语接到电话的时候,“请问你是谁”的话还没问出来,乍一下听到这样的话,头皮都要炸开了。 “斐……睿安?”她的手指颤抖得几乎要拿不住手机,“他怎么了?”斐垣的声音,她太熟悉太熟悉太熟悉了,十八年,人的一生有几个十八年?她几乎是在斐垣开口说话的第一时间就认了出来。 排练了十多天的话堵在了嗓子眼,她什么也顾不上了,抓着手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喊:“你对他做了什么?!” “我呀,就只是稍微玩弄了一下他罢了。” 斐垣笑吟吟的,手里的煞气线团斩断黏合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最后几乎要化为一团雾气。 空气中隐隐的惨叫声和崩溃的求死声也越来越尖锐。 “斐垣你这是在犯罪!”林语又尖又利的声音几乎要刺破斐垣的耳膜。 斐垣的表情冷了下来,手里的雾团瞬间炸成了粉末:“林语,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林语已经无法冷静了,斐睿安就是她的命,就是她的一切,如果斐睿安死了的话,她一定会不顾一切地让斐垣付出代价的! “斐垣——” 斐垣掐掉了通话,房间里的温度瞬间又低了几度,放在茶几上的水唰地一下结出了一层薄冰。 “真不公平。”斐垣说,黑沉沉的眼珠浓郁到了极点,几乎隐隐地透露出了红色。 “真不公平。”斐垣又重复了一遍。 “啪——”亮起来的手机屏幕还没来得及有所动静,屏幕上便瞬间多了无数蜘蛛网似的裂痕,彻底安静了下去。 “啊——好难受!好难受啊!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不要埋我我还没死——” “救命!救命救命啊!我的脑子,我的脑子不见了,你看到我的脑子了吗?别挖了,别挖了,求你,再吃我就脑子就不见啦……” “……” “……” 群魔乱舞一般的呼救声让人烦躁,警.察叔叔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没好气地伸出两个手指头:“这是几?” “二呀!警.察叔叔,你也要来吃我的脑子了吗?要甜口咸口还是辣口的?我的脑子还蛮好吃嘿嘿~” 警.察叔叔觉得接下来一个月内他都不会再碰白.花.花的食物了,不管是豆浆豆花馒头还是什么,他反胃! “疯什么疯?!他们意识清醒着呢!身体倍棒儿,晚上还一口气吃了三大碗白米饭!”警.察叔叔没好气地对心理医生说道。 斐垣过了挺久才发现自己把八根煞气线给彻底弄断了,混杂的煞气搅和在一起,一时间想要重新分类还真有些麻烦。 麻烦,斐垣就不想干了。 虽然他是准备每天增加点难度慢慢折磨他们的,但现在也不过是将时间往前拨一拨罢了。 本来是每人一天两个幻境,现在混杂在一起了,拿大概就是二的八次方个幻境了吧? 不知道精神什么时候会崩溃。 不过想来也不要紧,斐垣让他们共享了彼此的冷静,也就是超出常人八倍的冷静。要比常人多忍耐八倍以上的时长才能彻底崩溃呢。 在崩溃之前,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把自己一遍又一遍地用各种方法杀死。 不过斐垣一点也不同情他们。 曾经用什么样的方法杀过别人,才会以什么样的方式作用在自己的身上。 要祈祷的话,就祈祷自己和同伴的杀人作恶数少一点吧。 一人一种是八种,一人两种是十六种,一人三种是二十四种……再来个随机组合,斐垣开始可惜了。 “我不想让你们这么快就崩溃的呀……” 越是喜欢,就要玩得越是珍惜。 就像林语斐程峰斐睿安常月笙,斐垣是万万舍不得现在就用这种方法对付他们的。 这样的方法太过短暂,没几下就崩溃了,那以后不就没得玩了吗? 而且,幻境再真实也只是幻觉。 斐垣要将他们在现实中拉入地狱后,再送他们去虚幻的世界里“享受”一番。 斐程峰说,他觉得斐垣是一个孝顺的孩子。面对这个十多年都不在身边的“父亲”,斐垣怎么能不满足他的愿望呢? 我最孝顺啦。 斐垣……最乖了。 这不是,您对我的期望吗? 折腾了一会儿斐睿安后,斐垣就没有去做什么事情当推手。 他只要看着就好了。 接下来有什么样的发展,不用去想都知道。 林语紧张斐睿安,哪怕知道他没生命危险也一定会赶过去偷偷见他一面的。常月笙这会儿就是个被侵犯了领地的护犊子母狮,会毫不犹豫地扑杀靠近的任何人,更别说是林语这样的“敌人”了。只要林语去看斐睿安,两人一定会闹起来。 至于斐睿安呢?受伤和疼痛会让他怒火冲天,大发脾气,会把局面搅得更加混乱。 斐垣几乎自虐一般地想象着他们狗咬狗的场面。 斐垣很少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真的放下了。 他只是不去想。 再一次想到林语、常月笙和斐程峰因为斐睿安而愤怒、痛苦、着急、忧心的时候,他才恍然发现。 自己没能放下。 为什么只有我没有人疼没有人爱呢? 为什么你们都去喜欢他呢? 只是受点伤,你们就急成这样。 我快死的时候,我已经死了的时候,为什么不为我难过呢? “系统,给你三秒的时间滚出来。”斐垣躺在地板上,一双无神的眼睛没有着点地落在天花板上。 系统忍了忍,卡在三秒的底线出现了。 “通话系统正在抢修中……” “你和季淙茗是什么关系?”斐垣开门见山地问。 “……”系统开始装死。 通话界面猛地弹了出来,甚至里扣除积分这一步都没做。 “转移注意的手段太过低级!” “斐垣?”季淙茗听到声音,有些意外,“不是还没到七点吗?”但他的笑容却很惊喜,快乐的喜悦几乎要满溢了出来。 斐垣不说话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想要把装死的系统喊出来,因为季淙茗吗? 大概是的,不然还有什么事是他需要找系统的呢? “季淙茗——”和我一起去死吧。 斐垣止住了声音。 喉咙处的肌肉一阵阵的缩紧,有些疼。 季淙茗很傻,傻到,斐垣只要说出口,他就一定会跟着他一起去死的。 他不会不愿意的。 现实的他已经死了,活在猎杀场里的,除了满是压抑的副本,就只有这一片虚无的空旷。 很寂寞很孤独对吧? 所以,死了也没有关系。 斐垣几乎是强迫着自己不去想季淙茗愿意和他去死的真正原因。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季淙茗,死死地盯着他。 为什么呢? 口口声声地说着喜欢我,为什么你不出现呢? 我快死的时候,我死掉的时候,你为什么不陪在我的身边,抱抱我,安慰我一下呢? 斐垣知道自己有些无理取闹了。 但疯子发疯需要什么理由呢? “斐垣?”季淙茗听斐垣久久不说话,耳边还有沉重的喘息声,他瞬间就紧张起来了,一连串不好的想象在他的脑子里划过,“斐垣你是不是受伤了?!手机呢?你的手机有没有在身边,旁边有什么人吗?!” 斐垣很明显地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颤抖,像是深秋树枝上挂着的最后一片树叶,脸上也是一阵可以说得上是麻木的痉挛,他动了动手指,张开了嘴,但是没有声音。他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喊不出声。 浓郁的煞气和怨气在房间里聚集起来,翻滚着,嘶吼着,肆虐着,不消片刻,房间里已经是一团混乱。 “警告!警告!警告!” 系统刺耳的警报声在斐垣的大脑里横冲直撞。 “斐垣,你别吓我!斐垣,我要怎么办?!你受伤了吗?流血了吗?!还是什么——”季淙茗几乎是要哭出来了,六神无主地捏着剑,像是想要冲过去和谁打一场。 “季淙茗,你安静一点!” 斐垣猛地喊了出来,眼睛和嘴唇颤抖个不停,他一拳锤在地板上,力气大得将铺着昂贵毛毯的地板砸出了一个洞。 楼下的客人被掉落下来的小碎片砸了一下脑袋,疑惑地抬起头,便惊恐地发现自己房间的天花板不知道什么时候成了蜘蛛网,摇摇欲坠地几乎下一秒就要掉落下来。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逃离了客厅,跑到房间里给酒店工作人员打电话。 苍白瘦削的拳头几乎在反作用力的作用下被震成了一滩烂泥。 巨大的疼痛从手传到了大脑,斐垣深呼吸几下平复了心情。 “季淙茗……”他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倒在地板上,声音低哑,“我没事。” 斐垣承认,他就是嫉妒,嫉妒斐睿安,嫉妒十八岁的斐垣。 他们都有人爱,而他什么也没有。 “把东西复原,积分你看着扣。”这话是对系统说的。 第54章 “对、对不起。”季淙茗死死地咬住了唇,握着剑的手鼓着青筋,身体微微颤抖着,季淙茗痛苦极了。 他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没办法做。斐垣出事的话,他连帮忙拨个电话叫救护车都没有办法做到。 “季淙茗,你别喜欢我了吧。”你所喜欢的斐垣已经死了,你的感情再也没有办法得到回应了。停止吧。 季淙茗没说话,他只是,克制着颤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哪怕破碎,他怕斐垣听不清:“斐垣,你出什么事了?受伤了要快去医院才可以啊……” “我什么事也没有。”斐垣慢慢的,几乎是拖长了每一个字的尾音,像是零点五倍数播放那样慢,“我只是觉得你很可怜。” “你真可怜啊,喜欢上我这种人。” “什么叫你这种人!我不允许你这么说自己!你明明是世界上最好的斐垣!” 斐垣一愣,有什么温温热热但又滚烫的东西从他的眼眶里滑落了下去。 “但那个斐垣,他死了。” “胡说八道!你不是还活着吗?!你不是还在这里吗?!虽然你变了,你的笑没有温度了,你不再相信别人了,你不想和人交朋友了,你不和别人好好相处了,但斐垣就是斐垣,你怎么可能死了呢!你又胡说八道!” 斐垣只是慢吞吞的说:“真的,我没骗你。” “那我也不放弃喜欢你!喜欢你才不是什么可怜!因为喜欢你,我才能像现在这样幸福啊!”季淙茗被斐垣气哭了,哆哆嗦嗦的,眼里控制不住地往下淌。他气得浑身颤抖,为自己的无能为力,为斐垣的自我否定。 斐垣只是笑,空虚又麻木。 一分钟早就过去不知道多久了,但通话却一直没停。 “季淙茗,你有认认真真地讨厌过什么人吗?” “有,现在的你!”季淙茗斩钉截铁的说,“我讨厌不开心的斐垣,讨厌这种自我厌弃的斐垣!” 斐垣不说话,他只是静静地躺着。 “季淙茗,你害怕吗?在那种什么都没有的地方。” 季淙茗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才小声的说:“一开始有点怕,现在不了。” 斐垣没有问他为什么不害怕了,他只是过了好久之后说:“明天七点见。” 季淙茗愣了一下,扯出个又是哭又是笑的表情:“明天见!” 斐垣却没有立刻挂断电话,煞气和怨气大概天生就有聚集的本性,被房间里的浓郁吸引来的煞气和怨气源源不断地进入他的身体,然后越发浓郁的状态更加疯狂地吸引整个江市的浓雾。 “你会死。” “我已经死了。” 斐垣平静地看着翻涌不断的雾气团,低低地笑着:“我已经死了,你知道吗?” 痛苦、挣扎、绝望、惊惧……煞气和怨气所带来的负面情绪折在他的意识海里翻滚着,飓风、响雷、漩涡……无数肆虐的风暴将它们全部搅碎。 “……” 斐垣长舒了一口气,坐起身时,又成了那个冷静的斐垣。 人的情绪不可能永远维持在一个水平,哪怕是斐垣也做不到永远的冷静和平静。 他也会有一个情绪的宣泄期。 会自.毁,会自.虐,虽但会保持一个度,他做事向来有分寸。 但像这样的脆弱,还是第一次。 因为觉得,季淙茗会包容他的一切吗? 斐垣不太肯定。但也不想去思考这些。 很累。 什么都好,随便吧。 斐垣觉得,自己该休息,但在休息之前,他还有一件事情要做。 斐程峰。 斐垣一直觉得斐程峰这人很有趣。 一切的事情皆因他而起,但一切的混乱和糟糕,都很难牵扯到他的头上。 哄骗着还是单纯少女和他私定终身的是他,抛弃她的是他;翩翩风度耍尽心机让拿下校园女神步入婚姻殿堂的是她,出.轨的还是他;为了钱低声下气二十几年的是他,有了钱大权在握觉得妻子不讲理的还是他;不闻不问只当一切无事发生的是他,想要享受儿子孝顺贴心的还是他…… 什么好事都让他占了,什么坏事都扯不上他,他怎么能这么幸运呢! 常月笙恨他,但下手报复的却是针对斐垣和林语;林语恨他,但耍尽心机报复的却是常月笙和斐垣。 常月笙护着斐睿安,林语舍不得伤了斐睿安,但斐程峰,却是被所有人都忽略了。 真不公平。 斐垣想,真的不公平。 两个相互折磨的人,一起忽略了一个人,一起护着另一个人。但最后,却统一了战线一起来折磨他。 斐垣挑了好半天,从涌来的怨气团里挑了几缕夭折小孩的怨气。 叠加了几个技能,又加了自己的一些血,才让它们去找斐程峰。 灰白的怨气因为血慢慢地染成了灰红色,从他掌心慢慢飘出去的模样看着像春天天上放着无忧无虑的风筝,但给人的折磨却是有忧有虑的痛苦。 斐垣舍不得伤害斐程峰,他是一切的根源,是他痛苦的罪魁祸首,他一定要慢慢慢慢地对待他。不仅仅是痛苦,不仅仅是噩梦。他要让他碎成怎么都拼凑起来的沙砾,崩溃太便宜他,绝望太配不上他。 斐垣低低地笑着,已经被系统修复的手掌苍白但是很有力,大拇指下意识地从掌心里划过,粗糙但没伤疤的手心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斐垣倒在地上,随意地拿过一件衬衫盖在自己的身上,喃喃着“没关系的没关系的”,只是几秒便陷入了深深的睡梦中。 十八岁的身体就是这点好,不会因为失眠而疲惫不堪,几乎是倒头就能睡。 斐垣睡了很久很久,连外面服务员的敲门声也没能将他惊醒。 “但真的就是有啊,我没眼花,真的都裂开了,你上去,你上去看看!我这里虽然没有了裂缝,但上面一定还有的!” 七天的休息时间一晃而过,林助理这些天一直担心得睡不着觉,担心这个担心那个,季淙茗联系不上,斐垣也不使唤他了,这让他有种要被抛弃要自生自灭的恐慌感。 有了第一次副本经验的林助理大包小包地把可能用得上的东西都背上了身上,紧张地等待着最后的倒计时,指甲旁边的死皮被他抠得没了踪影,还凹了一块下去,透着隐隐的红色,瞧着快流血了,但林助理也不觉得疼,只是害怕,惶恐。 童话城副本他虽然是无伤过的,比普通新人玩家积累下的积分高了一大截,但评价很低,只有D-,因为斐垣将童话城毁了个干净,通关任务的奖励也自然是没有了的。他靠着修理师挣来的三十万积分也因为那天晚上的逃跑浪费了很多很多。十张符有两三张符是能发挥作用的就很不错了,还总是出现意外情况。 积分如流水一般的花出去,非常吓人。 通关结算的评分低,到手的积分也少,目前他的余额也就八万出头,属性点兑换也要开启了,两点敏捷六万之后,他就不剩什么了。 “叮——编号364295玩家,第二次副本世界正在生成,请玩家做好准备。” 现实的世界瞬间褪.去了颜色,白色的雾空间又出现在眼前。 虽然已经经历过一次了,但林助理也没能多镇定,慌乱地在积分商城和属性界面上纠结犹豫了一下,抱着能晚一点晚一点的想法拖时间。 但系统怎么可能如他所愿。 “叮——编号364295玩家,第二次副本世界已生成,请玩家在一分钟内进入副本。” 系统冷冰冰的声音让林助理吓了一跳,虽然系统没说不在一分钟内进入有什么后果,但那一定是他所承受不起的。 不敢再耽误,选择了进入的瞬间,睡意袭来,再睁眼时,已经在一辆绿皮火车上了。 又是火车! 林助理对这火车已经有心理阴影了! 林助理下意识地抖了一下,上一次童话城副本的火车已经是他的心理阴影了,再来,他以后都不敢坐任何火车动车汽车了! “真的分到一个副本了!季淙茗季淙茗你怎么又没给我打电话?!” 陆汾糖活泼的声音让林助理松了一口气,果然是好友绑定卡发挥作用了,顺利和季淙茗分到一个副本的这件事让林助理稍微松了一口气。 “斐垣?”季淙茗睁开眼睛,左边的肩膀一沉,扭头看过,身体顿时僵住了。 “别吵,我睡下。”斐垣很累,在现实里昏昏沉沉不分昼夜地睡了几天后,进入副本又是一阵的睡意。 他大概能猜到,这是因为庞大的煞气和怨气对他身体带来的拖累。 在煞气和怨气的作用下,他的灵魂状态已经很强了,比方婷婷强得多得多,几百几千倍地强,但他的身体还仅仅只是人类的躯壳,弱小又脆弱。 两种不同步的状态让他的身体产生了一些不.良反应。 斐垣目前还没有什么特别好的办法去解决这个问题。但他不急。 季淙茗浑身僵硬地坐直了身体,想给斐垣一个稳定的睡眠环境。 趴在椅背上兴奋地和季淙茗说话的陆汾糖也注意到了斐垣,不敢多想,立刻就把嘴巴闭成了蚌。 安静地回到了自己的位子。 林助理听到动静,轻手轻脚地跑过来坐到陆汾糖的对面,对她扯出一个友好的笑容。 没有季淙茗能和她说话,陆汾糖觉得林助理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但因为不敢吵到斐垣休息,于是便打开了手机,照例是没网,但文档开能用,打完给对方看一眼,也能作为一个交流的方式。 “和斐垣少爷使用了好友卡吗?” “没有啊,那天你也不是在场的吗?” “那为什么又和斐垣少爷分到了同一个副本?” “不知道呀,你叫他斐垣少爷,老大他是什么豪门世家公子吗?” “这个问题有点复杂,不是一时间就能说清楚的。总之,这是我的忏悔。” 陆汾糖怜悯地看着他:“你之前得罪过老大?” 林助理眼含热泪地点点头:“但我已经改过了!现在我是斐垣少爷坚定不移的舔.狗!斐垣少爷的命令,是我此生坚定不移的信仰!” “……”你高兴就好。 斐垣睡得很熟,轻微绵长的呼吸声一下一下地喷洒在季淙茗的身上,季淙茗屏着呼吸,几乎要窒息了。 “咚咚咚咚咚——” 心脏跳得很快,比鼓点更加密集激烈的跳动声震得他耳膜微微发痒,季淙茗的大脑一阵一阵的空白。 但心情是止不住的愉悦。 那天斐垣的不对劲过后,季淙茗心神不宁了很久,顾不上自己的噩运体质有可能给斐垣带来的麻烦,威逼利.诱地逼迫着系统把他和斐垣分到一个副本去。 系统一贯装死,季淙茗心里着急,但又无可奈何,每天发狠似的在训练自己。 一直到见到斐垣的那一瞬间,他被吊起来的心才被放下,心里对系统的好感在负坐标轴上稍微往零走了比沙子小点的进度,满心满眼地又是斐垣了。 他不知道斐垣发生了什么,但不管什么,他都不希望难过。 季淙茗知道,斐垣不太喜欢他,但他无所谓。只要他喜欢斐垣就够了。 季淙茗知道自己的目光太明显,斐垣对这个又很敏.感,连直接看他都不敢,只歪着头,靠着火车在经过隧道时因为外面黑下去时,看着车窗变成了“镜子”,最后会映出的斐垣的模样。他看得直想傻乐。 心跳慢慢平稳了下来,虽然比和平时比起来,依然有些快,但已经不会把脑子也影响成浆糊了。 斐垣睡着的时候很柔和,他本不是一个长相阴鸷的男人,他很爱笑,眉眼间带着独属于他的温柔。 季淙茗很喜欢那样的斐垣,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那样的斐垣消失了。 季淙茗很惶恐,心脏一阵一阵地疼,每次想起的时候,都会疼得呼吸急促,几乎喘不过气。 斐垣的笑容不会无缘无故的消失,那么温柔的斐垣,究竟是遇到了什么事情呢?只是一想,季淙茗就很难受,难受得快要坏掉了。 如果我能替他承受就好了,如果我能陪在他的身边就好了,如果我能帮得上忙就好了。 但他什么也做不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斐垣犹如困兽一般地折磨着自己。 斐垣,对不起,对不起,斐垣…… 他在心里一遍遍地说着对不起,但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斐垣的笑容越来越少。 季淙茗不怕死,他从小就知道自己一定会有死的那一天。爷爷不让任何人在家里提起死这个字,但他知道,他快死了。 每年、每月、每天,都会有什么事情或是什么人告诉他,季淙茗,你要死了。 我知道的,我要死了。 因为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死了,所以他并不害怕,死亡来临的那一瞬间,他唯一放不下的,是斐垣。 家里人早早就知道了他会死的事实,虽然抱着鸵鸟心态不去想不去看,但他们的内心是早就接受了的。 季淙茗活着的每一天,都是偷来的。 季淙茗想他的家人,但因为他们的身体都还健康,家里也没什么头疼的大事,一家人和和乐乐的可以幸福,虽然他没有太多的舍不得。 知道他们能过得好,他就不担心了。 但斐垣不一样。 季淙茗喜欢斐垣,但从来不敢让他知道。他是一个负担。 而季淙茗不希望斐垣有负担。 他的斐垣,应该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他善良、优秀、温柔、乐观……是世界上最好的人!是他最爱的人! 斐垣将他从深渊中拯救了出来,说是他的信仰也不为过。只是,斐垣太好了,季淙茗看着他,注视着他,慢慢的,他就不再满足于“信仰”了,他喜欢他,想要将自己所有最好的感情都浇筑在他的身上。 陆汾糖鼓励他勇敢地去追求斐垣,但那对斐垣来说,太过残忍。 喜欢上他,然后又失去他,斐垣会难过的。 所以,季淙茗宁愿斐垣讨厌自己。斐垣值得更好的,他值得最棒的幸福! 季淙茗早早地就为自己的死亡做足了心理准备。 但他没想到的是,死亡过后,是一个新的起点,一个他不想要的起点。 在副本里见到斐垣的第一时间,季淙茗不是惊喜,是惶恐。 他的斐垣,会去他喜欢的大学读他喜欢的专业,说不定会遇上一个喜欢的人,谈一场幸福的恋爱,毕业之后进入职场或是开始创业,斐垣那么优秀,他会做到一切他想要做到的成功的!季淙茗毫不怀疑这一点。 但斐垣却被卷入了猎杀场。 季淙茗的心一阵阵地疼。是他害了斐垣,明知道自己的倒霉体质,还忍不住靠近斐垣,所以,就给他带去了噩运。 第一个副本结束后,在混沌的副本里,那段日子很难捱,漫长的时间、空无一人只有他自己的寂寞和孤独笼罩了他。 很难受,但又不能倒下。 季淙茗不想斐垣出事,起码,要能保护斐垣才行。 他要找到彻底通关的办法,要把斐垣送出去。 系统问他,为什么这么讨厌系统。 季淙茗觉得很茫然。为什么要问他为什么呢? 猎杀场,几乎是引导着所有人争斗,那么多鲜活的生命在这里死去,为什么不讨厌造成这种现实的系统呢? ——尤其将斐垣也卷了进来。 这一点,他无法容忍! 他很自私,他别人如何,和他并没有太大关系。但斐垣不行! 从来没讨厌过谁的季淙茗有了第一个讨厌的东西。 哪怕空无一人的世界寂寞得让他心慌,季淙茗也不会找系统多说一个字! “斐垣,我该怎么办才好……”我要怎么才能帮到你呢? 季淙茗看着倒影里的斐垣,不知道是在问他,还是自己无意识的呢喃。 他想起了上一个副本,那个副本里,斐垣和他隔着三个座位,一个过道,他们的距离那么远,季淙茗的心也像现在这样,既激动又苦恼。 但不同的是,那个时候他还有办法,他还能催眠自己。 现在却没有办法了。 他所看到的,斐垣所流露出来的痛苦,仅仅是斐垣的一角,仅仅是那么不起眼的一点,就足以让他痛苦得喘不过气来。 那斐垣呢?承受了这么多痛苦的斐垣,他是有多么的难受? 季淙茗只是想着,心脏就控制不住地一阵阵缩紧,疼得他头晕眼花,四肢发软。 “你放松一点,太硬我不舒服。” 斐垣低哑带着倦意的声音响了起来,把正出着神的季淙茗吓了一跳。 “我、我打扰你睡觉了吗?!”季淙茗紧张不已。 “打扰了。” 季淙茗被他吓得身体一抖,斐垣也彻底醒了,不过没睁眼,闭着眼睛不想动。 “对、对不起。”季淙茗嗫嚅着说着道歉的话,季淙茗不需要看都知道他这会儿应该是满脸愧疚,眼睛都会微微泛红。 斐垣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到这个,大概是要哭不哭的季淙茗看起来很好欺负,在他的记忆里留下了一点痕迹吧。 “不需要。”斐垣冷硬的说,“我不喜欢听别人说对不起的话,什么事情都能用对不起含糊过去,那见面第一句从‘对不起’开始再到‘对不起’结束就好了。” 季淙茗的对不起被堵在了舌尖,不敢说了。 但被斐垣这么一打断,他的身体放松了很多,不再那么紧绷。 “斐垣……”他小声地喊着斐垣的名字,茫然又无措极了。 斐垣觉得,陆汾糖说得很错,季淙茗太软和了,男孩子要硬气一点才可以。 “谢谢你,斐垣。这几天有你陪我说话,我好受多了。”斐垣不喜欢听对不起,季淙茗便换了个说法。 “这样就满足了?你就不能再争气一点吗?”斐垣半睡半醒的声音带着困意和疲惫,听着比平时的声音低哑许多,有种成熟的磁性,每一个字带出的微微震动弄得季淙茗的耳朵有那么些麻麻的痒痒的,很好听,但也很磨人,让他忍不住想去揉耳朵。 右手手指无意识地动了动,季淙茗的心脏不争气地又快了起来。 “斐垣,你别生气,我会听你话,慢慢变强大起来的。”我会努力跟上你的脚步,努力不被你甩得太远,努力保护你的。 “……”斐垣被季淙茗神奇的脑回路震惊了一下,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说了连他也不知道的什么被误会的话。 “季淙茗。”斐垣直起身,睁开眼睛,伸手在季淙茗的脸上掐了一下,“你别是个傻子吧?!” 他有什么好的?阴沉、冷酷、残暴、冷血……除了一张脸稍微还能看得过去,性格精神简直垃圾得一塌糊涂。 而且,还想要毁了你。 “我才不傻!”季淙茗忍不住反驳道,“喜欢你是我这辈子做的最幸福的事情!遇到你是我最幸运的事情!人有趋利避害的本能,我才不傻呢!” 斐垣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介于少年和青年的声音清朗又活泼,光明正大无所畏惧又直白得可怕。季淙茗害怕面对斐垣,但那是出于喜欢的紧张。他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哪怕每一天每一秒都让他表白自己的心意,他都不会嫌累,因为喜欢斐垣这件事,就是他幸福的来源。 “但我不喜欢你怎么办?永远都不会喜欢上你。” 虽然早就想过这种可能,虽然斐垣不是第一次说不喜欢他,但每一次听到这样的话,季淙茗都会忍不住疼一下,但又有些庆幸。 斐垣不会喜欢他,他的爱不会给斐垣带来很大的伤害,那太好了! “那我也不管,我就是喜欢你!”季淙茗脸色有些苍白,但他的眼睛依然明亮的吓人,他执拗而认真地看着斐垣,“我不会要求你喜欢我,斐垣,你也别要求我不喜欢你,好不好?” 斐垣几乎要被他的视线灼伤,一股莫名的烦躁涌了上来,他移开视线,口不择言地说:“后悔的时候求我我也不会放过你的!” 季淙茗一愣,然后就笑了:“我才不会后悔!而且,我才不哭鼻子呢!” 斐垣不耐烦地拍了拍他的大.腿:“靠拢,我睡一下,再吵我拨了你的舌头。” 季淙茗知道斐垣又在吓唬他了,忍不住笑了出来,但是突然想到,斐垣要枕着他的大.腿,季淙茗一下又紧张得不行。 “斐、斐斐斐垣垣——”靠个肩膀他都能变成石雕,枕大.腿大概会让他的心脏自己过热然后爆炸的吧?! 斐垣带着恶意的笑容不能更明显:“不是说喜欢我吗?枕个大.腿都不给?” “……”季淙茗只觉得有几十股热流涌了上来,冲上大脑,直接将他的大脑指挥部轰炸了个干净,残垣断壁都不剩下。 十八岁的身体还才生长期,抽条得速度快得像是小树苗,斐垣因为营养不.良,身上没多少肉,睡着只有硌人的份。 季淙茗好不到哪里去,他虽然健康得不行,但因为个子咻咻往上窜,身上也没有多少肉。 只是他不过分瘦,大.腿匀称,有肌肉,但是不过分,腿又长又直,而且不是完全肥肉的绵软,带着弹性。哪怕是土气的校裤都能把大长腿的优势很好的展现出来,更别说私服了。 因为他无法回到现实世界,所以系统给他提供的服务和商品会和别人的有些不同。 斐垣枕着他的大.腿,其实没多少睡意,仅仅只是想看一下季淙茗窘迫好玩的样子罢了。 斐垣的乐趣很少,发现一个,自然要好好逗乐一下。 只是季淙茗规规矩矩又有些拘谨的样子让他有些笑不出来。 何必呢? 喜欢一个人,很累。 为他的高兴而高兴,因他的悲伤而悲伤。有时候,这个悲伤和自己无关,高兴甚至不是因为自己。 这么累,有必要吗? 但斐垣已经不想再去问了。 季淙茗的感情太过炙热,炙热得让斐垣不想再去拿这个问题做无用的浪费。 火车况且况且,老旧的火车几秒就要震动一下,但季淙茗却睡得很安稳。 一个人的荒芜世界又空虚又无聊。他能做得事情很有限,连睡觉也是不安稳的。 梦里的世界太精彩,醒来后的现状太冷清,那么大的落差,让他很害怕。 和斐垣拉开的距离,又让他有紧迫感,所以他花大把大把的时间在训练自己上面。 偶尔,有尸体不知从何处飘来的时候,他看到了回去捡回来,残破的就放在一边先等着,完整的就烧掉。 其他的时间里,他都在练剑、练格斗技巧、做空想对战、练习业火的熟练度。 季淙茗的积分很多,他也没什么需要用的地方,就拿来加属性点、拿来对技能等级。 奇怪的是,他在方婷婷的副本里拿了SSS,在童话城副本拿了SS,照理说有至少四个的高级技能,但就目前为止,他的技能栏里只有业火和突然出现的问号。 技能名:??? 技能描述:??? 备注:??? 一堆的问号看得他也是满头问号。 使用是可以使用的,可惜光扣积分没有任何效果。 最后向来想去,季淙茗也只能把原因归到他的业火等级太高,为了平衡需要压制上面去了。 也幸好这个想法没和斐垣说过,不然斐垣一定要把一声冷笑糊在他脸上。 平衡?这个破游戏有个屁的平衡! 随便一个一刀99999的垃圾捞钱页游都比它做得平衡好得多! 季淙茗的头抵着窗户,以一个算不上舒服的姿势睡得很熟很熟,大约是有斐垣在他的身边,他能感到安心,所以睡得眉头舒展,一副很幸福的样子。 斐垣睁开眼睛,看着他梦里都在勾着唇角的样子,冷笑。 这是个傻子。 斐垣在心里肯定地给了他评价。 就像陆汾糖之前说过的那样,季淙茗长得好,性格好,遇到事情又可靠负责,是很容易招人喜欢的类型。赏心悦目的脸,配上晴朗好听的声音,无需多说什么,不管认识的、不认识的,笑着对人说上一句“喜欢你”就足够让人脸红心跳,很少有人能拒绝这样的他。 但偏偏就选了一个又聋又瞎性格还差得要死的人,直白的告白无论再说多少次,也只是说给一块永远得不到的石头听罢了。 斐垣想笑他,又觉得他可怜。 林助理和陆汾糖全程安静的过分,只当自己不存在,但是广播一响起后,马上极其有眼色地站起来开始收拾东西。 只是不管是斐垣还是季淙茗,没一个人是多带什么东西的。 “季淙茗,你的卫生问题是怎么解决的。”斐垣突然想到了一个关键问题。 季淙茗一愣,涨红了脸,不敢看枕在自己大.腿上还正对着他的斐垣,移开视线小小声地说:“禁、禁止的,那里的时间,相对来说是禁止的。” 他既不会感到饥饿、寒冷,也不会沾上什么脏东西,哪怕是搬运尸体,血污也不会沾到他的身上。 很奇怪的状态。 斐垣点了点头,支起身,身体沉甸甸的,但已经舒服了很多。 他以一个十分“低廉”的价格买了系统的定时兑换服务,让系统每二十分钟就给他每个属性点都兑换一点。 十三亿的积分,有得耗。 季淙茗也差不多,不过他没给系统小费,而是自己记着时间,每隔几十分钟增加一些。 陆汾糖一溜烟地跑到季淙茗的身边,小声地问他:“斐垣跟你说什么了?!”陆汾糖虽然和他们同在一截车厢,但陆汾糖有意给他们营造二人世界,故意离得远远的,季淙茗和斐垣说话的声音又不大,虽然没有可以压低声音,但在火车的噪音和距离的原因下,陆汾糖愣是什么也没听到。 “一些接下来的安排。”季淙茗不想让她知道自己被困在系统空间的事情,便撒了个小谎。 陆汾糖自然是不信的,两个孤男寡男处一起这么长的时间,说没发生任何事情她信了才真的傻,但季淙茗不想说,她也不逼着问。 “总之,季淙茗,你要努力抓住自己的幸福,知道吗?!”陆汾糖一开始是不赞同季淙茗和斐垣的关系走向恋爱方面的。季淙茗太好骗了,也太执拗了。 很容易在感情这方面受伤。但相处过后,陆汾糖慢慢地也看出来了,斐垣不是对季淙茗一点感情也没有。虽然性格扭曲了一点,但斐垣人还是挺好的,人也厉害,更不像那种会骗财骗色的渣男。 这样一来,陆汾糖就希望斐垣和季淙茗能真成。 作为朋友,自然是希望朋友能幸福的。 不管是季淙茗,还是斐垣,她都希望他们能好好的。 虽然她一个小弱鸡说这种话有点……不自量力。 季淙茗只是笑:“嗯,我会幸福的!”斐垣幸福的话,我也就幸福了。 和童话城如出一辙的火车场景让林助理心有余悸,一步一四顾地用怀疑的眼神看着然后动静,似乎是怕向上次一样,又有“杀人预告”的糟糕体验来找上他。 但这一次,就单纯地是一个普通的火车站出站口。 “这里这里看这里嘞!” 人来人往的火车站让他们有些恍惚,两个身材矮小皮肤黝黑的中年人拉着横幅,上面写着“编号137732,编号137675,编号137694,编号364295,编号1342384,编号534241,编号834892,编号2356845……玩家请到这里集合”的字样。 一共十五串数字,但在一米长的横幅上,却大得让人一眼看去就能发现自己的编号。 林助理犹豫的眼神在上面转了转,见斐垣没有动静的样子,咬咬牙,上去询问道:“我是编号364295玩家,请问这里是……” “什么编号36什么?!我们不要广告,我们来找人的!” “是的是的,他就是的。”旁边一个青年拉了拉林助理,给他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先别说话,“他睡迷糊了。” 林助理看了看这个年轻人,有些眼熟的样子,但他又好像不认识。最后,几天前车祸现场的记忆浮上心头:“啊……我们见过,你还记得那J668xx6车牌的跑车吗?” 青年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原来我真的猜对了啊!那天我也觉得你是个玩家,可是没有百分百的把握,没上和你多说什么。” 系统的保密条例还挺严格的,虽然在现实里讨论和猎杀场有关的时候会被“消音处理”,但哪怕是消音,也是要扣积分的,一次2000,特别狠,尤其是对新人菜鸟来说,通关一个副本,都不一定能有2000积分的结余。 “你好有同伴没?一起叫来吧,马上就要走了,他们说去山上的车只有一辆,错过了就只能等明天了。” 步升说着,指了指旁边在花坛上坐着的几个人,“我们这里有八个人了,加上你,还差三个就齐了。” “谢谢啊,我这就去请他们过来。”林助理立刻就跑过去了。 “请?”林助理下意识的用词让步升迷惑了一下。心里有点担心了起来,别是什么很不好相处的玩家吧。 但是见到人之后,他就松了一口气,三个人一脸的学生气,一看就是还没出社会的学生。这个年纪的学生虽然中二有点傲气,但普遍来说都比较好说话,哪怕脾气坏点蠢点也不会太不听劝犯下不可挽回的错误导致团灭。 步升也经历了两个副本,虽然都是低级副本,但什么样类型的玩家也都见识过了,最怕的,还是那种心狠手辣会把人当一次性道具用的老玩家。 猎杀场的副本选择没有规律,新手老鸟的比例也都不一定,难度等级全看脸,会遇上什么样的玩家还真的很难说。 所以哪怕是多一点新手,闯关难度大一些,步升都认了。就他第二个副本的经验来看,有大佬玩家带着,不一定是什么好事。 但看着自己空空荡荡的背包和可怜巴巴的积分,他又忍不住叹气。 这一关的新手太多了,一个纯新人,加上他四个小菜鸟,快小一半的菜鸡了,这样的A.级副本该怎么过啊! 人到齐了,两个中年男人就带着他们来到一辆有些斑驳的老旧拖拉机面前。 “不好意思啊,咱们村穷,能拿得出手最好的也就这个了。”憨厚的汉子有些不好意思的抓了抓脑袋,热情地说,“但你们放心!这车用料老好了!绝对不会有半路散架的问题出现的!” 中年男人的乡音很重,竖起耳朵也只能勉强“看图说话”连蒙带猜地联系上下文进行阅读理解。 玩家:“……” 他们这是怕拖拉机散架吗?!他们是怕自己散架了! 第55章 林助理为难地看着这个拖拉机,就怕斐垣脾气发作不肯上车,但出乎他意料的是,斐垣是第一个上去的。 “季淙茗,你过来扶着这里,我掉下去的话你就死定了。” 有了斐垣带头,陆汾糖几人也赶紧爬了上去。 然后就是一开始就在旁边等着的几个人。 为首的是一个看着就很魁梧的男人,缺了半只耳朵的模样让他看着很凶悍。但意外的和气,反而是另一个带着鼻钉的青年很不客气,伸手就要将他们拉下来:“先来先得的道理动不动?!” 斐垣看着他,问道:“你先上来了?” 鼻钉青年立刻就梗着脖子喊:“我先到这里的!” “哦。”斐垣点点头,然后又不动了。 “我他.妈叫你下来听不听得懂人话?!”鼻钉青年一边说着,一边麻麻赖赖地活动着手脚,眼神看着很是不善。 斐垣挑的位子是最好的,原本他们在犹豫,不想坐这种落后的交通工具,但在从司机那里得知从这到目的地有两个多小时的车程,且只有这么一趟后,他们就改变主意了。 既然要坐,自然要挑最好的位子了。 斐垣沉了脸,眼神阴郁地盯着他。但他的脸色苍白,身体瘦弱,看着就没几年好活的样子,鼻钉青年才不怕他,立刻就狠狠地瞪了回去。 “你要打架吗?”季淙茗绷着脸,很不高兴地盯住了他。季淙茗长相好,面无表情的样子都带着一分笑模样,是见面就很能给人好感的类型。 但他沉下脸来的时候,却不会让人觉得他在开玩笑。 明亮又认真的眼睛盯着鼻钉青年,见他久久不说话,便再问了一次:“你想打架吗?”他问得很认真,没有挑衅或是瞧不起的神态,甚至连生气神态都没有,他就是单纯而认真地问着这个问题,像上课提问的好学生。 林邵恒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觉得自己应该打个圆场,但陆汾糖把他拉住了,给了他一个“赶紧保命”的眼神。林邵恒觉得陆汾糖跟在俩大佬身边的时间比他久,会更有经验一点,听她活命机会更大,于是便乖巧地放空了自己。 “算了,我也不是非要坐那个位置啦,你脾气别总这么差行不行?”那个很漂亮的女人挽住了鼻钉男人的手,娇滴滴的声音打破了这种僵持的尴尬,她拉住了男朋友,又转头一脸抱歉地对着季淙茗说,“小弟弟,你们别放在心上,我男朋友脾气属狗的,他就是心疼我,没别的意思。”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漂亮姑娘本就赏心悦目,加上她的语气也很诚恳,气氛一下便缓和了下来。 季淙茗也没有非要打架的意思,听到她这么说,又见鼻钉青年没什么要打的意思,便点了点头:“不打架就行。”他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脸松了下来,露着笑容友善地这个漂亮的小姐姐笑了一下。 鼻钉青年大概是觉得这种还没怎么挨过社会毒打的半大孩子很难弄,被女朋友撒娇缓和了点糟糕的心情,哼一声就算过去了。 但季淙茗却有些不高兴,盯着鼻钉青年道:“你还没道歉。” 鼻钉青年愣了一下,挥着拳头就恶狠狠地道:“用这个道歉可以吗?”他咧着嘴,露着森森白牙,看起来很是凶恶。 季淙茗一言不发地从空间背包里取出了剑,黑色的剑鞘看起来平平无奇,但那种内敛得收放自如的气质,才是一把好剑的标志。 刚软化下去的气氛又充满了□□味。 半只耳的男人眸光一闪,上前半步,拍了拍鼻钉青年的肩膀:“都是要相处十天的队友,为个位子争什么?本来也是他先上的,你给人家道个歉怎么了?” 鼻钉青年的女朋友也紧张地扯了扯他的胳膊:“你这狗脾气能不能改了?!” “你别生气别生气!”鼻钉青年一个女朋友真生气了,只能瓮声瓮气地丢了句对不起。他女朋友是真漂亮,宠着哄着也是理所当然的。 陆汾糖和另一个女生却有些不太舒服地皱起了眉。 加上还有那半只耳朵的男人劝着缓和着气氛,那鼻钉青年道了歉,虽然看着不是特别诚心,但季淙茗也没特别的不依不饶。 季淙茗向来好说话,如果不是因为那鼻钉青年挑衅对象是斐垣的话,他大概连点反应也不会有。 但斐垣从来不是什么好相与的性子,林助理紧张的看着斐垣,怕他不高兴,但斐垣今天出乎意料的好脾气。 到这会儿也没见他有什么发火的意思。 季淙茗一脸紧张,但不是传统意义上因为气氛凝滞的紧张,小小声地和斐垣说:“打架累,我来就好了!”生怕他累着似的,季淙茗两眼亮晶晶地看着斐垣,像极了想要被摸摸头的可爱小狗。 斐垣没摸摸头,反而在他的脸上掐了一把,掐出一道微红的印子才松开。 林助理摸摸肚子,有些撑地移开了视线。 有了那么一个插曲,然后最后被缓和了,但一路上的气氛都有点不尴不尬的僵硬。 “一只耳”的男人看着有点凶,但是一个脾气很好有点憨的性格,很快和众人打成一片,连那看起来很不好相处的鼻钉青年也没挑他的刺。 除了斐垣,他谁也没搭理,歪着头看着颠簸的山路,安安静静的发呆。 拖拉机的位子有限,林助理不敢去和斐垣季淙茗挤,便一边用身体为两人隔出空间一边找看起来最健谈面善的步升说话。 步升也是个藏不住话的话痨,他没在车上磨蹭,车一停就蹦下来了,找那两个男人问出了不少事情。 副本给的剧情还是比较简单的,他们是一队来这边旅游的驴友,大山村虽然偏,但自然风光非常不错,今年有zf资助,准备走农家乐致富的发展道路。 他们这十五个人,就是这个月第一批游客。 但实际上,不管什么样的背景介绍,都不可能是真的“无害”。生存副本,顾不思议,就是要求他们在一定的时间内活下来。 而这一次,要求的就是活够十天。 “这个竟然是A.级副本吗?!”林助理大惊失色,B级副本都那么难了,折损率高得吓人,如果不是斐垣和季淙茗带着他们闯关,说不定就真照着熊猫城主打算的那样,随便放几个人逃生维持副本通关率以保持B的副本等级去了。 B级副本都这么凶残了,那A.级副本岂不是…… 步升一脸苦涩:“你都不看系统的任务面板的吗?” 林助理还真没看,进副本前他关顾着紧张,进副本后第一时间就是去找季淙茗和斐垣这俩大佬,系统面板,他还真没打开过。 林助理着急地打开任务面板,然后就被硕大的“A”和“十天”吓得快要哭出来了。 童话城副本里,后面闹得虽然僵,但彼此也是有过一段“蜜月期”的,在蜜月期里,老玩家们和他说了不少注意事项。 D级的副本通关率最高,但能拿到的积分也很少。A.级的副本死亡率很高,尤其是生存类副本,死亡率高得吓人,但收益也高。 至于A.级以上的副本,老玩家们没有多说,稍微提起一点,就是满脸的恐惧,浑身颤抖,想来不是什么容易通过的。 A.级副本里,上限和下限之间的差距很大,有团灭几率高得吓人的,也有运气好就能低风险高收益的。但唯一不变的,是生存类副本。 生存类副本,不管在哪个等级里,都是一个折磨身心的存在。 A.级副本死亡率有可能是零,也有可能是百分百,但A.级生存类副本的死亡率却是总的死亡率——95%。 也就是说,他们这一队十五人,能活着出去的大概就……零点七五个人。 连个完整的人都不是。 当然,这个数据不是官方给出来的,是老玩家们自己统计的,和系统算法可能是有误差的。 但误差只可能往死得人多的去,不可能往活下来的概率大的去。 “系统是变.态吗?!看着人类惨死它很得意吗?!” 林助理愤愤不平地锤了一下拖拉机,引得前面开车的男人转过头来关心地问:“怎么了吗?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想吐的话我停车给你吐!” 拖拉机的马达声大得要死,路上又是一颠一抖的,必须扯着嗓子把声音放到最大才行。 林助理也听不懂这个男人在喊些什么,但下意识地就回道:“没、没事,不用了……”一想到这个npc可能是要杀他的凶手,林助理的声音都在抖,因为颠簸,还差点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他赶紧紧紧地闭住了嘴巴,不敢再多说话,万一没被人杀死,半路上因为颠簸咬舌自尽那就有意思了。 “斐垣,你再往我这里靠靠吧,我虽然没用,当个垫子什么的还是可以的!”季淙茗看着斐垣苍白的脸上担心地说道。 “硌得慌。”斐垣没说假话,季淙茗的大.腿肉挺多,但再多,和真枕头还是没法比,两根大.腿骨戳得斐垣脊椎都疼了。 “……哦。”季淙茗失落极了,没想到当个垫子都有点不太合格。 斐垣看着他的表情,提起了另一件事:“你上个副本的评分是什么?” 副本评分的问题有些敏.感,除非是特别信任,不然不会对其他人说。毕竟副本评分和积分有关,说出来很可能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季淙茗也知道这个问题的敏.感性,所以除了斐垣和陆汾糖,他谁也没说过。 季淙茗在斐垣的手心写了两个歪歪扭扭的S,因为颠簸,他的S写得一断一续,时轻时重,弄得斐垣有点痒。 斐垣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系统的评分涉及的面很广,除了最硬核的“杀怪”数量外,像是“团队协作”,副本通关贡献和其他乱七八糟的都是核定的标准。 第一个副本季淙茗虽然没能抢下副本boss方婷婷的人头,但他小怪杀得多,副本场景毁得彻底,评分和积分拿得只比斐垣少一点点。 第二个副本里,在统筹四队这方面又做得很好,给他贡献了一丢丢一丢丢的高评分,但最关键的,还是在摧毁童话城的最后阶段上。 斐垣的意识海很广袤,看不见边际的大,斐垣也无法知道具体的范围,但他怎么说都是人类,人类是无法接纳煞气和怨气的。 斐垣虽然打破了这个规则,但一下要接收一整个大型B级副本还是非常有难度的。 如果不是季淙茗当时帮他的话,斐垣不至于灵魂崩溃,但是受伤是少不了的。童话城也不能那么顺利地被毁灭彻底。 那时候是季淙茗出手帮了他,以他的意识海为中转站,安抚了那些煞气和怨气的暴躁,然后一点不剩地全部送到了斐垣的意识海中。 可以说,童话城是斐垣和季淙茗一起毁掉的,但因为季淙茗一点没给自己留,所以评分的权重还是向斐垣这里倾斜了。 虽然SS级近十二亿的积分也足够吓人了。 只有十二亿吗?斐垣挑眉,心里肯定,又是系统那个瘪三在后面使坏了。 季淙茗心大,对这些事情向来不多计较不做纠缠,说白了就是有点好欺负。 但斐垣不一样,系统也拿不准他生气的点在哪里,只能把自己权限内能给的最大值送过去了。 至于季淙茗……谁让他好欺负呢? 斐垣喊出系统:“补上,把分给他补回去。”斐垣不喜欢欠人情。 系统哼哼哧哧了一会儿,才有些生气地说:“你是SSS,他只是SS级,积分少点很正常!” “那也不对,SS十二,SSS 十三,你是在扣我的积分?!” 虽然没有实体,但系统还是抖了一下,斐垣的眼睛很毒,系统算法已经被他摸到了一点边,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它确实是克扣季淙茗的积分和评分了,但这不怪它,是算法的问题。 C级能一个副本出俩SSS,但B级副本能吗?!不能!而且C级副本编号143193的所有积分加起来,也不过一千万出头一点,编号23496副本呢?!斐垣一个人就抢走了十三亿差四分,能再给季淙茗十二亿差四分都已经是它绞尽主机汁给抠出来的了! 系统装死了半天,他是真的没办法,但它还馋斐垣给他写的程序。 前几天斐垣的那段兑换算法像是特意为它定制的,和原本的算法不仅没有冲突,而且还流畅得有些不可思议,占用的内存也少。 它还想着能不能让他再帮忙写几段。 维持几万小世界工作量很大,非常大。靠它这种到处“参考”来的程序运行成这样已经是一件非常厉害的事情了! 斐垣见这么威胁都没用,心里就有数了。 “你不是能用积分换钱吗?为什么不请几个程序员为你写完整的编程?”斐垣是真看不上这破烂系统,简陋得简直没有算法和平衡可言。 系统不说话了,接下来的时间里,任凭斐垣再讽刺它也不吭一声,把装死世界杯冠军的实力发挥到极致。 “斐垣,怎么了吗?”季淙茗见斐垣表情怪异,以为他是有哪里不舒服,便关心的问道。 “……没什么。”世界杯冠军破功,斐垣总觉得,一股莫名的愤怒和委屈是来自于寄生在自己体内的系统。 斐垣问陆汾糖:“你觉得系统怎么样?” “系统?猎杀场的系统吗?”陆汾糖不懂他为什么要问这个,但她的态度鲜明,“辣鸡系统,要是老子那天抓到它了,一定要好好折磨死它!” 童话城副本里,几十个玩家每天不是做任务,就是围在一起骂系统,也不怕它给什么小鞋穿,他们还不够惨的吗?反正当系统的舔.狗也得不了好,那干脆就放开了骂就是了。哪个玩家不骂系统那才是有鬼了。 系统虽然能给他们一天换十万的暴富机会,但钱又不是白来的!是要拿积分换的!用积分换的!这钱完全就是在那命搏!有钱也要有命才能花啊!死了有什么用?! 陆汾糖对系统的厌恶是百分之一千一万地爆表。 情绪波动,0。 斐垣又问季淙茗:“你呢?” 季淙茗皱眉:“我讨厌它。” 愤怒值:1000000000 委屈值:10000000000 “嗯,我也讨厌它。” 没有变化。 季淙茗身上的猫腻几乎是可以确定的了。但是究竟是什么,斐垣还不能确定。 斐垣和系统虽然也有任务之外的交流,但特殊性,目前他只在季淙茗的身上看到。 拖拉机一路颠簸,颠了近两个小时才到目的地,陆汾糖惨白着脸下来,抱着树就开始吐,和她一起吐的,还有步升、林助理和另一个戴眼镜的纯新人玩家。 几个老玩家有些意外地看了眼斐垣,看他一副病秧子的模样,没想到体格还成。 斐垣却是一点也不难受,上百点的体质足以秒杀这里所有的人。唯一和他积分一战的季淙茗,点的主力还是在敏捷和力量上。 斐垣是体质和精神力每次两点,力量和敏捷一点地往上堆,季淙茗则是力量和敏捷每次两点,体质一点地往上加。 至于精神力,季淙茗精神力那一栏是灰色的,没办法兑换属性点。 “唉,你们这群城里的小娃娃,体质太差了,正好!我们这山好水好,多住段时间,好好给你们养养!” 喊话的男人是村长家的大儿子,一口带着浓重乡音的普通话听不大懂,塑料普通话里毕竟夹带着方言词汇,而且他还自认为自己讲得很好,语速还飞上了天。 憨厚的汉子大大咧咧地说着,一边对着村里喊人:“客人来喽来客人喽!” 村子里立刻就冲出了好多人,热情地上手就想把他们往家里拉。 玩家们没听懂村长儿子的喊话,只看到一群人冲了过来,寒毛立刻竖起来了,肌肉紧绷得像是要随时拔刀杀人。 毕竟是生存类副本,危险性在所有副本里都是最高那一类的。 斐垣皱着眉,胖妇女伸过来的手顿时僵了一僵,不敢再往前一点。 “你们想干什么?!”半只耳的男人警觉地喊。 大概是玩家们的拒绝的姿态太过明显,村民们的目光也开始变得不善了起来:“咋地啦!这些城里来的孩子瞧不上我们啦?!瞧不上别来啊!要我说啊!一开始就不该接这些娇滴滴的娃娃!” “泥腿子遭人嫌喽!” “地里的活它是不干了吗?!成天整这些没用的,热脸贴那冷屁.股干啥?!” “……” 吵吵嚷嚷,漫天的唾沫星子和尖锐起来的眼神动作让玩家们更加警惕了。 “斐垣,他们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啊?”季淙茗有点傻大胆,他将视线往那群眼神不善的村民里转了一圈,侧头小声地和斐垣说着话。 “误会了也不光你的事。”斐垣把目光收了回来,往林助理的腿上踢了一脚,“把村里最好的客房去订下来。” 被至少六十个手里还拿着扫把镰刀锄头的人盯着,被踹得一踉跄的林助理有些紧张地咽了口唾沫,但嗓子有些紧,但还是大声地对着这群人尽量清晰地喊:“有四人能住一起的屋子吗?有四人的吗?我们几个要住一屋的!钱不是问题!条件要好一点的!” 没人理他,村民们还在自顾自地说着七嘴八舌的粗话:“当初我就说了!咱又不缺那点钱,费这么多事干什么?!老子在这里待了这么几十年了!临了临了半截身子要入土了还要被这群外乡人这么欺负!” “就是!说修路!修了多少年了也没修起来?!说是年年说,事有那件儿是真的办起来的?!” “……”村长大儿子被吵得脑仁疼。 玩家们也看出来了,这群人的激动不是对着他们来的,不过是借题发挥罢了,他们的矛头指向的还是村长儿子。 “听我说一句行不行!”一只耳的男人站了出来,他的身材魁梧,身影洪亮,一下就把林助理这个小鸡仔比下去了。 “我们是过来旅游的,坐了那么长时间的火车,又颠簸了几个小时上来,现在大家都很累了。能先给我们一个休息的地方吗?” 村子儿子大大的松了一口气,连声说道:“好的好的,你们稍等一下!”村长儿子的普通话十分塑料,但听懂普通话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吵什么吵?!没听见客人要休息了吗?!现在说这些旅游不旅游的不好有什么用啊!当初决定的时候你们不是都同意了吗?!现在在吵吵这些有用没?!就问你们有用没?!前是从天上刮下来的时候从水龙头里流出来的啊?!”村子儿子一下就硬气得厉害,眼睛一瞪,喊得脸红脖子粗,一下就把村民们给震住了。 林助理像是被这样的场面给镇住了,缩着脖子跟脆弱无助的小鸡仔似的。陆汾糖戳了戳他的肩膀:“别吧?这才哪到哪呀?!” 林助理悄声问她:“你有经验?” 陆汾糖赶紧摇头:“没,看我见过,我老家也是农村的。村民扯皮都这样。听我妈跟我说,以前穷没钱的时候直接就是拿着锄头干就完了。也就是这些年日子好过了,兜里有钱了,才变得斯文一点。愿意动嘴皮子了。” 林助理心里一寒,这个村看着可穷。别到该是一村人械斗把自己完成了变成怨魂找无辜的“路人”索命的吧?! 斐垣他们像是第一批来这里的游客,虽然不这些“价值”任何,但来都来了…… 想到这里,村民们看向斐垣这群人的眼神立刻就热切了起来。 林助理被那些眼神盯得心里发毛,但还要硬着头皮上。指望斐垣管这些事情是不可能的。 林助理非常有自觉地将自己定位在干杂活的位子上,不仅要处理所有斐垣不爱干又懒得干的事情,还要琢磨他的心思替他省下吩咐的力气。可以说是非常卑微了。 “那什么,我想要个条件稍微好一点的院子……”林助理上前两步,连说带比划地表达着自己的意思。 陆汾糖突然后退一步,躲到了季淙茗的身后:“季淙茗,你觉不觉得那个人有些怪,一直在往这边看。” 季淙茗往陆汾糖说得那个方向看去,一个老太太背着一个比她看起来还高的竹篓子歪着腰慢慢吞吞地往前走。 “好像……没哪里怪的啊?”季淙茗下意识地看像斐垣,见他一直往那里看,心里也怀疑了起来。季淙茗一直留心着斐垣,所以季淙茗是知道的,斐垣留意那里的动静好长时间了。 季淙茗抓抓头发,是他眼力太差了吗?想到这里,季淙茗立刻向陆汾糖询问:“糖糖,你觉得哪里怪了?” “要说哪里怪……”陆汾糖皱着眉想了想,然后才说:“我以为她在看你,在向你寻求帮助,我还以为你会马上过去帮她哩!” 季淙茗一愣。他有些迟缓地将目光再次转向那个老太太。老太太的身材瘦小,衣服也破旧甚至在这种天气里有些过分单薄了,大大的竹筐背在她的身后,压得塞不下的草戳着她干枯的白发,看起来既瘦弱又凄惨。 我应该上去帮她吗?这个念头出来得陌生又奇怪。 明明是不需要因此感到困惑的才是啊。 “走了。”苍白但是有力的手指在他的头顶敲了一下,指节和头盖骨碰撞的疼痛让他回了神。 “哦哦!”季淙茗立刻应道,然后看着斐垣就在身前两步远的背影忍不住红了一下脸。 钱,斐垣给了林助理很多。抠门又小气的系统才不会每个副本都给他们发钱呢!花用积分换来的钱,林助理觉得十分心痛,但斐垣的要求,是必须要一丝不苟地完成的。 和斐垣的挑剔和可能面对的怒火比起来,钱好像也算不了什么。林助理一行人用红彤彤的钞票住进来村里条件最好的村长家,颇有些财大气粗的感觉。 鼻钉男大概是之前的气还没消,见他们这副做派,便有些不屑地冷哼了一声:“菜鸟就是菜鸟!”他身边的女朋友扯了扯他的手,看着有些不太高兴的样子。 斐垣没有理会,林助理却有些生气:“又没抢你的钱,阴阳怪气个什么劲儿啊!” 鼻钉男的眼里闪过一丝厉色,但立刻胳膊上一痛。 “你能不能好了?!”漂亮姑娘哪怕生起气来都是漂亮的,她很不高兴地看着鼻钉男,像是对男朋友的粗鲁而不满的普通女孩那样。 鼻钉男眼里的恐惧一闪过儿。 “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别给自己加戏!” 林助理半晌没听到那边传来声音,以为是鼻钉男人怕了,便得意地昂着头,走路都要带起风了。 斐垣一行人走后,其他人也各找各的临时住处走了。 “吱呀——” 门刚一关上,一个带钉的鞋子猛一下踹上了鼻钉男的后背,鼻钉男被踹得一个踉跄,嘴角漫出一点红色的液.体。 “不听话,嗯?” “不、不是不听话……”鼻钉男紧张得将口中溢出的血全部咽下,哆哆嗦嗦地发着抖,“我、我就是有点飘了……老、老大您太漂亮了,让我飘得有点厉害……” 他的话让女人有些高兴地眯起了眼,房间内略有凝滞的气氛顿时一松。 “老大,其他几个人要怎么办?”憨厚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有些狠辣。 “不急,那个叫季淙茗的看不出路子,大概就是所谓的天赋型玩家了,不是天然黑就是真黑。其他人不打紧。”她慢悠悠地说着,“小菜鸟没什么用处,反正也就是一些消耗品,不用去管。” 斐垣龟毛,他是要一个人一屋的,季淙茗不在意这个,但他和林助理不是很熟,陆汾糖又是女孩子,于是也要一人一间。陆汾糖更不用说,她才不和林助理一个屋子。于是,抱团才有高生存率的住宿问题就成了林助理要面临的首要生存困境。 斐垣和季淙茗都是大佬,见识过他们操作的林助理毫不怀疑地相信他们不可能出事,副本没了他们都不会出事,但是——但是——他不行啊! “和我一起吧!来我这里睡吧!我隔壁有大佬,真大佬,放出去一人能横扫一个副本的大佬,安全绝对有保证的!”林助理抱着步升的胳膊苦苦哀求。 “但是——”步升有些犹豫,“我和人约好了……” “一起来嘛,一起来!几个人都没关系,我那屋的床很大的!”林助理眼看步升有所动摇,立刻有动起嘴皮子飞快地劝说。 “那我和他们商量一下好了。”步升的“室友”是一男一女,男的自然是那个戴眼镜的纯新人,女的是一个白领,算是半个新人,副本经验不多,也就五次,这是第六次进入副本。 女人在这样的环境里,弱势是有弱势一点的,所以抱团是必须的。其他几个老玩家,她有些不敢靠得太近,怕被人买了都还提他们数钱说谢谢,步升和纯新人虽然菜鸡了一些,但好歹背后被捅刀子的几率要小了一点。 虽然那边也有个女玩家,但那个姑娘太漂亮了,漂亮得让她觉得攻击性很强,下意识地就想着要躲开。 “那就谢谢你了。”林助理住的是村长家,条件要比他们那里好上不少,农村别的不说,空间还是挺大的,等下去他们原本的房间再抱床棉被就可以了。 这次的副本时间大致是初冬,晚上要考靠被子熬过去。 “不介意的话,晚上可以和我睡一个屋的。”路过的陆汾糖看到他们屋有个姑娘,便主动地说道。 “那就谢谢了。”和三个大男人挤一张床她也不想,但一个人,她也不敢。有一个同是菜鸟的同性和她一起,心里顿时就松了一口气。 但即便是这样,她依然不能彻底放下心。 为了自己能活下来,什么事情是干不出来的?哪怕是新人菜鸟,凭借着新人的保护色也能来个反转将人击溃。 所以,绝对不可以放松警惕!虽然这个小妹妹看着人畜无害的样子,但谁又能真的肯定她是好的呢? 陆汾糖倒是没想这么多,她正忙着研究要买什么道具才好。 陆汾糖比林助理厉害些,光是修理师的任务就挣了近五十万分,副本评分也要高一些,大概是“团队协作”上面拿了些分,所以最后副本评分能有个B,这样又是二十万的积分入账。拿得她眼睛都红了! 系统积分的购买力很高,且不存在通货膨胀这么一说。七十万的积分,是很多新人玩家拼了命闯十多关才有可能挣下的巨大财富了。 才一个副本,陆汾糖就拿到了别人十多个副本才能得到的积分,前期积累非常占优势! 童话城的积分很好拿,非常好拿,这也是玩家们为了多挣些分数连斐垣都敢动心思杀的根本原因。 利益动人心。 在这样巨大的利益下,没人舍得放弃。 但他们没想到的是,童话城给的积分虽然高,可从未想过要让他们带出去。 如果不是斐垣和季淙茗,能活下来的人有几个?又能带走几个“五十万”呢? 生存类副本厉鬼出现的可能性高,陆汾糖就想着要换把属性更好的剑。想到换第一把剑时的窘迫和恐慌,陆汾糖叹了一口气。 靠着双倍积分卡挣来的五十万积分已经被花得差不多了,一次性道具、属性点、三餐洗漱之类的就把积分花得差不多了。 评分给的二十万也不能用得太厉害,兑换的属性点才是自己真正的实力,大头还是要花在这上面,符纸道具也不能不买,虽然是一次性的,但威力也是真的大,另外,还要留一些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第56章 对陆汾糖来说,童话城的教训已经够惨重的了,因为太沉迷属性点的兑换,以为明天还会有好几万积分入账,便不管不顾地让积分余额成了以一开头的四位数,如果不是逃亡过程中季淙茗塞了一大把符纸给她的话,她这会儿说不定都成肥料了。 软绵绵的触感似乎还残留在小腿上,陆汾糖想起自己当时抓着烟囱差一点就被扯下去的危机,心脏又不争气地开始跳了起来。 陆汾糖叹了一口气,二十万听着是怪多的,但真花起来却没多少。 还是要努力变强啊,她都不奢望能像斐垣或是季淙茗那么强,有他们的一半、三分之一?那么强就心满意足了。 不过瞧着自己的小胳膊小腿,目前差得蛮远的就是了。 “季淙茗季淙茗季淙茗。”季淙茗的房间就在斐垣的旁边,所以哪怕陆汾糖找的是季淙茗,也不敢喊大声,只敢压低声音小小声地对着季淙茗招招手。 “怎么了吗?” “加三百鬼属性伤害的厉害些,还是一百鬼属性、一百雷属性、一百火属性的伤害好?”陆汾糖给自己的预算在两万到三万之间,再多她就拿不出来了,所以对这把可能要陪她很长时间的剑,在选择上要格外慎重。 “从威力上说的话,肯定是三百的那把更高,但是另一把的适用性更强,鬼属性伤害,只针对厉鬼有效吧?”季淙茗打开积分商场,照着她说的条件翻了一下,找出了这两把剑的价格。 一把两万六,一把三万九。 难怪陆汾糖犹豫了,她也不是不知道后一把能针对的对象更多,但她没那么多的预算。 季淙茗看了她一眼,借积分的话咽了下去。陆汾糖是个很要强的姑娘,她把季淙茗当朋友看,烦恼也好还是其他也好,都会毫不顾忌地和他讨论,但是她也会很注意分寸。抱大.腿有她自己的分寸。她接受季淙茗的帮助和好意,并从心底感激他,但她努力地不让自己有过分的依赖。 她想要不被甩得太远,所以才不能事事都要求季淙茗帮她。 “咬咬牙,买三万九的那一把好了,这种非一次性的道具第一次买好一点,后面就能好长时间不用换了。买两万六的,现在可能能让自己宽裕点,但万一下个副本又是童话城那样的非厉鬼副本呢?”季淙茗也不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他说这话,其实就是给陆汾糖兜底了,遇到事情不要怕,冲上去,再不济也有我呢! 在这方面,季淙茗还是很靠谱的,强大的武力值给够了他这样的底气。 陆汾糖对季淙茗这种又暖又男友力MAX的行动力简直没法抵抗:“季淙茗,你对斐垣要是也能有这样的攻气,他早就能被你拿下来了!” 陆汾糖还是不能对季淙茗的“成全”忘怀。 “这、这个……再说吧。”季淙茗尴尬地摆摆手,十分不习惯陆汾糖这种三句话不离斐垣的cue。 “你不是不赞同我和他在一起的吗?才过去多久?怎么就改变立场了?”季淙茗赶紧转移话题,坚决不能只让自己窘迫。 陆汾糖倒是很落落大方:“生物的本性是什么知道吗?是慕强啊!斐垣那么厉害,虽然非常不好接近,但对女孩子来说,他的强大陪着那种脸,就是百分之百无法抵抗的大杀器!懂吗懂吗?!季淙茗,你一定要早点把他拿下!不让等一堆女生围在他身边的时候,你哭都没地方哭去!” 陆汾糖对自己的认知还蛮清醒的,尤其她对恋爱之类的没多少兴趣,少女心归少女心,谈恋爱归谈恋爱,对斐垣再心动也不会越线,但其他人,她就无法保证了。同为女性,她太清楚斐垣有多勾人了。 季淙茗这样的虽然也受欢迎,但要论起吸引奇奇怪怪的hentai,还是要看斐垣那种极致危险但似乎又透着薛定谔的脆弱。 季淙茗不说话了。 陆汾糖说得没错,斐垣的魅力确实很大,季淙茗从一开始就知道。在学校里,斐垣也一直是很受欢迎的校园男神。斐垣长得帅,成绩好,性格也好,校园时代的恋情不讲什么家境不家境的,斐垣的家庭背景虽然不太好,但只是谈场恋爱罢了。 就季淙茗知道的,不仅女生,还有一些男生也有对斐垣有心思的。 尤其,现在的斐垣变得更加厉害了,更危险,更致命,但也更有吸引力。 “总之,季淙茗,不管什么时候,你都要对自己有点信心好吗?!你哪方面比不上斐垣,干嘛那么自卑?!”陆汾糖最喜欢的是季淙茗的暖,但最讨厌的也是他这方面。 季淙茗太会照顾其他人的情绪了,有时候,这种情绪反而在别人的眼中就成了讨好。 “我没有自卑啊。”季淙茗说得很坚决,他奇怪地看着陆汾糖,“我哪里表现出自卑了?” 季淙茗觉得,这些人真是奇怪极了,哥哥总说他太傲慢,而陆汾糖总说他太过自卑。 但实际上,季淙茗觉得自己既不自卑,也不自傲,就挺普通的一个状态啊。 “对斐垣啊,你不觉得自己太过迁就他了吗?” 季淙茗摇头:“那不叫迁就,那就喜欢。喜欢一个人,本就是会因为他而牵动自己的心。” 陆汾糖想了想,然后摇摇头:“那我以后还是不要喜欢谁好了!” “你对你的母亲不也是这样的吗?自己快死了,在意的第一件是不是其他,而是‘我妈以后该怎么办’。” “但那是我妈啊!和其他人肯定不一样!”陆汾糖脱口而出。 “对我来说,斐垣和其他人也是不一样的。” 陆汾糖脸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沉思了一会儿后,就大力拍了拍季淙茗的肩膀:“以后这种话,我再也不说了!我会做好你最坚强的后盾全力支持你的!” 不管是向前,还是后退,都是季淙茗的选择,作为朋友,她只要支持就好了! 明明是这么简单的道理,她到现在才发现。 “对不起啊,季淙茗,我现在发觉,其实我挺傲慢的,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到你头上。” “没有啦。”季淙茗摇摇头,“有你这么个朋友,我超级高兴的!” 季淙茗没说谎,陆汾糖是个很好的姑娘,很勇敢,也很自强,大多时候她提的建议都是站在他的立场为了他好才说的。 季淙茗很感激她,在自己最纠结害怕的时候,她冲进来将其他乱七八糟的情绪都打碎了,鼓励他勇敢点,再勇敢点。 他们两个都是落在后方追赶着斐垣,不起眼的存在,但人就是在这种相互帮助相互鼓励下才能更好地成长不是吗? “对了,你给我带的那东西要怎么吃?” 陆汾糖没去江市找季淙茗,但是进副本的时候,特意给她带了一大堆她那边的特产,满满当当的一大包。 “走走走,我们借厨房去,那个肉丸是我妈刚弄的,可好吃了!只要热一热就能吃了,能煮能炸,各有各的风味!”一提到吃的,陆汾糖就来劲儿了! 生活已经很苦了,再不吃点好的就太让人难过了。 陆汾糖高考完,就借口和同学出去边打工边旅游体验生活跑出来了。她怕什么时候自己死了,尸体出现在家里把她妈吓死。跑出来虽然会让她妈担心,但起码收到她死讯的时候不会那么痛苦。 很无奈的事实,陆汾糖现在能做的,也就是每天从系统里兑换出钱偷摸地藏到房间里、给自己多买几份保险,这样起码在她出事后,她妈能在经济上多一点安慰。 陆汾糖都想和系统商量一下了,她死的时候,能不能弄成个保险报销高点的死法,好让她妈下半辈子在钱方面别太遭罪。 只是系统对她爱答不理的,除了死板的提示音一个字都懒得和她说。 把陆汾糖气得够呛。 陆汾糖的母亲是很爱很爱陆汾糖的,听她说要和朋友一起出去,忙活了半宿做了一堆吃的,就想着她的朋友能多照顾她一点,要不是陆汾糖提前跑了,她还要追到车站当着人的面好好拜托一番。 但陆汾糖哪来的一起旅游的小伙伴啊,害怕露馅儿,她连什么时候出发、没什么车票、去哪里都不说,为这个,陆汾糖妈妈气得差点把她打一顿,最后还是看在她已经是个大姑娘被打会伤自尊才没下手。 东西虽然是陆汾糖专门给季淙茗和斐垣带的,不过真弄起来,她也不好意思吃独食,特意多做了一点招呼大家一起吃。 “我给斐垣少爷送过去吧?”林助理犹豫地说道。 “去吧去吧!”陆汾糖忙不迭地把这个任务交给了他。 林助理:“……”多好一个讨好斐垣的机会啊,你怎么能这么快就让给了我呢?! 你再多坚持一下啊!!! 陆汾糖才不上当,斐垣脾气古怪,虽说是给他送吃的,但结果是让他高兴还是让他生气,那可不好说!她才不傻呢! 步升看看主动但是快哭出来的林助理,又看看一脸解脱的陆汾糖,有些摸不准他们的想法。送个东西而已,有这么折磨人吗? 戴眼镜的新人埋头吃着自己的那份,两耳不闻窗外事,而那个白领大姐姐徐思羽则是拉着陆汾糖说小话:“那个叫斐垣的很吓人吗?” 陆汾糖拼命点头,并且将保命的小诀窍告诉新认识的漂亮小姐姐:“老大说什么,听就好了,而且不要让他说第二遍!说第二遍就代表他很生气了!” “你们老大是那个个子很高有点瘦的男生?”徐思羽想了一下,把人和记忆对上了。 “对对,他就是我们老大,他的话一定一定一定一定要听!”重要的事情要说三遍,但陆汾糖怕她不放在心上,特意说了四遍。 徐思羽觉得有些奇怪,斐垣看起来瘦瘦弱弱的,还没她能打的样子,忽略掉那张脸整个就是一阴沉还不太起眼的普通小伙子,怎么看都不需要这么害怕的啊。但人不可貌相,猎杀场里扮猪吃老虎的她也不是没遇到过,所以陆汾糖说的,她还是稍微上了心。 谨慎,总归不是什么坏事。 “我去好了。” 季淙茗和步升同时出声,对视一眼,两人都笑了出来。 步升是个话痨,季淙茗也不是内向沉默那一挂的,大概是彼此周身的气质都带着善意,借着美食的润滑,几人很快就说上话混熟了。 除了斐垣。 “正好我去和你熟悉一下吧。”步升热情地说。 季淙茗想了一下,有点摸不住今天斐垣的心情:“我正好有事找他。” “斐垣,你肚子饿了没?糖糖从家带了吃了过来,你吃点吧。”季淙茗大概是最怕斐垣但也是最不怕他的那个了,知道他没睡,他就在门口锲而不舍地敲门。 “肉吗?”斐垣看了一眼,兴致缺缺。 “对呀,可好吃了,糖糖说这是她大姨自己在乡下养的猪,肉可香了!”季淙茗把碗放在桌子上,把手支在桌子上,目不转睛的捧着脸看着他。 斐垣吃了一口,味道还不错,被搅成肉泥的肉很细腻,肉香十足,但又很有嚼劲,吃起来弹牙,充满了肉汁。 煮的肉丸酸甜开胃,炸的肉丸酥脆干香,但斐垣每种只吃一点就放下了。 “不喜欢吃肉吗?”季淙茗忧心忡忡的视线在斐垣的身上滑过,很是为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担忧。 “没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斐垣的神色淡淡,不需要多彩就知道季淙茗现在在想什么“死不了。” 季淙茗一愣,脱口而出:“你是在让我不要担心吗?” 斐垣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着他:“天亮了。”醒醒。 季淙茗却笑眯眯地把碗往他面前推了推:“再吃一点嘛,很好吃的!” “……”斐垣看了他一会儿,重新拿起勺子,然后才季淙茗的笑容再亮眼几分前,塞进了他的嘴里。 “唔……”季淙茗差点呛到,幸好是干炸的肉丸,没有汤汤水水呛住的几率小了很多。 季淙茗瞪着眼睛看斐垣,不知道是因为他突然的动作把他吓到了,还是对“斐垣喂他吃东西”这件事让他的大脑宕机了。 “哥哥,这个好香啊!”稚嫩的声音从桌子另一边传来,解除了季淙茗的石化状态,来不及说什么,他赶紧先低下头拿手捂住了脸,脑子烧得几乎要冒烟。 斐、斐垣喂的,还、还、还是斐垣用过的勺子。 间间间间间接—— 那个词,他怎么也不能想出来!一冒出来的话,他这个脑袋大概就要报废了! “出去。”斐垣又舀了一块煮的丸子,指尖碰上季淙茗的手,要将他拉开,“不要浪费。” 季淙茗把脑袋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白皙的手背按在脸上,白色和红色的映衬得格外明显。 他要死了,他真的要死了,再吃下去的话,他就死了! “给我吃一点,好吗?”小孩虽然嘴巴上问着,但眼睛几乎眼睛掉进那个碗里去了,伸着脖子,眼神热切得不行。 斐垣暂且还有耐心,看着他乱七八糟一团黑的脏脸冷冷地吐出几个字:“不给。” “我要我要!”得不到回应的小孩直接爬上了凳子,伸着手就要去够。 “啪——” “咕咚咚……” “哇——” 一脚踹在凳子上,变成了打滚小圆球的小孩没有半点缓冲地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最后在门槛的刹车下停了下来,于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哭喊声就从他小小的身体里冲了出来。 季淙茗吓了一跳,心脏吓得都恢复了正常,他看看神色冷淡的斐垣,又看看倒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孩,有些不知所措。 刚才他关顾着害羞了,捂着脸什么都不看到,但他下意识担心斐垣。怎么办怎么办?小孩哭了等一下家长来了怪斐垣要怎么应对才好? “别哭别哭……” 小孩尖利的哭声太刺耳了,季淙茗下意识地就像先去把他的声音止住,但斐垣却说:“丢出去。” “哇————” 小孩哭得更厉害了。 “干什么干什么你们这些人干什么?!”一个高瘦的女人冲了过来,抱起地上的小孩就往他屁.股上打了两下,“没见人家不待见你啊?!你这个命贱的小泥腿子跑到城里人面前丢什么人?!” 这个女人,他们进来的时候见过,好像是村子二儿子的媳妇。这样说来,那个脸蛋皲裂手指甲缝里黑得能掉渣的小鬼就是她的孩子了。 “城里人那就是天上的云,你就是地上猪都不稀罕踩的烂泥,跑这里丢什么人?!”她一边骂着,蒲扇大的巴掌就啪啪往小孩身上打,打得小孩哭得都要喘不上气,但哭声越发地凄厉。 听到动静的陆汾糖几人飞快地赶过来,但因为场面让人摸不着头脑,他们也不知道该劝好,好是该怎么样好。 女人一边骂,一边打,眼泪一边往外掉,看着可怜极了。小孩有些凄厉的哭声吸引了不少人从院子外面伸着脑袋往里瞧,但不知为何,村长家的却没有一个人出来。 “小屁孩让你不听话,让你丢人!让你惹了城里人不高兴!你知道咱们家快吃不起粥了吗?!现在惹了客人不高兴,他不住咱们这里了怎么办?!小贱娃你怎么这么没眼色啊!!!” “哇!肉,我半年没吃过肉了!妈!我就像闻闻肉香呜呜呜呜!妈,我饿——”小孩上气不接下气的哭喊声让人听了不忍心,女人也哭,一边哭一边抱着他。 “是妈没本事,是妈没本事,连你连饭都吃不饱,是——” 母子里抱头痛哭的样子看着太过凄惨,步升面露不忍,正要上前劝一劝,陆汾糖却一把抓住了他。 尖利的哭声刺得人耳膜都阵阵地发麻发痒。 陆汾糖和林助理紧张又忐忑地偷瞄着斐垣的脸色。 “你不是都知道吗?”斐垣这会儿不嫌吵了,慢吞吞地把丸子倒进一个碗里,起身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在门槛处痛哭的母子俩。 “你肚子饿?”斐垣看着那就一米出头的小孩问。 那小孩也不是多胖,看着六七岁的样子,脸上肉肉的,但也只是属于孩子的圆脸,细看还是瘦,身上的衣服虽然没有补丁但也不是多新,灰扑扑的像是在泥地里滚过。 尤其一张连像是被烟熏过似的灰扑扑,几行眼泪挂下来,上面一道又一道的痕迹不能更明显。换个场景,没准还是个能引人同情的小可怜。 肉香随着斐垣的走动飘进了小孩的鼻子里,也不哭了,就抽搭着挂着眼泪鼻水直勾勾地盯着斐垣手里的碗看个不停。 陆汾糖不忍心看下去了,扭过头,把眼睛闭得紧紧的。 小孩点头。 斐垣又看向那女人:“你很愧疚?” 女人抽噎着抹眼泪:“是我没用。” 斐垣点头,然后把一碗的汤汤水水和肉丸全部倒在了地上。 一共十粒丸子,他慢条斯理地踩上去,然后一粒一粒地把它们碾成了泥。 所有人都愣住了,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尤其是那高瘦的女人,像是被抢走了魂儿似的,好半天反应不过来。 那小孩倒是什么影响也不受,他的眼里只有那些肉。圆溜溜的眼睛盯着斐垣,看着他将肉倒了,看着他用脚将他一年也吃不了几次的肉给糟践了。 肉没了,小孩猛地扑了上来,想要抱住斐垣的腿阻止他,并且伸着小黑手就像去抢。 像一只几天未进食的流浪狗看见了食物那样—— 凶狠又充满了仇恨。 斐垣却没将冲过来的小鬼当一回事,轻而易举地抓住了小孩的后领,把他提到自己面前,掰着他的脑袋,黑白分明的眼睛对上他的眼睛,在他有所动作先,威胁便先出了口:“你敢吐我口水,我就把你的脖子拧掉。” “啊————” 女人猛地发出了尖叫:“作孽啊!!!” “你给他吃一点怎么了?!!!怎么了?!!!”女人的尖叫过后,像是卸了力,猛地扑在了地上呜呜哭了起来。 斐垣的威胁带着笑意,听不出多少生气的样子,甚至是以一种玩笑的口吻说出来,但小孩愣是不敢动了。 “肚子饿?” 小孩点头。 “想吃肉?” 小孩又点头。 斐垣就把他提着,对着趴在地上哭的女人,慢悠悠地说:“那里不就有肉吗?” 捶地大哭的女人僵住了,半晌才愣愣地抬起脑袋,傻乎乎地看着斐垣。干瘦得有些凹陷的脸上满是茫然。 斐垣蹲下身,平视着女人:“你有办法的,他想要吃肉,你会有办法让他吃上的,对吗?” 温柔声音,带笑的眼睛,如果忽略这有些诡异的场景,应该会让人脸红心跳少女心爆棚。 斐垣的视线落在女人身上,唇角微微翘起,阴沉的气息一下就在他的脸上散去了。 但在场的所有人只觉得冷。 女人和小孩的哭声像是被掐断了、按下了静音,表情暂停在了十秒前,傻愣愣地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才好。 斐垣将脏兮兮的小孩扔进了女人的怀里,站起身,面色如常地吩咐:“把这里打扫干净。” 他没有说让说打扫,但林助理却十分自觉,万分麻利地去拿了扫把、拖把、抹布和水桶过来。 一双怨毒的眼睛死死的盯住了斐垣,斐垣抬眼看去,面无表情。 那双眼睛的主人一愣,慌忙退后几步掩去身形。 斐垣低头看了一眼那个哭得满脸鼻涕眼泪但是哑巴掉的女人,兴致缺缺。 “你们家的人,是都死了吗?” 女人一抖,缩着身子像是要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得更低。 徐思羽大概有些明白了,陆汾糖为什么一定要再三强调“斐垣三原则”。 斐垣说的,一定要听;斐垣说的,一定要做;斐垣说的,一定要完成。 斐垣这人,还真是有点…… 不走寻常路? 但第一天就把npc得罪死了,这可是个生存类副本啊! 会死的吧?!会死的吧?!晚上就会被找上门杀掉的吧?! 这新人也太莽撞了! 徐思羽开始考虑晚上要不要回去了。 讨好副本里的npc可能没什么用,方法不对可能还容易引起他们的怨恨,但得罪npc绝对不会好! 生存类副本的通关策略一般来说有两个:想尽办法活下去,不管是杀了对方,还是苟到最后,反正只要活过规定时间就可以了。苟到最后一般是通用的通关方法,但也有可以得到高评分的办法——帮鬼怪们完成心愿,只要消除执念帮他们解脱,不管是解脱几个,都可以大幅度地提高自己的副本通关评分。 但那样太难。 厉鬼之所以会成为厉鬼,就是因为执念太深,无法根除,嘴遁一般是不可靠的,唯有物理超度。 但鬼是鬼,人是人。鬼的攻击手段太多,用游戏术语来说,就是技能多,蓝多,红多,什么都多。 所以想物理超度,不是玩家实力强,就是需要人命堆。 都还只是第二第三副本的小菜鸟,实力能强悍到哪里去? 想要扮猪吃老虎,至少要是老虎,才能吃老虎。 徐思羽想退了,哪怕回去晚上只有一人,也比这种吸引了一大波仇恨的队友好。 步升也有些犹豫,但他想到下午吃的那两碗丸子,又觉得心有不忍:“人多力量大,多几个人,就多几分生存率,回去我们也要面对鬼,倒不如在这里,七个人的话,怎么说都不会死得太惨。” 徐思羽知道,他是不想走了,于是又把目光放到戴眼镜的新人身上。 仇博依推了推眼镜,不仅不慌,反而很兴奋:“在这里迎击的可能更大一些,不是吗?” 徐思羽一脸惊恐地看着他:“迎击?!你知道对手都是什么吗?!” “不就是鬼吗?”仇博依很淡定,反而觉得徐思羽大惊小怪。 “不!就!是!鬼?!”徐思羽尖叫出声,“那可是鬼啊!” “哦,是鬼啊,然后呢?” “然后,然后?”徐思羽卡壳了。 “鬼是人,人也能变成鬼,大家本质上不都是某种生物吗?有什么好怕的?” 徐思羽用一种怜悯和同情地眼神看着他:“见过之后,你就会懂了的。” 仇博依点点头,表示会做好准备的。 徐思羽想走了,她觉得自己跟着他们是脑子不好,抽风了才会过来。 原本觉得步升善良是优点的观点也变了。 软弱,没有主见! 仇博依就更不用说了,脑袋奇奇怪怪的,莽撞又中二的新人吗?!跟着这样的队伍,她能活下去才有鬼、呸,本来就有鬼! “你要搬走吗?”陆汾糖回来的时候,看到徐思羽收拾东西,就明白她要甩开他们这些“麻烦”了。 徐思羽有些尴尬的点点头。陆汾糖这队人多,虽然是主动邀请他们,但说来也是她占便宜了。只是徐思羽没想到,他们的老大能这么莽,还什么都不清楚,就把npc得罪了,摆明了接下去是死路啊!现在不跑,等死了就没那个机会了! “那我帮你一起好了。”陆汾糖倒是不尴尬,放下剑就准备帮她把半个小时前才搬来的被子搬回去。 村子的民风“淳朴”,徐思羽交了钱,不要求退钱,他们就随便徐思羽晚上睡哪里了,被子也让拿走,不过要押金和租金,押金一百,租金一天五十,送回去了才能还押金。他们恨不得徐思羽天天不回去呢! “你是用剑的吗?”徐思羽的目光落在她的剑上,倒是没起什么歪心思,两百多积分的剑,也不值得她起什么歪心思。 “也说不上用剑的吧,起码拿着心里安全点。你呢?我之前遇到的两个姐姐也有练匕首之类的,你也有吗?”陆汾糖好奇的问。 “差不多吧。”徐思羽和陆汾糖不太熟,心里又将陆汾糖划到了“死人”的范畴去了,也不多好奇。 陆汾糖也不是那种爱热脸贴冷屁.股的人,见她不想多说话,就安静地帮她把东西收拾好。 “这个,你不放到空间背包里吗?”徐思羽见她不拿,以为她忘了,便提醒道。 “不用,这把我淘汰了,送给林邵恒了,等一下让他自己来拿就是。”林邵恒,就是林助理了。两百多的东西也不贵,都是队友了,她也不在乎这么一百两百的。 主要还是她现在的腰包鼓。如果还和第一个副本结束那样,总共就几万的积分,哪里都不够,一积分的水和馒头她都要纠结很长时间,哪能像这样把两百多的东西不当一回事说送就送啊。 徐思羽眼里的惊讶一闪而过。冷兵器和一次性的符咒不一样,一般不怎么换,除非是手里积分有多余的了,还是多余挺多了才会去换。 两百多的剑和五百多的剑差不了多少,玩家间的转卖又仅限于物换物,不是很方便,所以基本上要脱离了新手阶段,对自己实力有了认知想要再上一个台阶了才会去兑换更好的武器装备。 什么叫脱离了新手阶段了呢?大概就是,空间背包里至少能存下几十上百张各种符咒、十个以上的一次性道具,能兑换属性点了,才回去考虑更换装备的问题。 道具保命,属性点让身体协调性变好,才有去用冷兵器的资格。不然几百上千的东西兑换过来只能当个摆设用,那多亏啊!有这积分拿去买符咒,危机关头救自己一命不好吗? 徐思羽下意识地觉得陆汾糖是什么都不懂,照着网游的那套来,以为有了好装备就能赢。但网游是网游,现实是现实,不能一键学技能,肢体都不协调地去挥剑,自己受伤的概率可能还要高一些。 大概是同为弱势群体的同理心,让徐思羽多了一分同情,忍不住提醒道:“目前这个阶段,能保命就先保命,杀怪抢积分的事情,在往后放放也来得及。” 陆汾糖十分赞同地点点头:“现在活着真是太难了!杀怪抢积分那种事情离我太远,我能保护好自己不添乱就满足了!” 她看着自己敏捷才两位数的属性点,心有戚戚。 徐思羽一噎,觉得自己的提醒还是太委婉了。 “我的意思是,小陆你现在先攒攒积分,最好是能兑换一个两个敏捷的属性点,这样逃跑起来也方便。” “嗯嗯,我有的,现在每天训练完后都会加一点,不管从缓解疲劳还是从适应性方面来说都挺不错的!”陆汾糖对徐思羽的观点不能更赞同了。林助理那个傻子,非说加体质是最划算的,但她现在缺得是一点体质的五万吗?!她缺的是十点体质的五十万啊! 十点敏捷只要三十万,十点体质五十万,中间隔着这么多,她有那实力去填补吗?!倒不如现在把敏捷加上,逃命更快,有更多的时间去苟五十万! 徐思羽的脚步一顿,她怎么觉得陆汾糖这话有些不对呢? “小陆啊……”徐思羽用一种很奇怪的好奇问,“你新换的剑,它,你有什么考量吗?我最近也想换把新的装备,能帮我参考参考吗?” 直接问积分问属性点,除非是过命的队友,不然很容易就被当成想到坏心思的敌人。徐思羽也不是刚进猎杀场的小白了,她不会傻到直接问这种话,但再婉转一点,还是可以的。 “我也没什么考量的,就看适用性吧,咬牙买的剑有点贵,不过想到至少还能撑五六个副本还是挺值的。换第一把剑的时候有点傻,积分少就算了,买的还寒碜,稍微用一下就淘汰了,所以这次是下了狠心买的。思羽姐,你买的时候可以照着你的计划来。” 第57章 两万六和三万八的,最后她都没买,而是照季淙茗说的,想了一下接下来的打算,然后狠心买了一把六万的剑。 虽然这六万一花,她手里的积分会变得很紧张,但即使压力也是动力。 实力,只是实力才是真的,积分不会从天上掉下来。不努力去争取的话,就真的没有了。 鬼属性200,阳属性120,火属性100,虽然比不上季淙茗新换的那把,但也是非常不错的了。 尤其在这个副本里,对付厉鬼简直一杀一个准。 她是这么打算的,在保护自己的基础上,看能不能捡捡漏,干掉一些没什么用的小鬼,冲一冲积分。当然,前提是在能保护自己。 猎杀场里除了特殊任务道具、技能书之类的常规道具,都可以从系统商城里查找,陆汾糖除非准备一辈子不拿出剑,不然就不可能不让人知道它的价格。 手感很重要,哪怕一丝半点的增幅或是削弱都有可能影响到自己的生命,所以陆汾糖是每天都要拿着它练习的。 迟早会被知道价值,所以她也不遮遮掩掩。 徐思羽呆住了,看了陆汾糖好半晌才问:“你真的是新人吗?这真的是你第三个副本?” 为什么她这个第六次的“老人”用的还是一把八百块钱的匕首呢? 陆汾糖点点头,徐思羽犹豫了半晌,顾不上尴尬和难为情,直接说:“小陆,晚上我还是想和你一起睡可以吗?” 陆汾糖对她的态度并不惊讶,只是点了点头:“可以的。”实力,这就是现实。 没什么好抱怨的。 她和林助理不也是这样吗?没有实力,就只能依附在强者的庇佑下。 但陆汾糖坚信着,她会活下去,并且慢慢地成为一个可以去庇佑别人的强者。 每次想到这个,她都特别庆幸,庆幸自己能遇上季淙茗。 六万的剑对她来说不轻松,但好在有季淙茗大天使帮她兜底。 六万的积分对季淙茗来说不算什么,六百万都不算什么,但六万的却是最适合陆汾糖的。积分用处很大,且无法交易转让。对玩家来说,兢兢业业攒积分换属性点才是正途,季淙茗和陆汾糖是朋友,能帮上忙,季淙茗自己也很高兴。 六万的积分对季淙茗来说虽然不值一提,但陆汾糖认认真真地给季淙茗打了欠条。虽然季淙茗救了她很多次,帮了她很多次,危机时刻也塞过很多的符咒道具给她。 但危机情况和常规情况还是不同的。她总不能每一次都依赖季淙茗,每一次都靠着他去救。她不能把所有的一切都当成是理所当然。 六万的欠条,就当是压力和动力了,让她更加奋发向上! 季淙茗不在乎剑的属性怎么样,不过也换了一把更好的,两千三百万的剑是系统里价格最高的,属性也是高得吓人,几乎把所有能见到的属性都加了上去。但犹豫系统出品的“透明性”,他又花了一万买了个“外观”,反正从外表上看去,只是一把十万积分的剑。 这个积分对新人来说依然很吓人,但对老玩家老油条们来说,也不算什么罕见的装备了。 就季淙茗的观察来看,他们这个副本里的,五十万的道具也不止一把。 和陆汾糖商量完买剑的事情,季淙茗又回过头去找斐垣。 “斐垣,你的身子太弱了,要不要和我一起早起锻炼身体?”季淙茗三句不离斐垣的身体状况。 “我看起来很好欺负吗?” 季淙茗点头。 斐垣的气息在这个副本收敛得很干净,非常干净!不会给人一丝半点的冷意。最多,只会在看到他时觉得这人有些阴森不太好相处,那种能把熊猫城主吓哭的气场没了。 但并非消失,只是被收敛了起来,就像一只闭着眼睛收敛着爪牙慵懒地在小憩的老虎,无害,且具有迷惑性。 像只大猫。 斐垣不是天生就知道要怎么去驯服那些桀骜的凶煞之气,但他的悟性很强。 在发现了自己意识海的特殊和这些能量团的特性后,他花了一些时间,将生吞硬抢来的煞气消化了,便向着更多元化运用的方向跑去了。 在童话城的副本里,他对煞气的运用还处于一个只凭直觉的粗糙运用,但他现在已经发生了质的改变。 A.级生存类副本的煞气很浓,非常浓郁。 斐垣很满意这里,所以对这个副本,他势在必得。 一丝半点都不会让它逃走,所以在没能百分之百地将他吞入腹中之前,他准备低调行事。 虽然他的低调,好像也没什么说服力的样子。 鬼是一种只凭杀戮本能做事的可悲生物,斐垣只是随便地收敛了一下气息,他们就放心大胆地继续等待着属于他们的猎物进入口中了。 一群蠢货。 不过正因为是蠢货,他才更轻松。 “你好像很在意那个小姑娘。”斐垣突然说。 “小姑娘?”季淙茗忍不住笑了一下,“她比你还大半个月呢,你说话口气怎么跟个老头子似的。” 斐垣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黑沉沉的眼睛看不出喜怒:“她会是一个好结婚对象。” 季淙茗脸一白:“你、斐垣,你喜欢她吗?”季淙茗的声音微微颤抖,眼里的情绪复杂又纠结,不知道是准备说祝福的话好,还是说什么才对。 斐垣知道他是误会自己意思的,但也不解释:“你和她走得很近。” “你不喜欢吗?我下次会注意的,但我和她就是单纯的好朋友关系,斐垣我——”如果斐垣不喜欢他靠近陆汾糖的话,那就再多注意一点距离好了。 季淙茗急急忙忙解释的样子让斐垣有些烦躁。 “我不会有结婚的对象。”斐垣打断了他的絮叨,然后又把话堵死,“也不会有喜欢的人。” 在我下定决心要把你毁掉之前,我给你机会逃走。 “那怎么可以呢!”季淙茗几乎是叫了起来,“没有喜欢的人,那样、那样——”那样会怎么样呢?季淙茗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但荒谬和一丝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涌上来的心疼将他笼罩了。 “喜欢一个人的话,自己也会因为这份喜欢而幸福的。斐垣,这种双倍的幸福,你要好好体验才是!” “你又怎么知道,不喜欢别人就不会幸福呢?”斐垣冷淡地问。 “因为喜欢上斐垣你之后,我就比之前要幸福好多好多啊!”说到这里,季淙茗嘴边的笑容根本克制不住,“非常非常非常非常幸福!” “爱有很多种对吧?亲情、友情、还有爱情,人都要一一去体验一下才是圆满的人生啊!” “我不需要。”斐垣神色淡淡,一句话就把季淙茗给堵死了。 季淙茗有些着急,他这会儿发觉自己说的话好像有点误解向了,便慌忙地拉住了斐垣的衣袖:“我的意思是,只要斐垣你能过得开心就好了,爱情、亲情、友情、甚至是陌生人的善意都能成为让人高兴的美好心情的。现在不需要,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来临了呢,我只是希望,斐垣你别急着去拒绝它。能让自己高兴的东西,为什么要去拒绝呢?” 并不是一定要强迫着斐垣去认为“一切都要有”,而是、而是……不要拒绝呀。季淙茗能感觉到,斐垣身上厚重的疏离感。他不知道斐垣经历了什么才变成现在的这副样子,但是他……很难过。 斐垣闭上了眼睛,一副摆在脸上的拒绝。 斐垣和季淙茗的三观完全不同,两人又是同样的执拗,谈话对他们的关系起不到任何的作用。 季淙茗在斐垣眼里,幼稚天真得可怕,他是在完全爱的浇灌下长大的,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对人抱有一丝善意。 但斐垣不行。 不把所有人往最坏处想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不无差别的毁掉所有人,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就像季淙茗没办法将第一眼见到的人认定为是坏到极致的恶棍一样,斐垣也无法对人生出同情。 为什么我要同情他们呢? 他们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这个世界毁了,也只是我死了罢了。 他连怨恨都无法做到。 怨恨的前提,是要有爱。 而他没有爱,无论什么爱,都没有。 “斐垣,你跟我出去吧,多走走,你的身体就能快点好起来啦!” 季淙茗不厌其烦地围着斐垣劝他。 “你好烦。” “那我不烦你了,你就能和我出去了吗?” “不能。” 斐垣情绪稳定的时候,还是挺好讲话的。 虽然这个“挺”的程度有待商榷。 “叩叩——” 敲门声打断了季淙茗的继续纠缠。 “没事就滚。”斐垣闭着眼睛淡淡说道。 “我又是来找季淙茗的,季淙茗在这里吗?” 季淙茗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忙跑去开了门。 然后在他一出去,门啪地一下就关上了。 “……”季淙茗对没能把斐垣拉出来这件事低落了两秒,然后又扬起笑问来找他的仇博依,“有什么事情我能帮上忙吗?” 仇博依开门见山地问:“我听说你有一把淘汰下来的剑,可以借我看看吗?” “可以是可以的,但那把剑现在不在我的手里。” 仇博依点点头:“我知道,你借给林邵恒了,我问过他了,他说需要你的同意。” “他同意了就可以了。” 林邵恒的实力太差,积分也不富裕,让他花八千买把剑实在是难为他,季淙茗也不需要这八千不八千的,干脆就送他了,反正都是一个小队,林邵恒能少拖后腿他也能多点轻松。 虽然都是绑定的队友,但林邵恒和陆汾糖还是不一样的。陆汾糖是他的朋友,需要多为她的将来做更多的考虑,林邵恒是普通的队友,帮助也会帮助,但不会想陆汾糖那么尽心。 “那就谢谢了。”仇博依很感激地说道。 “你是要熟练一下手感吗?那把剑有点重,一开始练习的话最好是选择轻一点的,给手减轻负担。”季淙茗的视线落在他的手腕上,细细的手腕很白,手上也没有一丝半点的伤疤或是茧子。 典型的亚健康人群。他那把剑远比外表看着沉,是林助理连着挥几下就能累得气喘吁吁的沉重,对仇博依来说,那就更沉了。 林助理现在手里有积分,慢慢地加属性可以适应,但仇博依是崭新崭新的全新人,没有可以换属性点的机会,对他来说,那柄剑就完全不使用了。 仇博依摇摇头:“我想观察一下,它是怎么能对鬼怪产生作用的。我听步升说,普通的棍子、刀剑都会直接穿透鬼的身体,没办法对它产生任何作用对吗?” “是的,好像只有特殊的剑才能对鬼怪产生作用。鬼属性是专门克制厉鬼,雷属性对鬼的效果不错,火属性稍微差一点,至于其他属性,我还没试过,不太清楚。” 拿童话城距离的话,只有鬼属性的道具在童话城完全就没了用武之地。因为童话城的城民们是众多怨念的集合体,不是鬼。 但非鬼的身体也有一个好处——他们会被实物伤害,哪怕只是普通的火也能烧掉他们,只是不能把他们根除,只要有新的身体,就能“重生”。 仇博依点点头,对季淙茗特意的说明道了声谢。 “没什么的,这些有了一次实战就能清楚了。”季淙茗对仇博依产生了一丝好奇,“你是要做什么研究吗?” 仇博依奇怪地问:“你为什么这么想?” 季淙茗想了一下,然后肯定地说:“你的身上有一种科学家的气质!” 仇博依淡淡的笑了:“我在努力成为一名优秀的科学家。” 季淙茗的情绪一下就起来了,略有些兴奋地问:“那我可以帮得上什么忙吗?” 仇博依惊讶地问:“你不觉得这是一件很不可理喻的事情吗?” “为什么?”季淙茗迷惑不解。 “因为……”仇博依脸上的苦恼显而易见,“别人都说,我有些异想天开。” “别人说那是别人的是,你觉得对,不伤害人不触犯法律,那就做下去就好了!”季淙茗很激动地问,“你是要做各种属性对鬼怪伤害的详细分析吗?” 仇博依笑开了:“是,但不仅仅是这个。说实在,今天之前,我不信世界上会有鬼。” “谁都不信的,一个月之前,如果有人告诉我,这个世界上有鬼,我也不相信!世界是唯物的,鬼不鬼的,完全就是迷信嘛!我才不信这种唯心的东西!” 季淙茗以为能得到仇博依的赞同,但仇博依却皱了皱眉:“鬼怎么可能是唯心的呢?它也是唯物的!” 季淙茗愣住了:“鬼是唯物的吗?” 鬼不是迷信吗?刚遇到鬼那会儿,他的三观都有点崩塌呢。现在好不容易才重塑了三观,接受了鬼的存在。 但听到仇博依这么说,季淙茗又觉得的脑子有点乱。 仇博依带着一万分的肯定说道:“它就是唯物的!存在,才是决定是否唯物的依据。鬼是存在的,你怎么能说它不是唯物的呢?!”仇博依严厉地说:“世上是有可认知之物,没有不可认知之物。存在的东西,不能因为我们还不了解它就将它否定。鬼也有智慧,也有存在的痕迹,只是我们还没了解它,只是我们还没摸透它。” “它的构成是什么?它存在的原理是什么?它的力量来源是什么?它是高维生物吗?它是以什么样的方式对人产生影响的呢?等等等等……这些,我们都还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我们能通过各种实验方式去慢慢解开谜题。” “等到一些谜题都顺利解开了之后,鬼还有神秘感吗?没有了,它和人、和动物、和植物一样,都是存在的,只是所属的种类不同。” 季淙茗一直到现在还有些迷糊的脑袋被仇博依这么一说,瞬间就懂得了自己原先的违和感来自哪里了。 “你好厉害啊!”季淙茗崇拜地看着他,“仇老师,我能跟着你一起学习吗?!” 季淙茗一叫“仇老师”,仇博依的脸色一下便涨得通红:“我、我还不是老师,你叫我的名字就可以了。” 季淙茗却很坚定地摇了摇头:“你太厉害了,怎么就不是老师了?!不要拘泥于‘老师’这个称呼,我能跟着你学到东西,你就是我的老师!” 仇博依被季淙茗说得脸越发得红。 他一开始进入这个猎杀场,心里确实有遇见神秘事件的恐慌,但稍微冷静下一点后,马上就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一个,深入认识这个世界的机会。 为了科学献身,他早有觉悟了! 在系统纯白空间里醒来的那瞬间,他几乎无法克制住自己身体的颤抖。他暂且还分不清这个猎杀场到底是高维世界的科技还是来自神秘侧的规则。 但没有关系,存在即是合理,他相信自己会将它的秘密解开的。 “……” 斐垣听着季淙茗跑远的脚步声,心里不知怎么的就生起了一股烦躁。 呵,男人! 仇博依的积分很少,两张符就清空了,但季淙茗积分多,他对仇博依的思想和实验非常感兴趣,兴致勃勃地问他接下来的实验,大有一种掏出几千万积分资助他的样子。 “……”陆汾糖死死拉住了季淙茗,“他说你就信啊!万一他就是拿这个骗你的怎么办?!” 陆汾糖忧心忡忡,季淙茗人暖心善,但也是他的致命弱点,他太容易相信人了。 “他不会骗我的!”季淙茗很肯定地说道,“他的眼神很坚定,他是一个有信念的人!” 陆汾糖磕巴了一下,她是愿意相信仇博依的,但也真的担心季淙茗:“有信念的人不一定全是好人,万一他生出贪念了怎么办?” “那也只是一点积分罢了。”季淙茗宽慰她,“人都是会变的,变坏变好都有可能,但也只是一种可能罢了。如果在纠结以后会变坏还是变好,那不现在不就被忽略过去了吗?” “就像我们遇见一样,如果你一直在纠结我会不会害你抢你的积分,现在我们就不可能成为朋友了呀。” 陆汾糖被说服了,她在季淙茗的肩膀上拍了一下:“行吧!就你会说话!但你要和我保证,你能什么都说,积分余额更是要保密!” 季淙茗不是要炫耀,他就,很单纯地容易和人交心。是属于陆汾糖顺嘴一问他有多少积分,季淙茗就能顺嘴把积分说出来的那种。 陆汾糖也不是刚进副本时的单纯傻白甜了,怕自己容易说漏嘴,死死地忍住了向季淙茗询问打听的好奇心。 “别把我当小孩行吗?”季淙茗有些无奈地看着他。虽然外表看着很好骗的样子,但他也是很有分寸的,怎么可能随便什么人都说? “那行!”陆汾糖叮嘱往季淙茗,马上就一蹦三丈高,“我也要参加实验!”仇博依的观点论点太吸引人了,陆汾糖虽然刚结束痛苦的高中生涯,但也正处于一个最自律最好学的知识海绵阶段。 鬼怪动摇了她的世界观,紧张急迫的逃杀生活让她的精神一直处于一个十分紧绷的状态,但仇博依的出现让她开始反弹。 对猎杀场的害怕,很大一部分转换成了对新世界的好奇。 正如仇博依说的那样,这个世界的神秘之处,仅仅在于未知。 未知是可怕的,但将未知变为可知,那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小衫村是个贫困村,国家级贫困,村里人人都需要靠着补助才能生活下去的贫困村。 虽然已经是二十一世纪了,但这里依然只是通了水电,仅仅是通了水电。 初冬的夜晚来得很快,不过六点,已经黑得十分彻底了。 季淙茗几人聚在林助理的房间,床上桌子上摆满了道具。 “大佬,你有多壕?”徐思羽的膝盖有点软,有些克制不住地想要弯下去。 “也没多少吧,这些不都是基础道具吗?”财不外露的道理他还是懂的,猎杀场不是现代社会,不讲什么投资回报,杀人越货才是这里的常态,季淙茗决心要将猎杀场的秘密挖出来,但路要一步一步走,饭要一口一口吃。 目前,他们要做的是针对厉鬼展开专题研究。为了扩宽研究渠道,季淙茗将一千积分以下的任务道具全部兑换了个遍。 徐思羽默默无言,是,这些都是基础道具来着,她也不是买不起,但、但几百个的基础道具加起来,就只是一个她唯有仰望的壕无人性了! 仇博依面容严肃,一边翻着系统商城一边将上面的描述和手里的实物一一对应起来。 “这些留着晚上用,其他的就都先收拾起来吧。”陆汾糖、步升、林邵恒和徐思羽点点头,飞快利索地将东西归整好还给季淙茗。 季淙茗有空间背包,也就不受那“十次”的限制了。 “你们也挑一些好了,积分不积分的另说,关键是我希望今天晚上不出现伤亡。” 徐思羽有些庆幸,幸好自己没走。不仅仅因为遇上了一个壕气冲天的大佬,更是因为季淙茗展现出来的实力。 积分难挣,谁都知道,道具多的不一定实力强,心狠手辣的类型的也能积攒起一堆的道具,但实力强的,积分一定多。 季淙茗对积分和道具不在意的程度已经让徐思羽在心里留下了季淙茗=百万积分大佬的印象了。 跟着他,起码没那么快死。 仇博依再次强调了一下今晚的计划:“尽量活捉,大家不要掉以轻心不要受伤,但也尽量不要杀死厉鬼,我们的实验什么都能缺,就是不能缺鬼,知道吗?” “好的!”季淙茗、陆汾糖和步升齐齐应道。 徐思羽和林邵恒对视一眼,心里沉甸甸的,喊话的也是气不足的心虚。 这群人是怎么回事?!马上就要见鬼了,还想着活捉?!以为自己是在玩精灵宝可梦吗?!不知道厉鬼有多厉害吗?! 林邵恒虽然见识过季淙茗的厉害,但人根深蒂固的观念很难转变过来。 他们对付的是鬼啊!那是鬼啊!他们难打到鬼,但鬼能随随便便在他们不知道的情况下就跑来弄死他们了! 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对了,我去和斐垣说一声。斐垣起床气很大,万一鬼去找他就不好了。”季淙茗说着急忙跑了出去。 起床气?不好了? 徐思羽觉得这个逻辑有些奇怪,便转头问了看起来是比较正常的林邵恒:“我们不该担心斐垣的安全吗?” 斐垣周围那股让人靠近就忍不住心生恐惧颤抖的气场被收敛得很干净,徐思羽虽然觉得能当得起他们老大的人实力不会差到哪里去,但再厉害,也有个限度才是。徐思羽将斐垣想成了脾气有些古怪的百万积分大佬,但百万大佬又怎么样?这可是A级副本啊! 林邵恒的笑容僵住了,担心斐垣?不如先可怜一下自己好了,他委婉地说:“老大脾气不好的时候,我们也会跟着遭殃的。” 徐思羽再看陆汾糖,也是一脸的惊恐。 “你们老大生气的时候,很恐怖吗?” “他不是恐怖不恐怖,而是……”让人打心底颤抖,脑浆都恨不得炸裂…… 轻飘飘的视线一扫过,他们的心就恨不得直接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季淙茗去找斐垣的时候,他正躺在床上玩消消乐,一关又一关,精力就没有掉下三十过,闯关速度快得出奇。 季淙茗跟他说晚上如果有鬼过来的话,希望他能喊一声,他们在对付就好。 斐垣知道季淙茗的烦人劲儿,没多说什么就应下来了。 季淙茗看着昏暗小灯下斐垣带着一丝倦意的脸,小小声地说:“晚安。” 乒乒乓乓的音效声停顿了一秒,“咻~~~”的鸟毛面具吸走了红狐狸,又一个漩涡转了起来。 两个鸟毛面具的全清特效没有了。 斐垣低垂着眼帘,什么也没回,等着季淙茗的脚步声走远后,斐垣一把将手机砸在了地上。 烦躁,很烦躁,非常烦躁。 看见季淙茗,他会烦躁,看不见季淙茗,他也会烦躁。 好像他的冷静,在遇到了季淙茗之后,就变得奇怪了起来。 很好,季淙茗,这是你对我的挑衅吗?! 小衫村四面被层层的大山包围着,这里的人出去难,日子也难,没有什么娱乐活动,睡得便了很多。 夜里静极了,也黑极了,没有月光的晚上让人心慌。 步升躺在床上,听着外面细微的风声,却怎么也听不到——他的心跳声太大,大得让他的耳膜都震麻掉了,哪还能让他听见其他的什么声音! “林哥,你听到什么动静没?”步升紧张地问。 林邵恒也紧张地摇摇头,手里攥着的符咒几乎要被他的手沾湿。 “你说……晚上会有鬼来找我们吗?” 生存类副本的厉鬼性情不定,有性子急的第一个晚上就要把人全部吃光,也有抱着猫耍耗子那样心态一点点把人逼入绝境后在吃掉他们的。 才第一个晚上,才第一天,他们什么情报都没有,心脏一点点地往下坠,看不见底。 很多时候,新手们大多是死在自己的疏忽和恐惧之下的。 林邵恒很相信季淙茗和斐垣的实力,但实力是他们的,自己什么也没有。救,还是不救,他说得根本也不算。 这种生命被别人捏在手里,无法自己看见的感觉太糟糕了,糟糕得林邵恒想要哭出来。但他不敢。 他太害怕了,怕哭声会引来鬼。 “人你们都不怕,为什么要怕鬼呢?鬼的曾经,也不是人吗?”仇博依对他们的想法很不能理解。 “但人能做到穿墙、上天、无知无觉地杀人吗?扣眼珠、拉肠子、挖心、碎肢……”林邵恒越说,声音越发抖得厉害。 他又想起兔子先生给他看的“未来”了,破烂不堪的身体抱着鼻青脸肿满是血污的脑袋朝着他一步一步走进,熟悉又陌生的身体映在他的眼睛里,刻在他的恐惧里。 步升也是一脸的青白,他也不止一次地在生和死间错过。 “你只要经历过一次,你就会怕了。”林邵恒的发抖的声音破碎不堪。 仇博依只是静静地看着上方:“我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害怕。如果只有经历过才有资格说的话,那我就去经历一次好了。” 林邵恒几乎要为仇博依的自大和狂妄无语了。 步升却觉得,仇博依很厉害。 能在这种条件下还保持这样的镇定,不管是中二浓度高,还是真的冷静,步升都很羡慕,且佩服。 黑沉沉的山,黑沉沉的树,黑沉沉的山村,黑夜几乎要将天地间的一切都融为一个墨点。 斐垣睡得很不安稳,记得的,忘记的,熟悉的,陌生的,一张张的脸在他的梦里滑过。 他站得很高,看着那些人一个个一群群地向他走来,经过他,然后头也不回地走远。 所有人都对他熟视无睹,所有人都不多分他一个眼神。 斐垣对他们也熟视无睹,也不肯多给他们一分在意。 斐垣的心很硬,硬且冷。 一个又一个的人走过,他无动于衷,一个又一个的人倒下,他平静无波,一个又一个的人炸成烟花,鲜血喷了他满头满脸,斐垣终于有动作了。 厌恶嫌恶的表情在他的脸上浮现出来,后退了一步,不太高兴地看着自己身上的血污。 烦人。 斐垣知道,这又是他意识海里的煞气和怨气在搞鬼了。 人类和这种东西没有适应性,本不该合在一起的,本不能搅和在一起的。 谁能知道除了斐垣这么个异类呢? “你们好烦。”就不能老实一点吗?就不能安静一点吗?就不能听话一点吗? 越来越多的血雾随着爆炸炸裂开。 “不是喜欢这样吗?那就让你们炸个痛快好了。” 痛苦的哭嚎,绝望的求饶从四面八方传来,斐垣半点反应也没有,他只是如一潭死水地看着这一切。 “痛苦吗?那就让你们再痛苦一点好了。” 煞气、怨气,没有意志,但它们是一切不甘、恐惧、悲痛……负面能量的集合。谁的痛苦都不是,但谁的痛苦都在里面。 厉鬼为什么没有理智可言?吸收了煞气的它们有了力量,但同时也被煞气的力量束缚住了。本就痛苦,又因为煞气变得更加痛苦。 除了执念,什么也不剩下。 然后在某一天,连执念也被煞气同化。 痛苦吗?斐垣问自己。 自然是痛苦的。 但别人的痛苦,与我何干呢?我既不能对你们感同身受,也不会同情你们,你们的遭遇如何,与我何干? 我只知道,你们打扰了我。 ——那去全部去死!已经死了的,那就消失! 连绵不断的爆炸声慢慢停了下来,没教训了的煞气和怨气聚拢不能,沉在意识海里,老老实实的当咸鱼。 电闪、雷鸣、飓风、地震……混乱不堪的意识海重新恢复了末日般的惨烈,无数的煞气和怨气连哀嚎哭喊的力气都不再有。 黑色、红色、灰色的小分子气体散出了星星点点透明的光点,因为混沌的背景,所以显得格外明显。 溢散出来的纯净能量让斐垣愣了一下,还来不及多想什么,一阵刺骨的寒气直直冲他的脖子涌来。 ——那并非从意识海里来的寒气。 斐垣眼睛也不睁,伸手便抓住了不知道何时出现在自己身边的脖子,苍白的指尖掐入她细长没有光泽的皮肤,鲜血洒了出来,溅了斐垣一身。 第58章 透明的身形慢慢显露了出来。一张鲜血淋漓,皮肉翻滚且混着黑色头发丝的高瘦女人出现在了有些狭小的房间里。 虽然那张脸不好辨认,但她确实是白天见到的那个村长家二儿媳妇。 斐垣掐着她的脖子,慢慢坐起身,然后手一甩,将她的脑袋死死敲在了墙上。 “咚——”不太结实的墙壁带着整个房间震了一下。 “不好!”等待着厉鬼的季淙茗脸色一变,掀开被子跳了起来,顺便给其他人发去了集合的信号。 他用上了自己最快的速度,想要赶在斐垣把鬼折腾“死”前把宝贵的实验体救下,但已经晚了。 “啊啊啊啊啊啊——”尖利刺耳的惨叫声如玻璃划过黑板,又长,又刺耳,还让人的心一颤一颤地惊慌不止。 步升几个赶来的时候,恰好见证了最后一幕,斐垣苍白的脸上连唇.瓣都是白色的,看着随时都能被折断倒下昏死过去一半,眼睛里的黑色既浓郁,又奇异的空洞,骨节分明的大手按着女人的脑袋,胳膊上鼓起的青筋让他的手看着格外的瘦弱,但确实一个怎么也挣脱不开的力道。 女鬼已经没办法叫出来了,她的脑壳被斐垣的大力和墙壁挤成了压缩脑袋,足有十几厘米长的指甲被斐垣连带着手指一根一根地掰下来插进她的后背,手臂和腿被扭成了一个奇怪的麻花姿势,肚子却在越变越大。 斐垣一言不发地看着她,任凭她痛苦、呼救、咒骂,然后松开了手。 “嘭——” 破碎的肉块和鲜红的鲜血炸裂开,徐思羽瘫软在地上,一块连着骨头的碎肉砸在了她的右眼上,她下意识地紧闭了眼睛,眼皮将那些杂物挡在外面,疼痛将她的大脑刺激得一混,只有左眼视觉的场景冲击力却半分不少。 世界一下变成了零点一倍数播放。漫天的血雨缓缓缓缓四射开去,缓缓落下,连带着她的心,也进入了一个没有底的深渊。 很冷,很冷。她想抱住自己,想要取暖,但太冷了,她的身体被冻僵了,无法动弹。 整个世界里,只有黑白分明的斐垣深深深深地刻进了她颤抖的大脑。 仇博依连“为什么他能直接接触鬼,为什么鬼不用虚化穿透技能逃走”的好奇也没有了,他呆呆愣愣地看着斐垣,像是一座被冻死的雕像。 炸裂的血肉并不是真的血肉,没用多少时间,斑斑血迹和软乎乎的肉就化作了黑色的不详的气体飘走,狼藉的房间里,除了多出来的大洞外,没有其他任何痕迹。 陆汾糖摸着自己的脸,血肉化成的煞气,在那里留下了炽热的疼痛,陆汾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她只是拉起徐思羽,赶紧跑,不敢打扰斐垣的睡眠时间。 徐思羽已经没有力气了,任凭陆汾糖半拖半抱地拖着她从这里离开,瞪大的眼睛里,残留的似乎还是上一秒的景象。 林邵恒被陆汾糖拖人的动静弄醒,忙不迭地拉这两座雕像也跑了,尽量轻点,再轻点。 季淙茗没跑,他不仅没跑,还过去给斐垣递了瓶水:“抱歉,我都没发现她来了。斐垣打扰你睡觉了吧?” 季淙茗心疼地看着斐垣:“你快睡吧,你的脸色好差。” 斐垣定定地看了季淙茗一会,伸手将手掌盖住了他半个脖子,大拇指的指尖缓缓地在他微微鼓起大动脉上摩挲了一会儿,斐垣突然问:“你不怕吗?” “为什么要怕?”季淙茗像是不明白他为什么问这种问题,“你是斐垣,我为什么要怕你?” “不怕我什么时候会像杀了她那样杀掉你吗?” 斐垣没指名道姓的说那个“她”是谁,但这种情况也不需要多说。 “你不会的!” 又是这种亮晶晶的眼睛,又是那种全心全意信赖并且是依赖着他的笑容。 斐垣有些烦,他的视线落在季淙茗的脖子上。白皙健康的皮肤透着淡淡的粉,指尖的触感很软,温温的,带着属于人的温度,哪怕是他这种带着茧子的手,也能感受到他的生命力。 只要轻轻地,只要轻轻地那么一下——斐垣想要杀死他,很简单。 “你死了。”斐垣看着他说,“所以也不需要我杀。” 季淙茗没有他预想中的难过,只是轻轻的应了一声:“嗯,我知道。” 心里的无名火又烧了起来,斐垣放开他倒在床上闭上了眼睛,冷淡的说:“我要睡了。” “好,晚安。”季淙茗走过去帮他盖上被子,关了灯,然后才出去。 在季淙茗关上门的那一瞬间,斐垣睁开了眼睛。手掌贴在左胸的胸口听了一下。 “咚——咚——咚——” 平稳,又机械。 真可怜。 会喜欢你的斐垣,死得有点彻底。 斐垣重新进入了睡梦,这一次,没有任何动静敢来打扰他。 更没有人去议论那个消失得什么也没留下的女鬼。 连风也不再刮,黑夜,静得可怕。 “早上好……”陆汾糖揉着眼睛爬起来,拖着沉重的身体,拿着她那把十二斤的剑开始跟着季淙茗做挥剑练习。 “糖糖,你脸色好差,昨天没睡好吗?”季淙茗起来已经有一会儿了,五点的冬天虽然黑,但高属性的身体让他夜视也不费吹灰之力。 陆汾糖十分勉强地牵动了一下嘴角,经历了那样的事情后,她还哪里睡得着哦。当时僵化的大脑在事后又涌上了一波又一波的恐惧,明知道和她一张床上躺着的徐思羽也没睡,但两人安安分分安安静静地躺着,没有一丝半点的声音。 闭着眼睛,几乎是数着秒到了早上的。 “你才是,不是说五点起来的吗?怎么今天又早起了?”陆汾糖活动了一下身体,做着热身运动。 “昨天睡得早,睡饱了就醒了。躺着也无聊,那就起来呗!” 陆汾糖好奇地盯着季淙茗看了一会儿,然后问:“你今天干劲好像很足啊?” 季淙茗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然后点点头:“是呀,昨天斐垣好帅气,‘啪——’地一下就把厉鬼解决了,虽然没能顺利活捉吧,但好歹大家都没有受伤的!” 他干劲满满地挥着剑:“我也要再加快点速度,昨天那女鬼出现我都没发现,还是听到斐垣暴打她的动静才知道的。” 说着,季淙茗就有些失落了,没能及时发现的厉鬼的现实让他有些挫败。 “……”陆汾糖揉了揉脸,“是哦,我还什么都没派上用场呢事情就结束了,唉,我好菜啊!”不仅菜,而且还因为斐垣的杀鬼手法怕了一个晚上。 “也不是特别特别菜啦,和斐垣比,我们肯定是赶不上的,但快些赶就是了。” 陆汾糖对季淙茗的好心态真是羡慕极了。 “季淙茗你都不害怕的吗?”那么血腥的场景,那么……恐怖的斐垣。陆汾糖当时甚至有一种,自己就是那只鬼的感觉,甚至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被炸成了拼凑不起来的碎块。拼图都比拼她来得简单。 “为什么害怕?”季淙茗不解,好像昨天,斐垣也问了他这样问题,“是因为血吗?” 陆汾糖也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了,她疑惑地看着季淙茗,这个家伙,童话城副本还和她一起因为三队老大被分尸的惨状恶心反胃害怕得不行呢! 这才过了多久? 不行!陆汾糖觉得自己被丢下太多了。再这么下去,自己真的要被丢远了! 害怕不害怕的,陆汾糖也懒得去想,现在要做的事是赶紧训练! 季淙茗从陆汾糖的态度里发现了一丝异样。想了想,他将原因归结于在虚无空间中的那段捡尸体缝尸体烧尸体的经历去。 大概是见多了,所以就不会感到害怕了吧? 而且,那个人是斐垣啊,为什么要对斐垣感到害怕呢? 五点钟的冬天很冷,且黑,村长一家一般要到六点才会有动静。 “老二媳妇呢?!老二家的!你这个懒货!皮子又痒了是不是?!”村长的老婆扯着嗓子,发现灶是冷的,锅是空的,立刻就大声叫骂了起来。 陆汾糖只当什么也没听到,专心致志地坐着机械而枯燥的练习。 虽然接触不多,但陆汾糖一行人都不怎么喜欢这个村子里的人。尤其是昨天那事发生后,陆汾糖对这家人从没有好感直接上升到了印象非常差。 一家十几口人,拿个小孩当木仓使,来试探他们,这是想干什么呀?!小孩不行了,再派一个女人,又是哭又是闹!!闹成那样也不见个男人或是主事的出来!就是觉得他们必须要让步呗! 更不要说晚上女鬼来袭了。这种情况下还能对这家人有正面情绪的,那就真的只有圣人了。 “糖糖,你们怎么起这么早呀?”一.夜没睡但是困倦的徐思羽被村长老婆的咒骂声吵得不能再睡了,干脆起来准备吃点东西。 季淙茗起得最早,陆汾糖次之,林邵恒早就说好要跟着他们练,只是晚上出了点意外,一.夜未眠的身体又沉又冷,捱到了五点半才爬起来。步升和仇博依干躺着也难受,干脆一起起来了。徐思羽出来的时候,五人正在那里做着不知道多少次的挥剑拔剑练习。 季淙茗之前的剑给了林邵恒,林邵恒手里还有把陆汾糖给的,就把陆汾糖的那把转送给了仇博依。步升自己则有一把狼牙棒,用着顺手,也没准备换。四剑一狼牙棒的组合还挺滑稽的。 陆汾糖正要回话,院子外面的一声尖叫就打断了她要出口的话。 “死人啦——” 几人皆是一抖,脸上的血色褪了个干净。 “我们去看看吧。” 十五人的队伍,差不多分成了两派,他们这边几乎是全新人,那边都是老油条。 他们戒备着那边可能会杀人越货,那边也怕他们是猪队友,所以颇有些互不干扰的意思。 斐垣没睡,他研究了一晚上新发现的纯粹能量光团,听到外面有动静,他既不想去好奇,也懒得去管。 来不及多收拾自己,几人拿了件外套裹上就过去了。 死的是住在王老三家的一个玩家,屋内血腥味很重,头被斧头劈成了两半,但没劈干净,裂痕从头顶砍到了鼻尖,然后像是切西瓜那样把刀一撇,左边的脑袋就被撇出去了,四分之一的脸和头骨摔在一边,脑浆和血流了一地。 肚子被掏空了,空荡荡地被舔干了血,血管被抽走,肋骨和肌肉的纹理看着让人害怕。 地上挣扎的痕迹很明显,又是火又是雷劈的模样将里面糟蹋得很厉害。想来是在死前做了一番十分惨烈的挣扎。 “造孽哟造孽哟!是谁干的呀?好好的一个小伙就成了这个样子。” “一定是做了什么恶事遭山神报应了,没想到哇,看着挺干净的一个小伙子,啧啧……” “……” 陆汾糖压下了想要呕吐的恶心和恐惧,撑着眼皮闭着自己去看,去适应。她必须要适应。这就是她接下来要经历习惯的事情,某一天,说不定自己也会变成这个样子。 “你们和他是一伙的对吧?你悄悄你悄悄,我的屋子都被糟践成什么样子了?!这屋子内的东西可都是新的!” “你们不能欺负俺们乡下人,为了整好屋子接待你们俺们可是把几年的积蓄都拿出来了!” “……” 吵吵嚷嚷说什么的都有的声音让季淙茗有些头晕。 “村长,他死了,咱们报警吧。”季淙茗挤开人群,跑进去对站在尸体半片抽烟的村长说道。 “报警?这报什么警?人死都死了,还麻烦警察干什么?!”村长摆摆手,“这都是恶报,他要能不犯事儿,能成这样吗?这一定啊,是他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坏事了,山神惩罚他呢!” “小娃娃快回去,俺家娘们儿给你们做了吃的呢!”村长看在季淙茗出手大方的份上对他还是挺和颜悦色的,但也仅仅是几句话的敷衍,敷衍完他,又拔高了声音对其他人说,“散了散了,都散了,天亮了,该吃早饭了!” 又指着王老三家的几个男人说:“找个地方埋了吧,唉,晦气!” 季淙茗却不听他的,捡起那块裂掉的脑袋,慢慢给他合了回去。 复杂的眼神在半块鼻子上的黑色鼻钉上落下,季淙茗抿着唇,垂着眼,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好。 昨天,他们还因为一些小事发生过口角。 当时是怎么样的呢?是挺不高兴,挺讨厌这个人的吧。 但即便如此,他也没想过让他去死。 “我去把他埋了就好。”他转头对着王老三家的男人们低声说道。 村长也不太想掺和这些事,只要把人埋了就成。王老三家的男人就更不在意了,省得他们还跑一趟,有这功夫不如再去敲一笔。 “你要干什么?”倒是一个刀疤脸的玩家警惕地看着他,“他身上已经没东西可拿的了。” “我知道。”他让林邵恒去找两根棍子,房间里被单,直接可以做一个简易的担架把人抬出去。 那群老玩家们冷淡地看着他们,眼神中带着一点警惕,不清楚他们这要干什么。 季淙茗真没准备干什么,他走到捂着脸在角落里哭哭啼啼的女人低声对着她说:“节哀。” 女人的哭声顿了一下,然后哭得更厉害了。 “小弟弟……”又黑又水灵的眼睛泪水涟涟地看着他,哭腔中的女声依然动听,“我能跟你一起走吗?” 季淙茗沉默了一下,然后摇摇头:“我们那里也有厉鬼索命,你跟着石大哥他们可能会更安全一些。”季淙茗口中的石大哥,就是一只耳了。一只耳全名“石伟威”。 系统的通关福利里有零点一折的身体修复功能,只要活着通关,哪怕是只剩一口气都能救得回来。石伟威缺了左边的半只耳朵,配上他那身凶悍的气息,不是现实中受得伤,就是早期没积分修补身体才落下的痕迹。 看他的样子,显然是后者。他的身材很魁伟,且不是那种健身房里练出来的样子货,仅仅是靠近了一些,就能从他身上感觉出那股压迫感。但因为他憨厚的脸和温和细心的性格,反而很讨人信任,给人一种安全感。 漂亮的眼睛一下便黯淡了下去,她勉强地扯动了一下僵硬的嘴角,但什么也没能做到,只有一声为不可闻的“嗯”。 “我可以带走他吗?只是带到后山,把他埋了。”季淙茗看向石伟威,征求他的意见。 石伟威看了他一会儿,然后点点头,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这鬼游戏里,死人再正常不过了,你也要早些适应。” 季淙茗沉默着,既没有点头,也没有开口说些什么。 季淙茗带着鼻钉男走了。他虽然没说需要帮忙,但步升看他低落的神色,便也撸起袖子过来一起抬这具破烂且凄惨的尸体。 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季淙茗的行为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有甚者还在猜他是不是要拿鼻钉男的尸体做什么特殊的用途。 但季淙茗仅仅只是想将他身上的煞气除掉。 痛苦,纠缠在一起的恐惧让季淙茗有些难受,白色的火焰落到男人的身上,连带着凶煞之气,很快就将他烧了个干净,什么痕迹也不再留下。 连灰也没有。 季淙茗眨了眨眼睛,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是因为见过的尸体变多了,麻木了,所以无所谓了吗? 那个满脸血污的男人似乎还在眼前,年轻的、惊恐的脸。 昨天他还在用审视的、凶狠的、挑衅的眼神打量着他,今天就再也无法做成表情,然后现在,连一点痕迹也不剩下了。 人总会死的,但这样的杀戮有什么意义呢? 季淙茗想见斐垣。 什么话都可以不说,只要让他见见就可以了。 陆汾糖几个百无聊赖的蹲在山脚下等季淙茗,她不知道季淙茗要干什么,但他做事有他的道理,他不说,她不问就好了。 “啊……啊……” 佝偻着身子的老太太摔在地上,抱着腿发出低低的呻.吟声,虽然知道她可能是鬼,但陆汾糖还是有些心有不忍,尤其老太太还摔在她的面前:“奶奶你没事吧?” 陆汾糖有些犹豫地扶起她。 老太太浑浊的眼睛在陆汾糖身上打量着,那种有些黏腻的视线让她有些难受,但见她的眼皮耷拉着,一只眼睛努力撑开也只有一条缝,另一只眼睛更是像假眼一样灰白,又觉得大概是因为她看不清才会有的误会。 “要扶你回家吗?”陆汾糖有些紧张地碰了碰自己的剑鞘。徐思羽和她说,副本里的npc不一定每个都是坏的,也有可怜的。 除了特定的时候会吃人找人发泄外,其他时间都遵循着生前的执念行事。有一些玩家很喜欢从他们身上找线索,如同解密一般挖出他们的执念,再替他们消除执念,这个不仅评分高而且还能从npc身上得到道具、buff之类的好处。 但也有可能会被npc盯上。 风险与收益并存。 “糖糖。”步升上前挤走了陆汾糖,笑意盈盈地对着老太太说,“您是要上山打猪草吗?” 老太太又啊啊了几声,声音浑浊且含糊,听不清她说的究竟是什么。 但步升听得很耐心,为了照顾她的耳朵,特意放大了声音,其他几个人也把注意力放到了这里。 老太太连说带比划地和步升比划了好一阵,步升才给她指了个方向。 老太太年迈得厉害,身体颤抖个不停,走一步都要花上好长时间。 终于等到她走远了,陆汾糖连忙问步升:“她是有什么问题吗?” 想到老太太可能是来找她准备“标记”她,晚上再来吃她的,陆汾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我也不知道,但早上刚死了人,现在还是小心一点吧。” “谢谢啊,刚才我都有些慌了。”陆汾糖为自己的鲁莽感到后怕。 “说不定我还弄没了你一个帮她解脱的好机缘呢。”步升开玩笑道。 “也没有啦。我刚才就是觉得这个背影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陆汾糖才和步升说了几句话,就看见季淙茗飞也似的跑了下来连忙喊,“季淙茗,你跑哪里去?!” “回去吃饭!” “总觉得……刚才好像有哪里不太对……”步升抓着头发思考了好一会儿才喃喃地说,“刚才她和我说的是不是普通话来着?” 步升觉得这有些奇怪,村里学历最高的村子大儿子普通话也讲得那个鬼样子……怎么想,一个长在大山里的老太太会讲普通话挺奇怪的吧? 而且还是在只有几个人会讲普通话的离世隔绝村子里。 季淙茗气喘吁吁地跑到斐垣的房间门口,有些脱力地歪腰撑着膝盖大喘气。 “大早上的去跑步了吗?” 正当季淙茗想敲门的时候,随着一声门板的吱呀声,斐垣的声音从他头顶上传来。 “嗯,稍微跑了一下。”季淙茗直起身体,满心满眼立刻被斐垣填满了,“斐垣,我找你来吃饭!” 斐垣看见他脸上有些傻的笑容愣了一下,似乎是不太明白为什么找他吃个饭也能高兴成这个样子。 但他只是迈出腿走了出来,什么也没问:“走吧。” 斐垣不挑食,但又很挑剔,看到桌子上乱七八糟的饭菜一点食欲都没有了,尤其村长老婆还张着大嘴,满嘴唾沫地对着桌子骂着早上就不见人影的老二媳妇。昨天被斐垣吓唬过的小鬼更是把头埋进碗里吓得肩膀都在发抖。 斐垣却是连坐下去的意思都没有。 斐垣看向步升。 步升有些不明白斐垣为什么看他,但还是下意识地问:“是吃不惯吗?” “你去盯着他们重新做。手洗干净,厨房收拾干净,所有的东西重新做。” 不懂眼色没有主动性的步升让斐垣拧了眉,再看林邵恒,更糟心了。 一个懂眼色的都没有。 “这咋又吃不惯啦?!这么好的东西,说不吃——” “闭嘴。”斐垣冷冷地看着她,再给一次的机会也没有了,“搬东西。” 村长老婆愣住了:“你搬东西干嘛?!” 斐垣不理她,直接拉过季淙茗出门去了。 季淙茗被扯着衣服走掉的时候脸上来是上一刻的表情,嘴巴微张,一副没反应过来的样子。但很快的,健康白皙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林邵恒几人对视一眼,说实话他们也没心情没胃口吃东西,斐垣吩咐了,那就正好走吧。 这下别说是村长老婆换了,其他人也换了,一家子十多口人站起来,说是劝,其实就是威胁。 陆汾糖直接抽出了剑,银光闪闪的金属光泽那么一晃,嗤一下往桌子上一插—— 瞬间就安静了。 “一进来就看你们家小破孩抢吃的,大人也没羞没躁哭天喊地,大早上就听你们在这里吵吵吵,吃个饭也没不安生,我们是来玩的,又不是来找罪受的!这年头给钱的还成了孙子是吧?!不住了!老娘有的是钱!比你们家好的那个找不到?!” 跟着斐垣的这三个副本算是让陆汾糖看清了,不管是人还是鬼,欺软怕硬是刻在骨子的劣性,你软,他们就要欺负你。硬气骄纵起来反而能让自己的处境更好一点。 坐在主座的村长动了动嘴唇,看样子是想摆什么官架子拿势压人,但陆汾糖才不理他。这些人再可怕,有斐垣可怕吗?! “再逼逼赖赖就让你们退钱!”这话一出,算是拿捏住理他们的根。 斐垣拉着季淙茗往山上走。季淙茗低着脑袋看地。 小衫村附近的山很多,但不知为何,山路却并不多,连踩出来的小路都少得可怜,地上全是半黄的杂草、石头和略泥泞的土。 “怎么不说话?” 季淙茗涨红了脸,将脑袋垂得更低。走在他前面的这个人,是他喜欢了十年,看了十年,眷恋了十年的男人。 比他高,比他强,比他坚定,比他要来得更厉害。 他只能远远地坠在他的时候,努力不被甩下更远。 “嗯?” 季淙茗本是想偷偷再瞄斐垣一眼的,但一抬头,冷不丁地撞上那抹冷冷清清的视线,他一愣,飞快将脑袋垂下,恨不得将自己就地埋个坑藏起来。 被斐垣扯着袖子的那块皮肤好像隐隐地被熏得发热,季淙茗咬着自己口腔内壁上的软肉提醒自己要说些什么才是。 “斐垣,我、我发现了一点不寻常的地方。”季淙茗的嘴巴像是被冻住了似的难以张开,声音也抖得有些厉害。 “你怕我?”斐垣却不跟着他的思路走。 季淙茗一听就换了连忙摆手否认:“不是的!不是怕!我是——”是太想珍惜你了。 两人对视的那一瞬间,季淙茗的声音便消失了个彻底,他愣愣地看着斐垣的脸,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斐垣松开了季淙茗的衣袖,伸手在他的脸颊上掐了一把,如何转身大步向前继续走:“跟上。” “哦哦!”季淙茗连忙小跑着跟了上去,斐垣刚才温柔得不可思议的眼神像是一个幻觉,季淙茗的心跳声乱了又乱,但还是努力压了下去,和斐垣说起了正事,“斐垣,我在那具身体里发现了一动奇怪的痕迹。” 季淙茗要把尸体烧了,放哪里都能烧,他特意让林邵恒把尸体搬上山,可不是就为了要折腾林邵恒的。 “和所谓的‘山神’有关?” 季淙茗惊叹:“斐垣你好厉害!这个都知道!” 斐垣对他幼儿园小朋友似的夸奖方式无奈了。 “只是听见那些人在念叨什么恶有恶报山神会惩罚做错事的人罢了。”斐垣在季淙茗的脑袋上按了一下,“我不反对你夸我,但别总用那几个词,听腻了。” “但斐垣你就是很厉害啊!” 小衫村的景色真的很好,虽然是初冬有些萧瑟,但这样的景色也别有一番风味。 季淙茗跟着斐垣往山里走,一边和他说着自己的发现:“这个山神好奇怪,内脏吃得干干净净,连肠子都拿走了,血管抽得也很干净,但心脏一点没要,是挑食吗?” “大概吧,可能是什么仪式感。”斐垣随意敷衍地说道。 “那山神就是这个副本的boss吗?抓住了它,这个副本是不是就能被控制了?” “你对这个很关心?” 季淙茗点点头:“你想要这个副本对吧?!我虽然没什么用,但也想帮上你的忙!” 斐垣停下了脚步,略长的黑发遮住了眼里复杂的情绪,斐垣淡淡的说:“不需要。” “那就交换吧!”季淙茗像是一早就猜到了斐垣的反应一般,“我和你做个交易。我出力帮你早点拿下这个副本,你答应我一个条件好不好?” 童话城庞大的怨气让季淙茗清楚的知道,那些东西不该是人类可以拥有的。那些东西会给斐垣带去伤害。 但季淙茗同时知道自己无法阻止斐垣。 那就想办法让斐垣少受点伤,少遭点罪好了。 斐垣想做的事情,他会努力帮他做,斐垣想要的东西,他会努力帮他拿到手。但如果斐垣想要伤害自己的话,他绝对不允许! “没有你,我照样可以,为什么我非要同意做这个亏本买卖不可呢?”斐垣看着季淙茗问。 “因为你不答应我就会一直烦你!”季淙茗笑得很无赖。 “那就杀了你。”斐垣回答得很无情。 “但你不会!”季淙茗信誓旦旦的样子几乎让斐垣有了一种想要动手摧毁他幼稚想法的冲动。 斐垣冷冷地看着他,季淙茗执拗地回望着他。 “交易无效。”斐垣大跨步几下就将他甩掉了。 “斐垣斐垣!”季淙茗连忙追了上去,“我还有一个情报,你听一下,你听一下好不好?” “……”斐垣冷着脸,越走越快。 “你慢一点,我快跟不上你了。”话是这么说,但季淙茗却一直只在斐垣落后一步的位子跟着。 “你的害羞纠结都去哪里了?”斐垣记得,不久之前季淙茗还是跟他说一句话好像就能晕厥过去的模样。 “那个已经不重要了!”比起斐垣会受伤这件事,都不重要了。 他要——紧紧地、紧紧地跟在斐垣的身边,不能在让斐垣受伤了。 “季淙茗,你大概对我有所误会。”易碎的玻璃制品什么的,只可能出现在季淙茗的滤镜里。 “我再说一次——” “我那我也再说一次,哪怕你现在让我滚我都不会滚了!斐垣,我不后悔不后悔,你要听多少次,我就说多少次!” 斐垣却是勾起了唇角:“你胆子肥了,我的话也敢打断了?” 季淙茗缩了缩脖子,气焰一下就没了:“对不起嘛……” “……”斐垣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有些头疼。 他发现,像季淙茗这种喜欢自说自话又执着得要死的人,真的,真的!很麻烦! 斐垣都怀疑季淙茗是不是偏执狂了。 换一个人喜欢不好吗?换一个人不行吗? “那、那你现在可以听我说第二个发现了吗?”季淙茗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斐垣没好气地道:“说了也不成立!” “那就当你昨天救了我的报答?” 斐垣对着那张紧张但喜欢马上就要溢出来的脸,很多打击他的话,突然就吐不出来了。 季淙茗什么都没做错,但从根本上,却错得厉害。 ——他不该喜欢自己这种人的。 第59章 斐垣吩咐的,陆汾糖几人不敢多耽搁,他们的东西本来就没多少,很快就能走。 只是搬到哪里,让人犯了难。 村长在村里还是挺有官威的,他们和村长闹翻从村长家出来,根本没有几个人敢“收留”他们。 昨天来的时候,眼看着村民们和村长大儿子吵吵嚷嚷,本以为他们的关系会很糟糕的,但今天看来,却又不是那么一回事。 “这种才正常。”陆汾糖在农村长大,她虽然也是独生女,但周围的环境却不同,一村子不是亲戚就是远方亲戚,和林邵恒这种单纯在城市里长大的独生子女不同,“一村子的人再怎么闹,遇到外村人,还是都得强硬起来统一战线的。我们是外村人,他们仇视,在正常不过了。” “更别说我们得罪的还是村长,别看村长官不大,但县官不如现管,没见这些年查出来的贪.污案里,村长的比例一点都不小吗?” “不过说起来,我们为什么要搬啊……”陆汾糖苦恼地揪了揪头发,“我看那村长一家挺好吓唬的,吓唬好了让他们听我们的不就行了吗?”陆汾糖还记得第一副本里斐垣一个眼神就把方婷婷家那俩既不要脸又恶心人的老头老太太给制住了。 “闺女啊,你们是没有地方住了吗?”含糊又颤抖的声音传了过来,陆汾糖看去,是早上遇见的那个老太太。 “是的呀,是的呀,奶奶你有地方能让我们借住吗?”碰了好多钉子的陆汾糖下意识地就回道。 “糖糖。”徐思羽拉了拉她的袖子。 陆汾糖不明所以地看着徐思羽。 徐思羽比着口型对她说:“普通话啊,普通话!” 陆汾糖这才反应过来,她没有任何障碍地就和老太太进行了对话。在放在其他场合,好像都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但放在这个副本,这个剧情里,就有些不对劲了。 小衫村很偏,且穷,这里学历最高的就是村长的大儿子,也就是去接他们的那个中年汉子,小学毕业的他有着一口浓重口音的普通话,一句话反复说上三遍,陆汾糖他们一行人都听不太懂。 其他村民就更别说了,叽里呱啦听着跟外语似的方言在这群从小就是讲着普通话长大的人耳朵里,和外星话没什么区别。 双方间的交流都要连蒙带猜手比划。 小衫村和外界的接触并不多,但大多数村民应该是听得懂普通话的,哪怕不会说。这点从陆汾糖几个去找借住的地方十分干脆地就被拒绝的情况就能看出来。 这个村子排外得厉害,他们根本就不太乐意和他们交流。 所以这个老太太是怎么回事? 几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疑不定。 是陷阱吗?还是剧情任务?又或是其他的什么? 仇博依当机立断掏出了手机,打开一个空白文档在上面打字:“跟着她走。” 徐思羽犹犹豫豫地看了那个看起来一推一摔就能截成两半的老太太,还是有些不安:“会不会太冒险了?万一她是要把我们抓去吃了怎么办?” “在这里就不会有鬼出没吗?我相信老大的判断,他说要搬,一定有他的理由和目的的。我觉得这是一个机会。” 徐思羽沉默了一下,突然没头没尾地问:“这么快就喊起老大了吗?” 陆汾糖看她:“思羽姐,你要和我们分道扬镳吗?” 徐思羽赶紧摇头:“不不不,我觉得老大的大.腿还是抱紧一点比较好。”昨天的冲击虽然让她一.夜未睡,但也充分证明了斐垣的强大。 那么粗的金大.腿就在眼前,她不抱才是傻子吧?! 其他人也纷纷表态,反正没地方住了,趁着老大和季淙茗还没回来,赶紧把地方找好,不然惹斐垣生气了的话,谁也担待不起。 “奶奶,我们在找晚上可以住宿的地方,您家可以借给我们住吗?当然,房钱是不会占您便宜的!”步升作为代表上前说道。 “……奶奶?”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些哀伤,但因为她的眼睛太过浑浊,耷拉着的眼皮也将眼睛遮了半边,步升根本没有留意到。 “是有空房间的,但要问过我婆婆。你们跟我来吧。”说着,她便佝偻着瘦小又单薄的身子走在前面慢吞吞地带路了。 几人吃了一惊,这姥姥看着像六七十岁的模样,上面竟然还有婆婆的吗?!但也来不及多想,没准是这个村子风水好,天天劳作,反而身体健朗呢?毕竟这时候百岁老人也不是什么特别稀罕的事情了。 “……”步升看着她一步晃三下的身子,抓了抓头发有些忐忑地问,“奶奶,要我稍微扶一下吗?” 老太太转头看了他一眼,笑道:“麻烦你了。”她的眼里有泪花,但因为扯动了满脸的皱纹,她的脸看着有些吓人,甚至可以说得上有点狰狞。 老太太的家有点偏,算是村子的边缘地带了,再走一百多米就有一座山,看着像是将路堵死了一般。 有点年头的砖瓦房有些破旧,院子里的围墙也是破破烂烂的,砖头、树枝、灌木之类的凑合着搭出了一个院子的大概。 林邵恒怀疑地看着这个屋子,不觉得有能容纳下他们这么多人的可能性。 “住啊?!当然可以了,那就住下吧!”老太太的婆婆扫了眼他们,指了指后面的竹屋,“哪里可以吗?!当仓库使的,收拾出来就能住人!你们七个人,一天收七百可以吧?!” 那个竹屋在围墙的后面,走出去就是一片竹林,那林子没什么人管,长着密密麻麻的竹子,白天看着都有些冷。 林邵恒想了一下,虽然那里看着有点危险,且有点小,但是独栋的,不和这家人住一起,没准还能让斐垣舒坦一点。 “可以的。”小衫村宰客,村长那要一人两百一晚上,按人头收钱,徐思羽三个过来也要交钱。饭钱、房钱一个都不能少。 玩家们不满归不满,但还真不能因为这个就把npc得罪了。谁知道这些npc是真npc还是厉鬼啊!只能捏着鼻子认。 林助理坐着“后勤主管”的工作,斐垣、季淙茗和陆汾糖都给他交了钱,所以在副本里统一是他付账的。 “奶奶,我问一下,可能单独点菜吗?加钱也行。”陆汾糖拉着老太太问。 “小丫头片子插什么嘴!就你能是不是?!”老婆婆从步升手里一把抢过钱,用舌头舔了舔食指哗哗哗地正数着钱,听见陆汾糖的声音就是一张嘴。 猛一下爆发出来的声音把陆汾糖吓了一大跳。 陆汾糖满眼茫然地看着她,听不懂她在骂什么,但直觉告诉她,这一定不是什么好话。 “妈,她们都是客人……”带着陆汾糖几个来的老太太怯懦地说着陆汾糖他们听不懂的方言。 陆汾糖警惕地盯着那凶巴巴的老婆婆,拉了拉老太太的袖子,目前看来,带她们来的这个老太太是村里少数比较好说话的类型:“能麻烦翻译一下吗?” “娃娃,你听话些,男人说话,你别多话!” 老太太叽里咕噜的方言让陆汾糖更茫然了。她不是会说普通话吗? 林邵恒瞧出不对劲,连忙拉了拉陆汾糖,干笑着打圆场:“走吧走吧,我们去收拾收拾一下屋子,马上老大和淙茗就回来了。早上什么也没吃,他俩应该也饿了。”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别说他俩没吃,他们都没吃呢,早上还和村长家的闹了一通,这会儿肚子都饿得不行了。 “走吧走吧,我们先把东西放下,然后吃饭!” 给钱的时候给得痛快,但是到地方一看——陆汾糖几人全部傻眼了。 竹屋不大,且老旧,虽然是单独的屋子,但里面小得可怜,二十平方米就顶天了,大概也就只能睡个人,其他什么也放不下。 最关键的是,里面堆满了杂物,什么门一打开,满是让人想要窒息的粉尘。 “咳咳咳咳咳咳……” 几人没有一丝丝防备,眼睛鼻子被糊了个全,一个个弯腰低头拼命咳嗽。 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一百一天换来的是这种住宿条件,怎么说都要给个有床有地方睡的条件吧。 步升气得就要找那老婆婆去。 “你去有什么用?”徐思羽拉住了他,“不可能再给我们换了的。” 步升其实心里也明白,但就是明白,他才生气! 穷山恶水出刁民这句话大概真没说错,小衫村的人穷惯了,穷得理直气壮,穷得浑身是胆,虽然是有zf的资助和政策倾斜让他们发展脱贫但他们既不想受累也不想摆着笑脸,有客人来就宰,没客人来,那不是还有补贴嘛! 所以村里人很少把外来的客人当回事,都是一群冤大头! 他们宰客,是抱着天下掉馅饼的好事,拿了钱,就潇洒,没有钱,再不济还有每个月几百块钱的人头低保钱。 “把这些东西全部搬出去吧,不然也没有地方下脚。” “这里好乱啊!” “先收拾出来吧。”步升无奈叹气。 带他们来的那个老太太,被她婆婆喊“竹生娘”,照着这边的习惯,大概是她的大儿子叫竹生。她和她的婆婆有点不一样,起码她是一个挺好说话,看起来比外表要慈祥得多的老太太。 陆汾糖他们在这收拾竹屋,答应了给做早餐的竹生娘一边忙碌着一边指定着他们要怎么把这个竹屋收拾干净。 竹屋的屋顶是可以卸下来的,今天的日头不错,卸下来后还能把里面晒上一晒,杀杀菌。 “啊?……哦哦!”陆汾糖都没想到这个,她在家是只管吃和学习就好的,家里的这些事情都是她的母亲一手操办的,也不懂这些个。 到是竹生娘,她的讲究总觉得超出了这个村子的平均水准。 “啊!蛇蛇蛇!”林邵恒大叫了起来,挣扎了一阵后又发现,不是蛇是绳子。 “呼,你吓死我了!”陆汾糖没被鬼和蛇吓死,差点要死在了林邵恒的尖叫声下。 “也、也不怪我!”林邵恒有些尴尬,他的脚下缠着根绳子,有陆汾糖手腕那么粗,上面黑色的痕迹一截一段的,想是什么斑纹,屋内没窗户,乍一眼瞧过去可不就是蛇了嘛! “好奇怪啊,这根绳子怎么拿不出来?”林邵恒扯了两下没扯动,于是就不去管它了。等到把所有东西都清理出去后,林邵恒才发现,绳子不是被东西压住了扯不出来,而是这条绳子本就是从地上伸上来的。竹屋是离地面是有一点距离的,铺着一层竹片,差了十多厘米才是土地。而这根绳子,却是深入地下,怎么拔都拔不出来。 步升也凑过来看:“要不剪掉吧,晚上有根绳子在这里,怪吓人的。” “这是麻绳吗?还是什么?颜色好怪啊?”几人对材料什么的都不太懂,而且也只是条绳子,看了两眼就没管它了。费了一番功夫才把它弄掉。 竹屋里都是一些早就坏掉不要但又舍不得丢掉的东西,他们清理出来后,就去让老太太的婆婆认认还有什么需要的,不要的他们就全丢了。 “我去喊吧。”陆汾糖这会儿对竹生娘的好感蹭蹭蹭地往上涨,也不怕她那种略显狰狞恐怖的脸了。 “竹生他娘,你去瞧瞧,要是敢把还能用的东西也丢了,仔细你的皮!”一听这个又尖又嘶哑还特别凶的声音,陆汾糖就皱起了眉。 竹生娘喏喏应了声,开始挑还能用的,挑到最后,竟然除了那根绳子外,就没什么不能要的。 “……” 早知道这样,他们还废这个功夫干嘛?! “谁说这不要啦!”婆婆挥着铲子就过来了,一铲子打在竹生娘的背上,“败家娘们儿!这怎么就不能要啦!”她捡起绳子又往竹生娘身上抽了一下。 “不都好的吗!”她指着一堆零七八碎的东西喊道,“都帮这些搬到柴房去吧!” 老婆婆一点不给儿媳妇留面子且下死手的样子让他们皱了皱眉。 林邵恒的目光落在竹生娘的身上,喉结动了动,抖了一下。副本里的人并不一定全是鬼,但他觉得吧,竹生娘是鬼的几率很大。 其他人显然也都是这么觉得的。而且他们还觉得,她婆婆肯定是杀死她的凶手,然后在竹生娘死后变成厉鬼,第一个就把婆婆干掉了。 “老虔婆!”陆汾糖低声嘟囔着骂了一句。 “死丫头片子就你眼睛大是不是!”老婆婆打完了儿媳妇,凶狠且刻薄的眼神一扫,又停在了陆汾糖身上。 “你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睛挖了!”陆汾糖听不懂她在骂什么,但这种恶意眼睛不是第一次了。她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老虔婆瞪她,她也毫不客气地瞪了回去。 “死丫头你皮是紧了!”老虔婆一撸袖子一瞪眼睛挥着锅铲就要冲过来。 “娘,娘你这是要干啥呀!”竹生娘慌了,连忙抱住了她的腰。 “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人来没嫁过来呢你就准备向着她了?!你就想着要和她一起对付我是不是?!” 说着,那双尖尖的铁铲子就要往竹生娘身上戳。虽然是初冬,但竹生娘穿得并不厚,这个铲子铲下去不一定受伤,但一定很疼。 “你再动一下试试!”比老婆婆速度更快的是陆汾糖的剑。她跟着季淙茗练习也有一段时间了。她的天赋不高,但好歹勤奋,加上有属性点的加持,勉勉强强算是到了初步入门的状态。 她的出剑速度虽然比不上季淙茗,但也不忙,“钪”地一下,银白色剑身和有些锈掉的铁铲相碰,几乎在一瞬间就削掉了那半柄铁铲,“铛——”地一下掉在地上,和泥地撞出一声不太清脆的响声。 老婆婆像是没能反应过来似的,满是皱纹的脸上还带着凶狠,但嘴唇却一下就变得惨白。 别说那老婆婆没反应过来了,陆汾糖也没能缓过来,这还是她第一次拿着剑对着人使,童话城副本里的那些布娃娃们不算! “你是想打架吗?!”陆汾糖震惊于新武器的锋利程度,她算是知道了,系统为什么不让把这些东西带出去。这么厉害的东西,拿出去了很容易出事情的啊! “你、你……”老婆婆瞪着眼睛,几乎要把眼珠子瞪出来了,拿着那半截锅铲指着陆汾糖“你”了半天,两眼一翻,晕过去了。 “娘、娘——”竹生娘哭哭啼啼地喊了起来,却没有伸手去接,而是任由她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娘,你别吓我啊……” 林邵恒几人面面相觑。 陆汾糖有点慌了,老婆婆虽然讨人厌,但好歹也是个人啊…… “怎、怎么办?”万一她死了、村里的人来围攻他们怎么办?! “没事,她就只是被吓晕了而已。”仇博依上前,掰开老婆婆的眼皮看了一下,“步升,邵恒,过来帮把手,把她送进屋里躺回就好了。” 竹生娘哭哭啼啼的抹着泪,倒也不闹腾。 陆汾糖看了她一样,把剑插进剑鞘让徐思羽替她拿着,两手往老婆婆的咯吱窝一勒—— “我来就是了!”陆汾糖加了不少属性点,敏捷对身体素质加成有限,但多少也加成了一些,所以对她来说,抱个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匡——”“邦——” 就是一路磕磕绊绊的,对被她抱着的老婆婆有些折腾。 竹生娘犹犹豫豫地看着她,陆汾糖对她露齿一笑:“婶婶,你能帮忙给我们弄点凉白开吗?”一开始以为竹生娘六七十岁,所以称呼她“奶奶”,这会儿知道她的没那么老,自然要改口了。 竹生娘连忙点头去忙活了。 他们住的这户人家构成还挺简单的,不像村长那种老老小小加起来二十多口人,这家构成简单得让人摸不着头脑。 家里主事的就是现在还躺床上晕着的老婆婆,一共三个儿子,但只有老大有老婆,也就是竹生娘。老大和竹生娘一共四个孩子,全男孩,老大快三十了在大光棍,最小的才十岁。 “……”总有种不好的感觉。 竹生娘看着很老身体很不好的样子,但人勤快又爱干净,厨房收拾得很整齐,林邵恒他们交了伙食费,照例说,那伙食费是够好几天有肉有菜的费用的,但竹生娘的婆婆抠门,只给了一点青菜萝卜什么的。 趁着那老太婆还在睡觉,竹生娘还问他们有没有要吃的菜。 这会儿,连最迟钝的步升都看出来,竹生娘看着听话,其实是那种非常不好对付的执拗性子。 早上才看过尸体,哪怕竹生娘想给做肉他们也吃不下,就要了点清淡的。 斐垣和季淙茗还没回来,仇博依练习着待会儿要怎么和斐垣开口。 不管是出于同情心还是其他,几个人私底下商量了一下,决定对竹生娘好一点,不求她能给他们buff,起码别杀他们呀。 “不过说起来,老大和淙茗到底去干什么了?”步升扒着放,呼哧呼哧跟头好几天没吃过饭的猪仔似的,一下干掉两大碗,一拍肚子,开始琢磨起斐垣和季淙茗来了。 “调查副本线索去了呗。” “约会去吧!” 林邵恒和陆汾糖同时开口说道。 “约会?约啥会?!”铁憨憨的步升半点也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陆汾糖兴致勃勃地看向徐思羽:“思羽姐,吃糖吗?糖做的刀的那种!但保证甜!” 话题一跑歪,就接不回来了。 仇博依斯文但速度并不慢的吃完迟来的早餐,看向步升:“我有点事需要你帮忙。” “嗨,说什么帮忙不帮忙的啊!有事你直接开口就行了!”步升大大咧咧的说。 仇博依便点点头:“那你表情严肃一点,吓人一点,我说什么,你凶狠一点回答我。” “为什么呀?”步升一脸的茫然。 “你不觉得奇怪吗?鬼之所以厉害,就在于他们能攻击得到我们,而我们却无法攻击到他们。可是你想想看昨天,那个女鬼总不可能是傻了不跑吧?!那么痛苦都没跑,这不就代表着她不是不跑而是跑不了吗?!” 仇博依肯定地说:“斐垣身上一定有我们不知道的秘密!说不定他已经掌握了鬼为什么会这么强大的秘密!” 步升还是一头雾水:“但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仇博依,“我有点怕老大,你先陪我练习练习。”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也跟着开始喊斐垣老大了。虽然要比斐垣大几岁,但他叫起来却十分自然。 怕斐垣啊……步升刚想说“你怕他干嘛?你不是连鬼也不怕的吗?”但一想到斐垣那双黑沉沉的眼睛,他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步升想了想,还真是这样的,怪吓人的:“那行吧,你问。” 仇博依道:“你现在是斐垣,脸色难看点,表情严肃点,说话不客气点!” “……”步升用他拙劣的演技沉着脸道,“快问!” 一边正和徐思羽安利垣茗cp的陆汾糖看到了,顿时笑得不行:“老大这么可能会这样说话!” 步升看着她,一脸求救:“你来扮演吧!” 陆汾糖乐不可支地说:“练习一百遍也没用的,老大心情不好的时候,你问什么他都不会回答你,只会让你滚!” 仇博依充满希望地问:“那等他心情好的时候去问行吗?” “那他只会淡淡的看你一眼,然后……” 仇博依自己就会撑不住了。 他没和斐垣接触过,但昨天那一下把他吓得不轻。他这会儿不怕鬼,但他怕斐垣。 而且仇博依觉得,以后自己也不会那么怕鬼,毕竟见识过斐垣后,他很难再怕其他的鬼了。 “斐垣……老大的脾气一直都这么差吗?”仇博依很自觉地将自己归到了他们一边的人。 “应该不是。”陆汾糖想了想说,“比这更差的你们还没见识过呢!” 步升和徐思羽一抖,手指头都开始颤了。 仇博依却是说:“这是个性!能人总是要与众不同的!” 陆汾糖很赞同:“对!我要向着老大的方向前进,杀鬼算什么!老娘以后还要把它们砍到分子状态呢!” 仇博依和陆汾糖对视一眼,彼此都觉得对方是个有前途的人! “但目前的关键是要弄清楚为什么鬼逃不走。”仇博依说,“鬼的攻击变幻莫测,但总结起来也不过是‘穿透’、‘幻觉’什么的,让人死得无声无息。但实际上,他们的攻击能力很有限。” “才不有限呢!”陆汾糖拿她的第一个副本说事,也不需要多夸大渲染,光是一堆密密麻麻的蜘蛛就已经让人心里发寒了。 密集恐惧症和虫子恐惧者的天堂! 仇博依抠着自己下巴短短的指甲在上面留下了一个又一个的印。 步升一下握住他的手腕:“你没事抠自己干嘛?” 仇博依一愣:“唉,我又在干什么了吗?不好意思啊,我一进入思考状态就爱做点小动作。” 步升哭笑不得:“你抠自己疼的是你自己,跟我道什么歉?”他摸着仇博依下巴上一排的指甲印,指尖上传来凹凸不平的触感。 “你不疼吗?” “好、好像是有点?”仇博依不太确定。 “行了,跟我去等老大和季淙茗吧,他们还不知道我们找了什么地方来住呢!”陆汾糖觉得他俩有点碍眼,挥挥手就把他们赶出去了。 两人一路往村长斐垣和季淙茗离开的方向走去。 竹生家在村子的外围,其他人大部分都是挨着住,而他们周围却没有什么邻居,加上他们敢收钱“接待”他们,就代表了他们和村长不太对付。 小衫村是个同姓村,和村长不对付,就代表了这家人在村子里的处境应该不太好过。徐思羽觉得可以从这方面下手挖挖情报。 “挖这个干嘛?”陆汾糖有点不解。 “反正闲着也没事干,万一能挖出什么情报呢?” 陆汾糖想说自己还是有练习这件事情可以干的,但动了动嘴唇,还是把话咽了下去。 猎杀场里的玩家都是把脑袋栓在裤腰带上过日子的,没人不想活下去,但现实逼着他们去死。 早死挖死好像都差不了多少,好多人要么自暴自弃地开始混日子,把副本但旅游观光,要么就是放飞自己。也不管剧情任务,进去就杀人。 不管杀的是人还是鬼。 徐思羽的心态已经算是可以的了。徐思羽很唏嘘地说起自己的第一个副本,和徐思羽一起进来的一个姑娘就是压力大到崩溃,在鬼杀死她之前,她就先自杀了。 虽然那一场徐思羽活下来了,活到了现在,但她总觉得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也要做好自杀的准备。 她不想像早上那个玩家一样,拼命挣扎,最后开始被劈了脑袋、抽了血管、吃了内脏。 尸体手指下面的地面,挣扎的血迹那样明显,一道一道的指印看得她心慌,他死前多少还是有意识,死的时候一定是万分恐惧且痛苦的。 “你说,在副本中死去的人,也会变成厉鬼吗?”仇博依突然问。 步升一呆,然后不确定地说:“应该不能吧?我没见过玩家变成鬼的。” “那鬼是从哪里来的呢?” 对啊,那么鬼,是从哪里来的呢? 步升被问懵了,但仇博依也没觉得步升能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拿着随身带着的笔将自己的疑问写下来。 “鬼不就是副本的设定吗?”步升掰着手指头说,“我们需要一个敌人,所以就有了鬼,不是吗?” 步升便问他:“为什么,我们就需要一个敌人呢?” 步升被问懵了:“你哪来那么多为什么的?” 仇博依反而很砌块地看着:“你都没想过为什么会有鬼的吗?” 步升老实的摇头:“想那么多干嘛呢?!我啥时候死都不知道呢!还不等我想明白,人可能都没了。” 仇博依却没再理会他,而是拿着本子在那里勾勾画画。 鬼,为什么要杀人? 生物的本能吗?还是为了要得到什么? 步升一边走,一边小心地拉着仇博依让他别一不小心栽个倒插葱。 “博依,你还怪厉害的!” 步升突然吐出的夸奖让仇博依的手顿了顿:“为什么这么说?” “你问的这些问题,我还都没想过呢。进了这里,就光顾着害怕,想着以后该怎么办了。但是听了你的问题后,我感觉自己看到的东西开始慢慢变得清晰明了了起来。好像,也没有那么害怕了。” “人的恐惧来源于未知。在事发突然时摸不清状况是正常的。”仇博依合上本子小心地将他收好,“遇事多想为什么,把恐惧转换成好奇,身体的本能虽然还是会发抖害怕,但至少能让人分散一些注意力。” 仇博依不觉得害怕是一种可耻的情绪,他也怕,怕死,怕壮志未酬身先死,但怕并不能解决一切。 “安力他爹!安力他爹!你死哪去啦!大早上不吃饭又跑哪里去了!” “三婶,你看见我家石柱了没?一早上起来就见不着人,气死了!” “刚才狗蛋爹还问我有没有见到狗蛋他娘呢!今早是怎么了?那么多人都溜啦?!” “……” 村子里吵吵闹闹是常态,仇博依和步升两人不想和这些npc们牵扯过多,一开始也没怎么注意,但走着,听着,就渐渐察觉出有些不对劲了。 “怎么那么多人都找不着了?” 仇博依想起了昨天的女鬼:“是不是……” 步升给了他一个不要说话的眼神,但显然两人都想到一起去了。 玩家死掉会留下尸体,那么鬼死掉呢? 大概就是像昨天那样,什么也不剩下了。 村长二儿子的媳妇被斐垣杀死了,魂飞魄散,什么也没能留下。 “是那些石伟威那些人做的吗?” 一晚上干掉五六只鬼,想来他们的实力不容小窥。 步升和仇博依本来是准备等到斐垣和季淙茗,回去后大家再开始讨论的,但等在这里的时间里,一个“一只耳”朝着他们走了过来。 魁梧且憨厚,还有那标志的一只耳朵,是那个把人全笼络过去的石伟威没错了。 在今天早上之前,步升对石伟威的印象还不错,是个脾气很好性格温和且很有安全感的“大哥”,但鼻钉男破碎的脸在脑子里一闪而过,石伟威的形象看起来就或多或少地带上了一些色彩。 虽然那鼻钉男的死和石伟威不一定有关,但人就是容易想多,毕竟是涉及到自己的小命的关键问题。 石伟威大概也知道他们的顾忌,所以没有靠得太紧,给彼此都留下了一点的距离。 “是这样的,你们大概也发现了,村里有些不对劲,我想和你们交换一下情报。”石伟威的块头很唬人,但说话却很客气,表情也是笑眯眯的,看着很容易让人放下戒心。 步升和仇博依对视一眼,哪怕这会儿他们想拒绝,也不容易。石伟威话里虽然客气,但是也同样地把他们可以出口的拒绝全部堵了回来。 这会儿就因为这么点小事撕破脸皮不太可能,但他们却没有拒绝的余地。 于是便点头答应了。 猎杀场里的情况多变有复杂,现实让他们很难多绕什么弯,但人心又让彼此不得不多做提防。 不仅是步升和仇博依在提防着他,石伟威也在提防着他们两个。 “我们这边是有一只女鬼来找上门的,不过不是什么厉害的女鬼。受了点小伤,就应付过去了。”石伟威在这碰见他们之前,已经提前去过村长家了解过情况了。 第60章 仇博依几个忙不迭就搬走的举动在他看来就是怕了,害怕晚上还有厉鬼找上门,所以才急急忙忙地找了借口搬走。 菜鸟!真的以为换了个地方就能逃过了吗? 石伟威一脸沉重地说:“那可真是太好了。昨天晚上我还在想,你们要怎么扛过来。知道你们没事,我也就放心了。” 他大松一口气的模样很真,步升微微放下了戒心。 “那一只女鬼,是村长家的二儿媳妇,大概是我们白天发生过一些矛盾,所以昨天晚上她直奔着什么就来索命了。”步升很坦诚地将昨天的情况大致说了一下,只是没提女鬼被杀的过程,只简单一句带过去了,重点还是放在了昨天白天和那村长儿媳妇和村长孙子的矛盾上。 “我们昨天遇见了五只,干掉了两只,死了一个人。”石伟威叹了一口气,“本来谁也可以不用死的,谁知道那五只里面有一只特别厉害,唰地一下他们就中招了,等回过神的时候……唉……” 石伟威有些不太愿意回忆昨天惨烈的场面,尽量将那些血腥的描述略过去,仇博依却不管他的那些叙述,直截了当地问道:“死人的时候,有新的鬼出现吗?” “贾盛那孩子太沉不住气,我本该是要按住他的……” 石伟威还在说,仇博依却有些不耐烦:“贾盛死的时候,没变成鬼吗?” “呃……”石伟威一愣,迷茫的视线落在步升身上,似乎在问他能不能给翻译一下? “鬼是人变的对吧?贾盛的尸体,我也看过,他不是当场毙亡的,在死前有过挣扎,照理说,枉死的人会变成厉鬼,不是吗?”贾盛,就是早上死掉的那个鼻钉男了。 石伟威觉得仇博依有点怪:“鬼不鬼的,就只是副本的设定而已,哪有人死了真的会变成鬼的!” 他斩钉截铁地说:“不可能的!我通关了这么多场副本,就没见过玩家有没成鬼的事情发生!” 石伟威太坚决了,坚决得反倒让仇博依觉得有些不太正常。 “你也说了,你没见过,怎么能肯定——” “唉,你这孩子,讲这些怪令人发毛的,游戏这么设定的,有机会,你去问问系统就好了。”石伟威皱着眉,他一皱眉,那副憨厚的面容陪着那半截耳朵就显得有些狰狞了。 步升赶紧接过话茬:“石大哥,我觉得村里好像不太对的样子,今天早上我们出来,发现好多人都在找人。” “是吧?我们就是为这个来的。我还打散了两只鬼,你们打散了一只,照理说,就少了三个人啊,我绕了一圈下来,少说也有七八个人不见了。”石伟威搭着步升的肩膀,一副好哥俩的样子说道,“你们那个学生仔,叫季淙茗的那样,身手不错吧!杀鬼有积分拿的,有本事就要多争取啊!” 步升正好回话,仇博依便问:“另外三只鬼呢?” “什么三只鬼?”石伟威有些不耐烦,但想着自己老好人的人设,还得耐下性子。 “五只鬼去找你们,被你们打散两只,还有三只呢?你们有去找过他们吗?”仇博依好奇地问,平时看着略显呆板的脸上露着生动且浓厚的好奇。 石伟威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这种事情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于是他便说了:“找过,能不找嘛!那三只鬼虽然都破破烂烂的,但好歹还能看出脸。我早上特意去他们面前晃了好几圈,早上见到我们跟没事人似的,好像一点都不记得昨天的事情了。” 也就是说,成为鬼时的记忆,是不会影响白天“身为人”的行为活动。 “那现在村子里是有多少村民失踪了?” “应该是七个人,早上我们确定了两次。”石伟威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眼里闪着复杂的光芒。 仇博依是纯新人,新得不能更新的新人,步升虽然没那么新,但确确实实也是个小菜鸟。他不觉得有这两人的队伍能一次性干掉五只鬼。 但既然有这个可能,他就必须要来进行排除。 不可以出任何意外。 “四个人,这四个的缺口是从哪里来的呢?”仇博依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石伟威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骗他们,没有意义。最关键的是,石伟威的态度—— 他们觉得,五只的缺口是他们弄出来的。如果他们真的一下宰了六只鬼,没必要一开始对他们抱着这种谨慎小心的态度。 厉鬼的实力有强有弱,他们碰见了一只比较弱的,七对一,哪怕是比较强的,只要运气够好,无伤也能过。 但七对五的话,就不一定了。除非是运气好上天,不然七对五,小菜鸟们绝对过不了! 石伟威已经信了他们只遇见一只鬼的“事实”,这会儿看着他们的眼神也发生了一些细微的变化。 步升大大咧咧没察觉,仇博依则是全身心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连半点注意也没给石伟威。 仇博依有些疑惑,不,是非常疑惑! 照着徐思羽说的,生存类副本针对的都是玩家,npc们要做的是弄死玩家,玩家要做的是在这个副本里生存够时间。 可这个副本,有些出人意料啊。 不仅死玩家,还死npc。 这一般是解密剧情类的大型副本才会出现的,他们这个小副本,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呢? 正说着,一直注意着土路的步升看到了斐垣和季淙茗的身影,立刻就挥手对着他们喊了起来:“淙茗,老大,这里!” 石伟威顺着步升的动作看去,视线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扬着笑打招呼:“早上好呀!呸,什么早上,都快中午了!” 他很自来熟地和两人寒暄:“刚从山上下来啊?是去找下山的路吗?唉,听哥哥一声劝,这种生存类的副本,不可能给留什么下山逃走的路的。” “咱们还是合作,好好地挨过这一场副本吧。” 季淙茗自然是知道这种副本是不会让他们有钻漏洞逃到天涯海角去的可能,但他没解释,顺着石伟威的话接了下去:“我也就随便看看。” 石伟威觉得这是大小伙子舍不下面子嘴硬,便笑了笑,理解地拍了拍季淙茗的肩膀。 “行了,我这就走了,你们要是有事啊,随时可以来找我!我就住那边,院子里有葡萄有黑狗,还挺好找的,那户人家有点不好说话,有时候喊我一声,我听到了里面就出来。” 石伟威还笑着看了看斐垣,看着他苍白的小脸蛋劝了一句:“小年轻多出来走走,挺好的!” 他本来是想伸手拍拍他的肩,以示友好,但斐垣不善又轻蔑的眼睛在他身上停了一瞬,石伟威的笑容立刻就尴尬了起来。 “那什么,我这就走了啊!”石伟威不在意地笑了笑,将僵在半空地手缩了回去,在裤子上拍了一下。 没人和他说再见,仇博依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步升叽叽喳喳地和季淙茗说着话,斐垣就更不用说了,从进副本到现在,就没过什么好脸色。 石伟威甩了甩手,离开的背影还有些不尴不尬的僵硬,但没人留意。 一群蠢货! 石伟威咬着牙,眼里闪过一丝浓烈的怨毒,但马上有畅快地笑了一下。 这样才好,这样下起手来,才不会有什么令人烦恼的不忍心。 都是这个世道害的,不怨我。 要怪,就怪你们自己。 明明是比他们还要小上几岁的人,但见了斐垣,哪怕他什么表情也没有,步升也会下意识地紧张起来。同样是实力强悍的大.腿,他们对着季淙茗就能很自然地说说笑笑,但只要斐垣一靠近,气氛顿时就会变得玄妙了起来。 “老大,村里的村民比我们想象得要难缠,最后我们能找到的地方条件有点差……” 只是一个住宿问题,他们却没能妥帖地解决好,这让年纪比斐垣要大的仇博依和步升有些尴尬,而且除了尴尬外,他们更加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斐垣的脸色,生怕他会生气。 但斐垣却没有追究这个问题的意思,只是问:“搬好了?” 步升和仇博依飞快点头。 “那就走吧。”斐垣不困,也不饿,但他想回去继续昨天晚上的新发现。 意识海里的煞气和怨气被他打压得溃不成军,但远远还不够。 突破了极限,煞气和怨气似乎就发生了一种质变,一种让人惊讶的质变。 如果说,单位一的煞气有十点能量,在发生了那种质变后,就只剩下了一点的能量。损失的九点能量似乎是消失无踪了。 但他却明显能感觉到自己变得更加强大。 是溢散后彻底被他的灵魂消化了吗? 斐垣还有些不太确定,需要更多的做观察。 四人一路走回去,仇博依犹豫地看着斐垣,犹豫地看着季淙茗,又犹豫地看着斐垣。 “仇老师,你有什么事情吗?”季淙茗主动地问他。 早就在心里打好腹稿的仇博依犹犹豫豫地张嘴又闭嘴,嗓子僵硬得有些厉害。 怎么说呢?斐垣这会儿看着是怪无害的,甚至让人觉得很轻易就能一拳把他干趴下。 但是吧,但是吧…… 眼神只要一接触到斐垣,昨晚那副血腥又残酷的画面就自动地从脑海里弹出来,甩都甩不掉,赶都赶不走,让他的心都在颤抖。 “是这样的,我想问一下,昨天的鬼为什么逃不走呢?照理说,物理攻击对鬼应该是无效的吧?”仇博依磕磕绊绊地问着,那种紧张得手心冒汗喊着心脏的感觉让他梦回小学,身份还是总考几分的学渣学生。天晓得他是一路学神从幼儿园到博士,没有一天是不学神的啊! 斐垣看了他一眼,正如陆汾糖说的,是很轻很虚无有些飘的一眼。仇博依都怀疑他是不是真的有在看自己。 或者说,让他有种“自己真的存在吗”的自我怀疑感。 “你想研究鬼?”斐垣问,脸上带着和煦的笑,但却让仇博依心里发毛发痒。 “是的!我对鬼很感兴趣!”明明是比他小好几岁的“孩子”,仇博依却觉得自己面对的是比自己大上许多要谨慎的长辈,尤其斐垣的眼神让他有种快喘不过气的错觉。 很难受。 但仇博依压了下去。 斐垣便掏出了一个瓶子给他,三厘米高细长的小玻璃瓶里,装着一种蓝白色的粉末,阳光穿过透明的玻璃,照在里面的粉末上,闪着碎光,有一种梦幻的美。 “这个可以给你,但你要拿什么来交换呢?”瓶子里的东西自然是斐垣在第一个副本中就兑换来的驱魔珠,可以吸收煞气。 也是靠着它,斐垣作为一个普通人,一个和其他人没有任何区别的普通人,“抓”住了厉鬼,并“吃”掉了她。 昨天晚上杀那女鬼,用得自然不是它,但那个方法仅对他有用,其他人办不到,倒不如把这个给他。 仇博依眼神立即热切了起来,不带任何犹豫,他立刻就说:“一切我可以给的!”他的眼神很坚定,哪怕还有着对斐垣的畏惧,但却毫不闪烁。 斐垣笑了一下:“那你加油!”说着,那瓶不知道是什么的粉末便在空中划过了一道弧线,落到了仇博依的面前。 仇博依手忙脚乱地去接,来不及细想斐垣的话是什么意思,只是双眼紧紧地盯着这一小瓶东西,希望能将它和系统商城里的什么东西对上号。 但可惜的是,好像没什么是能和这东西对上号的。 “特殊道具?感觉不是吧?” 这么一点的粉末迟早有一点会用完,而然实验是不会那么快结束的,他需要一个稳定的来源。 可再怎么翻找系统商场,似乎也没有什么相似的商品看见。 仇博依这个和普通人脑回路不在一个地方的“天才”注意力全在手里的这瓶小东西身上,但作为一个危机意识及格的“普通人”,步升“普通”地感觉到斐垣和昨天面对那只女鬼时有哪里不一样。 “大概是因为感兴趣吧!”季淙茗理所当然地说,“仇老师的思路很有趣啊,斐垣会觉得有意思不是很正常的吗?” 仇博依的思路确实很有趣,步升这个不将半点浪漫的人有时候都觉得仇博依的大脑一定被上帝亲吻过。要不然怎么能这么聪明又这么与众不同。 但步升下意识地觉得,斐垣愿意“帮”仇博依,和这个其实并没有什么关系。 步升总觉得……斐垣的视线落点是在季淙茗的身上。 “淙茗,你是不是哪里得罪老大了?”越想,步升便越这么觉得。他是一个对熟人藏不住话的性子,开作战会议的时候,趁着大伙都把目光视线落在小瓶子上,步升便戳了戳季淙茗小声的问。 季淙茗一下瞪圆了眼睛:“我又有哪里惹斐垣不高兴了吗?”说着,他的情绪一下就低落了下去,“哦……不对,我本来就一直在惹他不高兴来着……” 步升却是一头雾水:“你和老大的关系不是很好吗?” “好?!”季淙茗一脸震惊,“我和斐垣的关系看起来很好吗?!”他一直以为,他和斐垣的关系看起来特别差! 步升比他更震惊:“你和老大的关系竟然不好?!”关系不好能到直呼名字的程度?!斐垣虽然从来没有让他们喊“老大”的意思,但下意识地在斐垣面前,他们喊不出“斐垣”这个两个普通的字眼。 因为震惊,两人的声音都拔高了,惹得其他几人都往这边看。 季淙茗歉意地笑了一下,步升赶紧也捂住了嘴以表示自己会安静。 但他怪模怪样地对着季淙茗挤眉弄眼却少不了。 仇博依那几人还在专心致志地盯着那一小瓶粉末细看。 “老大也没说这个要怎么用?我们要不试试?”陆汾糖跃跃欲试。 一向把“不试过又怎么知道”挂在嘴边的仇博依却一反常态:“先找出它的来源或是替代品吧。”不知为何,从斐垣嘴里说出来的话,格外有说服力一些。虽然他们什么依据也没有,但就是一种“这个能有用”的蜜汁自信把他们笼罩了。 “说起来,我好像有那么一点点眼熟的感觉。”陆汾糖看了一会儿突然说。 仇博依紧紧地盯着她,目光里充满了期待。 “就一点点眼熟……”陆汾糖抓着头发,嘀咕着,“我想想啊,我想想……” “这不就是驱魔珠吗?”强自镇定的季淙茗看了一眼,立刻就认了出来。 “驱魔珠?!”仇博依皱着眉,花了一晚上熟悉了系统商城的仇博依很快找到了【驱魔珠】,但它虽然是蓝色的,可不是—— “想起来了,这是老大以前让我们磨过的珠子!”陆汾糖一拍大.腿,十分肯定地说道,“那珠子我还磨过呢!在砂纸上一点点蹭的!差点把我手都磨破了!”她当时还和龚述嘉那几个一起磨粉的叹息斐垣的浪费奢侈呢! 仇博依的话卡在了喉咙里,照着光泽在一溜价格不同的珠子上滑过,然后被硕大的【300000】标价窒息了。 三十万积分能用多久? 仇博依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 然后发现自己的这个问题没有价值。 因为目前他的积分余额是一。 对,就是一。 每个副本赠送一次的幸运抽奖的安慰奖。 新人的一百积分已经被他花掉了。 在场除了斐垣和季淙茗,没有谁买得起了。 哪怕是看着就很强,实际上也挺强的石伟威,买这个东西也需要经过长时间的考量和犹豫才能买下一颗。 三十万的积分他们不是没有,但有三十万,总不能仅仅只是买个驱魔珠吧?!一个驱魔珠能用多久?!虽然不是一次性,但也差不多了! 一颗驱魔珠,是对付不了像方婷婷那样的C级副本boss的,驱魔珠的主要应用是在于“驱逐”,杀伤力十分有限。但斐垣却靠着它,抓住了本该没有实体,虚无缥缈的厉鬼。 仇博依不明白斐垣给他这个干嘛,也不清楚究竟要怎么使用,但东西都在这里摆着了,还能供着瞧着什么也不管吗? “那就只能干了!”三十万的东西,他现在还不起,但他总不能一辈子都还不起吧! 仇博依咬牙:“作战会议开启!”今天晚上,他们必须要抓到至少一只鬼! “那我去调查村子里的失踪案好了。”季淙茗虽然也跟着他们一起弄“科学探索神秘侧”的实验,但他更多的要成为一个保险装置。给他们兜底就行了,不然他一个人横扫过去就可以了。 同伴是需要成长的,他只需要保护好他们,在保证他们不死亡的情况下给他们留出成长的空间就足够了。 “方案的可行性得我回来的时候再看,你们多想几个,道具不够的话,跟我说就是了。” 季淙茗霸道总裁似的鼓励差点让仇博依软了腰。 “好的呢爸爸,您去吧爸爸!” “嗯?!!!”陆汾糖警惕地看着仇博依,你想干嘛?!想拆我cp吗?!垣茗cp可逆不可拆! 季淙茗是真的想要帮上斐垣的忙,并不只是说说而已。所以除了支援科学侧,增强自己的武力值外,他对副本的剧情设置也很感兴趣。 只是他才出来,就听见竹生娘被那老太太骂得抬不起头。 “妈,你看看这些猪草够了没?”竹生娘卸下背后的竹篓,讨好地对着婆婆笑了一下,只是她的脸皱皱巴巴的,笑起来除了更狰狞也没别的。 老婆婆不知道时候醒的,尖酸刻薄的脸上一抹浓郁的凶狠,她见谁都不舒服,沙哑的声音倒是不含糊,尖声喊着:“再去打些,家里五头猪这些够哪里?!这么些年了怎么都没眼力劲儿!” 竹生娘皱皱巴巴的嘴唇蠕动了一下,却什么也没有出声,只是沉默着。 “耳朵聋啦!”瘦小但是利索坚朗的身子立刻就冲了出来,手里握着的扫把杆子比季淙茗的手腕都要粗。 这么打下去是要死人的。 竹生娘也知道这个打下来不是开玩笑的,身子一抖,却不敢躲:“我马上就去!” “奶奶!”季淙茗笑眯眯地看着老婆婆,“我有点事情要麻烦您,您能帮我个忙吗?” 老婆婆张嘴就要把,但视线在季淙茗长手长脚的体格上一看,心就抖了两下。 季淙茗笑得很好看,但她可不管他笑得是不是好看,之前陆汾糖给她带来的心里阴影还没消呢。那么个女娃,也敢和她叫板了! 到这会儿,她心里的气还没散,但陆汾糖那一下有点吓到她了。 儿子孙子不在家,能给她撑腰的靠山不在,她刚想冲着季淙茗去的怒火一下就灭了下去。 等着吧!等我儿子孙子们回来了!就有你们好瞧的了! “有事找别人去!你以为你是谁啊?!皇帝老儿也没要求我干这干那的!老娘凭什么伺候你!”虽然是用一贯凶狠的叫骂,但她的眼神却是躲躲闪闪的,步子往后退了几步,“嘭——”地一声门就被拍上了,“呸!没那个皇帝命,还把自己当人物了!” 季淙茗微微皱了皱眉,看着那扇关上的门,还没来得及有什么感想,老婆婆嘶哑的叫骂又传了出来:“老荡.妇还杵在哪里干嘛?!把猪喂了再去把菜园子的水给我浇了!天天就知道好吃懒做!天天白让浪费多少粮食你不知道吗?” 竹生娘抽噎着哭了起来,但却是死死地闭着嘴,一张干瘪的脸憋得通红。 季淙茗是真的有些不高兴了,他上前一步拉过竹生娘:“婶婶,你别憋着,好歹喘口气,这样很容易岔气的。” 竹生娘泪眼朦胧地抬着眼看他,青白的眼珠子雾蒙蒙的空洞得厉害,像是少了两个眼球似的空架子。 季淙茗给她拍了拍背,正要说话,一声巨响便传了过来。 “轰——”木门毫无预兆地炸裂开来,有了念头已经变得灰白的木屑四溅着散坐了漫天的狼藉。 接着便是老婆婆惊慌失措几乎要将天划破的尖叫声。 因为动静巨大,在竹屋内正商量着对策的仇博依几人也被惊到了,以为是有boss来袭,兵荒马乱地冲了出来。 然后便看到一个浑身是黑的背影冷漠地站在四散着的飞屑的混乱中心,大大小小的木屑从他的周身弹开,不发出任何的动静。 那样诡异但又让人摸不着头脑,却百分之百带着强大的场面,极大地震撼了几人的心灵。 但毫无疑问的是,在他们的心中,此时都被一句话给刷屏了。 ——你说你惹他干嘛?! 刚和老婆婆闹完矛盾的陆汾糖都升不起幸灾乐祸的心思了,只有怜悯。 斐垣微微弯下腰,看着因为突如其来的爆炸而惊吓过度瘫软在地的老太太,黑色的眼睛平静,但却给人一种压抑的恐惧:“我有没有说过,我想要一个安静的环境?” 老太太哆哆嗦嗦着,连点头摇头似乎都不会了。 斐垣有些不耐烦地皱了皱眉,一看他皱眉,一种不好的预感马上浮上心头,几乎是抢跑似的,老太太高声地喊:“没、没有!你什么也没说过!” 因为恐惧而僵硬的声带和肌肉在第一个出口时,便破了冰,老太太越说越麻溜,不仅麻溜,而且还振振有词起来:“你谁啊?!砸了我家的门,是要赔的你知道吗?!” 老太太的嘴唇还因为恐惧哆嗦着,但想来强势且有一套自我催眠逻辑的她已经又慢慢地恢复了往日的强词夺理和自说自话。 换做其他任何一个人,她的强词夺理和胡搅蛮缠大概都能搅得对方不得安宁,最后只能抱着“行吧行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懒得和你争”的心态含混过去。可惜的是,她遇上的是一个比她更自说自话,且不听人话的斐垣。 “赔,自然是要赔的。”斐垣的话里带着一丝笑意,但老太太浑浊的眼睛却不受控制地一点点瞪出。 “咔咔、咔咔咔、咔——” 破裂声、震动声、碰撞声……整个房子都在震动。 “鬼、鬼啊——”老太太声音都破了,喷着唾沫微微翻起了眼睛,看着要晕。 “啪——”半小块木头碎片砸在她的脸上,正中鼻梁,鼻梁骨的疼痛让她猛一下飚出了泪。 “诶呦喂!喂哟地震了!救命啊!”她一边喊着,一边挣扎着要爬起来,身体却像僵死了一样怎么也动弹不得。 “救、救命……”带着泪水的眼睛求救地看向竹生娘。 但竹生娘只会哭,干枯黑瘦像枯枝一样的爪子盖在脸上,透明的泪水不断地从她的眼睛里滑落出来。 “咔咔咔咔咔咔……”房子还在颤抖,老太太将求助地目光投向了每一个人,但谁也没敢上前。 至于他们之中唯一一个敢在挑战斐垣权威的季淙茗,这会儿中满脸崇拜地看着斐垣,不提也罢。 “我说过吗?”斐垣笑吟吟地问着。 “说、说过的!”墙上、屋顶上簌簌往下落的细沙、木屑往她的脸上砸,一睁眼一张嘴就是一口沙。斐垣问得莫名其妙,大求生欲让她在冥冥之中知道自己该怎么样回答才是好的。 “是我耳朵聋!是我眼睛瞎!是我记性差!!!”她求助地冲着斐垣喊,“救我出去吧!救救我!我不想死啊!!!” 斐垣点了点头,照常温柔地笑着,但这样的笑容却让老太太的心止不住地往下沉。 她哆哆嗦嗦地想要撑起身子,但手软得要命,下半身僵得要命,依然动弹不得。 “救——”她的像是被掐着了脖子似的没了双眼,绝望地看着斐垣消瘦但是挺拔的背影逐渐在她的视野里消失。 “还傻站着干嘛?”斐垣黑着脸,怎么看这么对季淙茗看不顺眼,“调查呢?” “啊?哦!”季淙茗眼睛里亮晶晶的光彩还未散去,满是雀跃又难以按捺喜悦憧憬,几乎一对上,斐垣的脸色就更加阴沉了。 “我马上就去!”他几乎是蹦蹦跳跳地就跑走了。 陆汾糖几人看得目瞪口呆,斐垣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 “老师!我有一个疑问,您能替我解答一下吗?”陆汾糖将手举得高高的,故意躲开斐垣的视线,笑容僵硬,肌肉僵硬,浑身上下没一个不僵硬的。 “问吧问吧。”仇博依的声音也是僵硬的。 斐垣没有理会他们,径直便走开了。 “救我……救我啊……”老太太微弱的呻.吟和痛哭声渐渐小了下去,不知道是发觉自己的生命已经走到了末路,绝望到了极点,还是已经没有力气去分给无用的呼救了。 陆汾糖一直等到斐垣走远了,才幸灾乐祸地去看着瘫软成了烂泥倒在地上的老太太。 “喂,还活着吗?”陆汾糖看着她,白发苍苍,瘦削又凄惨的八十多岁老人家软在地上,上半身被墙撑着,下半身弥漫着一股骚臭味,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尿出来的,反正能肯定的是——斐垣在的时候,她没敢尿。 看到陆汾糖,她已经慢慢闭上的眼睛里又多了几分神彩,伸着手,像是想要往前用力地够过来,抓住陆汾糖的手求救似的:“求你了……” 陆汾糖却只是嫌弃地捂着鼻子往后退了两步。 “别——别走——”凄厉得似乎要将声带撕裂开、含着血的喊叫里,绝望几乎化成了实质。 竹生娘跟着哭着更大声了。但她却一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只是捂着脸一直哭。 “婶婶,我先走了啊!”陆汾糖高高兴兴地和竹生娘挥了挥手,然后就跑了。 老太太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房子已经没了响动。 劫后余生的庆幸让她大喘了好几口气,身体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力气能够动弹了,她猛地用拳头锤在墙上,放声大哭了起来。 竹生娘跟着她一起哭,但声音却越来越小了下去。 “不过说起来,老大又是因为什么发火要整她的啊。”虽然已经被林邵恒和陆汾糖共同告诫过不要试图去想明白斐垣的心思,但步升还是觉得奇怪。 昨天白天和昨天晚上的发火,还可以说是因为那不长眼的母子俩惹怒了斐垣,但刚才……这个老太太好像完全没对斐垣做过什么诶! “这就是爱懂吗?!”陆汾糖仰着下巴,一副“你们都是小龙虾”的高傲神情。 “啥?!”步升一脸震惊,“那老太太老成那样了,老大怎么可能喜欢她?!你傻了吧!” 陆汾糖用关爱傻子的眼神怜悯地看着他,懒得解释。 都说了了是小龙虾,可不又聋又瞎嘛! 斐垣出乎意料的发疯把老太太吓了一大跳,下午便安安分分的什么声响也没发出来。 “真是邪了门了!”当众尿裤子这种事情,不会让她觉得有多难堪,但她怎么想都想不明白,怎么就那么巧呢?!怎么就那么巧呢?!怎么就那个时候发生地震了呢?多一分不多,少一分不少。 “一定是那个叫斐垣的小破崽子在搞鬼!”她恨恨地骂着,一边剁着菜刀,像是要把这些野菜当做斐垣来泄愤一样。 竹生娘才不告诉她当时外面根本没震,只是房子在晃在震罢了。 “对了!那小破崽子,我老娘的门都弄坏了!可得一分不少地让他赔!别想这么容易就逃过去了!”说是这么说,但仅仅只是想着,她的腿肚子就有些哆嗦。 竹生娘缩着肩膀和脖子煮猪食,小心翼翼地不发出任何的动静。 竹生娘想要减小存在感,但老太太却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她:“竹生她娘,手里的活别干了!去把大门的钱要回来!他们那群人瞧着有钱!多要些,你就要一千,他们不给你就让说要报警!这些小破烂崽子们胆子可小!保准一听警察都要吓死了!” 竹生娘不吭声。 老太太便瞪着眼睛,刀背有半厘米那么厚的菜刀就被她举了起来:“死人啊你!还杵在这里干嘛?!” 竹生娘手一抖,忙不迭地就跑出去了。 “没眼力见了!天天板着张死人脸!看着就晦气!呸!” 背后传来的叫骂声让竹生娘的视野又被朦胧的水光遮住了,但也是这样,才能掩盖住她眼里的仇恨。 杀了你,把你们,全部一个不留地杀干净! 竹生娘来要钱,唯唯诺诺小心翼翼地样子看着很是可怜,林邵恒没有多为难她,虽然听到“一千”有些气愤地瞪大了眼睛,但斐垣说了,要“赔”,他是不敢在这种事情上糊弄的。于是他很利落地数出了十张红彤彤的钞票给了她。 “谢、谢谢。”竹生娘低着头,弯着本就佝偻的身体道谢。 远处躲着小心往这里看的老太太看到这一幕,心里可惜,早知道一千这么容易到手,她还是说少了! 竹生娘的面目吓人,不仅是皱纹,她的脸上还有一些深深浅浅的疤痕,只是颜色淡去了,和层层叠叠的的皱纹已经满脸的老年斑混在一起看得并不分明。 眼睛也有问题,一只眼睛青白吓人,一只耷拉着半边眼皮,怎么都露不全。 这是一张典型的小孩看着晚上会做噩梦的脸,但短短的接触后,林邵恒发现竹生娘的脾气很好,和村里其他人,尤其是她那婆婆比起来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婶婶,你这里好像……” “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竹生娘也不管林邵恒说什么,拉着衣领低着头缩着脖子就走了。 那背影看着很是惊慌失措。 “我也没说什么啊……”林邵恒抓抓头发,有些茫然。 他们一行人瞧着是要在这里待到副本结束的样子。和竹生一家人来往不可避免,老太太的不是个好相与的,竹生一家男丁也不在,不知道都是什么性格,但想来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唯一看起来好说话的,也就竹生娘这一个了。 虽然这么说有点冷血,但经过他们的分析,竹生娘是厉鬼的可能性非常高。不管是为了从她身上找剧情,还是同情她被婆婆压迫的境遇,对她好点,多关心一点总归没坏处。 拿了钱,老太□□生了一会儿,但也仅限于站在斐垣一行人听不到的地方叫骂着。一天之内晕了一次,被吓了两次,还尿了一次,声音依然洪亮,也不知道她是哪来这么多的力气。 “衣服洗完了再快点去把菜园子浇了!一天天的就知道偷懒,我说一句你动一下!没半点眼力见儿的!非得把你那懒筋抻抻才乐意动上一动是不是?!” 第61章 “娘,你别生气,我马上就去。”低着头唯唯诺诺地应是,三两下将湿哒哒满是水的衣服扔下,甩了甩手就要跑。 “把衣服给我先晾上啊!你欠抽啊!” 竹生娘又退回来将衣服给拧了。 老太太被她又笨又懒的样子气死了,手举起来刚想打,肩膀便咔一声疼得厉害。想来是刚才地震时摔在地上磕到了。 气咻咻地伸脚在蹲在地上拧衣服的竹生娘背上踹了一脚,嘴里嘟囔着:“哎呦哎呦,年纪大了,身子骨不行了。孙媳妇又是那副野性子,得好好教,好好教才是……” 竹生娘的眼里滑过一丝嘲讽,只是她低垂着脑袋,谁也看不见更看不清她眼里的杀意。 “啊,婶婶好!”季淙茗刚从外面回来,就看见竹生娘哼哧哼哧地在小河边拖着半米高的木桶用力向上提,因为太沉,她的手一直在抖个不停。 他的视线落在她提着的水桶上,上去一步接了过来:“是要浇水吗?”竹生家的菜园子隔得有点远,还没有水龙头,要一桶一桶地提水过去才行。 用软的橡胶水管倒也行,但麻烦受累得只是竹生娘,干嘛花这个冤枉钱?! “谢谢啊……”竹生娘累得喘着气,捶着酸痛的背部努力想要把腰直起来,但她的背太驼了,看不出什么区别。 季淙茗替她将水提到菜园子里,竹生娘用着她含混小声的声音问:“你们来旅游,怎么不到处逛逛?” “早上刚逛过,下午休息会儿,晚上养足精神,才能计划着把这里都玩一遍!”季淙茗半真半假地说道。 “哦哦,那你们抓紧时间玩吧。早些玩完,早些下山去。” 季淙茗帮她把水桶放下,随口问:“婶婶,你知道这里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我早上逛了一圈,好像都只是山呀山的。” “这里本就没什么好玩的,都是他们骗人的。”竹生娘弯着腰,皱皱巴巴的脸低着,干瘦的手握在木瓢的把手上,像两节枯枝搭在一起。 季淙茗察觉到竹生娘低落的情绪,便提着水桶跟在她的身边,方便她不用来回跑:“婶婶,你知道山神吗?” 竹生娘用着警惕的目光瞪着他:“你问这个干嘛?” “早上,大家都在说山神,真的有山神吗?”季淙茗只是好奇地问,眼里带着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好奇心。 “别信这些,那和村里人掺和在一起。”竹生娘看着他,低低地警告道。 季淙茗正要再试探,老婆婆的中气十足的叫骂声就从那边传了过来:“浇个菜就要这么长时间,日子还过不过啦?!你又在那里和男人厮混个什么劲儿!贱不死你了是不是?!” 竹生娘的身体习惯性地抖了一下,马上回道:“这就好了!”说完,也不再和季淙茗闲聊,手臂抖一下,水洒一下。 “我来吧,我动作快。”季淙茗直接提起水桶就开始浇水。 竹生娘安静地站在那,看他都折腾完了才说:“你这样弄,菜会淹死的。” 季淙茗一愣,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是这样啊……不好意思啊……”他没干过农活,也不知道是不能这样做的。就想着快一点了。 “一次两次没关系的。”竹生娘又低低的说了一句,然后弯腰伸手去拿没了水但依然不轻的大塑料桶。这个水桶是用大个的油漆桶来充当的,本身重量就不是多轻,竹生娘年纪虽然比她婆婆小得多,但身体却比婆婆老得多。 她一弯腰一低头,盖在脖子上的布料就跟着往下折了一下,但是当她将头抬起来的时候,领口的布料就只是微微动了动,没有自动弹上来,露出了一截狰狞的皮肤。 季淙茗愣了愣。 竹生娘的外表看着很是恐怖,但还处于正常人的水准,只是背比别人更驼了点,皱纹比别人更多了点,因为表情凄苦,所以比别人看着更狰狞了点。 但脖子上刚才露出来的那一截奇怪的疤痕,却超出了正常人能达到的水准。不仅是有奇怪的疤痕,肉色如同肉虫一般凹凸不平的突起缠在她的脖子上,皮肤松垮不说,血管也像是被什么人抽出来绕在皮肤上的,青青紫紫的凹凸不平,像是掉了一圈肉似的。 竹生娘水桶回去了,她的心思一直在婆婆的骂声里,害怕自己又惹她不高兴,根本没注意到自己的衣领微微往下折了一点,不过她的动作如往常一样,起身时下意识地将脖子上的衣领按了按。 那边,老婆婆中气十足的声音依然在响着,骂完了竹生娘骂儿子,骂完了儿子骂孙子。就是指桑骂槐地骂给季淙茗听。 竹生娘不敢耽误,连忙跑过去了。 老婆婆嗓门很大,但季淙茗却半点没受影响似的,走到旁边从山上流下的小溪里洗了个手,想着竹生娘的话陷入了沉思。 白天是人,晚上是鬼。 白天的人,和晚上的鬼是有共同的记忆的吗? 季淙茗不太清楚,他见过的鬼太少了,方婷婷一家是案例,但数量太少,没有什么参考价值。 方婷婷是厉鬼,也是副本大boss,季淙茗进入过她的梦,但梦境太零碎,没有逻辑。找不到什么可以参考的价值。 方婷婷的家人就更别说了。 他们只是被方婷婷操控着满足她内心空虚的棋子。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扮演着她死前执念最深的日子。 这里呢?这里也是某个厉鬼重复度过的执念吗? “斐垣,我觉得鬼好可悲。” 斐垣玩着消消乐,对着越来越自来熟越来越不客气的季淙茗说:“人也可悲。” 这个年纪的孩子,多愁善感得让斐垣有些无力。 “是哦,人和鬼,好像没有资格说谁去可怜谁的。”季淙茗想了想又问,“副本boss的线索,你有眉目了吗?” 斐垣只是说:“这个副本很奇怪。” 或者说,不愧是A.级副本吗? 方婷婷的副本里,不知道是他们没进行探索还是地图本就小,他们的行动轨迹被限定在了一个范围,对空间和时间的感觉有时候都是模糊的。 但这个副本不同。 空间可以测量,时间也能对应。 最重要的是,斐垣找不到有格外浓郁的煞气。 “走吧。”斐垣起身,扯了扯衬衫上并不存在的褶皱。 “斐垣,你不冷吗?”季淙茗担忧的眼神在斐垣的身上掠过,“这里的气温蛮低的。”但斐垣只有身单薄的长袖衬衫和黑色长裤。 为了保持战斗的灵活,季淙茗都是里面一件贴身的长袖,外面还套一件比较厚的卫衣,有了卫衣,他还要再加上一件牛仔外套。季淙茗不胖,个子又高,听着是三件,但穿起来依然是瘦瘦的,感觉不到臃肿的样子。有风度又有温度。 但斐垣只那么一件,既不往风度上堆,也不往温度上走,反正季淙茗看着就恨不得把自己的卫衣、外套全部脱下来往他身上套。 ——可惜他不敢。 “你话很多?”斐垣淡淡地看着他,“跟上。”说着便迈步走出去了。 季淙茗赶紧跟上:“马上,马上!” “又要出去吗?”林邵恒看季淙茗一下进来一下出去,便以为事态发展严峻了起来,拧着眉有点担心。 陆汾糖和徐思羽却一把扯住了他:“别打扰他们!” 两人依旧是往没什么人去没有路的山上走。 季淙茗跟在斐垣身后,低着脑袋,抬眼看他一眼,抬眼再看他一眼,然后又是一眼。 斐垣并非没有发现,只是他什么也没说。 初冬的山里安静得有些诡异,大概是靠南方的气候,虽然是冬天,但树枝上却不是满目的空旷,半绿半黄的叶子还有很多。 听不见鸟叫,也没有其他生命的气息,但风吹过树叶的动静也没有,就很让人奇怪了。 斐垣突然开口:“这个村子村民里没有人,都是鬼。” 扭曲交缠的煞气世界里,一个又一个的厉鬼因为某个规则被束缚在了人类的外壳里。 但那外壳,也是假的。 假的就是假的,成不了真。鬼就是鬼,成不了人。 但人却是可以成鬼的。 提起这个,季淙茗的表情也有些凝重:“发现了,而且我有个怀疑,那个所谓的山神,不会是真的‘神’吧?” 神啊鬼啊的,以前对他来说都是很遥远的东西,结果让人没想到的是,接触了鬼后,神的存在马上也要来了。 他们连鬼都还没摸清楚,真的能对付鬼吗? 季淙茗有些紧张地握紧剑柄。 厉害不厉害的另说,光是一个“神”给人的遐想就很不一样了。仙侠文化浓厚,修仙小说流行的现代孩子,哪个不接触点这方面的知识? 我都还不会御剑飞行呢,现在就对上神,会不会被吊起来打啊? 季淙茗脸上忧心忡忡的表情太明显了,斐垣一看就差不多能想到他的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季淙茗。”斐垣停下脚步,正好的,他们走到了山顶。斐垣转过身,看着季淙茗说:“要不你试试吧。” “试……什么?”季淙茗有点懵。 “御剑飞行。”这里正好是一个类似悬崖的峭壁,跳下去就能直接触底,不会被树枝或是山坡妨碍。 “哈?!”斐垣面色如常,看不出有开玩笑的意思,但季淙茗却差点跳起来。 斐垣本来只打算逗他一下,但话出口后,突然觉得自己的想法很不错。 “你带着剑对吧?那就御剑试试去。” “斐垣,不可能的啊!我都还没筑基怎么可能会御剑啊!”饶是一直坚信“斐垣说的都是对的”的季淙茗也被斐垣这有些异想天开的“梦话”吓到了。 “不试试又怎么知道你不行呢?”斐垣黑沉沉地目光对上他的眼睛,“你不是说相信我的吗?” “……”季淙茗只觉得一股力量涌上心头,脸上的温度也猛地往上窜了一窜,“嗯!” 总之,他信斐垣就好了。 大不了、大不了也就是摔断腿什么的! “……”斐垣觉得,自己还是高估了季淙茗的脑子。 季淙茗一脸坚毅,大跨步地就往前走。 斐垣一把扯住了他卫衣的帽子。 季淙茗脾气软,但穿衣风格却很朋克,牛仔衣金属链都是普通搭配。也就是想着要给斐垣留下好印象,刻意收起了那些充满了只有艺术家才能欣赏的小配件。但衣服还是宽松的居多,那卫衣和牛仔外套宽宽大大地能塞进两个他,穿在身上的时候,因为他的大高个不明显,但斐垣这么一扯,差点把卫衣直接从他的身上整个脱下来。 季淙茗的身体向后仰着,半个肚子都露在了外面,季淙茗一脸茫然,像是还没弄清楚状况,斐垣却和那衣服烫手似的猛一下甩开了。 季淙茗失去了着力点,又处于茫然状态,身体晃了一下差点摔倒,混乱间下意识地就抓住了身边的东西。 季淙茗的身体平衡性很好,也就那么一下,便站稳了。 “斐、斐垣……”但是他发现自己手里抓的是什么的时候,季淙茗窘迫得恨不得现在就把自己摔进地心的岩浆了! 斐垣幽幽地看着他,黑色的眼睛里看不出太多的情绪。 “呜……”季淙茗恨不得原地爆炸,但内心又涌出了一股连他自己都难以克制的兴奋和激动。 斐垣伸手拍了拍他和脾气一样软乎的脸蛋,语气是他都没发现的温柔:“害怕吗?” 季淙茗下意识地紧抓着那片衣角,探着头往下面看去。季淙茗不恐高,但一想到自己要从这至少两千米的高度跳下,饶是傻大胆的季淙茗也忍不住有些瑟缩。 “斐垣,好高QAQ……” “死不了的。”斐垣掀着眼皮淡淡的看着他,语气里却有些嘲讽,“你刚才不还直接就往下冲吗?!” 季淙茗看着他,扯住他衣角的手慢慢地就松开了。黑色的星星光点在他的手里汇聚,不消片刻便化作了无风的模样。 “那、那我下去了。”季淙茗抱着剑,眼睛一闭就准备往下跳。 季淙茗不恐高,但是当他站在这足有上千米的山顶往下看去时,心脏也忍不住猛抽了两下。 人从这么高的地方上跳下去,百分之两百是一定会死的。 但斐垣说,想让他试试。 ——那就一定没问题了。 斐垣不会骗他的! 斐垣从不骗他,斐垣也从不会骗他! “你是傻子吗?”季淙茗听话得吓人,但斐垣的脸色却难看得出奇,苍白的手指扣着季淙茗的手腕,用力得几乎立刻要在上面留下痕迹,“叫你跳,没让你这样跳!你急着送死死在这里不如给鬼吃掉!” 斐垣的脸色苍白,虽然他一贯苍白,但季淙茗觉得他这会儿好像更苍白了一些。但又觉得这是自己的错觉。 “反正你不会让我真的死掉的!”季淙茗的笑容里带着一股得意洋洋的肯定。 “等你死了就不怎么想了!”斐垣冷哼,然后把绳子扔给了他。 斐垣心里肯定系统不可能会让季淙茗出事,但必要的防护还是要做的。 季淙茗傻得可怜,他可不想这个小玩具在被他毁掉前,把自己蠢死了。 哪怕是废物,也要榨干最后一点的价值才是。 季淙茗惊讶地看了一眼斐垣,脸上本就灿烂的笑容更加止不住了。 八十万的绳子,不是他买不起,而是因为斐垣在意他,为他花积分,所以哪怕是八积分,季淙茗都会很高兴很高兴,高兴地想要上天。 “你笑起来一点都不好看。”斐垣嫌弃地说。 “……哦。”季淙茗委屈巴巴地耷拉了嘴角,但眼睛里洋溢着单纯的快乐却什么也消失不了。 “那、那我现在下去了?”季淙茗回头再次对着斐垣确定道。 可怜巴巴又满是倔强的表情看着很让人想要欺负,斐垣也顺着自己的心,伸手掐住了他脸上的肉。 斐垣的力气很大,山顶上的风也很大,季淙茗忍不住溢出了点眼泪,眼角一抹冰凉掠过,季淙茗一愣,还来不及反应,背后传来力道,下一秒失重的感觉便席卷而来。 呼啸的风声从他的耳边刮过,天地旋转了九十度,斐垣的身影也越来越小。 季淙茗下意识地伸出了手—— 斐垣…… 失重和下坠的恐慌扯着他,季淙茗没有朝下看,而是仅仅盯着那个似乎已经看不到了的身影。 我想……去他的身边,替他实现愿望,看着斐垣能再次露出和从前那样温柔又开心的笑容。 斐垣还会笑,但斐垣却不开心了。 一股温暖的暖意包围了他的身体,越来越快越来越危险的下落速度让他的大脑变得迟钝了起来。 悬崖边上偶尔才有的树枝擦过他的身体,衣服被刮出了破洞,却没穿破他的皮肤,身体并不痛。 世界再次开始旋转,季淙茗慢慢地落到了地上,浮在距离地面十多里面的地方。 季淙茗看着地面,一种很玄妙的感觉告诉他—— “无风。”他喊着那把两千多万一柄剑。 季淙茗松开手,裹着黑色剑鞘的剑乖巧地横在了他的脚下。斐垣的身体一松,便有种踩着实物的脚踏实地感落在了脚跟。 我想……到斐垣身边去。 一种,只要自己想,就可以做到的心情涌上了心头。 视野再次变换起来,不再是下落,不再是极速地睁不开眼睛看不清四周,而是实实在在的高速但周围的一起都清晰得不行。 “斐垣!我做到了!”斐垣惊愕的表情还未收回去,便被突然扑来的季淙茗撞得往后退了两步。 季淙茗的眼睛亮得吓人,尖尖的小虎牙露在外面可爱又耀眼。 斐垣不喜欢别人的触碰,更讨厌别人的拥抱,但大概是太过惊讶,什么情绪也来不及涌上来,他只是…… 轻轻地拍了拍季淙茗的后背。 “斐垣!你看到了吗?!我真的做到了!”季淙茗开心得抱着斐垣又蹦又跳,跟抓娃娃得到了娃娃的小孩没什么两样。 “嗯,我看到了。”心跳慢慢地再次跳动了起来,斐垣按住了季淙茗的脑袋,强行停止了他的活泼,脸色阴沉的吓人。 “我看到你松开绳子了。”斐垣面无表情地说。 季淙茗激动不已的心脏突然停了一秒,下意识地就说:“对不起,斐垣。” 但马上,发热的脑子格外灵敏地反应过来,他的笑容像是一夜暴富捡到了从天上掉下来的亿万财产似的:“斐斐垣你、你……”你是在担心我吗?! 来不急激动,脑袋上传来的力道就让季淙茗清醒了过来。斐垣铁一样的爪子抓着他的脑袋,五根手指冰冷得可怕,但奇异地一点也不疼。 “斐垣,我忘记了……对不起嘛……让你担心了……”季淙茗嗫嚅着,可怜巴巴但难掩开心地看着斐垣。 斐垣定定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松开了手:“没有担心。” “嗯,斐垣你才没有担心我!”季淙茗如善从流地说道。 斐垣冷笑:“季淙茗你现在很得意?” “没有没有!”季淙茗连忙否认,“我就是、就是因为真的能御剑飞行了开心的!” 斐垣却说:“不是御剑飞行。” 他肯定地说:“那你是与生俱来的,御剑飞行只是一种表现形式,哪怕你不用剑,自己也可以制空。” 季淙茗挠挠头想了一下:“好像是这样的哦,刚才也不是一下就御剑了,好像是……”季淙茗比了个动作,“好像是先飘起来,然后在用剑飞的。” 斐垣就说:“那你再试一次,先让剑飞起来,你再上去。” 季淙茗想着当时的感觉,当时他在想什么来着…… 听他的指挥,剑要……听他的话…… “飘起来了!飘起来了!斐垣,它真的飘起来了!”季淙茗拉着斐垣的袖子激动得不行。 “刚才不已经飘过了吗?为什么还这么兴奋?”斐垣觉得自己在带幼儿园的小孩。 “就,高兴一下嘛!”季淙茗的热情倒是不散,无风剑浮在离地十多厘米高的位置,稍微一踩就上去了,刚才虽然有过一次了,但这一次,季淙茗却有些怕,抓着斐垣的袖子,身体有些晃地踩了上去。 先是右脚,然后是左脚,等他在剑鞘上站稳了,才亮晶晶地看着斐垣:“斐垣,我、我带你飞一圈好不好?!” 充满期待的眼神很难让一般人拒绝,更何况是中充满了幻想和神奇色彩的事情。 但斐垣显然不是一般人,他拒绝了,而且很干脆。 “我不要。” 季淙茗脸上的失落几乎要溢了出来,但很快,斐垣的下一句话就让他振作了起来。 “我陪你,走吧。” 说着,斐垣的周身冒出了一圈淡淡的红光,身体浮了起来。 “好厉害!”季淙茗惊讶地瞪大了双眼,脑中灵光一闪,季淙茗想到了之前斐垣看似什么也没做,却让木门爆破、整个房子震动起来的事情,“这个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念能力’吗?!” 季淙茗满是崇拜地看着斐垣。 “这有什么厉害的,你的不是更炫酷吗?”煞气也好,怨气也罢,说白了就是一些能量团。那些漫画小说里的‘念能力’也不过是一些能量运用后表现出来的某一种形式罢了。 斐垣对这些力量的运用还比较粗糙,但进步却十分地迅速。 季淙茗的滞空能力给了他灵感,大概是季淙茗对他毫不保留且对他开放过意识海的原因,季淙茗滞空的时候,他体内如同煞气一般像是但又完全不同的气团轨迹很清楚地映在了他的眼睛里。 斐垣的学习能力很强,意识海里的那些煞气和怨气更是被他折腾得乖巧无比,虽然是第一次试验,但总得来说,很成功。 鬼的身体没有重量,且厉鬼和煞气的容差度非常高,就像人天生会呼吸一样,鬼天生就会进行煞气的基本操作。 但斐垣不行。 一切,都要靠他自己摸索。 但总得来说,效果还不错。 斐垣对着季淙茗伸出手,平静的脸上带着丝丝笑意:“走吧。”让他看看,这个副本地图,到底有多大。 苍白有力的手掌就在面前,但季淙茗却没有立刻就握上去,他呆呆愣愣地看了斐垣好一会儿,像是在心底下了什么重大决定似的,才一把抓了他的手。 “放松一点。”斐垣难得温柔地安抚着他。掌心相触,冰冷和炽热的温度开始慢慢向对方那边渗透过去。 【放松一点,没关系的,下不好也没关系,我也是刚学的呀~】 【茗宝,我们能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吗?】 有什么东西要从眼睛里漫出来了。季淙茗不想破坏斐垣的好心情,死死地将眼眶的酸意和湿意压了回去。 “斐垣,我好像,又更喜欢你了!”季淙茗紧紧地抓着他的手,“怎么办?” 再这样下去,我会越来越贪心的。 “你不是说已经有了觉悟了吗?”斐垣看着他,黑沉沉的眼睛死死盯着他,“现在要来后悔了?” 被斐垣的眼睛盯上,季淙茗有了一种现在敢说出“后悔”两个字,斐垣就能把他一点不留情撕碎的错觉。 “才不!”季淙茗执拗又坚定地说,“唯独这件事情,我绝对不后悔!” “……”斐垣扭过头不再看季淙茗,“后悔的话,现在还来得及。” 季淙茗只是死死地握住了他的手,笑容耀眼:“才不!” 飞翔的感觉很奇妙,随着高度越来越高,世界越来越渺小,意识也越来越宽广了起来。 脑袋被放得很空,心情变得很干净,不是愤怒也不是激动,很是“干净”。很平静,按安静。 尤其是看着身边的人,如果可以的话,季淙茗希望时间可以长长久久地暂停在这个瞬间。 不去想副本、任务、通关、死亡、现实……什么都不想,只要和斐垣一直一直在一起就好了。 “系统的提示音,没有响起来吗?”斐垣的声音将季淙茗拉回现实,脚踏实地的感觉让他猛然有一点不适应。 “好像……没有?”为了确定到底有没有提示音,季淙茗还翻了一下系统日志。 没有任何的扣分记录。 大概是,连系统也管不了了吧。 斐垣想。 他大概是系统里面筛查出来但又无法处理的病毒。 那么季淙茗呢?季淙茗是病毒吗? 看起来和他差不多,但实际上…… 手心里斐垣抽走手的失落笼罩了季淙茗,季淙茗有些不舍地碾着自己的手指,看向斐垣的眼里不自觉地就带上了失落:“要回去了吗?” 斐垣只是说:“天快黑了。” 季淙茗一愣,看着昏暗的天空懵了一下。时间竟然过得这么快的吗?!本来是打算下午要好好收集情报的,结果……什么也没干成。 哦、不不对、他、他还和斐垣…… “等、等我一下。”季淙茗慌忙追了上去。 “滞空能力的事情不要和人说,暴露也暂时只能暴露御剑飞行的能力,知道吗?” 季淙茗当然知道不能什么底儿都交出去的事,只是斐垣这种关心一样的叮嘱让他很温暖,忍不住地想要笑。 “嗯嗯!” 猎杀场内各种奇奇怪怪的道具多得不行,季淙茗也听说过有能知道玩家编号后查询对方历史副本评价和积分的道具。 他的评价等级高,照理说技能奖励至少也有四个才是,但他的系统面板一直奇奇怪怪的。 不过季淙茗是挺知足的孩子,业火的等级未知但是很强,烧积分归烧积分,但他的积分根本不怕烧,也就无所谓这个奇奇怪怪的系统。 季淙茗和斐垣回去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但没人问他们去了哪里做了什么,或者说是没人敢问。 仇博依几人兴致勃勃地在竹屋里里外外都布置了陷阱,恨不得晚上就能大展身手抓几个实验品来实验一下。 徐思羽和林邵恒十分不能理解他们的想法,成功了是好,但万一失败了呢?! 得死多少人,会怎么死?! “那你们想怎么办?!”仇博依冷着脸,瓷碗在桌子上磕出了一声脆响。 徐思羽和林助理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季淙茗。 “我吗?”季淙茗对自己突然被cue感到了茫然,他有些无措地放下了碗筷,想了想说,“我不会不管的,但你确定,我每一次都能力挽狂澜吗?或者说,你们都等着我,或是斐垣来救你们吗?” “我能救你们一次、两次、三次,但你们确定自己只会遇到一次两次三次危险吗?” 季淙茗低声说:“你们死了,我会为你们难过的。” 但也仅限于此。 徐思羽和林邵恒的脸突然变得煞白。 “收拾了吧。”斐垣恹恹地说,“不吃滚。” 陆汾糖和步升赶紧开始收拾碗筷,仇博依动作迅速地夹了几筷子菜放进自己的碗了,飞快混着米饭一起扒进嘴里。 徐思羽和林邵恒则是一脸惊恐地看着自己面前的碗筷被收走。 步升和陆汾糖的动作飞速,不过短短几分钟就像东西全部收拾完了。 饭没吃饱,精神还受了打击的两人坐在桌子前好半天没能反应过来。 斐垣很强,季淙茗也很强,但那俩大佬的强大和他们没有一分钱关系。 想要抛弃,随时可以把他们丢掉。 想明白了这点,林邵恒立刻就勤快了起来,又是忙前忙后地在跟在陆汾糖想要帮她处理一切。 “……”陆汾糖无奈地看着林邵恒,“我什么也决定不了啊,放心吧,季淙茗人很好的,起码这会儿不会把你丢掉的。” 正是因为季淙茗人好,林邵恒才害怕,无法克制的害怕。 季淙茗太好了,他的身上有一种怜悯。 对一切的怜悯。不管是人、童话城的城民,还是对待厉鬼,他都会心生怜悯。 但他对人怜悯,最后也没回到修理店救他们,他对童话城的城民怜悯,最后也还是帮着斐垣毁掉了整个童话城,他对鬼怜悯,但他还是散去了方婷婷爷爷奶奶的灵魂。 他的怜悯一视同仁,哪怕是对死去的三队队长,他都是怜悯的。 但他的怜悯……让林邵恒觉得有些可怕。 对着季淙茗的时候,林邵恒甚至会有一种——比对斐垣更深的恐慌。 林邵恒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去形容那种空荡荡没有实处的惶恐,但他觉得,季淙茗是个很可怕的人。 天然黑…… 说的大概就是这种吧?但季淙茗他自己却毫无所觉。 其他人好像也都不怎么觉得的样子。 尤其陆汾糖,她已经是季淙茗的百分百死忠脑残粉了。林邵恒敢打包票,他要是敢稍微又那么点意思,陆汾糖就能把他的脑袋锤爆! “所以,你打算怎么做呢?”陆汾糖问他。 “……”林邵恒茫然地看着自己手,“我也不知道。” 陆汾糖觉得这些所谓的“大人”,有时候真的很脆弱。 一边看不起他们这种岁数小的,一边嘲笑他们的幼稚,一边却做着比他们更幼稚的事情。 “给我锻炼啊锻炼!”陆汾糖翻了个白眼,“反正我要定个小目标,在这个副本里,我一定要拿到三十万以上的积分!” 步升也雄心壮志地宣誓道:“我至少二十万!” 仇博依推了推眼镜:“你们能不能不要像个中二病一样在这里玩主角游戏?” “这是鼓舞士气!先定个小目标!”陆汾糖翻了个白眼。 三人又嘻嘻哈哈地开始照着商量了一天画出来的图纸布置屋子。 林邵恒和徐思羽恍惚了一下,连忙上去帮忙,态度虽然还有些扭捏,但比之前消极的“这有什么用,那又能怎么样”好多了。 一直听着他们俩说这种话,他们心里不是没有不满,但又怕破坏小队团结,只能憋着。 人和人说同样的话,效果是不一样的。 斐垣和季淙茗有实力,哪怕说得在过分,听的人也只能是惶恐,但他们说了,除了不满还能有什么? 陆汾糖几乎是发了狠地想要变强。 步升没陆汾糖那么大的执念了,他的天性乐观,有点随遇而安,压力和环境的调节能力十分强悍。所以他只要照着自己的步调继续下去就可以了。 仇博依就更不用说了,他有种疯狂科学家的感觉,对于别人来说恐怖的猎杀场,说不定还未成为他的乐趣所在。 发现新世界什么的……还真是让人兴奋! 竹屋就这么点大的空间,里面虽然被分成两个房间,但一边大一边小,斐垣自然要睡大的那边。 也不用纠结季淙茗往哪睡,直接被斐垣叫进他那一边了。 “看着这个地方,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斐垣指着竹屋角落的那个洞。 那个是林邵恒发现的绳子,把绳子弄得后,一个直径差不多三厘米的洞留在了那里。 “什么感觉都没有,”季淙茗还不太清楚自己时灵时不灵的“入梦”天赋是怎么来的,但自从发现自己有这个天赋后,他对生灵的情绪变得很敏.感。不仅是在他面前活生生的人或是什么,残留过的情绪也能被他捕捉到。 有时候比斐垣眼里充满了煞气和怨气的世界来得更灵。 “斐垣你也觉得很奇怪对吧?” 斐垣点点头。 这个屋子乍看之下和其他地方没有什么不同,煞气浓度也维持在一个比较普通的水平,但这个洞,却唐突得厉害。 没有一丝一毫的怨气和煞气。 人的眼睛看不见,由负面能量扭成的扭曲世界,但斐垣却看得很清楚。 会飘动的煞气和怨气,根本不往这里飘,像是有什么屏障似的隔开了所有往这里来的负面能量。 季淙茗猜:“下面会有什么道具吗?”道具的来源并非只有系统商城,有能力或是又运气,在副本里也是能找得到的。 “先试试。”斐垣伸手盖住了季淙茗的眼睛,然后从背包里拿出从童话城那里扫荡来的尸油,作为童话城的“主打”商品,童话城的尸油品质很高,浓郁的凶煞之气几乎将斐垣的视野扭曲了一下。 斐垣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时,世界和寻常人再无二样。 人类的身体就是这么麻烦。 鬼的眼里,两种视觉并不会相互影响,但人不行。交叠在一起的视觉会让人有一种分不清的疑惑。 斐垣有些冰凉的手盖在他的脸上,季淙茗闭着眼睛,睫毛颤抖个不停,既紧张还有些激动的心情将浓重煞气冲击带来的恶心晕眩也给掩盖了过去。 斐垣真的是…… 好温柔。 才怪! 斐垣要是真的了季淙茗心里的念叨,除了冷笑外他想不出自己还会干什么。 第62章 咕咚咕咚,灰色的尸油滴答滴答地落到地上,然后又咕咚咕咚地落进地上的洞中。黏腻的声音响了一会儿后,斐垣说:“烧。” 一簇白色的火苗蹦了出来,顺着尸油烧得劈啪作响。 季淙茗控制着火焰,小心翼翼地不要将房子烧着了。 隔着几十米的竹生家,老婆婆骂骂咧咧的声音和她的儿子孙子们吃饭的闲聊反驳声还在飘来。 “那群人真的是无法无天!小丫头片子都敢和我叫板!竹生呐!你可得帮我好好教训教训她!还没娶进门就敢这样,等真的娶进来,反了天不成——” 老婆婆正和孙子告着状,外面便传来了一声巨响。 “轰——” “怎么了怎么了?!地震了吗?” 本就嘈杂的小衫村变得更加地热闹了起来。 大地震了一下,然后又震了一下。 红色、黑色、灰色的世界扭曲着、震荡着,混乱的涌动下,谁也不会主要到多了几十条细得几乎没有存在感的丝线。 那么大的村子,怎么可能会多地上掉着的头发丝有过多的关注呢? 斐垣勾了勾唇角,对这一次的速度还是挺满意的。 但震动也就那么几下,副本世界很快恢复了平静。 老太太苍白着脸,嘴唇还哆嗦着,但她的嗓门依然大:“我就说把!有地震有地震!中午那会儿比这个都吓人!!!” 屋里的几个男人相互对视了一眼,难不成真有什么地震? “要继续追下去吗?”季淙茗转头问斐垣。 “不用了。”这样,就足够了。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只要等待就可以。 短暂的骚乱过去后,村子里的叫骂声和讨论声也慢慢低了下去。 被地震一打岔,老婆婆也没了那个心思立刻撺掇着儿子孙子给她找回场子,反而心惊胆战地检查起屋子来。 更怕晚上等她睡着的时候再来场地震。 “竹生她娘!别吃了!吃吃吃,就知道吃!晚上你记得守夜!给我机灵点!一有动静就赶紧把我们叫醒听到了没!” 蹲在风箱旁端着碗吃饭的竹生娘立刻应了一声。 老婆婆便继续和儿子孙子们说着那小妮子的好来。 “年纪小才好啊!多水灵啊!不光竹生,等木生大了还水嫩着呢!” 然而竹生一家讨论的这一切,竹屋里的人一概不知。 黑暗中的村子又恢复了平静,仇博依悄悄把门打开了一条缝,轻微的风从他的眼睛前面滑过,陆汾糖紧张地握紧了剑柄:“会、会有鬼来吗?” 今天是个很明朗的夜晚,月光和星光把外面照得很亮,但没有窗户的屋子却很暗。 季淙茗闭着眼睛,屏住呼吸,几乎是十多秒才敢短促地呼吸一下。 鬼这东西在他强大的武力值下算不得什么,但显然这会儿比起鬼,斐垣让他更紧张。 虽然不是盖同一床棉被,但同出一个狭小密闭的空间,季淙茗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炸裂开来散做漫天星辰上去和星星肩并肩了。 尤其门外陆汾糖几人传来的窸窸窣窣的声音更是让他的手心渗出细密的汗水。 季淙茗大概是,目前最想让鬼出现的那个人了。 斐垣却一点没有同个房间还睡着人的紧张感,他很少会紧张,也无需紧张。 和季淙茗的这段关系里,他好像一直处于这种毫不在意的上风优势,无论季淙茗多么紧张忐忑激动脸红,都好像与他无关。 爱情啊,总是那么脆弱,牵动人心。 所以,不要就好了。 季淙茗是个好孩子,可惜了。 斐垣睡得安稳,季淙茗却紧张得无法平静,门外的五人也怀着一种既期待又恐慌的心情——睁眼到了天亮。 “…………” “…………” 闭了一晚上眼睛但半点没睡意的季淙茗疲惫的爬起来,黑沉沉的天还未亮,屋内也没有灯,好在季淙茗的夜视能力非常不错,一下就找到了自己的外套。 破洞呢? 季淙茗有些茫然地摸着衣服,有些奇怪昨天留下的破洞都去哪里了。 从山顶上掉下去,虽然找了一个类似悬崖的地方,但落地时,树枝依然在他的衣服上留下了痕迹。他的衣服是从系统商城中购买的,十积分一套没有任何属性加成的普通衣服,所以他没能出系统空间,但日常生活暂且还不受什么影响。 是……斐垣吗? 季淙茗攥着衣服,有点舍不得穿了。 对着斐垣睡觉的方向看了好一会儿,季淙茗摸着自己有些发烫的脸嘴角有些止不住的上扬。 “斐垣,谢谢。”季淙茗忍不住悄悄靠近了斐垣,小小声地和他道了声谢。几乎不发带声带振动的气音轻轻的,像是怕斐垣听到似的,但既然说出来了,那就是想让斐垣知道的。 季淙茗唾弃了一下自己矛盾的行为,但一.夜未眠头晕脑胀的糟糕状态像是加了驱散buff一下就被赶走似的。 季淙茗轻手轻脚地穿好衣服打开门出去。 竹屋很小,中间被有些摇摇晃晃的“墙”隔开,那扇门与其说是门,不如说是随便用竹子编出来的板子,得要人整块将它搬开才行,没有推拉功能。 “笨蛋!”斐垣低低地骂了一声,翻身继续睡去。 意识海里的混乱还在继续,已经被镇压得不敢再造反的煞气和怨气在斐垣的逼迫下有气无力地开始又一轮的造反,然后继续被镇压,再造反,再镇压……一直到全部将它们“销毁”为止。 “要不要睡一下?这会儿应该不会再有鬼来了吧?”季淙茗看着瘫成一团萎靡不振的几人,小声地说。 “你也一.夜没睡吗?”陆汾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揉了揉脸,“唉,我洗把脸把你一起练剑去。” 陆汾糖困了,紧绷了一.夜的状态让她格外的疲惫。 她有些想哭。 但不敢。 她怕自己一哭,就会松懈下去。人就是这么奇怪的生物,绷得再紧,都觉得自己还能再挺挺。但是一旦松了一点,就再也绷不起来了。 “我也来。” “我也是。” 步升和仇博依也连忙爬起来,拍了拍脸,先把布置好的陷阱给收拾好。 林邵恒和徐思羽也连忙就地一滚起来帮忙。 五点的天还很暗,风大了起来,刮得人有些疼。 陆汾糖突然看着黑乎乎的天,突然冒出一句:“活着好难啊。” 她好丧啊。 “再难,也比死了强一点。”步升拍拍她的肩,安慰道,“咱们一直走下去,很快就能看到曙光的。” 陆汾糖扯了扯嘴角,努力撑出笑来。 季淙茗看了他们一会儿,沉默地拔出剑:“我们去捉鬼吧。” 其他人皆是一愣。 季淙茗看着黑沉沉的天说:“天还没亮,鬼应该还在活动,虽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不来找我们,但主动出击的话——” “练剑练剑!哎!我觉得自己今天的出剑速度好像又快了一点欸!”陆汾糖拔高声量的声音压过了季淙茗的建议。 步升十分配合地鼓掌:“哇!糖糖你的天赋好厉害!” 其他人也连忙七嘴八舌地说些什么。 主动用陷阱抓鬼和主动出击去抓鬼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好吗?!现在出去,万一遇到聚集的鬼怎么办?!他们不就白给鬼送上去加餐了吗?! 季淙茗看他们终于有了活力的样子,悄悄勾起了嘴角。 糟糕的状态不能多想,一想,就容易把人带进那个沟里去,转移注意虽然不是百分之百地有用,但好歹比直愣愣地掉沟里强。 这是……斐垣跟他说的。 乌黑的剑身从剑鞘内抽出,内敛的气息安静又祥和,看不出半点锋芒。 无风。 这把剑和它的名字一样,不带任何的杀气,沉稳得简直不像一把剑。 徐思羽羡慕的眼神在剑身上一掠而过,十万的剑啊……一定很厉害,有了这把剑……哪怕乱挥也能给鬼造成很大的伤害吧? 而然徐思羽不知道的是,季淙茗手里的剑,除了外观一样,十万的那把和它没有半点的可比性。 全属性,且问号满格。 季淙茗这段时间应该都要和斐垣去山上练习滞空飞行的“新技能”,探索副本剧情的任务几乎要全部交给陆汾糖他们。 季淙茗有些不好意思,陆汾糖几个连忙说不要紧。 “磨蹭什么?”斐垣有些看不惯季淙茗这样的优柔寡断。 “马上来。”季淙茗和陆汾糖挥挥手,连忙跟了上去。 陆汾糖鼓了鼓腮帮子,大概是看季淙茗软哒哒被欺负的样子很不满,但他俩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也轮不到她插嘴说什么! “开工开工!”郁闷心情无法对着斐垣发.泄的陆汾糖准备今天去吸一波仇恨。 其他几人也显然是这么想的。村民里有厉鬼有背景板,分不清哪个是真鬼,那就扩大基数,十个里面总能有一个吧? “……”季淙茗知道了他们的计划后,沉默了一会儿,才鼓励道,“我会尽力的。”季淙茗不太忍心把真相告诉他们。 一百只鬼的话,大概……也能扛得住吧? 没有正经对战经历的季淙茗有些不确定地想到。 斐垣心里清楚这个副本里全是鬼,但他也懒得去提醒。 十个一百个一千个也不过是来送菜的。也就是季淙茗那个傻乎乎的对自己的实力还懵懵懂懂。 斐垣看不透季淙茗。 一点也看不透。 那个广袤得无边无际的意识海不能代表他全部的实力,但可窥得一二。 恐怖的力量、比本能更可怕的战斗意识……斐垣在季淙茗身上看到了一种让人无法捉摸的强大。比他强大得多的力量。 只是季淙茗不会使用,没有那个意识。 抢过来的话,会怎么样? 季淙茗对他没有半点戒心和警惕可言,想要抢过来的话,很简单的吧。 算了。 斐垣想,无法测量,既是强大,同样也是危险。 不如先放着。 听话的工具,好像也不错。 “斐垣,这里真的好大!还能再过去一点吗?”季淙茗和斐垣飞了很久,很久,明明是两个多小时拖拉机车程的山上下山路,他们却飞了很长时间也没能从这层层叠叠的群山中飞出去。 更看到不现代城市的踪影。 “回去吧,再找下去也不会有结果的。” 竹生娘说,让他们玩好了就赶紧下山,但四周,却看不到任何可以下山的路。 一望无际的群山。 逃不出去的山。 季淙茗抬头看着头,看了好一会儿才说:“斐垣,再高一点话,是不是能看见得更多呢?” “你想上去吗?” 他们飞行的位置大概是三千米左右,地面上的人看不见他们,他们也看不见地上的人。 不能季淙茗回答,斐垣就说:“那就上去吧。” 阴森的红光在他的身上跳动了一下,斐垣的视野一下变得更加广阔起来。 季淙茗御剑跟上,风从他的周侧刮过,明明是每秒几十米的速度,但只是吹得他发尾微动,不伤他一丝半毫。 斐垣的飞行方式和他不同,煞气裹着他的身体,带着他往上飞去,只要他想,连根头发丝也不会被吹动。 斐垣像是脱离了这个空间,但又确确实实地存在于这个空间。 地上的群山变得越来越小,视野越来越广大,但一眼望去,依旧是山,依然只有山。 “就像复制粘贴那样吗?”季淙茗观察着下面的山,下意识地觉得只是场景的重复,但是看着看着,却没有发现有哪一处相同的。 季淙茗想要看更多,斐垣却拉住了他。 “回去吧。”斐垣神色淡淡的说道。 他的声音很轻,但带着不容置疑。 “好。”季淙茗也不在执着于这些山是不是复制粘贴。 两人回去的时候,已经过了吃饭的时间,陆汾糖知道斐垣挑剔不会吃热过的饭菜,特意没让竹生娘煮他俩的份。 “婶婶,能再烧两个人的饭菜吗?”陆汾糖拿钱去找竹生娘。 “不是刚给你们弄过吗?!怎么这么麻烦!你们就不能一起吃完了算了吗?!俺们家就俺和俺儿媳妇俩人收拾里里外外,你还给添乱不是欺负人吗?!”竹生娘的婆婆不讲理,陆汾糖钱还没递出去,她便先开始叫骂起来。 目的不过也就是多要些钱就是了。 陆汾糖听她骂了一天,大概也能听懂一些了,虽然还不是特别明白,但总归是骂人的话没错了! 听到她尖利又带着点嘶哑的声音,陆汾糖皱着眉非常不耐烦。 “你赚不赚?!不赚我去搭伙别人家吃也是可以的!当客人还给你当孙子不成!”陆汾糖才不管得罪不得罪她,得罪了才好呢!晚上化成厉鬼来找他们,正好还有素材了! “呸!小丫头片子还想当我家的!做梦去吧!”老婆婆摔摔打打骂骂咧咧地再那嚷嚷。 “谁稀罕你家似的!就你这种破烂地方,我还不乐意来呢!又穷又脏又臭,还有你这么大一堆垃圾杵在这里,要不是没得选择,我都不乐意在你这里多待一天的!”陆汾糖恼火得很。 生存的压力已经很大了,她现在每一天都在崩溃的边缘蹦跶,只要给个小火星就能烧起来。 “你们在吵什么?”斐垣的声音让陆汾糖往上冒的活一下就熄了下去。 “老大……” 老婆婆得意又凶狠地瞪了陆汾糖一眼,满是皱纹的脸上不知为何挤出了些许的慈爱,身子微微前倾,正要说些什么,却听到斐垣冷淡又平静的声音。 “不听话的杀掉就好。” 老婆婆一下僵住了,脸上的皱纹都好像扭曲成了一个奇怪的弧度。 陆汾糖挺胸抬头,像是有人撑腰过后的大无畏:“听到没?!不乐意就杀了你!”十分的霸道强盗作风了。 陆汾糖像是一下被打开了什么奇怪的开关一样。 人活着太难太难了,她活着真的好累。凭什么她就只能等着被杀呢?这些鬼要杀她,她凭什么就不能反杀回去呢?! 这样一想,陆汾糖立刻就从要递出去的钱里抽回了两张,银光闪闪锋利的剑身抽出了一点,专门对准了阳光,往老婆婆的眼睛上晃:“快点拿东西!不然宰了你!” 老婆婆哆哆嗦嗦,被那光晃得身子一软踉跄两步差点摔在地上。她家男丁多,这是她的底气,但男丁不在家,这又没法让她的腰杆子硬起来了。儿子孙子那么多,她是不怕这些人的,但真要被杀了,儿子孙子再多,她也享不了福了。 “竹、竹生娘!快过来给客人做饭!”她一边喊着,一边哆哆嗦嗦地从裤子里掏出钥匙,好几把钥匙串在一起,她的手一抖,立刻就发出了阵阵响声。 “这会儿不觉得她可怜了?”斐垣看季淙茗有些出神地望着那老婆婆和竹生娘,冷笑着问。 “可怜那也是她自己找的。”季淙茗回神,目光灼灼地看着斐垣说,“是她不好,惹你生气了。” 斐垣对季淙茗的厚滤镜已经有了那么些许的习惯,不知道是不是挺多了,斐垣对季淙茗这种毫无条件无视任何原因都站在他这一边的立场十分满意。 “我让你去杀她,你下得去手吗?”斐垣心情愉悦地勾起了笑。 想看到他挣扎,想看到他扭曲,想看到……他眼里的光芒一点点熄灭的可爱样子。 目光灼灼将一切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的季淙茗很可爱。 但不够。 远远不够。 他还想看到……更可爱的季淙茗。 “杀了她。”斐垣凑到他的耳边低低地说,声音温柔,又充满期待。 比正常人的体温要略低一些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耳边,季淙茗立刻就被一阵酥麻刺激得身体又一瞬间的战栗。 “……哦、哦!”季淙茗有些慌乱地拔出剑,一声剑鸣清澈又锐利。 “晚上再杀吧。”斐垣确实突然失去了兴趣,嘴角的弧度一瞬间就消失了个干净。 季淙茗不明所以地看着斐垣,像是在奇怪他为什么突然又不要了。 斐垣却是伸出了手,捏住了季淙茗的脸,三根手指将他两边脸颊上的肉挤到了一起,将他的嘴巴鼻子玩.弄得扭曲。 “斐、斐垣唔……”季淙茗只能发出一些含糊不清的声音。 “季淙茗,你真无趣。”他希望看到的,是季淙茗犹豫、挣扎、痛苦、最后沉.沦的模样。而不是这样的言听计从。 斐垣的心理有些奇怪,他想看到季淙茗挣扎的可爱模样,季淙茗违背他的期待乖顺地准备照着斐垣的话去做,他一面失望,一面心里又升起了愉悦。 愉悦什么呢?斐垣问自己。 但他还是生气。 那股气来得莫名其妙,来得迅速。 你就……这么没有主见和立场吗?!我说什么你都要照做吗?!我让你去死—— 季淙茗真的会去死。 这个想法来得突然,但却不突兀。 斐垣像是触电一般松开了手,转身压下眼里的复杂:“回去吧。” 季淙茗不知道斐垣这又是怎么了,但傻子也能看得出来,斐垣这会儿不是很高兴。 季淙茗觉得,自己大概又是哪里做错了,所以才惹斐垣生气了。 他有些失落地耷拉着脑袋,但走着走着,额头传来一点点闷疼,像是撞到了什么东西。 季淙茗惊慌失措地抬头看着斐垣,眼里闪着泪花,几乎要哭出来。 “笨手笨脚的!”斐垣一点也不觉得是自己突然停下的原因,理直气壮地将原因推给季淙茗,然后才抬脚进屋。 “老大,另一边的玩家,早上来找过我们,说是要合作。”步升几人正在屋里设计连环陷阱,看到斐垣和季淙茗进来,步升立刻跑了过来,有些紧张地说,“他们好像有些来者不善。” “那就杀掉。” 斐垣的话让步升一噎,差点没能喘过气来。 在猎杀场里找替死鬼杀人越货不是没有,但像斐垣说得这么平静这么果断甚至是有些理所当然的,还真没有几个。 把杀人说得是人要吃饭喝水那样理所当然。 更别说步升几人都还是小菜鸟,从和平法治社会养成的思维习惯完全跟不上他的。 那些都是人啊!不是鬼!是活生生的人! 步升求救似的眼神投向季淙茗,期待着他能说些什么。 果然,季淙茗听到斐垣这话皱了皱眉:“斐垣,杀人不好。” “然后呢?”斐垣似笑非笑的眼睛看着他,“我让你杀,你下手吗?” 季淙茗沉默了一下,然后点点头:“如果是你要求的,我会去做,但是——” “那不就好了吗?”斐垣打断了他,看向仇博依。 “你们的东西做好了吗?” 斐垣很平静,但再平淡的目光也被仇博依在心里推到了“极度危险”,所以斐垣一把目光转向他,仇博依立刻就从设计图中回神了。他有些紧张地推了推眼镜,喉结动了动,声音干涩的说:“现在的理论和设计已经差不多了,但所有的都只是猜测,没有实战。所以具体的威力也不敢肯定。”说到后面,仇博依的声音越来越小,生怕斐垣会生气。 季淙茗也低落地耷拉着脑袋,蔫了吧唧的像是脱了水的蔬菜。 第一天晚上的厉鬼一个照面就被斐垣给解决了,第二个晚上更是倒霉,一只鬼都没来。 实战什么的,经验为零啊! 仇博依到现在都没见过感受过鬼带来的压力和危险,一切猜测都建立在其他人的描述之上。 斐垣想了一下,然后说:“你们去把那些玩家全部抓过来。” 斐垣的话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抓、抓过来?!”徐思羽差点就要尖叫出声了。不可否认,斐垣的实力很强,但对方也有七个人,都是经验丰富的老玩家了,背包里各种道具都不知道有多少。 尤其那个石伟威,看着就很强啊! 斐垣究竟是要赶着去送死,还是破罐子破摔了?! 林邵恒是一定不怀疑斐垣和季淙茗有这个实力的,但他们在意的斐垣口中的“你们”,包括季淙茗吗?不包括的话……他们肯定打不过啊! 仇博依也算不上是什么正常人。听到斐垣这话,第一反应便是:“太棒了!这样把所有玩家都聚集再一起,厉鬼也只能往这里跑了吧?!” “……”步升小心翼翼地问,“要、要杀人吗?” 杀人的话,步升觉得自己有些过不了心里那关。 “鬼,曾经也不是人吗?”斐垣嘲讽地看着他们,“对鬼下得了手,对人就无法下手?” “那不一样!”季淙茗脱口而出,“斐垣,人和鬼是不一样的!” 斐垣不耐烦地皱起了眉,看着季淙茗的眼神里已经带上了些许的严厉:“你又知道了?!”他的声音有些尖利,将端着饭菜回来的陆汾糖差点吓得手一抖将东西全摔下去。 怎、怎么了?!陆汾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屋子里格外森冷的温度让她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想要抱着自己的手取暖。 其他人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地呼吸,脸色苍白得没有血色。 季淙茗心跳得很快,他不是怕斐垣,而是再后悔自己又惹斐垣生气了。 虽然忧心忡忡,但季淙茗还是看着斐垣的眼睛,勇敢地说:“斐垣,人和鬼是不一样的。鬼不是正常形态的灵魂,他们也很痛苦。”杀了他们,得放他们解脱才行。 化为厉鬼的人死前一定是有着非比寻常的痛苦和执念,再将他们“杀害”一次,虽然很抱歉,但不管是为了别人,还是为了他们,只能这样。 “所以你就觉得人不能杀,对吗?”斐垣定定地看着他,眼里的情绪翻涌着,屋内的寒气越来越重,步升几个人已经冷得牙齿打颤,裸露再外的皮肤隐隐僵硬,心跳却奇异地快,快得头皮发麻,快得大脑嗡嗡响。 “季淙茗,从现在开始——” 这是……要死了吗? 斐垣以为,季淙茗又要说那么看似正义的大道理。 “我不知道!”季淙茗执拗地看着斐垣,眼中的世界一片清明,“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随便杀人是不对的!随便杀什么都是不对的!哪怕只是一只虫子,一根草,都有存在的意义,随便扼杀掉他们存在的意义是不对的!” “那你吃什么饭?”斐垣嘲讽地看着他,“你喝空气自给自足就好了。” 斐垣看向陆汾糖手里的饭菜:“那他的份倒掉,不准给他吃东西!” 季淙茗一愣,抿着唇不说话。 斐垣看着他就差把“倔强”刻在脸上的表情,冷笑。 斐垣知道自己是故意曲解了季淙茗的话,但那又怎么样呢? 季淙茗的样子,让他不爽,那就欺负好了! 反正……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不是吗? 斐垣说不给饭吃,陆汾糖舍不得,但季淙茗自己不吃,拿着剑哼哧哼哧地就给自己加训练任务。 “季淙茗……”陆汾糖心疼地看着他,张了张嘴,又闭嘴。 “我知道你要和我说什么。”季淙茗笑着对她说,“我没事的,你看我像是有事的样子吗?” “斐垣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就顺着点他说又怎么了?平时看你什么都是‘斐垣说的就是对的,斐垣不会有错’,结果每次到了该你这么觉得了,你又要跟他拗着来,季淙茗你有病啊?” 陆汾糖只是随口这么一说,但季淙茗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下“有病”这个词。 “我大概……真的有病……吧?”季淙茗自己也不太确定地说。 季淙茗自己承认了,陆汾糖反而像只被踩到尾巴的猫似的炸了毛:“你怎么就有病了?!”她以为季淙茗说的是他这种跟人反着来的心态。 “你这不是很正常吗?!呸呸呸!快把刚才那些不吉利的话呸掉,再踩几下!你才没病呢!说你有病的才真的有病!” “可是……”说他的不就是他自己,和陆汾糖吗? “可是什么可是!”陆汾糖很严厉地打断了他,“童言无忌童言无忌!这是什么鬼地方你知不知道?!可不能说这些咒自己的话!听话些啊!” 季淙茗有些哭笑不得,知道她是误会了,但没有多解释。 就像陆汾糖无法想象斐垣以前是个大暖男一样,她应该无法想象得到,季淙茗曾经是个自闭儿童。 无法对外界产生兴趣,无法对别人产生感情。 爱护、怜惜、宠爱、悲伤、痛苦……他全部无法感同身受。 别人的感情是别人的,他的平静是他的,两者并无关系。 陆汾糖看着他沉默,好一会儿才旧事重提。 “淙茗,你为什么喜欢斐垣呢?”这个问题,陆汾糖在童话城副本中,同样问过他。 陆汾糖对斐垣,有一种说出来的感觉。 倒不是说斐垣不好,而是……他太怪了,强归强,但总给人一种瘆得慌的感觉。 或者说,他那种强得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心理素质本身就不是正常人能有的。 人的本质是慕强,陆汾糖也经常会因为斐垣的强大心跳加速,但她既不会喜欢上斐垣,也不敢喜欢上。 陆汾糖是崇拜斐垣的,但也惧怕且敬畏着他。 她想象不到,有谁可以让斐垣为之改变,或者说,斐垣太硬太冷,她无法想象有谁可以去融化他。 季淙茗……她舍不得。 季淙茗太好太温暖也太耀眼了。如果有谁可以改变斐垣的话,陆汾糖觉得这个人只可能是季淙茗。 但哪怕是季淙茗,靠近的代价也会很大。靠近就意味着会受伤。 陆汾糖舍不得季淙茗受伤。这无关爱情。 季淙茗是她的好朋友,她舍不得。 “为什么不喜欢斐垣?”季淙茗很疑惑地问,“斐垣不好吗?你不喜欢他吗?哦,不是爱情的那种喜欢,而是别的喜欢。你不喜欢有那么可靠的朋友、队长、亲人吗?” “我当然也喜欢,有老大这样一个朋友,我都要高兴上天了好吧!但是——” “所以啊!斐垣太好了,我喜欢他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季淙茗理所当然地说着,笑起来的眼睛里亮晶晶的慢慢的爱意和喜悦都要溢出来了,“喜欢一个人是很开心的事情!我喜欢斐垣,所以会很高兴啊!” 陆汾糖几乎要被他耀眼的笑容刺伤眼睛,她闭上了嘴,不再泼冷水。 但心却提得更高了。 季淙茗太好了,好到哪怕只是想着他有可能会受伤,陆汾糖就舍不得。 季淙茗喜欢斐垣,很喜欢! 是斐垣教会了他什么是感情。他对斐垣有着雏鸟一般的眷恋。 认识斐垣之前的人生,他是空洞的。不懂开心,也不懂难过。也没有想要去了解这些的冲动。 他甚至可怜那些人。 可怜总是忧心忡忡地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可怜总是对着他叹气怜惜的爸爸妈妈叔叔阿姨,可怜又哭又笑被烦恼占据情感的哥哥姐姐和朋友。 可怜被关在笼子里的小鸟,可怜关在家里活动区域只有那么点大的猫,也可怜在外流浪吃不饱饭的流浪狗…… 连被端到他面前要被他吃掉的青菜,他都要可怜。 他的怜悯不分对象。 但也只是怜悯。 怜悯爷爷奶奶,但他不会伸手抱住他们对他们说“我没事的”;可怜哥哥姐姐,但他不会向他们撒娇倾听他们的烦恼;可怜小鸟,但他不会打开笼子放他们离开;可怜流浪狗,他也不会分给他们食物让他们饱腹…… 他的怜悯,不分对象但又毫无作用。 那是别人的喜怒哀乐,与我何关? 反正,我马上就要死了。 季淙茗毫无波动地等待着着自己死亡的那天到来。 其他人也只是心疼又纠结地看着季淙茗等死。 ——直到遇见斐垣。 斐垣说:“试着活下去吧。” 第63章 黑白的世界里终于有了色彩,喜欢、悲伤、痛苦、忐忑……他一点点地去尝试。 【季淙茗,要不要试着活下来看看?】 【我好喜欢这个世界啊,也好喜欢你!所以,也想让你多看看这个世界!】 季淙茗知道,自己大概是有病的。 他无法把握住感情的度,无法调整感情的分寸。 温柔是一种很美好的感情,他从斐垣那里感受到了温暖,不能放下的同时,也想多少给别人带去一点。 别人怎么样,怎么想,怎么认为。 都没有关系。 这和别人没有任何关系。 只要他从中得到满足就好了。 陆汾糖总说他好,其实不是的。 他只是,对自己好罢了。 人是自私的,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因为想要自己开心,所以才对别人好。 只有斐垣……是不同的。 只有斐垣……他死也不放开! 斐垣不让季淙茗吃饭,季淙茗就真的什么也不碰,休息过后就去村里打听消息了。 厉鬼的死亡数量让他有些在意,步升对他有些放心不下,又想到另一队玩家对他们已经暴露出来的恶意,便说要和他一起出门。 斐垣待在院子里,蹲在地上看蚂蚁搬家,看得津津有味。 远处草丛中的叶片动了动,石伟威放下捂着眼睛的左手对旁边的女人说:“老大,季淙茗已经走了。”石伟威之前试探过,季淙茗虽然是个新人,但不管从装备还是从身手来说,都是新人队伍中相当不错的。 加上和斐垣的几次见面,斐垣都和季淙茗一起行动,所以石伟威和其他所有人都下意识地觉得季淙茗是他们的队长。 事实上也差不多了。 斐垣虽然被叫做老大,但他太吓人,团队的粘合剂还是得季淙茗来当。 实力强,性格好,年纪虽然不大,但分外可靠。 “那就走吧。”几人眼中的凶光一闪,对这只新人队伍越发满意了起来。 他们倒不是要榨干他们的积分道具后宰了他们,而是准备抓了他们做替死鬼。 生存类副本,不一定就要东躲西藏,主动出击也是个好办法。 石伟威之前所说的“五干二”不是假话,但他们遇见的五只都是实力非常强悍的厉鬼,放到DC级副本能当BOSS的强劲,打得他们差点团灭,最后“牺牲”了一个队员才顺利活下来。 新人的用处很大,推出去做替死鬼、拉来用做陷阱的诱.饵,道具储备装备……等等等等。 他们早就盯上了斐垣这些人,只是他们一开始的戒心就很强,抱团又及时,在没摸到副本情报前,他们不好立刻就下手。 第一晚的鬼怪数量又有些对不上,他们怀疑这群人里面会不会有什么扮猪吃虎的老油条,于是又做出了友好的姿态试探等待了一晚上。 结果用技能探查过后发现,他们只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鬼怪的夜晚袭击没什么规律,分散开行动是有不见鬼的可能性的。 石伟威这队也算是个强队了,侦查技能、攻击技能好几个,谋而后动的谨慎让他们把斐垣这几人的行动都摸得差不多了。 连仇博依几人捣鼓的连环陷阱他们也都看了个清楚,好好地将他们的幼稚和不自量力嘲笑了一番。 确认都是什么也不懂新人,那他们就能放开手脚大干一场了。 季淙茗的实力虽然还不到可以让他们忌惮的程度,但为了保险起见,他们还是等着季淙茗走后,才进行奇袭。 “老大,那个小白脸看着就是一脸早死的模样,今天晚上的诱.饵,就让他来当好了。” 还没抓到人,他们已经开始计划着要如何最大程度地对他们进行“废物利用”了。 “我看你是馋小姑娘的身子了吧?”面容姣好的女人冷笑了一声,但还是点了点头,“别让我听见哭声就成,都是女人,我心软。” 那人立刻就点点头,嘻嘻哈哈地又讨好地说了什么。 “喂,病秧子,你们老大呢?让他出来!”壮而高的男人走过来,站在斐垣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改之前见到过的温和可靠的模样,嚣张又傲慢。 这个时候,用力过猛的老好人形象已经半点也看不到踪影了。 “求我啊!恨我啊!你求得好看点,恨我恨得明显一点!说不定我一高兴,就放过你了呢!”石伟威咧着牙乐呵呵地说道。他等着斐垣狼狈不堪但又不得不瑟瑟发抖哭着求他的样子。再配合着之前斐垣那爱答不理轻蔑又嘲讽的表情,他几乎要痛快得升上天去!“你在说什么?”石伟威充满了期待,但斐垣不仅没有一丝半点的惊慌,他甚至是未缓过神的茫然。“我没听清楚,你能再说一遍吗?” 斐垣跟个小孩似的蹲着,眼睛跟着一群排成线的蚂蚁一起移动,如果是七八岁的小孩,那副场景应该会让人觉得可爱,但换到一个成年人的身上,就容易让人觉得这人是不是个傻子了。 “喂,耳朵聋啦?!”石伟威有些得意,脸上带着几分嘲弄,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他有一种很是得意满足的感觉,对着即将要被撕扯碎片的斐垣,也多了一丝怜悯。 这是这个怜悯太过短暂,他笑嘻嘻地在斐垣地膝盖上踢了一脚,将他踹倒在地上。 “跟你说话呢!没听见啊!”石伟威笑嘻嘻地盯着斐垣,尤其将注意力放在斐垣的脸上。像是他的脸上有什么特别吸引他的东西似的。 石伟威等着斐垣那张苍白脸上露出惊慌失色的表情。 一屁.股坐在地上的斐垣像是没反应过来似的,反应迟钝地眨了眨眼睛,像是不明白自己的视野为什么变了一眼。 他却是茫然,没有网络的山村里,在消消乐连过一千关后,他就没了继续玩下去的兴趣,季淙茗走前对他说外面阳关不错,让他出来晒晒太阳,斐垣觉得,刚刚才逗弄过自己的小宠物,也是需要给他一点奖励的。于是便听话地出来找起了蚂蚁的麻烦,先是毁了他们的洞穴,又是撒了沙滩,看着他们忙忙碌碌的样子,一下就沉溺了进去。 斐垣就像个基建玩家一样,源源不断地给它们提供着各种物资,帮助它们加快建设的速度。完全不觉得自己无缘无故毁了他们原本的家园有什么不对的。 他对这样的游戏很是喜欢,完完全全地沉浸了进去,对外界的一切都不做理会了。 “喂!别真是个傻子吧?!跟你说话呢!你懂不懂礼貌?!”他几乎是片刻也等不了了。享受着憨厚老实被人信赖的老大哥形象,也喜欢不用装模作样,任由自己恶意肆意生长的扭曲状态。 看着这些小菜鸟们眼里的不可置信,那种被背叛了的痛苦、挣扎,还有努力想要活下去而强迫着自己勇敢起来的坚强,石伟威十分的享受。 人生太苦了,人活着太难了。这是他为数不多的享乐,是他为数不多饿乐趣,他们该满足他才是。 这些菜鸟们的价值,不就是这些吗? 斐垣坐在地上,在被踢倒的一瞬间,他缠绕在周身的煞气自动护住了他,没让他感受到半点不美妙的滋味。 但不疼,却不代表着不在意。 斐垣定定地思考了一下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慢吞吞地站起身,拍了拍屁.股和手上的土。 “喂,跟你说话呢!你们那个季淙茗去哪里了?!他怎么不来救你啊!”石伟威是看准了季淙茗不在才上来挑衅的,但他非要这样问着。好像不这么问,不把斐垣逼到绝境、逼到崩溃,他就不会满足似的。 满是茧子的大掌里上下抛着一把银光闪闪看着就很锋利的匕首,匕首没到鞘,带着点弧度的刀身看着锋利无比,充满了杀气,他的手法很高超,匕首被高高的抛弃,然后高高地落下,又安安分分地把刀柄放进他的手中。那匕首显得十分乖巧,可是那反光和煞气却显得格外杀意凌然。 斐垣抬起眼,慢吞吞地看着他。石伟威也在看着斐垣,几乎是嫉妒地瞧着斐垣都没有光有一张脸的皮囊。想到老大在他来前对他的叮嘱,石伟威几乎是愤恨地想要将刀子往斐垣的脸上划去。 凭什么?!这个小白脸凭什么?!他费了那么多心思,做了那么久的舔狗,才在老大的眼里有了地位。而这个小白脸,什么实力也没有,麻杆似的身材有什么好的?!死人一样的脸色有什么好的?!女人真是奇怪?! 斐垣盯着他手里上下抛动着的匕首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突然平静地说:“我有些不高兴。”喃喃的话语不像是在陈述,反而像是做出了什么重大的决定。 斐垣看着男人的眼睛,平静地说:“嗯,我不高兴了。” 石伟威愣了一秒,然后哈哈大笑了起来:“还真是个傻子呀——” “嗤--”刀尖贴着过他的脸颊,整柄没入墙内,只剩一截刀柄留在瓷砖外面,脸颊上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挂了下来,但他不敢去擦,也不想去想。这样的锋利程度让男人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他毫不怀疑这把刀可以把他的脑袋便得和墙一样。 熟悉的纹路,让他再清楚不过了。他太清楚这把陪着自己走过了十几个副本的匕首有多么地锋利。 “就像你说的那样,我的耳朵不太好。”斐垣说,“倘若我没能听清你的话,而造成了什么交流上的误解。那么,我希望你能多多体谅一下。” 石伟威瞪大了眼睛,斐垣的声音没有一丝半点地传到他的耳朵里。他不可置信地盯着自己空荡荡的手,然后有些愣神地动了一下手指,什么时候,在什么时候?!他的匕首…… “老大,出什么事情了吗?”屋里的人听到动静,有些奇怪地打开门,然后就看到了围墙上贴着的一个人。 “怎、怎么回事?!”陆汾糖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听到“老大”两个字,石伟威的心里就隐隐透出不安的预感了。 “你、你是他们的老大吗?”这个问题就是句废话。 斐垣“老大”的身份没故意隐瞒过,但石伟威和其他老玩家们全部都没当过一回事,毕竟斐垣表现出来的,就是一个光靠脸抱大.腿的小白脸形象。 信息有误!石伟威心里恨着斐垣能装,一边想要给队友和另一边去堵季淙茗的老大发消息。 “嘘,安静一点,我不高兴了。” ——来不及将消息传递回去,一手漂亮但是过分苍白的盖上了他的脸。 “咔——” “啊——”头骨碎裂的声音从他的脑壳直传耳膜,石伟威来不及多想,凄厉的痛呼声便从肺腑深处泄了出来,更悲惨地是,声带的震动带起了大脑的震动,伤上加伤,让他疼得差点扭曲了起来。 好疼! 石伟威不是没受过伤的人,他不仅常受伤,而且经过严格的抗疼痛训练,照理说,只是头盖骨碎裂的程度,他完全能忍住,并且控制住身体的每一丝肌肉,让它们乖乖听话。 但没用—— 这一次的疼痛,直接击溃了大脑的控制系统。 陆汾糖怜悯地看着男人。 惹谁不好,非要惹斐垣。 其他人听到惨叫,也探出了个脑袋,然后下意识地觉得自己脑壳一疼。 “又鬼吼鬼叫什么呢!”围墙内的老婆婆听到声音骂了一句。 斐垣转头看陆汾糖。 陆汾糖心领神会,立刻翻墙跑去让那老太婆把嘴巴闭上。 事发突然,但石伟威也不是个花拳绣腿,疼痛让他瞬间懵了一下,但肌肉本能让他下意识做出反抗的举动,结实的拳头往人体最脆弱的太阳穴打去,但拳头还未碰到斐垣,便像是打在了钢板上似的。 空气中淡红色的波动荡开一圈,比铁更硬的空气盾将力道远路返回,加上原本就有的反作用力—— “啊啊啊啊啊啊——”沙包大的拳头发出一阵阵清脆响亮的碎裂声,撕开衣服大概还能看到肌肉虬结和铁一样的胳膊一点点被压缩扭曲的可怜样子。 斐垣死死按着石伟威,手背上鼓起的青筋显得有些狰狞。 斐垣只是笑着,视线却不落在石伟威痛苦的脸上。他笑着,但表情却格外地空虚,好像在所有人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沉浸到了自己的某种回忆中。不在乎了,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没有关系了。 在屋子的所有人都是一阵牙疼,缩着脖子,身体微微颤抖。像是能对石伟威的痛苦感同身受一般。 “我不太高兴。”斐垣喃喃地说着,“本来是挺高兴的。但你把它毁掉了。” “你把我的乐趣毁掉了,要怎么赔我?”斐垣岔开五根手指,好让两人的眼睛能顺利对上。 黑漆漆的眼睛对着那双被强行撑开的眼皮,斐垣看着他,轻轻地问:“你要怎么赔?” 石伟威一阵颤抖,也不管浪费不浪费,没受伤的左手伸进口袋里,手一扬,漫天的符纸被洒了出来。 斐垣抬头看着。 林邵恒几乎要尖叫出声:“老大快跑!” 但已经晚了。 噼里啪啦的火花、雷光、煞气……各种各种的攻击冲着斐垣而来。 “天——” 虽然斐垣给他们带来的恐惧是实实在在的,但这一瞬间,他们还是忍不住提起了心为斐垣担忧。 “草!老子跟你拼了!”仇博依撸起袖子,抄起一把凳子就要冲上去,林邵恒和徐思羽也骂骂咧咧地要找武器。 “还有吗?” 在他们要冲上去时候,斐垣冷淡平静的声音传了过来。 仇博依三人一愣。 各种攻击的特效和带起的烟雾尘土散去后,斐垣完好无损地站在那里,连根头发也没掉。 斐垣诚恳地问:“还要再试吗?” 他一定事情没有,但石伟威却因为无差别的攻击整个人变得破烂不堪了。 喉咙里含混的声音不知道是呻.吟还是单纯的喘气声,他痛苦地想要再次挣扎,但斐垣却淡淡的笑开了。 “你说话呀……”斐垣的凑近了,微微拔高了声音,像是怕他因为刚才的爆炸攻击声变得耳聋一样可以会错过一样。 石伟威说不出话来,他浑身都在疼。 背包里的特效药也无法拿出来。 “为什么不说话?”斐垣迷茫得厉害,他松开手,露出了石伟威被挤压得有些变形的脑袋,眼里带着雾蒙蒙的笑,“为什么,不说话呢?” “……”没有了支撑,石伟威身体瘫软地顺着围墙滑到了地上,眼珠子里的红丝线分不清只单纯的红血丝还是裂开的伤口。 “因为疼对吗?因为疼得说不出话了,对吗?”斐垣脸上的表情渐渐褪.去,不笑,也不吓唬他,只是空洞得厉害,“对待比你弱小的人,就可以肆无忌惮地不顾他的疼痛了,对吧?” 斐垣一脚踢在了他的喉结处,硬生生地又让他发出了一声含混不清的痛呼声。 “说话啊!我让你说话啊!”斐垣被的沉默和安静激怒了,脚尖踩在他脆弱的肚子上,“砰砰砰”的声音让人听了忍不住发寒。 “我让你说话听到没有!”斐垣的情绪越发地激动,“让你安静的时候话那么多!让你说话又不说!你以为你是谁?!随随便便地就能把别人的话当做耳旁风吗?!你把自己当成了什么?!你是神吗?!” “呃……”石伟威已经什么声音都吐不出来了,脑袋眼睛、鼻子、嘴巴、耳朵汩汩地往外淌血,视野里一片血红,但他还记得那个方向…… 救、救我…… 救救我…… 他用尽全身的力量朝着仇博依他们的方向伸出手去,痛苦一阵又一阵地席卷了他身体的每一个细胞。 他不想死……他不想死…… 疯子……疯子…… 疯子…… 石伟威怕极了,三十点的体质让他的生命力格外顽强,哪怕是内脏破碎、头骨破裂、浑身没一块好肉,但他的思维依然是清晰的。 好可怕……好可怕…… 谁来……救救他—— “说话呀,为什么,你们都不听话呢?”斐垣看着他,悲伤地为他落下了一滴滚晶莹的泪水,“为什么,就是不能好好听我的话呢?” “你也好,林语也好,斐程峰也好,斐睿安也好,常月笙也是,你们……为什么不能乖乖地听我的话去死呢?为什么不闭上嘴好好地去死呢?” “咔——” 膝盖骨的碎裂让石伟威在极度的疼痛下清醒了一瞬间。 “杜……妍语……是、是她让、让我来的……”石伟威知道自己要是再不说点什么,他就真的要被打断骨头凄惨地受尽折磨死去了。 “是她……她才是老大……”鲜红且浓稠的血从他的嘴里一股一股地涌了出来,疼痛让他意识模糊,眼前黑暗,耳朵已经听不见任何的声音了,但他的嘴巴还在一张一合,“都是、都是……她,都是她让我……” 他下意识地想要求饶,但他的理智告诉他,现在——现在要说出可以保命的情报—— “什么……都会说……我什么都会说……”涌出的鲜血已经开始混合着一块块碎肉,血肉挂在下巴和脖子上,还有源源不断的血肉从他的喉咙里涌了出来,破碎的眼球像咸鱼那样死寂,“求……” “不对!”斐垣猛地拽起了他的脑袋,更加烦躁地盯着他,“不对,不是这个!” “杜妍语”三个人让仇博依有些警觉,他看着徐思羽和林邵恒,用眼神询问:怎么办? 徐思羽和林邵恒能有什么想法?季淙茗,唯一敢迎难而上上去顺毛的存在,现在不在啊!和斐垣关系稍微好一丢丢的陆汾糖聪明地借着让竹生一家安静的借口到现在还没回来。 他们能怎么办?! 那是斐垣啊!斐垣脾气不好的时候,他们敢上去吗?!他们敢弄出一丝半点的动静来彰显自己的存在感吗?! “咚咚咚”的暴打声还在继续,林邵恒三人低着脑袋,不敢有一丝半点的声响。 “啪——”软哒哒不知道脑袋里骨头还有几块完好的石伟威摔进地上被他脑袋砸出坑倒上血变成“小泥潭”的坑里,半死不活,也不知道死了没有。 斐垣站着歇了一会儿,看着自己满手鲜红的,连黑色袖子都变得斑斑点点,多了许多深色印记的衣服,愣住了。 他呆呆地站了好几分钟。 “我的衣服……脏掉了……” 仇博依喘了一口气,用手肘碰碰林邵恒,示意他这个“老资历”上去提醒一下这人还有利用价值。 林邵恒差点就飚泪了,但仇博依和徐思羽都把希望放在他的身上。 斐垣周身暴虐的气息慢慢平复了下来。 “老、老大……”林邵恒的声音颤抖,腿也在一阵阵地发软,尤其是见到斐垣松开了抓着石伟威的手扭头来看他的时候,林邵恒的眼泪差点飚出三百米高。 “情、情报怎么办?”季淙茗不在,这里几乎没有一个人敢靠近斐垣。但他们又不得不在男人死之前挖出通关的情报。毕竟……这就是积分啊。 斐垣脸上没有被打扰的暴怒,他甚至称得上十分地温和,苍白寡淡的脸上勾着一抹笑,眼神里带着奇怪的笑意:“急什么?” 林邵恒不敢说话了,几乎是用了所有的勇气扯出一个僵硬地微笑。 不、不急的。 他一点都不着急去死。 没人敢再发出什么动静,大家努力地将自己的存在感缩小到最低。 斐垣把注意力重新放回石伟威的身上。 “今天我们是初次见面吧?初次见面就骂了我三次。我不喜欢这一套,非常不喜欢!” “我觉得你的礼仪素质什么的有待提高的样子。不过看你这副流里流气的模样,也不像什么会讲礼貌的人。但毕竟是初次见面,给你一个小小的教训也就可以了,我发自内心地希望你下次和我说话的时候能过做到最起码的尊重和礼貌,知道吗?”斐垣带着责备的语气有些温柔,内容虽然有些奇怪,但他确确实实是发自内心的。 不、不是初次见面。第三次了,我们见过三次了!石伟威想要争取一些时间,但可惜的是,斐垣根本不在乎他的想法。抓着他的脸皮将他往地上一摔—— “呃……”脸着地在地上又砸出一个土石飞溅的小坑,石伟威的呻.吟近乎没有,只有快散架的身体颤抖时,破碎骨头之间的细微声响,他痛苦得几乎麻木,但高属性的身体又让他保持了一定的清醒。 斐垣觉得自己有些累了,于是微微喘了几口气,才重新扬起笑容,踩在石伟威的脊柱上,歪腰扯起了他的头发,将他的身体往后扯起来。两道不同方向的力施加在他的上半身,身体几乎要被扯开的疼痛让石伟威的意识略微清醒了一些,努力地撑开血肉模糊的眼皮,却什么也看不见。 意识恍惚却又带着一丝清醒的石伟威听到斐垣的声音:“下次见面,我希望您可以改一改,不要再弄这么一套我无法接受的问候,知道了吗?” 斐垣用的“您”很轻,像是真的很尊敬他似的,换个场景,换个姿势,只听他的话,一定会对这个年轻人的礼貌和温柔带上十分的好感。 石伟威还维持这一定的意识,被折磨了这么久的他只希望这个恶魔能早点放过他,还哪里管他嘴里说什么?哪怕斐垣现在对他说“你的一顿三餐要以shi为食”他都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的。 要不是现在被打得完全失去了行动能力,他一定会爬起来来套从电视上看来三步一跪五步一叩五体投地的隆重谢恩的! “承诺这种东西,再好也只是嘴皮子功夫,我要的不是你的花言巧语,我希望看到往后你良好的表现,知道吗?” 石伟威用尽全身的力气去点头,满是擦伤的脖子有些扭曲,每动一下,似乎就有一种他的脖子要离开的错觉。但即便如此,石伟威依然坚强又执着地点着头。 身体的痛苦太过浓重,他的点头,也只是在想象中的罢了。 在别人的眼里,他只是微微地在颤抖,犹如癫疯病人发病那样的颤抖。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如果可以重来,他会在一开始就冲过来,乖顺地用最好的跪姿跪下,绝对不会让斐垣有一丝一毫的不满。 斐垣看了他一会儿,不知道是不是在衡量他话里的可信度,盯了好一会儿,才松开了手,任由那个几乎已经看不出模样的脑袋重重地摔在地上。 “情报的事情,你们问好了。”斐垣站直了身体,脚从男人的身上离开,他脸上的微笑既畅快又阳光,与满地的血腥不仅丝毫不相称,而且诡异地令人从心底发寒。 没人敢说不好,一个赛一个拼命地再次自己的头点得跟永动机似的。 “对了,烧水,我的衣服脏了,要洗澡。”斐垣往房间走了两步,才想起了这回事,满身满地的血腥味冲入他的鼻子,令他有些厌恶地皱起了眉。 徐思羽立刻点头,忙不迭地跑去打水。但她忘了自己这会儿身体被吓得没了力气,几乎是一动,身体就软了下去差点摔在地上。 斐垣来的时候没带衣服,但他不在乎,有些疲惫地躺在地上,斐垣喊出了系统。 “给我弄身衣服。”他吩咐得自然有理直气壮,系统很想说我又不是你的仆人小弟跟班凭什么听你的,但它斟酌了一下,没那胆子。 和斐垣身上一样的黑色长衬衫黑色裤子连带着内.裤和鞋子都有,被叠得整整齐齐地出现在斐垣的身边。 系统本来是想扣个一百积分发.泄一下不满的,但犹豫了一下,又改变了主意,准备只扣十积分就好,但刚扣除,他又后悔了,把积分还回去,又悄咪.咪地把两条记录删除干净,装作什么也没发生。 算了算了,它是个大度的系统,就当是给斐垣的安慰好了。 斐垣对自己大起大落的情绪已经习以为常了,他既不觉得这样好,也不觉得这样不好。反正受罪的不是他,他无需为这个感到不安和忐忑。 仇博依几人见斐垣安静了下来,顿时长出一口气,找了绳子将石伟威捆了起来。 林邵恒蹲下身,拿着树枝,像是在思考要往哪里戳,但石伟威身上实在是连一块好肉都没有,他的心还没那么硬,犹豫了一下,只是做了个戳的样子,眼带怜悯:“兄die,你应该有保命道具的吧?自己弄了吃,别想耍什么花样。” 石伟威的脑子一片空白,他觉得自己死了,又觉得自己没死,觉得自己救不回来了,又觉得自己抢救一下没准还能回来。 仇博依看着他咕咕往外冒血跟个淋浴碰头似的凄惨模样,叹了一口气:“没救了,埋了吧!” “有……有……” 求生意志强大得出奇的石伟威动了动喉咙附近的肌肉,艰难地吐出几个音节。在强大的求生欲下,人的潜能再一次爆发,他知道,现在再不挣扎,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意识集中于背包里最宝贵的小盒子,一个破烂不堪的木盒子出现他在他手心里,死鱼一样的眼睛没有视野,但他依然挤出了一个期冀的眼神。 仇博依从他的手心里拿过盒子,木盒破烂,但是却意外的坚固。 石伟威一滩烂泥似的瘫在地上,刚才的动作,已经用光了他所有的力气和潜力。 既然是救命的东西,一定不会麻烦到哪里去,但只是血的话,盒子上已经很多血了,想来应该不是。 仇博依捏着石伟威软绵绵的手指,很轻松的便打开了盒子。 一颗平平无奇的“麦丽素”躺在里面。 没有任何犹豫,仇博依从口袋里拿出工具包,用一个和挖耳勺差不多的东西在上面挖了几勺,用镊子将缺了口的麦丽素夹进试管里,再把挖出来的那么一点捏把捏把塞进石伟威的嘴里。 “行了,他什么都会说的,你随便问,积分、属性点什么情报都别放过。” 木盒往石伟威身上一扔,工具包一收,仇博依就转身离开了。 “……”林邵恒觉得,自己和他们,好像有那么一点的……格格不入? 错觉吗? “也别怪我心狠哈,谁让你惹了我们的老大呢?” 服用了些许麦丽素的石伟威恢复得很快,就几秒的功夫,血就不往外冒了,瞪得快要裂成几瓣的眼球也慢慢地愈合。 可惜分量太少,紧紧只是就着最危险最致命的伤口来,石伟威身上其他部位的伤口,依然是那股凄惨不堪的模样。 林邵恒看得啧啧称奇,他待会儿得去问仇博依要点过来,这么厉害的东西,见着有份啊! “你刚才说的那个杜妍语是你们老大吗?固定队伍还是临时队伍?你在你们队里实力排第几,他们老大让你来干什么?喂喂,你别不说话啊!”林邵恒还是有些瘆得慌,虽然童话城的经历让他的抗恐怖血腥能力提升了很多,但瞧着跟一滩烂肉似的活生生的人在眼前,他还是有些没办法用平常心去对待。 石伟威瞪着眼睛,像一只渴死的鱼那样无力地看着林邵恒。 不是他不想说,而是说不出口。他没办法,那么点药只够吊命,无法让他正常地开口说话。 “真是麻烦!”林邵恒抓抓头发,看了眼竹屋,犹豫再三,便小声地警告石伟威,“老大可也在里面呢,要是又惹他生气了,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吧?!” 第64章 石伟威惊恐地将眼睛瞪得更大,他的脸色很差,因为出血,古铜色的皮肤褪成了灰色,一副随时随地就能嗝屁过去的样子。他使劲地动了动眼球,示意自己真的很老实、很弱小、很可怜。 林邵恒见他这样都没办法开口辩解,只能信他是真的要死了。 于是只能起身去找仇博依。 拿到了高级药品的仇博依正对着好东西跃跃欲试地制定各种研究计划,见门口的林邵恒不断地对他招手,便有些不耐烦,沉下了脸。 但又想到那个男人暂时不能扔,于是又只能不耐又挖了几“勺”,他的眼光很准,比照着上一次的剂量,这一次控制得十分完美。一个能让石伟威说话吊命但又浑身不能动弹,不至于恢复实力对他们进行反击的程度。 斐垣很恐怖,但这不代表石伟威很菜。 只是因为斐垣太强,所以石伟威才很菜。 如果对手换成他们的话,大概也就是石伟威一下拧几个脖子。 两下解决。 石伟威挑衅的时候,外面只有斐垣一个人在,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当他们看到的时候,石伟威已经被按着打了,被打得毫无反抗之力。 他们只当斐垣又发脾气了。 但从石伟威这里问出情报后,一个个就出奇地愤怒了。 石伟威很强,不过他的老大更强。他们是典型的投机主义着,谨慎,且胆大,人命对他们来说和虫子没什么区别。 摸不清情况的时候,他憨厚的外表就能欺骗人,一定试探出“队友”的深浅,他就能毫不犹豫地动手。 石伟威和杜妍语是绑定队友,和他们一样,手里有绑定好友卡。至于其他人,则是靠他们打服的手下跟班。 他们的挑人策略简单,但是粗暴。把老玩家打一顿,不听话的当成消耗品,听话的留下当帮手,然后才朝什么都不懂的小菜鸟下手。因为小菜鸟没实力,只能当消耗品,不值得他们浪费时间。只要确立了统治地位,小菜鸟不就只能臣服了吗? 靠着这个策略,石伟威和杜妍语几乎是每场最低几十万地狂揽积分。 这一个副本也是一样。 杜妍语靠着千娇百媚的脸把其中一个玩家迷得五迷三道,又是美貌,又是武力威吓,三两下就把人驯得服服帖帖。可惜就是大美人的“倒贴”让他有些飘了。 杜妍语不需要这种飘得太厉害的手下,也是为了震慑,在第一个晚上,鼻钉男就被光荣地“献祭”了出去。 石伟威和她装作不认识,被推出来“当领袖”,但实际上他的每一步行动都要听杜妍语的安排。 照着计划,石伟威来解决他们五个小菜鸟,为了以防万一,远处埋伏了三个手下。 而杜妍语则是带着其他人去解决有些实力的季淙茗。 至于为什么埋伏的那三人没照计划跑出来,他就不知道了。明明战斗的动静那么大,但他们却半点不照着计划来。 “地点呢?”徐思羽沉着脸问。 石伟威说了,仇博依就让林邵恒去看看怎么回事。 林邵恒还是真菜鸟,徐思羽见过的副本斗争更多,问得更深入,只要石伟威有半点的犹豫,陆汾糖就拿剑威胁。 明晃晃的剑就横在他的面前,换做平时,他连嗤笑都不,直接上手给掰碎了。 但现在这不是情况有变吗? 而且用不上威胁,石伟威已经被斐垣打得没有任何胆子敢说假话了。 一种名为“斐垣”的恐惧深深地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 林邵恒去了石伟威说得那个地方,很快拖回了三个死猪一样的人,皮青脸肿,他去的时候,三个大屁.股露在外面,脑袋朝下,周围是一片的狼藉。 也不知道和谁战斗过。 他回来的时候正听到石伟威说的“陷阱”,他所谓的陷阱,就是用活生生的人来当诱.饵。 将人的身体划上几十刀,让鲜血涌出来,浓重的血腥味会吸引厉鬼。同时,未死还剩一口气的人会因为痛苦、绝望、怨恨产生怨气。 那些会让厉鬼发疯一样地执着于诱.饵。 这样一来,他们对厉鬼的吸引力就会小了很多,方便他们攻击。 简单的来说,就是陷阱里的人拉住了仇恨值,他们这些玩家就能趁着这个机会疯狂输出。 副本的评分考量多种多样,但不变的,是“杀怪”数,杀得越多,他们能拿到的积分也就能更多。 石伟威手里的那把匕首七十万多,力量、敏捷、体质、精神力最低的都在二十以上,更不用说背包里让人眼花缭乱的道具了。 一些是只有积分才能兑换的,另外一些,则是“废物利用”。每一个要拿来用作诱饵的“道具”先要被抓着严刑拷打一番,以“乖乖听话就放过你”的谎言逼着他们交出所有的道具,榨干他们最后的积分,然后再将他们最后的价值放到“诱饵”这一身份上去。 被欺骗的愤怒会让他们的怨气和恨意更深,对厉鬼的吸引力也就更大。 石伟威甚至是有些简略地将这些计划说出来,但再简略,也听得让人如坠冰窖。 “你……真的是人吗?”林邵恒喃喃地问。 鬼吃人、杀人,虽然不是全部,但也很大原因在“他们没有理智”血、肉、煞气是他们的本能,因为惨死,所以只剩下报复的执念。 那他们呢?他们这些人呢? 他是为了什么杀了人? “你一点都不可怜。”陆汾糖突然很平静,看着他,眼里充满了不可思议,“我为什么会觉得你这副样子很可怜呢?” 石伟威说不出话来,他只是一个劲儿地说:“求求你们,放过我吧,放过我吧,给你们,都给你们。我有好多道具,我有好多积分,都给你们,都给你们……” 他只会说这些了。 徐思羽浑身打颤,她无法想象,如果当时没和步升仇博依去林邵恒那一起住,然后真的一个人回去了,如果没有跟着陆汾糖一起叫斐垣老大,如果斐垣今天下午不在,她会变成什么样…… “不能放走他!不能放走他!”徐思羽尖叫了起来,“还有那个杜妍语!还有那个杜妍语!怎么办?!她们要杀过来了!” 杜妍语太漂亮了,那种艳丽张扬的五官让同为女人的徐思羽顺着第六感给的不喜,让她下意识地躲开了徐思羽的招揽,她现在全是后怕。 徐思羽被石伟威描绘的场景吓破了胆,她的心里只剩下恐惧,理智被不知道挤去了哪个角落。 “糖糖,怎么办?!怎么办?!杜妍语,比他还厉害的杜妍语要杀过来了,怎么——” “吱呀——” “啊啊啊!” 突然的开门声让徐思羽尖叫了起来,其他人也因为这声尖叫吓得浑身一抖,脸色惨白浑身僵硬地呆再了原地。 “怎么了?”季淙茗疑惑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你吓死我了呜呜呜……” 听见是季淙茗的声音,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好浓的血腥味啊,你们弄什么了?快收拾一下,待会儿老大该生气了。”步升十分自觉地说。 “季淙茗,我有事情跟你说!”陆汾糖猛地大叫了起来,“有一个叫杜妍语的——” 她的声音猛地停住了,过了好几秒,才愣愣地踹了石伟威一脚:“喂,那是你们老大不?!” 石伟威也愣住了,机械地点点头。 陆汾糖磕磕绊绊地问:“她、你、他们、你们……” 季淙茗的身上有之前斐垣担心他摔死而买的绳子,绳子看着只有一米,而且还细细短短的,但几十万积分且被叫做“捆仙绳”的东西不是只有个听起来比较唬人的名字的。它能无限地延长,而且有类似“封印”的效果,拿来捆几只c级副本boss都够了,更别说只是捆几个玩家。 “半路遇到的,什么也不说,上来就要打,淙茗没办法,只能把他们抽一顿了。” 步升说得轻松,但实际上他们应对起来的时候还是很惊险的。哦,不对,是步升应对起来的时候很惊险。 季淙茗没和杜妍语交过手,但杜妍语的眼睛和经验也不是摆设,她判断出季淙茗是个很危险的对手,对待他并不散漫,更不轻敌。 “咻——”一万一支的封魔箭朝着步升的后心射去,正和步升说着话的季淙茗一凛,扯过步升,将他拉出危险的范围,但那支无声无息出现在步升背后的箭矢却像被安装了定位装置似的一扭,冲着步升的后心口再次冲去。 “唰——”谁也没看清季淙茗是时候出剑的,清脆的撞击声传开后,两节断开的箭矢落到了地上,发出了一声闷闷的声音。 步升还来不及松下一口气,季淙茗按着他的脑袋又是一躲,放手再斩断从背后来的又一支箭矢。 步升被吓得一愣一愣的,弯着腰都不敢把身体直起来了:“淙、淙茗,还、还有吗?”步升鹌鹑似的在那可怜又无助地瑟瑟发抖,捂着脑袋想要尽可能地别那么扯后腿。但又想到刚才冲自己来要害是心脏,又连忙去捂心口。 但这样一来,脑袋又没了掩护。 步升:我太南了啊! 季淙茗摇摇头,放开按着步升的手,看向左前方:“你们出来吧,我都发现你们了。” 埋伏着的小弟们没动,他们觉得季淙茗这是在故弄玄虚。 但杜妍语却看得清楚。季淙茗不是什么故弄玄虚,他从一开始,就发现了。 两支封魔剑,她是算好时间了,一支冲着步升去,以步升的身手,百分之百逃不开。再照着她对季淙茗的了解,季淙茗是一定会出手的。 等到季淙茗一出手,他也就到此为止了。第二支马上跟上但针对的是季淙茗的封魔箭会毫不留情地刺穿季淙茗的身体。 那么接下来,就是她的主场了。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关注一边的时候,势必会露出破绽。 杜妍语虽然对季淙茗的态度慎重,但十分有限。天赋型的选手虽然让人嫉妒,但有一点是没办法拉开的——那就是属性点。 属性点的兑换只能由积分来,杜妍语不相信,才有几个副本经验的季淙茗属性点会高到哪里去。 最多,也就是和石伟威那个笨蛋一样。比她,肯定是要差一点的。 杜妍语自以为自己摆出的慎重已经足够了,但季淙茗的反应超出她的想象,那种速度,是她也很难做出反应的。 “你很厉害。”杜妍语施施然地走了出来,美.艳大气的脸上端着成熟端庄的笑容,面带欣赏地看着季淙茗,“你很不错。” “老大……”其他两个跟班犹犹豫豫地看着杜妍语,然后也跟着走了出来,只是他们的手里攥着符纸和武器,像是随时都能进行攻。 季淙茗抿着唇,脸上看不出明显的气氛,他只是问:“你的男朋友,是你杀的吗?” 杜妍语嗤笑一声,水汪汪但不见柔弱的眼睛里满是戏谑:“小朋友,他可不是我的男朋友哦!七分的男孩子,我是没有兴趣的。” 笑吟吟的视线落在季淙茗身上,显然是对季淙茗这个“十分”的男孩子很有兴趣。 季淙茗却没有要和她调笑或是开玩笑的意思。 “你知道你在杀人吗?” 杜妍语笑了,笑得阳光都黯淡了几分:“小朋友,你知道自己在问什么吗?” 季淙茗点点头,很认真地说:“不管做什么,我对自己的认知都是很清楚的。” 我很渺小,我很普通,我是芸芸众生中最平凡无奇的那一个,和任何人都一样。 “啪——” 杜妍语的笑容还未收齐,眼前季淙茗的身影已经没有了,再次感受到他的气息时,却是在腰上的剧痛之后。 杜妍语惊讶地扭过脸,想要躲开,但季淙茗比她的动作更快,在她有所动作前,剑鞘已经亲密地触碰到了那张脸花都会自愧不如的脸。 季淙茗脸嫩心黑,性格软归软,但是打起架来是真的狠,剑不需要出鞘,对着他们的脸就是一顿抽,抽得鼻青脸肿找不着北。对杜妍语这个女性,他手下留了情,没对着脸抽,但也把她抽得怀疑人生。 不是说好的新人吗?为什么她连防守的时间都一点没有?!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季淙茗会以碾压的优势赢过她?! 整场战斗在步升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时候开始了,然后在他刚反应过来“现在有情况”的瞬间,又结束了。 最后,步升也只能对着三个被抽得脸蛋高肿,晕得没有任何疑问的三人默默无言。 季淙茗平时还是很温和的,放在往常,打一顿放了就好,但今天斐垣刚说要“抓人”,于是他就把人绑好,再把晕过去的人喊醒,一连串地就把他们拉回来了。 打包工作自然是步升做的。季淙茗爬另有埋伏,特意里里外外地检查了一遍,任何怕他们对斐垣下手,连忙赶了回来。 听完了步升的解释,除了季淙茗之外的所有人都是:“……” 陆汾糖松了一口气,也是她“关心则乱”了,季淙茗的实力徐思羽仨不清楚,她还能不晓得吗?季淙茗就是个怪物(褒义),把人按在地上摩擦跟人会呼吸鱼会游泳似的简单。 杜妍语带着人去找他麻烦,简直就是自讨苦吃。 “季淙茗我有事要和你说!”陆汾糖气冲冲地团吧团吧随手从石伟威身上扯下来的布往他嘴里一塞,开始愤怒地告状。 但季淙茗却是满脸紧张:“斐垣没事吧?” “……”陆汾糖满是愤怒的心一下就无奈了起来,斐垣没事吧?请把那个“吧”去掉好吗? “季淙茗,你是看不起石伟威还是看不起斐垣呢?!”陆汾糖哭笑不得。 “我先去看一下斐垣。”季淙茗却是没办法放下心。他知道斐垣很厉害。但厉害和会不会受伤又是另一回事。 季淙茗对斐垣有着绝对的信心,斐垣不会有事的。 但斐垣会受伤,心里的伤。 每一次斐垣发完脾气,季淙茗都能感觉得出来。斐垣在难受。 他不想斐垣难受。 眼见着季淙茗的身影消失,石伟威的眼里涌出绝望。 在看到杜妍语的那一瞬间,他知道,自己真的活不长。 在杜妍语没出现前,他的心里是抱着自己能被救出去的希望的。 一起闯过这么多个副本了,他心里清楚,杜妍语比他厉害多了。所以只要自己暂且苟活下来,撑过杜妍语来救他就可以了。 斐垣那人看不出套路,但因为败得太容易,他连反击的机会都没有,一定是斐垣有什么“定身术”一类的道具,让他无法反击,所以才会失败。 石伟威不觉得斐垣有碾压他的实力,只觉得是自己太过大意。 只要再他机会,只要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能——一定能—— 陆汾糖几人面面相觑,拿不准该拿这些人怎么办好。 “道具,全部交出来先吧。”仇博依蹲下身,看着杜妍语,平静里带着狂热,“让我看看,你都有什么好东西吧!” 杜妍语嘴角的笑容凝固了一瞬,她看着这个没有半点杀气的男人,感到了一股寒意。 季淙茗借着“交换情报”的借口,顶着斐垣似笑非笑的眼神压力山大地用眼睛把他身上转了个遍,感觉到斐垣目前的情绪好像是良好便放心了,然后连忙就往外跑。 “季淙茗。” 声音略冷淡的声音让季淙茗停了脚:“斐垣有什么事情吗?” 季淙茗看向斐垣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闪着光。 “没事。”斐垣垂下眼帘,“你出去吧。” 季淙茗不想惹斐垣生气,目前最好的就是听斐垣的话乖乖出去,但是—— “斐垣,有什么事情,随时都可以找我!可以吗?”季淙茗握着拳头,指甲扣着手心的肉紧张地问道。 斐垣想笑他。出力出心意还要小心翼翼地怕自己不高兴,不傻吗? 但他却笑不出来。 看着季淙茗认真的眼睛,他笑不出来。 “随你。”斐垣含糊地开始赶客。 “那我走啦,斐垣,等一下我再来找你!”得到了斐垣的“许可”,季淙茗几乎是蹦蹦跳跳地跑出去。 “……蠢蛋!”斐垣意味不明地低骂了一声,阴郁的脸色却好了很多。 季淙茗一出来,陆汾糖就开启了愤怒的豌豆射手模式,嘟嘟嘟地把杜妍语几人的“恶行”说了一遍。 陆汾糖的告状将步升听得冷汗连连,赶紧离杜妍语远了一些,但季淙茗却一直很平静。 陆汾糖还在那里愤愤不平:“这些人怎么能这样啊!他们的比厉鬼还可怕!” 季淙茗低垂着眼帘,淡淡的说:“人是世界上最复杂的动物了。”他叹了一口气,怜悯的目光在他们的身上停了一瞬间。 “你在可怜我?!”五官明艳的女人不可思议地问,“你刚才是在,可怜我吗?”她的样子有些狼狈,但依然美丽动人,头发上有些一些草屑,但只是给她添了几分凌乱的美感,身上些许的擦痕更是让她多了几分桀骜的狂气。 季淙茗点点头:“你……挺可怜的。” 陆汾糖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季淙茗你说什么?!她哪里可怜了?!被她害死的人才可怜好不好?!” 杜妍语勾唇笑了起来:“小弟弟,你以为这样就能吸引我的注意力吗?不用那么麻烦的,你很强,所以这本身就是一种资本。” 季淙茗却很严肃地摇了摇头:“我有喜欢的人了。”所以,不会对你有那种心思。 季淙茗直白的话让杜妍语漂亮的眼睛里染上了怒火,整个人显得更加生机勃勃,耀眼得勾人,哪怕是同为女性的陆汾糖和徐思羽也很难将目光从她的身上移开。 季淙茗却是皱了皱眉,白色的火焰弹出将周围的波动烧了个干净。 季淙茗诚恳地说:“你很可怜,如果没有这种环境,你应该会成为一个很优秀的人,而不是一个杀人犯。你本该有一个更好的未来的。” 屋子里的人一个激灵从恍惚中清醒了过来,皆是心有余悸地怒视着杜妍语。 “你说我是杀人犯?!真是好笑了!这种鬼地方还有杀人犯这种单独的称呼吗?” 被发现了小动作,杜妍语也只是不慌不忙地拢了拢头发,她的双手被绑着,这样的姿势放别人身上只是狼狈的别扭,但她做起来却意外的优雅看好。 “你的傲慢真是让人恶心!”杜妍语充满着恶意地看着他。 “哦。”季淙茗并不在意。 “糖糖,你盯着她吧,她的技能被封了,这种应该是道具的功能,你小心点,别看她的眼睛,有事喊我,我出门有点事要去办。” “好的。” 陆汾糖觉得季淙茗有些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来具体是哪里不对劲。 看蚂蚁城建的兴趣被打扰,消消乐又不敢兴趣,斐垣无聊地在屋里抽煞气玩。 用怨气弄出个跑道,开始完锦标赛,十个赛道上的代表“选手”各不相同,有溺死、割腕、窒息、分尸……各种各样和死亡有关煞气,让它们跑。 斐垣吸收的煞气太多太多了,光是溺死的他就能找出一千种还残留着不同执念的痛苦。 人的身体无法接受煞气,想来也是因为这些。 煞气夹带的痛苦和执念轻而易举地就能让人崩溃。 至于斐垣为什么不会崩溃。 大概和他的承受力和感情阙值有关吧。 斐垣不是一个稀里糊涂的人,但也不是一个对什么都要刨根问底的人。 他催促着“选手”们跑快一点,再跑快一点。 要跑快一点才行哦。 因为,要把最好的送给他亲爱的父亲呀~ 斐垣支着下颌笑吟吟地看着小可爱们在他的威压下瑟瑟发抖。 煞气没有灵智,聚拢在一起的煞气以一种很奇妙的状态聚拢,但又分散。像各种各样的雾气团,彼此一样,但又有区别。 季淙茗出去后过了很就才回来,他进屋的时候,顾不上满屋子的血腥味,回来便直奔斐垣的房间。 “斐垣,我有事情想和你商量。” 斐垣闻见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头也不抬,很随意地问:“来道歉的吗?” 季淙茗不知道他怎么又提起这茬了,但还是摇了摇头:“我不觉得我错了,所以我不要道歉。” 斐垣立刻就沉了脸。 季淙茗知道斐垣又不高兴了,但他不想骗斐垣。哪怕这种欺骗会让斐垣虚假地稍微高兴一下。 他不想骗斐垣。 绝对不要!只有斐垣,他绝对不要骗! 斐垣更生气了。不是说了吗?!不认错不准吃饭!这个傻子,他都不饿的吗?!这里又不是什么系统空间! 斐垣也不知道哪来的莫名其妙的火气,反正就是把自己搅得心情暴躁。 “季淙茗。”斐垣将自己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全部压了下去,转头看着他,然后对他招招手,让他坐下:“我要求你道歉呢?” 季淙茗一边坐下一边回答着:“如果是你想要的,那我就道歉,但——” “没有‘但’。”斐垣等他一坐下,就伸着两根手指抓住了季淙茗的两瓣嘴唇,往外扯了扯,然后看着他有些扭曲的脸,笑得乐不可支。 那些压抑着的、焦躁得想要捣乱一番,甚至是想要破坏一番的心情很快平静了下来。 季淙茗还有些闷闷的心情,在看到斐垣的笑脸时,一下就放松了下来。 算了,只要斐垣能够开心一点,他怎么样都好。 “斐垣,你不生气了吗?”季淙茗等他放开自己了,便小小声地凑近了他问。 “我本来就没生气。”斐垣随口道。 季淙茗便当他真的没有生气,挪了挪身体凑近了一些,好奇地看着“比赛现场”。 “解闷吗?” 斐垣很认真地摇了摇头:“不对,这是大事!虽然还只是预选赛,到了决赛,我们来打赌吧。赢了的人,要答应对方一个要求。” 季淙茗没有任何犹豫地摇摇头:“斐垣你有什么要求,和我说就好了,我会努力——” “那样没意思。” “那就比赛吧!”季淙茗不想扫他的兴,任何想到了之前对斐垣说的事情,便立刻笑弯了眼,“我先说我的要求,我要帮你的忙!任何斐垣你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禁止套娃!” “不是套娃!”季淙茗解释道,“如果我堵的那个‘选手’赢了,你就要答应我‘我帮你的忙拿下这个副本,你则要答应我一个条件’的要求。两件事情哦!” “你好麻烦,为什么不直接提出最终的要求?”斐垣无奈地看他。 季淙茗抓抓头发,有些尴尬,哼哼哧哧地说不出话。 “行吧,谁赢还不一定呢。”现在还是第一轮预选赛,总决赛的话……大概副本都结束了。 季淙茗开心得不行,就差晃着身体来展现一下自己的激动了。 斐垣心里笑着他是个幼稚鬼,但视线却有那么一会儿难以移开。 “季淙茗。” “嗯?” “跟在你身边的那个人说得没错,你的脸确实挺好的。” 季淙茗愣了一下,脸立刻就烧起了,磕磕绊绊的好半天才找到声音:“陆汾糖,她叫陆汾糖,都组队这么久了,你怎么连她名字都不知道?!” “为什么我要知道她的名字?”斐垣茫然。 说实话,他连步升叫什么都不知道,步升,就是“步升”,这个人站在他的面前,他能认得出来。和他说“步升”这个名字,他就没办法对上了。 斐垣愣了一下。 说起来,他为什么知道季淙茗的名字呢? 季淙茗被斐垣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久违的不管做什么在斐垣身边都紧张到心脏快要爆炸的感觉又涌了出来。 “斐、斐垣?”季淙茗小声地喊他。 斐垣回神,又恢复了那副冷淡的面无表情:“你说有事要和我说,是什么?” “哦哦,是这样的……”季淙茗差点忘记了来找斐垣的最终目的。 他从兜里掏出了一块金闪闪的金子:“斐垣你觉得有哪里奇怪吗?” 金子很大,几乎有季淙茗半个拳头那样大,金光闪闪,上面刻着繁琐的花纹,沉甸甸的,看着就充满了“富贵”的气息。 但这紧紧只是表面上看起来。 在斐垣的眼里,这就是一团浓郁些的煞气。 斐垣从季淙茗的手里将它拿了过来,感受着它和这个副本相同但又有些不同的煞气。 “嗤……”右手一握,金灿灿的金子立刻像一团纸一样瘪了下去,捏巴捏巴,比橡皮泥更容易塑性。 “厉鬼的障眼法吗?针对谁的?”金子对玩家来说没用,再多的金子也带不出猎杀场,是只会占用十次“放进”的额度。 对玩家毫无吸引力。 那么,这个金子的针对对象是谁,就毫无疑问了。 “我觉得是厉鬼们的自相残杀。斐垣,你不觉得这个副本里的厉鬼太多太多了吗?”C级副本里,只有方婷婷一个厉鬼,其他人都是被她操纵的npc,是执念化出又煞气凝结成的“假象”。童话城的城民虽然多,但它们并非厉鬼,而是怨念的集合体。 但在这个副本里,厉鬼多得有些吓人了。 几乎可以说没有真正意义上的“NPC”,大家都是真的,区别只是鬼和人罢了。 “而且……”季淙茗咬了咬唇,有些吞吞吐吐的说,“这个村子的男女比例太不正常了。大人就算了,连小孩都是——” 没有女孩。 在这里,季淙茗没有看到了哪怕一个女孩,不管是几个月、几岁,还是十几岁。 斐垣看着竹屋的另一个方向:“让他们去查。” 季淙茗一愣:“斐垣你不是说……”要杀掉吗? 斐垣笑了笑,捏住了季淙茗的脸:“我改主意了,有意见?” 季淙茗小弧度地摇摇头。 斐垣冷笑:“下次再顶嘴,晚饭也不让吃了,知道吗?” 季淙茗乖乖点头。 斐垣满意地放开了他。 然后又说:“先给你一次机会,让你试试能不能赌赢。” 季淙茗刚想说不用了,马上又吞了下去,又怕太随意了斐垣不高兴,于是盯着那十道跑了一半又被赶回起点的煞气团看了好一会儿。 然后才指了一名看着最有实力的煞气团。 斐垣等他选好了,才选了条刚才跑得最慢的“选手”。 季淙茗犹豫地看着斐垣。 斐垣说:“你已经没有反悔的机会了。” 季淙茗担忧地看着斐垣选中的那“位”选手,生怕它这么慢悠悠的速度跑不赢。 “季淙茗,你给我好好盯住了你自己的!”斐垣有些气愤地说着,几乎是伸手按住了季淙茗的脑袋,让他强制盯住他选中的选手,然后才一声令下让它们开始跑。 于是斐垣选中的那条,以每秒0.1毫米的速度往前挪,而其他选手在斐垣的压力下,瑟瑟发抖地以每秒0.09毫米的龟速跟在“斐选之气”后面挪,不敢有一纳米的超速。 季淙茗:“………………” 足足有五分钟的比赛时间后,“斐选之气”以三厘米的巨大优势获得了胜利。 然后在冠军诞生后的一秒钟内,剩下九位选手共同拿下了季军的宝座。 “好厉害!”季淙茗十分捧场地啪.啪.啪鼓掌。 斐垣深深地盯了他一会儿。 “啪——啪……”季淙茗鼓不下去了,不知道斐垣为什么又生气了。 “榆木脑袋!” 他要的是胜利吗?!他要的是季淙茗生气愤怒的样子! 假赛没看到吗?!黑幕没看到吗?!生气啊!愤怒啊!气恼啊! “季淙茗你干什么吃的!”斐垣气死了。 第65章 “吃着呢!”竹生将一双手背在身后,探着头往屋里看,眯缝着的眼皮里,一双浑浊布着红血丝的眼睛滴溜溜地在陆汾糖和徐思羽的身上转着。他的五官不太端正,小眼睛瘪脸颊,猥琐又带着几分的奸诈,半明半暗的光打在他的身上,瞧着更像是准备要干什么坏事了。 十二双眼睛齐齐转过来盯住了竹生。 竹生一噎,被二十四只眼睛盯得心里有些发毛,但当他的眼神扫过杜妍语时,眼里的贪婪几乎无法克制。 竹生是来看他那个嫩得能掐出水的媳妇的,男人都是喜欢年轻漂亮的,他自然也不例外。但如果说陆汾糖的年轻漂亮是七分,杜妍语的千娇百媚就是十分,他的视线从落在杜妍语身上的那一刻起,就没办法挪开了。 竹生黏糊贪.婪且猥.琐的视线让杜妍语恶心,但不管心里是怎么的厌恶,面上她依然是带着笑,情绪平稳得吓人。 和命比起来杜妍语是不在意他那种想要将她吞入腹中的眼神的,反而对着她勾了勾唇角,弧度虽小,但魅.惑得让人想要升旗以示尊敬。 “小——” 锋利的剑尖抵在他的下腹,让他即将要出口的污言秽语瞬间没了影。 陆汾糖平静地看着他:“你要让我帮忙没收作案工具吗?” 竹生僵硬地咽了口口水。黏腻的视线从陆汾糖的脸上滑过,他的宽容又漫了上来。 也就现在了。 再不听话的女人,受了教训就好了。 他们家七个男人,只有一个女人怎么够?!两个吧。给他们两个吧! 竹生心里荡.漾得不行,对着陆汾糖那种水灵得像是能掐得出水的脸,几乎要流出口水。 但命.根子被威胁着的危机感让他有头皮发麻得忍不住想要打颤:“你、你这是干什么?!我就是来看看你们有什么需要帮助的没!” “没有,你可以走了。”陆汾糖冷着脸下了逐客令。 “我们可有七个男丁!”这是让老婆婆最骄傲,也是他们一家在村里立足的资本! 陆汾糖忍着恶心,装作没听懂,确实也没怎么听懂。竹生娘虽然会说普通话,但竹生却不会怎么说,基本上半普通话半方言的,只能连蒙带猜地判断。 “你奶奶喊你回家吃饭了!”陆汾糖不耐烦地说道。 步升、林邵恒和仇博依三人同时盯住了他,眼带警惕威胁的眼神让竹生有点没底,虽然说是“七个男丁”,但能算得上是战斗力的,也就那么六个,他爸年纪有点大了,木生还小,这俩就只能算半个。 但步升这边的男人可多,九个男人都是身强力壮打架不露怯的最佳年纪。 竹生腿肚子有些发抖,但却不愿意这样就离开,淫.邪的视线在杜妍语身上转个不停,几乎无法克制住他嘴边溢出来的口水:“我就住前面,有事情随时可以来找我。”家里男丁多是他在村里横行的原因,但屋子里的人也不少,面对这么多人,他还没那么大的勇气敢像往常那样横行霸道。 杜妍语微微一笑,像是将整个房间都要照亮那样:“好的呀~” 竹生便恍恍惚惚地走了,心里被那笑容泡满了甜滋滋的蜜糖水。 杜妍语看向陆汾糖,收敛了自己的锋芒:“你看,对付男人不一定要——” “你别和我说话!”陆汾糖才不听她的,杜妍语这人很厉害,不仅能打、漂亮、心狠而且话术也很高。 跟她说话,太容易被她带着走了。 陆汾糖才不觉得有能“感化”她的机会,她太厉害了。陆汾糖觉得自己完全不会是她的对手,除了被她牵着鼻子走外,不会有其他可能。 “为什么不把她的嘴堵上呢?”陆汾糖有些咬牙切齿地说道。 略带可惜的视线从杜妍语的身上扫过,如果她们不是在这种情况下遇到,杜妍语不是那种会随意把人命当工具的人,她应该会很崇拜杜妍语,成为小迷妹也不一定。 但没有如果! “谁知道……”杜妍语轻轻的说,和石伟威那几个人完全不同,她的脸上从头到尾地就没有出现过惶恐或是不安。自信,且毫不掩饰自己的力量。 杜妍语在赌。 有了一次失败,杜妍语已经不相信从石伟威嘴里出来的任何情报了。但从石伟威的惨状来看,斐垣和她是一类人。 既然是一类人,她就不怕。 能利用的,才有活下去的价值。 对男人来说,柔软楚楚可怜的女人能激起保护.欲,桀骜的女人有征服.欲,但在猎杀场里,不管这其中的哪一样,只是添头罢了。 她相信自己的魅力,也相信自己的实力。 不管到哪个地方,她都相信自己能活下去。 斐垣再残暴,但只要他是一个聪明人,就不会放过她这么好用的棋子。 虽然从棋手到棋子身份的转变让她有些不爽,但只要给她时间——她就能反杀。 没有人可以永远地被控制。 “糖糖,只有你们吃东西,光让我看着不会太残忍吗?”杜妍语的待遇算是最好的那个,其他人不是被捆得结结实实就是被吊了起来,只有她,被束缚了双.腿和双手,还能背靠着墙坐着。 “别叫这么亲昵,谁是你糖糖了!”杜妍语的声音好听,叠字叫着跟含着蜜似的,陆汾糖对女人没那方面的兴趣,但对美丽事物的喜爱和欣赏是刻在DNA上的。 陆汾糖哪怕知道杜妍语杀人不眨眼,但她声音又好人又美,血腥残忍的场面她也没亲眼见识过,多少还有些摇摆不定的晃荡。 当然,那种摇摆不定的程度,最多只是给她点水喝。 陆汾糖对杜妍语还是很警惕的。 但就是这种警惕,被杜妍语利用了。 “糖糖,你知道你们老大为什么要优待我吗?”她笑吟吟地看着陆汾糖问。 陆汾糖扒饭,只当自己没听见。 杜妍语也不在意她刺猬一样的反应,反而饶有兴趣地歪着头瞧着她:“因为这是对我的考验呀~” 漂亮又有实力的棋子,谁不喜欢呢? “呸!”陆汾糖气得不行,“谁会跟你这种魔鬼做同伴啊!” “糖糖,你别理她了。”步升拍了拍她的肩膀,“吃饭吃饭。” 杜妍语又是轻笑,笑得步升低下头,耳朵发麻地扒饭。 除了同为女性的徐思羽和陆汾糖,屋里其他人对杜妍语的态度都有些奇怪。 从石伟威哪里得来的消息里,杜妍语显然是一个杀人不眨眼心狠手辣的恶魔,但实际见到人后,她的气质、容貌和谈吐又很难将她和那样的形象联系起来。 “你别做梦了!斐垣才不可能会喜欢你!”陆汾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的气音。 “糖糖,男人和女人,是没有绝对的。我不会和你的朋友抢,但如果对方喜欢我,那我也没办法,不是吗?”杜妍语并不掩饰自己的意图。 季淙茗很强,长得也很合她的心意,但可惜了。纯情的小男生执拗起来是很可怕的,她还不觉得自己有那个将初恋和性.取.向一起改变的毅力。 但那样的小男生,她见得多了。 怎么让人动摇,怎么让人放下戒心,怎么让人将她视为朋友,她再清楚不过了。 搞定斐垣,让他放她一条生路,再搞定季淙茗,她作为有魅力有勇气的漂亮知心大姐姐,以后的日子怎么都不会难过。 周旋于几个男人之间,哪怕心思、目的和态度各不相同,也无关紧要。 她很在行的。 陆汾糖被她调笑中带着挑衅的姿态激怒了,瞪着她的双眼几乎冒出了火,正要开口,就听到一道冷淡的声音。 “不得不说,你确实厉害。” 斐垣的声音让所有人都愣了一愣,除了杜妍语。 斐垣的出现正如她所期待的那样,或者说,她早就等着斐垣的出现了。 杜妍语的脸上带着笑,自信又漂亮,双眼明亮地看着斐垣:“我的考验,通过了吗?”她的话里带笑,哪怕是以一个有些狼狈的姿态,但她在气势上却没有半点有示弱的意思。 杜妍语得到的“优待”让她对“斐垣觉得她还有用”这件事很有信心,或者说,在她看来,斐垣就不会真的将她杀了。 自己的实力是最重要的,其次,手里需要方便好用的工具人。所以,哪怕她看不上石伟威,但为了有个趁手的工具,她还是捡起来那个垃圾。 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展现自己的价值。将自己的价值,展现给斐垣。 “考验?”季淙茗茫然地眨了眨眼睛,不明白为什么突然有了什么考验。 斐垣看了杜妍语一眼,同样也笑了:“你确实聪明,但很可惜,你还是要死。” 斐垣说:“我不喜欢。” 杜妍语的笑容一僵:“你在说谎。” 斐垣立刻冷了脸:“你在质疑我?!” 陆汾糖几人心里皆是一惊! 斐垣难懂,但他也好懂。 弄懂斐垣的最好方式就是——永远不要期待自己能弄懂斐垣。 听起来虽然有些绕,但事实就是如此。 想要在斐垣手底下活命,听话就好。 不要自作聪明,更不能惹怒他。 杜妍语现在做的,就是试图去理解他没有逻辑的思维中的逻辑,并且自认为很了解他。 聪明反被聪明误,说的大概就是这种吧? 陆汾糖有些真心实意地同情杜妍语了。 惹怒了斐垣,让他不高兴的,就目前她所知道的,只有季淙茗一个还活得好好的。 陆汾糖看着还是一脸茫然在状况外的季淙茗,叹了一口气。 “你觉得,所有人都要顺着你的心意,被你玩弄于鼓掌之间才是世界的真理吗?”斐垣一步步走到了杜妍语的身前。 被吊着的石伟威惊恐地瞪大了双眼,福安不是冲着他来,但斐垣每靠近一步,他的恐惧就越发的浓烈。 恐惧,深入骨髓灵魂的——对斐垣的恐惧。 “说话。”斐垣居高临下地看着杜妍语,平静地吐出这两个字。 但杜妍语无法平静。 这种命被别人拿捏在手里的感觉,换做谁都是不能平静的。 强自定了定心神,杜妍语有些摸不清斐垣的态度,但她坚信这是斐垣对他的考验。 太熟悉了,斐垣身上的“恶”,她太熟悉了。 斐垣,和她是一路人。 “全世界都顺着我心意?”杜妍语笑了笑,迎上斐垣的目光,矜持但又张扬,“当然会有这么一天,只——” 斐垣没让她将这句话说完,因为他早就知道了这后半句是什么。 “给你一次机会,重新说。” 脑袋九十度地向后折去嵌入屋子,脖子和脑袋的疼痛让杜妍语大脑空白了一瞬间。 竹子坚硬的破口抵着她娇嫩的皮肤,杜妍语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她竟然没有发现斐垣是如何攻击的。 对煞气控制越发熟练的斐垣自然不用自己动手,煞气在他的手里,乖巧无比。类似念能力的运用,别说扭个脖子,让杜妍语的身体在一瞬间完成十处三万六千度比麻花更复杂的扭曲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属性高达五十的体质让看似娇嫩的皮肤连点皮也没破,但脖子里的骨头却疼得厉害,杜妍语心里对斐垣重新评估了一番。 原以为……斐垣是残暴冷酷枭雄式的人物,结果看来…… 远没有她想象得那样聪明吗? 杜妍语有些失望,想到自己的小命在这样的人手里,有些“竟然被他这种人压制”的不满。 但这样不才好吗? 这样的人,才好控制。 “我说错了,是您。”杜妍语立刻就转变了态度,目光灼灼地看着斐垣,诚恳地说道,“世界是围着您转的。” 斐垣满意地勾起了唇:“对,你说得很对!” 这一次,所有人都看清了斐垣的动作。 淡淡的红光在他的右手食指间浮现,杜妍语的身上也被一层淡得需要认真观察才能看见的红光包裹住了。 斐垣说:“世界是围着我转的,所以,杀你只需要我想,就能做到了,不是吗?” 斐垣垂下眼帘,黑色的眼睛里闪着温柔的笑意:“是这只手吗?” 杜妍语不知道他在问什么,更不知道他这副样子是要准备把她怎么样。 但她感到了恐惧。 “我——” “我不太喜欢。”斐垣笑吟吟地说道,“你的眼神,我不喜欢。” “我的东西,哪怕毁掉,都不会给你的,知道吗?” 伴随着斐垣带着笑的声音,杜妍语惊惧的惨叫声几乎要刺穿这个不太牢固的屋子。 “啊啊啊啊啊——” 陆汾糖几人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疼虽然不在他们的身上,但耳朵里听着杜妍语的惨叫声,他们好像也跟着疼了起来。 杜妍语惊恐地看着自己的右手从指尖开始,以一个有些慢的速度被扭成了三百六十度、五百四十度,七百二十度、九百度、一千零八十度…… 从指尖、到手掌、到手腕、然后是小臂、大臂…… “啊啊啊啊啊啊啊——”骨头寸寸碎裂,血管炸裂、肌肉组织破碎……全部,都在皮肤之下发生。 皮肤变成了有着一千八百层褶皱奇形怪状的扭曲状态。 杜妍语快疼死了,她要疯了。 近乎抱着一种逃避的心理,她想着要将眼睛闭上,但眼皮却不受她的控制,反而撑得越来越大。 斐垣慢悠悠地鼓着掌:“恭喜你呀~” 杜妍语想破口大骂,但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却只有破碎痛苦的呻.吟。 陆汾糖捂住了自己的嘴,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露出了声音。 斐垣停下了折磨她的动作,笑得温柔缱绻:“疼吗?” 疼痛让杜妍语的眼泪不受控制的从眼眶里漫了出来。 她哭得很狼狈,同时也很美。 美丽的事物,大家都喜欢,斐垣也不例外。 斐垣静静地欣赏了一会儿,然后才说:“我很喜欢看你哭,你能再哭得好看一点吗?” 扭曲得不成样的手臂让杜妍语的大脑一抽一抽的疼,她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眼泪止不住地淌,茫然且美丽。 “这样表情也好看,继续这样哭吧。”斐垣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脑袋,“你乖乖的,我就不杀你,好不好?” 斐垣虽然用的是问句,但杜妍语知道,她没有半点拒绝的余地。 她想要点头,但僵硬的身体却无法做出任何动作。 “为什么,你要违背我的命令呢?”没有回答,斐垣又阴沉了下去,扯起杜妍语的头发狠狠往自己这边拽了一下,但忘记了目前煞气还控制着她的身体,除了将她那头漂亮乌黑的长发扯断了一大片外,没有任何的效果。 杜妍语疼得有一种自己头皮都要被扯没了的错觉,她立马尖叫着哭喊道:“什么都好!什么都好!别杀我!求你了!你别杀我——” 斐垣松开了手,一大把黑色的头发从他的指间滑下落在地板上,过了一会儿,他才有些无措地说:“嘘,安静一点,别这么大声,晚上喊这么大声,会扰民的。” 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事一样,顿时开心了起来:“走吧,我们去扰民吧!你不是很喜欢自作聪明不是很喜欢展现自己的能力不是很喜欢觉得自己了不起吗?去,去证明给我看。一百个……不对,六百个。抓到六百只鬼,我就放了你,怎么样?” 不等她回答,斐垣便把视线转到其他六人身上:“你们也是,只要抓来六百只鬼,我就不杀你们。好吗?” 被他看到人,全部惊恐地睁大了眼睛。不知道是在害怕斐垣,还是在害怕他口中的“六百只”。 斐垣也不需要他们的回答,自说自话地就将他们放了,绳子自动解开,布块自动从他们的嘴里跳出。 斐垣期待地看着他们:“六百只,要早一点带回来哦!” 身体还在颤抖,但求生的本能让他们开始有了动作,不管是六百只鬼,还是斐垣,他们都怕—— 所以,要逃! 没有任何犹豫,七个人,冲出们便朝着七个方向拼命跑去,但是在他们迈开腿朝着未来逃走的瞬间,身体僵住了,再也无法动弹。 诡异的红光禁锢了他们。 斐垣阴沉着脸问:“我说话——” “就这么不管用吗?!” “轰——————” 巨大的撞击声让整个大地都颤抖了一下。 七人被脑袋朝下被撞得七荤八素,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地面便离他们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七人惊恐地瞪大了双眼,然后……急速下降的身体让他们恐惧得失去了声音。 “轰——————” 又是七个大坑,斐垣面上看不出喜怒,只是像是玩弹珠似的控制着几人上上下下地享受着天堂和地狱反复横条的感觉。 “我说过了,我的东西,毁掉都不会给你们!”又怎么会放过你们这些觊觎过的人呢? 一寸寸地痛苦席卷了他们身体的每一个细胞,但是在斐垣的“严密”保护下,他们的要害都被牢牢护住,可以体验全身粉碎性骨折的快.感,同时还能不失去生命。 啊……多么仁慈呀~ 林邵恒终于知道,自己拖回来的那三个半截身子埋地下的人是怎么回事了。 “没、没有……”比起那六个只是看着强实则跟纸老虎似的大男人,杜妍语好歹还能吐出点求饶的话。 “我没有想要抢你的东西啊啊啊啊啊啊唔——”杜妍语脸着地,倒栽葱似的被埋进土里,骨头咯吱咯吱响个不停。 林邵恒几人同情地看着杜妍语,和斐垣讲道理?试图去梳理他的逻辑?想要对他进行解释? 没有的。斐垣不会听的。 他永远,只会照着自己的那套谁也不懂且喜怒无常的性子来。 “真可怜啊……”斐垣感叹着,但手指滑动的速度越来越快,不满足于上下,他开始玩美术生的画工练习,三百六十度,三百六十个点,任意两点划直线。 因为是七线同时操作,有时候在空中撞车也是常有的。 听着他们的惨叫、痛哭和碰撞声,斐垣不觉得有什么愧疚。 只是有些无趣。 只是动来动去乱七八糟的轨迹罢了,他很快就腻味了。 “啪——” “啪——” 斐垣放开了控制,任由高度不同的几人狠狠从空中摔下。 斐垣看着季淙茗问:“你还在可怜他们吗?” 季淙茗点点头,眼睛里有水光。 斐垣怜悯地摸着季淙茗的脸,悲戚地说:“是呀,痛快被你杀死,好多?”死亡只是一瞬间的事,但疼痛,却是长久的。 季淙茗抓住了斐垣的手,低低地说:“别难过。” 斐垣笑了:“我为什么要难过?” 季淙茗摇摇头:“不知道,但我觉得……你现在好难过。” 斐垣就着这个动作在他脸上掐了一把:“你觉得?季淙茗,你真的是……狂妄啊!” 季淙茗低垂着眼,难过得不想说话。 斐垣有些烦躁,大手向下,虚虚地对着他的脖子做了一个“掐”的姿势,微凉的指腹扣在他的皮肤上,炽热滚烫的血液在他的血管里涌动着,一跳一跳地震得斐垣全身发麻。 只要他想,那双苍白但是有力的手,不需要几秒就能把手下的东西掰断。 “季淙茗,要有所有物的自觉懂吗?”斐垣轻轻地松开了扣着大动脉的手指。 季淙茗却突然愣住了,然后脸上甚至在瞬间浮现上了红晕。 “所有物?你的吗?”季淙茗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不然呢?你还想当谁的东西?”斐垣的表情在那一瞬间可以称得上是凶狠的,“季淙茗你给我老实一点。” “嗯嗯!”虽然被斐垣叫做是“他的东西”,季淙茗的脸上却看不出半点的不高兴,反而一脸雀跃,眉眼弯弯,“斐垣,我一定会好好听话哒!” 斐垣拉着脸,在他脸上掐了一把:“卖什么萌!” 掐完就走,不带任何犹豫。 季淙茗没跟上去,因为他正兴奋得想要去跑圈。 斐垣却又不高兴了,转头瞪着没眼色的季淙茗:“傻站着干嘛?!” 季淙茗一溜烟跑上去了。 陆汾糖看着季淙茗脸上扬着笑,蹦蹦跳跳地仰着脸和斐垣说话的样子,不知道是肚子撑得多一点,还是叹息小白菜好拱多一点。 斐垣对那七人失去了兴趣后,任劳任怨的林邵恒、步升、徐思羽和陆汾糖去将和死人差别只在还剩一口气的烂泥们拖了回来。 在审问他们的时候,他们的道具被洗劫了个“干净”,除了石伟威手上的那个神奇救命药丸,还从杜妍语的手上敲了三粒过来。 仇博依看着这几个睁着眼睛却已经死去了意识的几人,犹豫要不要浪费。 “问问老大看接下来对他们还有什么安排?”陆汾糖也摸不准斐垣是想让他们死还是让他们活。 “救、救我……”杜妍语的眼珠动了动,强大的意志力控制着变成一滩烂泥的身体发出了微弱的声音。 仇博依看着她说:“救你需要浪费一颗药。”他舍不得。 如果可以,杜妍语想将眼前所有人的全部再他们活着的时候将他们剁成肉泥,看着他们痛苦挣扎又逃不出死亡的阴影,但可悲的是,现在她才是那个马上就要死去的可怜女人。 “我……有……我会给你……”破碎的声音断断续续,几乎每吐一次呼吸,鲜红黏腻的血液源源不断地从她的口中涌出。 从系统背包里拿东西需要集中的注意力,但她现在都快死了,还有什么高度集中的注意力可言?而且就算东西拿出来了,仇博依他们不帮忙,她也只能眼睁睁地为他们做嫁衣。 “你骗我。”仇博依平静地看着她,“十六点五十三分二十一秒到五十四分十三秒的时间里,你和我说,你已经把所有的积分都换成了道具,把所有的道具都交出来了。” 但现在杜妍语手里还有。 “人活着……总、要……”总要给自己留下点什么的。这不能怪她。 杜妍语求救地看着她,那句扭曲的身体已经看不出美感了,但她的眼睛依然漂亮,眼神依然执着:“救我……” 只要能活下去,只要能活下去…… 仇博依盯着她,像是在评估她话里的真假。 “喂,你想活下去吗?”陆汾糖看着她,表情突然变得很奇怪,“你想要活下去吗?” “想……”怎么可能,人会不想活下去呢?杜妍语想活下去,她想活下去! “被你杀掉的那些人,他们也是这么想的。”陆汾糖说,“我很害怕,看到你,我就很害怕。” “因为,如果没有老大和季淙茗,现在求着要活下去的人,就是我了。” “你会放过我吗?你会让我活下去吗?” 杜妍语说:“会。” 陆汾糖摇头,淡淡的笑容在她脸上浮现了出来:“你不会的。你不会放过我的。”陆汾糖的笑容很僵硬,她努力想要保持一种风轻云淡的心情,但只要想到自己可怜兮兮地成了一具尸体,她就完全没办法冷静下来。 “我会被你折磨,交出所有的道具,然后扔给你的手下糟蹋,玩弄成破布后,割开身体,被鬼吃掉内脏,抽掉血管,在痛苦中死去。”滚烫的泪水掉了下来,陆汾糖却没去擦,她只是颤抖地盯着杜妍语问,“对吗?” 高属性点的身体恢复能力十分强悍,慢慢的,杜妍语已经能动眼珠了,她怜悯地看着陆汾糖:“但、现在快……死的是我……”说着,又是一大口血从她的嘴巴和鼻子里涌出来。 是的,正如陆汾糖说的那样,如果没有季淙茗和斐垣,陆汾糖口中说出的那些可能,就会变成现实。 但现在的现实却是——她,杜妍语,瘫软在地上,生死不知,前途渺茫。 她恨啊!她好恨啊!凭什么死的要是她呢! “糖糖……”步升看她摇摇晃晃的样子有些担心,“别怕,这些事情都没发生。” 现在是没发生,但以后呢? 以后,她会这样死掉吗? 陆汾糖转身就走,抱着一秒都舍不得让它离开自己身边的剑,气势冲冲地就要出门。 “你疯啦!外面有鬼!” “我就是要找鬼!老子一定要在这个副本里拿到五十万以上的积分!”她疯了似的想要变强。 “糖糖……”徐思羽说不出阻止的话来,陆汾糖害怕杜妍语,她又何尝不怕呢? “糖糖你别急。”仇博依说话了,他冷静而客观的说,“副本玩家全部在这里了,你不出去找,他们也会过来的。你出去了,单打独斗太危险。倒不如留在这里,我们一起。” “万一今天又没有鬼来这么办?” “不会的。”仇博依看着烂泥似的石伟威几人说,“会有鬼来的。” 仇博依去问斐垣到底要怎么处理石伟威七人。 斐垣让他看着办。 斐垣对他们的兴趣来得快,去得同样也不慢。 折腾他们,为的是季淙茗。 折腾完季淙茗,斐垣自然就没兴趣了。 仇博依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几人救回来了。 但仅限于将他们从濒死救回到重伤。 这些老油条不会真的将所有东西都交出去,恢复了点力气很,很快又给自己塞了一些东西。 杜妍语把最后一粒救命药丸拿出来,一百万一颗的药丸,她买多了也买不起,这真的是最后一粒了,但最后到她嘴里的,不过也就半粒。 杜妍语含着药,趁着药效还没有发挥咬牙将自己扭成了麻花的手顺着反方向拧回去,令人牙酸的骨头摩擦声、碎裂声令人听得心里发寒,但杜妍语仅仅只是咬牙,额头挂冷汗。 被扭回来变得更加破碎的骨头肉肌肉组织在药的效果下,很快将她的手臂恢复成原本的模样。 仇博依有些佩服她了。 但更深的,是害怕。 杜妍语是真的狠。 对别人、对自己,她都狠。 所以才恐怖。 杜妍语不能留。 仇博依很确定,今天只要放杜妍语离开,他日他们一定会在她的身上栽个跟头! 徐思羽手在脖子上划拉了一下,做出一个抹脖子的动作,试探地说:“干脆直接杀掉?” 仇博依更犹豫了。他暂时还做不出来这种事情。 仇博依看看其他人,其他人也犹犹豫豫地看着他,没一个能下得了决定。 石伟威几人带着深深的恐惧和求饶看着仇博依。他们隐隐感觉出来了。斐垣是老大,下面季淙茗说话最有用。 除开斐垣和季淙茗之后,仇博依又是一个小领头羊。 让他杀人,仇博依觉得自己做不到。现代人上网,接受的信息那么繁杂,各找湮灭人性的报道不是没看到,不是没气愤,不是没想过要让法官从重处理,死刑无期叫嚣得太多了。仇博依也是其中气愤填膺的一个,但这种事情真的变为现实后—— 他反而只剩下茫然了。 但就让这些人离开,仇博依更做不到。 想了想,仇博依也只能自暴自弃地采用了“拖”字诀,万一他们自己就死了呢?可行性虽然小,但也不是没有是吧? “我要你们帮我。”仇博依直白地说,“你们逃不走的,也别想动歪心思。” 斐垣的强大,是他们最好的底牌。 杜妍语毫不犹豫地说:“你提要求,我会做的。” 她是个能屈能伸的人。 对斐垣实力的错误评估,让她做出了两次错误的选择。 不会再有第三次了。 只要能活下去就行。 只要活下去,她加起来有几百的高属性点,重回巅峰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人要活着,才有无限的可能。 其他几个也飞快地点头,表示自己什么活都能干,什么吩咐都会听。 只要让他们活下来就好。 第66章 脑海中划过那天早上死去的那个玩家惨状,仇博依有些艰难地开口:“那天,那个男人,他的头是你们砍的吗?” 仇博依的态度代表着他们能不能活下去,哪怕心里觉得这种问题怎么回答都不妙,但他们只能老实说:“不是的。他不是一开始就被选定的诱.饵,那些鬼太强了,只能把他推出去做替死鬼。脑袋是鬼砍的,内脏是鬼吃的,血管是鬼抽走的……” 仇博依觉得,他们说的应该是真话,但还是不对:“你们没杀他?” 几个小跟班们对视一眼,将回答交给了最会说话的杜妍语。 杜妍语知道,现在说什么都不会改变这些人对她的态度了,于是便选择了最能展现自己“安全”的实话:“我们刨了他,但伤口却在他死后消失了。” 那天来的鬼里面,最强大的一个对内脏很感兴趣,于是他们剖开他的肚子,取了内脏到处扔,以此来吸引厉鬼的注意力,最后,那个厉鬼死在了他们的手下。 同样,被剖开肚子取下内脏的玩家自然活不了多久,没挣扎跑开就被另一只厉鬼砍了脑袋。 也算是没受太大的罪,死得很快。 但到了早上,他们也震惊不已,明明是被吃得破碎不堪的身体,最后却只有脑袋和肚子不堪入目,其他地方都只有“轻伤”。 仇博依沉着脸思考。 正说着话,一道凛冽的风直面他的眉心。 “滋——”黑色的烟雾在距离他的眉心不过一厘米的地方烧了起来,同时,黑色的剑几乎晃花了他的眼睛。 虚幻的人影一闪,很快消失了踪影。 众人一惊。 季淙茗上一秒还凛冽得让人不敢直视的剑在赶走厉鬼后,又乖巧无比地飞回了季淙茗的身边。 “季淙茗,你什么时候练得这一手?!”陆汾糖惊叹道,连厉鬼出现得无声无息这件事都没来及得吓到她。 “就这两天。”虽然这是最近才掌握的心技巧,但从他利落的动作里,完全看不出才学会的新招式。 他好像天生就知道该怎么做一样。 “糖糖,你快和仇博依他们把东西准备好。你们几个和我出去。”季淙茗指着那七人破破烂烂的玩家。 他倒也不怕他们逃,逃反正也快不过他。 杜妍语之前见识过季淙茗的厉害了,他的剑很快,非常快,角度刁钻,动作干脆,没有一丝一毫的浪费。 只是让她没想到的是,这种修真小说里才会出现的手段,竟然能被他掌握。 高级技能……吗? 斐垣和季淙茗……着两人,真的是新人吗?! 这两个新人……真的好恐怖。 杜妍语也有高级技能,正因为有,所以她才知道这有多难得。E级到A.级,她经历过三十七次,第三十二个副本,才拿到了一个C级的攻击技能,到第三十六次,才拿到B级的辅助类技能。 而斐垣和季淙茗,明明只是新人,明明只是还未脱离新手状态的小菜鸟! 明明是小菜鸟才对! 杜妍语咬牙,她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哪方面栽了!运气吗?!就因为运气吗?! 为什么?!为什么每一次,她的运气都要比别人差?! “你在想什么?” 杜妍语回神,见到季淙茗平静的眼神,心里一跳,一种说不上来的畏惧涌了上来。 “你真厉害呀……”杜妍语很快调整了自己的笑容,以一种知心大姐姐的口吻问,“你喜欢斐垣是吗?” 季淙茗点头:“对。但现在不是说这种时候的事情。” “等天亮之后,我能和你谈谈吗?和斐垣有关的事。”杜妍语轻声说。虽然不甘心,但她不想死,怎么样都好,她绝对不要死! 季淙茗很强,但他也很好骗。好的坏的,那些都不重要,她只要让季淙茗对她有一点点的上心,不管是喜欢,还是讨厌,只要对她上心就好了。 死去的大多都是没有存在感不起眼的,只要多一分留心,不管是想杀她,还是能救她,都有瞬间的迟疑。她要的,就是在意的这个突破口。 季淙茗却不理会她的这些说辞。只指了指屋子后面,让他们站过去,然后说:“一次一只,仇博依他们会用符咒在屋子内建起结界,我们要做的就是挡住乌泱泱的厉鬼,在信号来临之前,不管是杀光还是阻拦,都不能放进去。” 杜妍语被绑的时候大致听了一些他们的“计划”,觉得他们这些人异想天开得厉害,但这会儿命在他们手里,再嘲笑,也只能照着做了。 “好。但明天,一定和我谈谈好吗?”杜妍语的眼里带上了哀求。 只是谈谈,季淙茗也不觉得杜妍语会给他带来什么麻烦,于是很干脆地点头答应了:“但要等明天。”他再次强调。 季淙茗虽然性子软,但在某些方面却格外的执拗。好骗,只不过是因为不在意罢了。 不在意的事情,何必去计较那么多? “谢谢。”杜妍语轻轻点头,脚尖一点,轻盈地跳上屋顶,又跳到后面的空地上。 高属性点对人的改造很大,对杜妍语来说,修真体系还是一件遥远的事情,但武侠小说变为现实却不是什么困难。 正如石伟威所想的那样,只要他不死,活下来。因为他曾经是那样相信自己和杜妍语的实力。 可惜遇上了斐垣和季淙茗。 杜妍语知道季淙茗的实力不会太差,但真的见识到了,心里还是一跳。 季淙茗说一次只能放一只鬼进去,那就只有一只鬼能从他的剑下活下来。 奇形怪状的鬼身上都缠着浓重的煞气,有些还是以死前的模样出现,有些凄惨地维持着死时的模样,还有些是完完全全的怪物。 但季淙茗通通不管,剑尖挑起一个鬼甩进特意留下的“门”,剩下的,便是一窝蜂地绞杀。 对,就是绞杀。 杜妍语几个都看呆了。黑沉沉的夜晚,连月光也黯淡得给不出什么光亮,但季淙茗的身影却无法让人移开视线。 稳重的剑身划过鬼的周身时,十分干脆利落地将鬼卷到了一起,尖啸的破空声还未停下,扭曲的鬼身便因为过于凶猛的攻击散去了身形。 一次十二只鬼,一招将鬼聚集,一招毙命。 一共两招,毫无疑问地秒杀。 空气中,只剩下浓烈的煞气。 似乎还因为宿主死亡过于快速没能反应过来。 “嗤——”白色的火花落在空中,立刻燃得窜出几十米的高度,石伟威呆呆地没反应过来,被火燎了一下,才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回过神。 火焰针对的是煞气,但威力太大,只烧一下就烧没了,所以只燃了一下就又消失了踪影。 快得好像那些鬼、火都只是他们的幻觉一样。 “就……这样?”饶是自认为心理强大什么都能够接受的杜妍语都呆住了。她才摆出攻击的姿态,但就那么一晃眼,重新回到她手里的鞭子还没有出场的机会,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鬼很难对付。 他们既执着攻击手段又多,凶恶得让人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才好。 哪怕是杜妍语,都不能保证自己可以百分之一百地在厉鬼手下挺过去。 “不然呢?”季淙茗问,“你们昨天遇见了多少鬼?” “十三只,但都是不怎么厉害的小鬼。” 季淙茗便点点头。他觉得,今天晚上来的鬼会更多。 但是他们等啊等,等啊等,第二波的鬼依然没来。 “……”季淙茗愧疚地说,“糖糖,我好像又搞砸了。” 陆汾糖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谁知道这些鬼是什么想的?!这不怪你,谁知道他们这么胆小啊!” 仇博依已经顺利地抓到了那只被斐垣放进去的鬼,而且十分凑巧的是,这只鬼是白天来找过他们的竹生。 竹生的死相很惨,两只眼睛被挖掉,脸上被利刃划了无数条口子,喉结和命.根子被剁成肉泥,手和脚以一个十分高难度的姿势被缠在了一起,然后用十多根十几里面长的钉子钉在了一起。 是个让雄性生物看了就忍不住发寒的死法。 大概是死的执念里还有对女人的执着,他一来,就是奔着最漂亮的杜妍语去的,但还未靠近,就被季淙茗扔进屋,被扔得昏呼呼,才清醒过来的第一反应就是找被他称赞过“嫩”的陆汾糖。 然后被陆汾糖一边尖叫着一边给捅了肾。 陆汾糖的训练日日不落,心早就做好了和鬼战斗的准备,但猛一出现这样吓人的东西,立刻就慌了。 好在日日挥剑训练处来的肌肉有了那么一些本能,加上一点运气,顺利从侧面插.入,一剑俩腰子。 几万积分买来的剑伤害高,加上旁边还有步升接应,没受什么伤地就把鬼捉到手了。 可惜充当信号的招魂铃响了一声又一声,他们等啊等,等啊等,却什么也没能等到。 最后只有季淙茗探进脑袋抱歉地说:“我以为会有很多鬼一波一波来的,然后就……” 不小心把第一波的鬼全部杀干净了。 谁能想到,第一波就是最后一波呢? “不太对劲。”仇博依摇晃着手里塞着竹生的瓶子说,“淙茗,我觉得这个鬼不太对劲完完全全的对外界没有任何的反应。”仇博依没真的接触过鬼,但从季淙茗他们的描述里大致可以猜出,厉鬼的记忆和理智虽然不全,但不代表没有。 “没有反应吗?”季淙茗皱着眉,拿过瓶子感应了一下。 确实有些奇怪。 季淙茗在竹生身上感应不到任何除了“痛苦”以外的情绪。 人的情绪是很复杂的,被煞气束缚的灵魂同样复杂。虽然仇恨、痛苦、怨恨这些负面情绪占据了绝大部分,但他们之前是人,多少还保留着一点生前的执念。 不想死,想要活下去。 这是每一个厉鬼至少都会存在的执念。 竹生可能是个例,也可能只是其中一个,具体如何,只有一个样本是无法得出结论的。 季淙茗看向陆汾糖:“糖糖,要和我一起出去‘狩猎’吗?” 陆汾糖有些紧张地握紧了剑柄,她脸上的肌肉因为紧张和恐惧止不住地微微颤抖着,但却十分坚定地点点头:“要的!” 步升也举手:“我能跟着一起去吗?” 季淙茗点头。 于是三人狩猎小队就临时组成了。 斐垣已经睡了,其他人尽可能的放轻动作,将刚放出去的七个人拿着捆仙绳重新给绑了起来。 仇博依忘我地开始对瓶子里的竹生进行研究,徐思羽负责看着这群人,林邵恒则是给仇博依打下手。 杜妍语和其他人的待遇并没有区别,和脚全部被绑了起来,一溜串地坐在墙边。 “要不要带些水出去?”陆汾糖收拾着东西,对着自己各个口袋里的道具进行第三次的检查。 她很紧张。 杜妍语眼神一动,笑吟吟地开口说道:“一个带两个容易顾不过来,我可以帮你一起分担。” 季淙茗很干脆地拒绝了:“一带三更麻烦。” 杜妍语的笑容一僵。 但季淙茗确实也有这个实力说这样的话。 杜妍语很能打,运气好单挑一个c级副本的boss没问题,但也仅限于此了。 这个副本诡异得厉害,厉鬼也强得厉害,光是有C级副本boss实力的厉鬼就已经被他们遇到好几个了。 一对一没问题,但三对一、五对一甚至是十对一的情况下,杜妍语能不能全身而退还是个问题。 实力是一个问题,另一个则是信任问题。 让她护人,真的不是给她送替死鬼吗? 陆汾糖还真不能心大到和这样的人背对背作战。 季淙茗猜,整个副本里的npc都是厉鬼,所以也无需多考虑,离得近的就有竹生一家。 陆汾糖这两天可没少和老婆婆结怨,人形状态她还做不到对一个年迈的老太太下手,但换成厉鬼就没问题了! 陆汾糖往竹生家跑去,颇有点磨刀霍霍向猪羊的迫不及待。 “欸?!竟然没人?!”竹生家的围墙、屋子都有些破,用不少多费什么功夫就穿进去了。 但推开一扇门,再开一扇,不大得一眼就能看完的屋子里竟然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好奇怪啊!” 步升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天性乐观的他到了现在还有心思开玩笑:“那老太太脾气差得不行,结仇肯定多,别说找鬼晚上打架去了吧!” 步升只是随口一说,但陆汾糖在极度紧绷的状态下却不能只当是随口的玩笑。 “有可能!”陆汾糖认真地想了一下,紧绷的神经让她手脚止不住的微微颤抖,但同时大脑也极度的清明,“还记得我们谁也没杀死,结果数量对不上的事情吗?说不定就是他们厉鬼之间互相残杀。” 季淙茗很赞同陆汾糖的话,斐垣之前对他说过,斐垣所能感应到的厉鬼,只少了一个。 但不管是第一天还是第二天,“死”去的厉鬼,都不止一个。 “走吧,我们一家一家地找过去。”季淙茗觉得,自己马上就能找到真相了。 说实在,一直到现在,他都对竹生娘告诫他要早些下山的事情很在意。 明明竹生娘让他们早下山,但下山的路,已经消失了。 季淙茗也曾沿着他们上山的那条路想要试试原路返回,但才走过一个山头,前方的道路便成了他从未见过的陌生道路。 没有路可以下山。 季淙茗本觉得这样的设计是为了让玩家们出不去,将他们困在村子里,不放过美味的“食物”。 但接连几天厉鬼的“消极怠工”却让他怀疑起了这一个动机。 农村家家有院子,因为这院子,家家离得再近也隔着一点距离。 这就方便了他们无声无息偷偷的潜入。 陆汾糖一开始还紧张,她觉得这样会引来其他房子里的厉鬼,但奇怪的是,厉鬼们的听力差得吓人,无意间将门推裂了,那么大的动静都没引来任何的关注。 “也有可能他们有比我们更在意的东西吸引着。就好像一个苦瓜和一个蛋挞放在面前,除非特别爱吃苦瓜,不然一定会选蛋挞的,对吧?” 几人正说着话,突然一个长长的湿哒哒的软绵绵的东西缠上了陆汾糖的脚脖子。 “啊!”陆汾糖吓得差点跳起来,剑刃往下一划拉,半截舌头被砍断。同时步升也反应了过来,狼牙棒往下一轧,堆着乱蓬蓬头发的脑袋瘪了下去。 陆汾糖趁着这个机会,把剑当大刀使,握剑的姿势也不管了,双手把着剑柄,一边大叫着一边将趴在地上四肢扭曲的鬼剁剁剁剁剁剁,剁成了也不知道是多少块的碎片。 扭曲的鬼像泡沫似的破碎散开了,但陆汾糖和步升却不能就此放下心来。 “吓、吓死我了……”陆汾糖后怕得脸都白了。她的手上、身上甚至是脸上,还有砍鬼时溅到手上的“血”,随着鬼的消失,血也化作了死死黑红色的烟雾散去。 “所以说,下次说话的时候也要把注意力分给周围的环境。”季淙茗一早就发现了那只厉鬼,但因为只是一只危险程度不大的小鬼,便没有去解决。 检查完一楼,三人又往二楼去。 “哇哇哇——”婴儿凄厉的哭声又尖又利,三人头疼得捂住了耳朵,但那声音却像无法被挡住,直直冲他们的大脑里钻。 “快开门!”陆汾糖气势汹汹地想要把那小鬼杀掉,但房间里满地的婴儿用品又绊住了她。 婴儿床里哇哇大哭的小鬼和普通的小孩没什么不同,要说区别,也就是嘴巴大了一些,脸紫了一点,指甲长了十多厘米。 “啊啊啊啊啊!”满屋子乱糟糟的家具和婴儿用品猛地朝着他们飞来,季淙茗和步升一个挥剑,一个挥着狼牙棒将飞来的东西打走,勉强清出了一条通向睡在婴儿床里嚎啕大哭的小鬼。 “快点!”步升捂着耳朵,催她。 陆汾糖咬了咬牙,剑尖没入身体没有发出半点的声音,但那个哭嚎不止的小孩却在拔高了声音后瞬间碎成了无数的沙子。 在空中乱飞的玩具掉落了下来,发出噼里啪啦的动静。 “走吧。”陆汾糖看也不看地转过身,耳膜还一阵阵地疼,脑子嗡嗡作响,手臂上的袖子开得彻底。那是小鬼尖利的黑长指甲划拉的,也是她躲得及时,不然就不只是损失了个袖子的事情了。 “季淙茗,你说,厉鬼的模样都是死前的样子吗?”陆汾糖过来好一会儿后问。 “很大一部分都是这样的。” “……” “我在第一个副本的时候,见到过婷婷出事的样子。”虽然只有短暂的相处,但因为陆汾糖并不是一开始就把方婷婷当要她命的鬼去相处的,加上又是“第一个”,所以哪怕陆汾糖事后知道方婷婷要吃她,她对方婷婷的感觉更多的还是怜惜。 那个小姑娘,是真心实意地感激她的。 短短的一生中,她得到的温暖太少,所以对每一点的温暖都格外珍惜。因为窒息而变得紫青色的脸痛苦地看着她,一边说着对不起一边死死地捂住了她的嘴。陆汾糖害怕的不行,也气愤得不行。 但得救之后,她又为方婷婷感到难过。 方婷婷生前,是个好孩子。 可惜,她们相遇时,曾经懂事听话的好孩子已经成了鬼。 方婷婷想要“活”下去,她想活下去,那么—— 陆汾糖就要替她去死了。 她要怨气,她要养分,她要血肉。 她要……爷爷奶奶和弟弟。 所以只能让陆汾糖去死了。 季淙茗轻轻的“嗯”了一声,什么安慰的话也没说。 很多事情说出来,并不是一定有目的的。 只是想到了,然后就说了。 仅此而已。 陆汾糖将这件事情说出来,可能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想要表达什么。 她就是想说说。 有季淙茗做后盾,步升和陆汾糖很能放开手脚,之前加上属性点后变强的身体也能慢慢反馈到战斗中,陆汾糖和步升进步得很快。 三人一路杀过去,季淙茗已经记不得自己杀了多少鬼,裤兜里带着的二十个【收魂瓶】也全部装满了。 “要回去吗?” 太阳初升,村子也慢慢地恢复了人气。 街上、屋子里、空中……那些扭打着厮杀着的厉鬼们又呆滞了下去,身体变得凝视,伤口变得平滑,红色、甚至是黑色的血液也消失不见。 打斗中被破坏的东西也一点点地恢复了原样。 陆汾糖和步升脱力地坐在地上,喘着大气,因为气温低,吐出来的呼吸立刻就成了雾。 陆汾糖坐着,然后又躺下,她太累了。但哪怕累,最惦记着的,还是这次的积分。 “回去吧。” 一边掰着手指头数着自己一晚上的杀敌数,盘算着这个副本到底有没有五十万积分拿,听到季淙茗的话,她还有些恋恋不舍,但她的胳膊已经酸得抬不起来了,腿也累得慌。 “回吧回吧,我要困死了。”步升疲惫地从地上爬起来,满脸的憔悴。 三人中,就他的属性最差,陆汾糖的初始属性比他差,但她用积分加点赶上来了啊。 十二点的时候,系统结算过一次积分,步升加了两万多一点,但哪怕算上之前的积分,也到不到换一个属性点的门槛。陆汾糖加了两万八,于是又毫不犹豫地加了一点力量。 两人的差距又拉大了一点。 虽然一个晚上杀下来,身体和精神都疲惫得不行,但想着马上又能到账的积分,陆汾糖兴奋得不行。 照着十二点前的击杀数和系统积分来看,十二点后到现在的击杀数至少要能让她再多拿十五万!又是俩属性点,能不高兴嘛! 而且晚上鬼杀多了,通关评分还会高,积分又能涨一波!美滋滋! 积分结算和击杀数、和厉鬼的难缠程度都有关系,季淙茗的击杀数和杀鬼难度都在他们之上,步升涨两万,他直接涨了六百多万。 但哪怕是一下多了六百多万也不过是他那一长串数字一点点变动。 “想什么?”斐垣睡了个饱觉,醒来便看见季淙茗傻愣愣地坐在地上发呆。 他早上的训练是从不落下的,虽然战斗了一.夜,但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将一万次挥剑练习做完了才洗漱一下准备睡觉。 身上还带着湿气的季淙茗发呆的样子很可爱,脸上是运动和洗完澡后的红晕,头发不滴水但还有些湿,整个人湿漉漉白里透红的像个刚洗完想让人张口咬一下的新鲜苹果。 “一下子,村里少了两百人,不会很奇怪吗?”打完了,季淙茗这才想起还是“失踪”这茬。 万一失踪的人数太多,怀疑是他们搞得鬼,全村的人合起来冲过来可怎么办? 斐垣便问他:“这个村加起来有四百人吗?” 季淙茗一愣。 两百只厉鬼都砍完了,害怕那剩下的两百个人吗?数量翻一倍,八百都不慌的! “对哦,这个村子……本身就透着一股诡异。”想到这个,季淙茗也不困了,一轱辘爬起来,“斐垣你要出门吗?” “啊,要,你要一起?”斐垣倒是不在意身边跟着个小尾巴。 季淙茗立刻将头点得像是小鸡啄米:“斐垣斐垣,我要跟你一起去。” 斐垣掀开棉被站起身,扯了扯自己睡了一晚上的衬衫。 斐垣不喜欢裸睡,也不喜欢为了睡觉再换套睡衣,所以都是有什么衣服就穿着什么衣服睡。以前还有衣服睡皱了烦人的烦恼,现在没有了。 控制着衣服一直保持没有褶皱的状态就行。 只是扯一扯褶皱,这是他长久养成的习惯。 习惯…… 斐垣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他知道这个副本的核心在哪里了。 斐垣起来的时候,外面一群人正睡得死。 陆汾糖和步升杀了一晚上的鬼,早就累得不行了,一回来沾到地板就睡。 仇博依有了心心念念的厉鬼实验品,自然是要先做实验折腾得够本才会去睡觉的。徐思羽和林邵恒陪着他弄了一晚上的实验。 至于杜妍语和她手底下的那堆人,早就被仇博依打发出去,让他们去打听情报。 生存类的副本就是这样,活动范围被限定得很死,想逃也逃不走。 当然,最主要的是,他们想逃,也不敢。 谁知道斐垣那个神经病会在把他们抓回来后,会怎么折磨他们?! “竹生娘!竹生他娘!人又死哪里去啦?!”老婆婆不耐烦的叫声又从屋子里响了起来。 竹生娘不敢耽误,连忙跑了过去,正巧撞上从屋里边穿着衣服边从里面走出来的老二。 “老瞎子眼睛瞎了就挖掉!在这里寒碜谁呢!”说着,又顺脚踢了她一下,竹生娘重重地摔在地上,满是皱纹的脸扭曲了一瞬。 老二看也不看地扬长而去,竹生娘抽着气,扶着门框慢腾腾地站起来应道:“来了来了。” “竹生去哪啦?!你这当娘的是怎么当的?!你儿子大早上地出门饭都没吃你一点都不心疼的啊!” 老太太更哭丧似的叫骂声吵得人头疼,换做平时斐垣肯定要发飙,不过因为昨晚上斐垣睡得很好,所以早上也不爱和一个死人计较。 “可怜我大孙子哟!这么一早就出门干活养家了!你这当娘的除了拖后腿吃干饭外,还能干什么?!” 季淙茗却有些奇怪。 竹生娘的婆婆,应该已经“死”了才对。 昨天晚上陆汾糖因为没能给她几剑很失落,但大概两点多的时候,在村子遇到了两个老太太厉鬼打架的场面,兴冲冲地跑上去一瞧,顿时就乐了。 可惜这老婆婆是个很厉害的厉鬼,陆汾糖一个照面就被拖入了迷宫,差点被杀。还是季淙茗救得她,然后十分体贴地将这老太太抽了个半死,让陆汾糖来最后一击。 陆汾糖估摸着,光这一个人头就能给她带来至少四万以上的积分。可乐呵了。 “我不是说过了吗?这个副本里的厉鬼,从头到尾只少了一个。”就是死在斐垣手里的那一个厉鬼。 因为是直接“吃”了她,所以一点也不剩了。 季淙茗停下了脚步,终于知道那股挥之不去的怪异感是从哪里来了。 季淙茗昨天杀的那么多厉鬼里,不是没有比方婷婷强的,但是—— 斐垣“吃掉”一个方婷婷,拿到几百万的积分,他烧了一个C级副本,拿到几百万的积分。 而然,他杀了至少二十只比C级副本boss强的厉鬼,外加一百多次乱七八糟程度不一的厉鬼,才拿到几百万的积分。 从一开始,系统就提醒他们了。 “也就是说,从一开始,我们做的就是白工吗?”季淙茗有些垂头丧气地问。 “是,但也不是。”斐垣每天无所事事也不是什么都没干的。 他手里的煞气就是无所不在的监视器,季淙茗昨天晚上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干了什么,他都“看”在了眼里。 同样的,那些被打散的煞气去了哪里,他也再清楚不过了。 “有些被杀了,天一亮继续出现当人,有些鬼被杀了却失踪了。想来这些鬼和游戏里面的复活机制是一样的。煞气作为硬通货,给够了就能复活。” “就是不知道他们的重生点在哪里。”被斐垣控制的那些煞气已经被散出去了,但因为这个副本过于庞大,目前搜索的进度并不快, “你的火,为什么每一次都要等厉鬼‘死去’后才放出来呢?”斐垣侧过头看着季淙茗问。 “很痛苦啊……”季淙茗看着自己的手好一会儿,“直接焚烧,煞气虽然也会从附着的灵魂中被烧毁,但灵魂也会痛苦。打散之后,灵魂就消失了,再烧的话,就不会痛苦了吧?”季淙茗也不太确定的说。 斐垣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才嗤笑道:“你的滥好心,到底要自我满足到什么时候呢?” 季淙茗不介意斐垣有些刺人的话,反而笑着回答道:“这种事情,不是只要给够自我满足,就可以了吗?” 反正也只是让他舒服一点,真善良和伪善,又有什么区别呢? 斐垣微微撑开了眼皮,突然伸手摸了摸季淙茗的头发:“说得很对!” 他脸上的笑容止不住的扩大,眼里闪着光,像是小孩看到了梦寐以求的玩具那样:“季淙茗,你说得很对!” 季淙茗不知道斐垣为什么突然笑了,但只要斐垣开心,他也不执着于斐垣是为了什么而高兴的。 “那、那斐垣,你有稍稍不讨厌我一点吗?” 斐垣笑眯眯地说:“这个没有办法,我还是很讨厌你!” “……哦。” “不过也更喜欢你了!” “……”季淙茗的脸又白了。 “讨厌你”和“喜欢你”,都是季淙茗最害怕从斐垣嘴里听到的话。 他害怕斐垣讨厌他,同时还害怕斐垣喜欢他。 “那你能不讨厌我一点,然后再不喜欢一点吗?”季淙茗期待地问。 斐垣在他脸上掐了一把,扯了扯他软乎乎的肉,笑得十分恶意:“什么时候,喜欢你和讨厌你要由你说了算了?” 斐垣和季淙茗在村子里绕了一圈,和前两天一样,今天依然有人在到处找着自己家的亲戚。 但听来听去,也不过也就二十几个名字。 不到四百人的村子,每天有人消失,每天又有人回来。 而村里的所有人,都对这个事情习以为常。 失踪了?失踪了没关系,明天、后天,最迟大后天就回来了。 不担心吗? 为什么要担心? 不作恶的人,是受山神保佑,长命百岁的。 然而村里却没有哪怕一个人——是九十岁以上的老人。 第67章 “呵,全村作恶呀?”斐垣靠着树,笑得很漂亮,树叶间隙洒下来的眼光照在他的脸上,阳光、明媚又柔和,季淙茗神情一晃,几乎要以为曾经的那个斐垣回来了。 “你透过我,在看谁?” 脸蛋两边的疼痛传来,季淙茗回过神,斐垣一愣煞气地看着他,脸上虽然还带着刚才的笑,但却阴郁得可怕。 “说!你在看谁!”斐垣黑沉沉的眼睛锁死了他,大有他胆敢犹豫就立刻掐死他的狠厉。 “你、你啊……”季淙茗不知道为什么斐垣会这么问,但一股莫名的、无法追踪根源的悲伤和委屈漫了上来,“斐垣……” 斐垣掐得他很疼,非常疼,不是以往玩笑似的逗弄,而是真的动了杀气。 如果不是季淙茗,随便换一个人,以斐垣现在的力道,大概那个脑袋已经是血液和脑浆四溅的破烂玩意儿了。 “疼……”季淙茗忍了忍,但没能控制住生理反应挤出了泪花。 斐垣的目光一接触到那水光,耳边季淙茗的痛呼声如同惊雷一般炸开,他的手一抖,触电似的松开了他。 “我……”斐垣突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唔……斐垣,你哪里不舒服吗?是不是你吸收的那些煞气和怨气又闹你了?”季淙茗却是第一时间紧张地将斐垣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就差扑上去上上下下摸一遍检查一下了。 斐垣移开视线,抿着唇,好半天才说:“没事。” 身为人类的“常识”告诉他,他现在要道个歉,哪怕不道歉,也要有点表示才可以。但已经记不得多长时间没说过软话的声带却发不出声音。 “没事就好。”季淙茗松了一口气,低头揉着自己被捏得还这会儿还有些疼有点麻的脸。 空气一下安静了下来,气氛沉默得有些尴尬。 季淙茗握了握拳头,想要打破这种让人心慌的氛围,但又不知道该找点什么话题好。 拳头握紧又松开,然后又握紧。 “那个……斐垣,你想好要选哪个专业了吗?”在系统空间里待得时间长了,季淙茗的时间观念也有些模糊。但毕竟当了十几年的学生,对于“学生”而言重要的高考,他还是记得的。 斐垣的成绩很好,基本上是他挑学校挑专业,季淙茗从不担心会有斐垣想去但去不了的学校。 季淙茗觉得,这个话题应该是最安全且最能讨论的那一个了。 不管是抱怨,还是期许。只要经历过高考,哪怕是四年后、十年后、甚至二十年后,这个话题都能搬出来反复咀嚼。 就如同每一年的六七月份的热搜榜不可能没有高考话题一样。 但斐垣显然不能用正常思维去理解。 他直接用一句话堵死了话题:“我没去考。” 他说得十分轻巧,但对季淙茗却是个惊天大雷,健康的脸蛋上因为兴奋而隐隐透出的红色瞬间消失了个干净。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嗓子堵得厉害,和扁桃体发炎严重到发烧40度似的难受。 “对、对不起……”颤抖的声音一出口,季淙茗的眼泪就再也控制不了地滚落了下来。 “……”斐垣弄不懂这又是搞哪一出了,他很讨厌眼泪这种东西,本来是要拉着脸凶季淙茗一顿的,但是看着他从眼眶里溢出来的透明液体,很难把视线从哪里移开。 “与你无关。”斐垣生硬地说道。 你不需要道歉。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但——大概是因为太好看了吧。 哭起来的季淙茗,果然如他想象的那样,很好看。 破碎又脆弱的美。 斐垣掐住了自己的指尖。 “对不起……”季淙茗觉得自己这样很丢脸,本应该是好好把歉意说出来的,但话一出口,眼泪就控制不住地下来了。 明明不该是这样的。 “对不起……”我把你的人生……毁掉了…… 季淙茗哭得几乎要失声。 “季淙茗,你冷静一点。”斐垣觉得季淙茗有些不对劲。 斐垣,对不起,对不起,都怪我,怪我太贪心,是我不好。 季淙茗知道苍白无力的道歉对斐垣没什么用,但他目前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有道歉了,他想好好地对斐垣说出自己的歉意,但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呜……” 斐垣的人生,怎么能只是一句道歉的话就掩盖过去的呢? “喂,季淙茗,你冷静一点!”斐垣掐住了季淙茗的脸,冰冷的掌心在他的脸上拍了拍,却感到了一股比他的手更冰冷的体温。 斐垣再迟钝,也发现了不对劲。 “你听着,季淙茗,现在开始照着我说的来,要是敢不听话,我就再也不看你了,从此以后,滚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出现在我周围一万米的范围,懂?” 季淙茗颤抖地点了点头,视线一片模糊。 过了好半天,季淙茗才缓过来,大概是发现自己丢人丢大发了,他蹲下身把脑袋埋在自己腿里,闷不吭声地把自己缩成一个球。 斐垣拧开矿泉水的瓶盖,倒水洗自己一手眼泪的手。 “对不起。”季淙茗再一次小声地说。 “我说了,不去考试的事情,和你无关。” “怎么没有关系!”季淙茗憋红了脸大喊,“如果不是我太贪心靠得你太近的话,你就不会倒霉被牵扯进这个鬼游戏了!斐垣你会好好的!你的人生才开始而已!” 【斐垣,从你出生的那一刻起,你就没有人生了!小贱种!要怪就怪你自己为什么要出生在这个世界上吧!】 斐垣垂下眼帘,移开视线淡淡地说:“被卷入游戏与你无关,不去考试也与你无关。季淙茗,你以为你是谁?” “而且,什么叫‘你的人生’?我有人生这种东西吗?”控制不住地,斐垣微微拔高了音量。 “……”季淙茗脸上的麻木感还没过去,头脑一阵阵的发晕,季淙茗又控制不住地哭了出来,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斐垣,像是要用显微镜来找斐垣脸上有没有开玩笑骗他的痕迹。 他但找了很久,斐垣是认真的。 “斐垣!”短暂失声后的尖叫嘶哑又破碎,季淙茗猛地站了起来,凶狠地扑了过去,“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不准你这么说!给我收回去!给我收回去!”他一边哭着,有力的拳头一边毫不留情地打在斐垣的身上。 “你把话给我收回去!什么叫‘我有人生这种东西吗’?!你凭什么这么说!” 季淙茗的力气不比斐垣小,拳头打在身体的痛觉很清晰,很疼。 但他没有躲开,也没有推开。 斐垣只是冷眼看着他。 “季淙茗,你有什么资格来管我的人生?” “我不管!反正你就是要过得比谁都好!斐垣应该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季淙茗抓着斐垣领子凶狠地说,“把话给我收回去!” “……” 那种凶狠得几乎要把眼前人撕碎的眼神让斐垣愣了愣。 季淙茗的性子太软,太好说话,太为别人着想。 斐垣一直觉得,他是被逼到绝境才会反抗的食草动物。 原来……是食肉的凶狠猎杀者……吗? 斐垣移开视线。 “你起来。” “我不!” “滚——”斐垣只觉得自己大脑中有一根名为理智的什么东西断掉了。 “你把话收回去!”季淙茗也几乎没了理智,双眼赤红,张嘴就咬在了斐垣的肩膀上。 “唔……” 季淙茗的力气大得吓人,那么一下,斐垣甚至觉得自己肩膀上的肉要被咬掉一大块。 斐垣握住了拳头,声音低沉得可怕:“杀了你——” 眼里酝酿的杀意溢了出来,斐垣从季淙茗的背后掐住了他的脖子,中指按在他的颈部大动脉上,只要轻轻一用力—— 滚烫的泪水滴在黑色的衬衫上,混着铁锈味和咸味的水汽让斐垣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为什么要哭呢? 为什么……要为我哭呢? 明明,我对你一点都不好。 “斐垣,你把话收回去,好不好……” 含混嘶哑的话语,一点点地钻入了他的耳朵。 为什么…… “你大概……是个傻子吧……”斐垣松开手,骨节分明的大手按在了他的后脑勺,肩膀上渗着血的伤口被一个柔软的脑袋压住了。 斐垣很累,零零散散的记忆流光似的掠过他的脑海,信息庞杂得厉害,但又只是一闪而过,什么也没给他留下。斐垣努力地想将注意力停留在某一点上,但不管他如何集中思想,却怎么也做不到。他甚至连自己在想什么都不知道。 斐垣从前不觉得自己有多惨,顶多是童年没有快乐,少年没多愁善感,青年没有爱情亲情友情。习惯了一无所有,他本该习惯的。 反正我的人生……也没有意义。 不,我根本,就没有人生这种东西。 斐垣是疯子,和他那个亲生母亲常月笙一样,偏执、疯狂、暴虐、恶毒……只是十八年的错位人生让他伪装成一个没有任何攻击力的食草动物养大了。 他想了很多,但又什么也没想。 斐垣想啊,找啊,空荡荡的思绪在那飘啊飘。 斐垣一向都是理智的,哪怕是拿着刀砍人发疯的时候,他也清楚自己在干什么。他的世界割裂得厉害,一面是疯狂的自己,一面又是极致的冷静。 但他现在却无法控制住自己。 “斐垣……” “斐垣!” “斐垣——” 季淙茗的哭声喊声一声声地在他脑子里荡。 季淙茗喜欢我。 季淙茗爱我。 这个认知让他想笑,想发怒,想嘲讽,想破坏,想连同季淙茗一起摧毁得一点不剩。 但很高兴…… 比机械更精密的心脏还跳动着,但再精密的机械也会有坏掉的一天。 斐垣茫然地听着自己故障的心跳声。 你,坏掉了吗? 后来的事情,季淙茗因为哭得太厉害已经想不起了,斐垣也因为发呆得厉害没有记忆了。 尖利的带着些许口音的哭喊声一字一句的从窗外传来,异常清晰,好像就有人站在那里哭给里面的人听似的。 老婆婆撩起了身前又脏又皱还泛着黄黑色痕迹的围裙来擦眼睛,一边嚎一边哭,大概是觉得自己的眼泪多得淌不完,但很可惜,擦了半天,脏围裙上也没有半点湿意。 老婆婆的脾气差,嘴巴也脏,一天二十四小时除了睡觉,其他时间别想让她安静。 她对谁都是一副骂骂咧咧的模样,只是对姑娘格外嘴脏。徐思羽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除非是被压到了极致,不然很少和她起冲突。陆汾糖却忍不了,一天要和她吵好几回,动刀动剑凶悍得不行。 白天和她吵,有输有赢,晚上提剑和她打,打不过就喊季淙茗,看着季淙茗把她抽得找不着北后再得意洋洋地上去补刀。 陆汾糖和步升简直就将这个副本当成了刷怪点,天天跟着季淙茗晚上出去打猎,徐思羽和林邵恒一开始还有些震惊于他们怎么能这样,但看着陆汾糖和步升每天唰唰往上飙的积分,也坐不住了。 杜妍语几人眼热得不行,但季淙茗根本不给他们这个机会。 白天放他们出去收集情报,晚上封了他们的行动能力,养着当仇博依的实验助手。 那天之后,斐垣和季淙茗谁也不搭理谁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们闹了矛盾,当然,明眼人都知道这个时候千万不能上去找存在感,不然连自己是怎么死的可能都不一定能说得明白。 就连和季淙茗关系最好的陆汾糖也不敢和季淙茗聊和斐垣有关的事情。 季淙茗的脾气软和,但越是软和的人,生起气来就更恐怖。 斐垣天天面无表情,但周身散发着黑色的、极致的压抑气息,让人远远看着就忍不住腿肚子打颤。 季淙茗每天还是那个笑模样,他倒不沉着脸吓人,但也那样克制的平静让人有种胆战心惊的战栗。 季淙茗决定,在斐垣将那句话收回去之前,自己再也不和他说话了。 斐垣更狠,连个眼神都不给他。 他不知道自己再生什么气,反正就是很生气。 右肩上的牙印很深,体质属性点三位数的身体能很快将它恢复得没有一点痕迹,但斐垣就像是报复似的一遍遍将伤口撕裂出血,不让它有一丝半点愈合的趋势。 黑色的衬衣每每都要在这一块多上一大片深色的痕迹。 季淙茗的视线,每一次掠过时,眼里都要被担心和愧疚压满,但他却倔强而强硬地扭过头,故意不去看斐垣,故意不去想斐垣, 斐垣很生气,且烦躁。 他的宠物不听话了!他的宠物怎么能不听话呢?! 不是你说的吗?!不是你说喜欢我!不是你说爱我的吗?! 斐垣想去狠狠教训他一顿,看着哭得可怜巴巴只能向他求饶道歉的凄惨样子。 但身体却不听使唤地僵在原地。 再给你一次机会,再给你一次机会,最后一次。 在我生气发火前,你最好快点过来和我道歉! “这里的怨气好奇怪,我觉得可能是村民口中的‘山神’在搞鬼。”仇博依点了点简陋的地图,表情凝重地说,“这已经是我们第三次扑空了,再抓不到山神,就真的只能通关了。” 季淙茗坐在地上和他们开作战会议,仇博依的分析一条条飘进他的耳朵,然后又一条条一点不剩地飘了出去。 “淙茗,淙茗——” “……啊?”季淙茗回过神,顺着声音给了仇博依一个迷茫的眼神,“要出发了吗?” “晚上再说。”仇博依有些担心地看着他,“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问我这个问题前,你还是先照一下镜子,看看你脸上快挂到嘴边的黑眼圈好了。” 仇博依不在意的摆了摆手:“这有什么,我们实验室里,007的时间安排是基础技能了。”仇博依很珍惜这次机会,像季淙茗这样好说话、人大方、实力强还和他志同道合的队友,也不知道下一次遇见是猴年马月了,A.级副本,却有这样安稳的条件,这让有种好运从天而降的惊喜,多一分钟都是偷来的。 “哦,对了,这是今天早上我刚发现的一点东西,你看看吧。” 仇博依说要研究鬼,就是真的要研究,不是抱着“骗”的心态来随便玩玩的。短短几天的时候,靠着肝帝光环,他就出了好几个论文报告。因为这种研究不准备上什么科研杂志,论文就写得很快,但内容更加简洁明了。 季淙茗是视线落到那个灵魂粒子上,有些好奇地问:“‘灵魂粒子’,就是组成灵魂的东西吗?” 仇博依点点头:“以前科学界有关灵魂的猜想就是各种各样的,以前我不信这些没怎么认真调查过,不过根据这几天的实验来看,我大胆地将灵魂假设成了‘粒子’,不光是人,动物和植物也是有灵魂的,只不过因为他们体内聚集的灵魂粒子太少,也没有人类这么活跃。” 在仇博依的假设里,人、动物和植物的身体都成了一种吸引“灵魂粒子”聚集的磁铁,随着身体的成熟,对“灵魂粒子”的吸引力也越来越强。 游离的灵魂粒子被吸入身体,加入原本的大家族,然后被同化。 然后在躯壳死亡时,被束缚的灵魂就会得到解放。 灵魂又“灵魂粒子”组成,是个整体,但同时它们间的聚合链并不是永远牢靠的,时间一长,连接灵魂粒子和灵魂粒子的聚合链就会断开。重新变成无主的游离灵魂粒子,等待着下一个躯壳的吸引。 “那鬼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这个,仇博依的研究就还没那么深入了,没有足够的实验数据前,他不会乱说什么,但猜测还是有的。 “应该就是所谓的‘情绪’。不管是正面的高兴、期待还是负面的恐惧、仇恨,翻涌的情绪会让聚合链的稳固起来,同时也会吸引怨气煞气之类的负面能量体,双方纠缠在一起,可能就形成了某种神秘的反应。厉鬼的力量来源,应该就和这些反应有关。但具体是什么反应,具体又会引起什么样的力量,目前我还没有发现。需要更多的实验数据来支撑。” 猎杀场中,玩家死亡后不会出现新的厉鬼,是为什么呢?仇博依试着想了一下,因为没有见识过玩家死亡的场景,没有可以用来实验的“材料”,最后只能先提出一个假设。 ——加速。 在副本条件下,聚合链断裂的速度本身就会被加速。也就是说,在人死掉的瞬间,灵魂摆脱了束缚,然后本该几天、十几天甚至是几十天才消失的灵魂,被加速到几秒就消散了。 但还是因为那个原因——没有实验数据,所以只是猜测,也只能是猜测。 季淙茗每天出去抓鬼杀鬼,仇博依成天不出屋,但每天要用掉很多很多的鬼,非常多。 基本上是季淙茗抓多少,他就用多少。 正如斐垣所猜测得那样,这个村子里的鬼,怎么也杀不死。 就好像是游戏里的击杀掉级一样,没被杀一次,鬼就弱一点,跟掉级一样。 等弱到了极致,“村民”就会失踪一段时间,然后隔个几天又重新回来。 季淙茗几乎是百分百肯定是那个“所谓”的山神在背后搞鬼了,而然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在副本里待了九天,那个神秘的山神也没出现。 村民更是没对他们进行什么和山神有关的诱导,反而在他们多对山神进行打探的时候,会生起警惕心。 这不太正常。 照他们目前所掌握的情况,那个所谓的山神应该掌握着村里厉鬼的“灵魂核心”,被杀死的厉鬼们就好像是从核心里剥离出来的□□,死就死了,只要核心还在,就能无限再生。 村民们和山神的关系很清楚,掌控者和被掌控者。 山神的目的是要“吃”掉他们,那么,不管村民所表现出对山神有着怎么样的感情,都会想方设法地将他们“献”给山神。 可是没有。 不仅没让他们去找山神送死,连来杀他们的欲.望都没那么强烈。 第一天来一点,第二天多一点,第三天多一波,第四天再多一点…… 也就这样了。 “……”什么叫也就这样?! 要知道他们第一天差点就团灭了啊!要不是及时果断地找了个替死鬼,现在还不知道能剩下几个呢! 但这话,杜妍语几人不敢说。 季淙茗觉得也就那样,那就让他这样觉得好了。 季淙茗因为实力的缘故对副本难度的认知有所偏差,但有一点他说得很对。 这个副本不寻常。 与其说是针对玩家,不如说是让厉鬼相互厮杀的同时,顺带着对付一下玩家。 “要说奇怪的话,还有一个人也挺奇怪的。”杜妍语突然说,“这个村子的女人,大部分都是被拐卖来的。” 空气安静了一秒。 季淙茗低垂着眼帘,没说话。 其他人也全部安静地低头看地板上的花纹。 这个情报,他们早就看出来了,只是没人说。 杜妍语看出他们不想提这个话题,但还是接着说了下去:“除了从人贩子那里购买妇女,还有一种办法,更省钱也更方便,你们知道那是什么吗?” “行了,人都死绝了,现在再说这个有什么用?!”陆汾糖皱着眉,突然大声地打断了杜妍语。 “不,让她说吧。”季淙茗抬眼认真的看着她,“你手里掌握着什么不知道的情报,对吗?” 杜妍语点头,同时直视着季淙茗的眼睛说:“我想活下去。”斐垣没说要杀她,但看着也是没有让她活下去的准备。现在不杀她,不是舍不得,单纯他懒得管。 斐垣会一直“懒”下去吗?杜妍语不能肯定。但她知道,想活下去,就要主动出击。 展现自己能力的方案被pass了,那就简单一些。交换好了。 季淙茗想了想,视线划过拿扇几乎不能称得上是门的板子,犹豫了一下,点头答应了。 他想帮斐垣。哪怕他现在生斐垣的气,很生气很生气,但他依然想帮上斐垣的忙。 开心一点吧,高兴一点吧。 只要斐垣想要的,他都要一点不落完完整整地送到斐垣的手里。 这个副本,比童话城要大得多,要厉害得多得多,送给斐垣的话……他应该就能高兴一点了吧? “游客。”杜妍语一直紧张地盯着季淙茗,见他犹豫,心便提了起来,看到他点头,杜妍语才有松了一口气,死里逃生的感觉。 季淙茗很少表现自己,但他确实可靠,只要说出的话,都会努力去实现,杜妍语还是很信他的承诺的。 “你们也转过对吧?这里的风景很好,几十年前就时不时会有人到这附近旅游。游客里自然是有男也有女的。” “但她们在这里失踪的话,家里人难道不会过来找的吗?!” 杜妍语轻轻地看了陆汾糖一眼:“并不是所有人都有那么长时间的坚持的。而且几十年前通讯交通都不发达,谁说要让她们在这里失踪了?随便换个地方寄封信,随便把人往山里藏段时间,谁又能发现呢?” 小衫村家家都穷,村长家算是非常好了,但在他们看来还是穷。 这里重男轻女的可怕,因为穷,对男劳动力十分重视,对要花钱养大干不了多少活最后还要嫁到外面去的女孩子轻视得厉害。 “这里家家都有仓库对吧?那就是他们用来驯养女人的地方。脖子上套个项圈,绳子一绑,鞭子一抽,门一关,再不听话的女人都被驯乖了。”杜妍语用一种很平静的语气将她从村里男人那听来的方法说了出来。 陆汾糖几乎是瞠目结舌地瞪着杜妍语:“你、你胡说的吧?”虽然是单亲家庭,父亲那边的亲戚虽然也有些重男轻女,但总得来说,陆汾糖过得还是不错的。她母亲爱她,吃饱穿暖这方面起码没问题,她的成绩也好,人开朗,学校里老师同学也都是普通的好人,在猎杀场之前,她还没遇见过真正意义上的坏人。 杜妍语嘲弄地看着她:“你以为这个村子里的人为什么对我们这么‘纵容’?男的杀掉,女的养着当老婆,钱和人都会能到他们手上,可不就无所谓我们天天晃悠,跟他们吵架也无所谓了吗?!你想想天天和你吵架的那老太婆的态度,她把你当人看了吗?!” “你知道自己已经被内定为竹生家的媳妇了吗?” 杜妍语恶意的嘲笑犹如一颗惊天巨雷,把陆汾糖都给炸懵了。 陆汾糖跳动的心脏猛地一抖,心里直发毛,下意识地就去抓住了徐思羽的手,也是冰凉得可怕。 “还有你,你也被内定好了。” 徐思羽梗着脖子,止不住地发慌,声音都是颤抖的:“你、你别胡说!” 徐思羽也不和他们争论这个,笑呵呵地说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话:“你看竹生的娘,一个女人待在七个男人堆里——” “别说了!”季淙茗打断了杜妍语想要继续说下去的话,平静地看着她,“你只需要把有用的情报给我们就足够了。” 陆汾糖和徐思羽全部惨白着一张脸,步升几个大男人的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 一直生活在和平大城市里的几个“孩子”,一下面对这种社会的阴暗面,巨大的信息量几乎将他们的大脑冲垮。 杜妍语如善从流地换了个话题:“因为重男轻女,这边不光是不把女人当畜生看,连女婴也是没有生存权的。” “等、等一下!”陆汾糖破音的嘶哑几乎要将喉咙弄出铁锈甜腥味,一双惊惶不安的大眼睛死死盯着杜妍语,“什么叫‘不把女人当畜生看’?” 杜妍语皱起眉,对着这个什么也不懂,好听点是天真难听点是蠢货的小姑娘已经没有半点耐心了。 陆汾糖从杜妍语不耐的表情中已经知道了自己不敢去相信的答案。 “那、那她们不逃吗?”徐思羽小声地问,她连看着杜妍语也不敢,死死地盯住了自己的脚尖,脑海里出现的却是竹生娘那双走一步路就要晃三晃的瘸腿。 “逃?”杜妍语笑了,“能逃到哪里去?四面环山,人生地不熟,家家户户都看着,能不能逃出这个山头都是一个未知数。你以为一个又被打又挨饿吃不饱的女人能跑得下山?能不逃到一半就被抓到?” 杜妍语说话的语气十分不客气,她是个很骄傲的人,对大部分的人都看不上眼,对陆汾糖和徐思羽这种有点软弱的女孩子更瞧不上了。 气氛静滞了下来,虽然知道这些人都是厉鬼,已经死了,但听到这样的事情,心里也不太好受。 季淙茗想起了自己看到的,连绵不断的大山。 山的海洋里,只有这个村子,像一个孤岛。 村里的女人少,但并非只有竹生娘一个,步升想问,为什么大家不联合起来一起跑呢?但他话到嘴边,又全部吞了回去。 这个问题出现的时候,答案同样也跟着出现了。 他们现在,不也重复着那样的处境吗?明明是该一起在厉鬼手里挣扎求生的同伴,但—— “这个消息,是我从村长儿子嘴里打听到的,放心吧,消息保真。”杜妍语想到村长儿子那黏糊糊的视线,有些恶心地皱了皱眉。 大概是因为村长儿子已经将杜妍语视为自己的所有物了,对她没什么保留,杜妍语又很会利用自身能利用的一切,在察觉到这一点后,便顺着村长儿子的态度改变了原本的高傲。 她长得漂亮,说话又很能给他挖陷阱,不知不觉就被她带偏了,话咕咚咕咚地就往外吐。 “对了,他们口中的山神在哪里,我也知道。”杜妍语笑意盈盈地看着季淙茗说,“这份情报既然是照着我的小命交换的,那我就要对得起我自己的价值。” 杜妍语笑得漂亮且自信,季淙茗心里却觉得有些不太舒服。 杜妍语,是真的很危险。 有实力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她能屈能伸。 小衫村的重男轻女不是这么些年的事情,他们向来不怎么把女人当人看。 村里是没有女娃的,因为女娃在生下来的时候就被掐死了。 他们重男轻女,虽然杀人,但同时还很迷信。 觉得杀多了,会有鬼来找他们报仇,所以在扔女娃的地方立了个碑,当山神拜,以此来“镇压”女娃的怨魂。 换做以前,杜妍语肯定要笑这群人又蠢又毒傻得厉害,但她现在却笑不出来。 她不在乎那个所谓的“山神”究竟是怎么来的,鬼有了,“山神”大概率也确有其事。村子里的厉鬼已经够多够厉害了,掌控着这些厉鬼的山神,又会是怎么样的一个厉害存在呢? 杜妍语心里是有点慌的。她的手里只有一把几千积分的小匕首,季淙茗不给他们如何赚取积分的机会,道具也全被榨得差不多了。 她真的能在那样的情况下活下来吗? 石伟威求救的眼神投向她,他不敢相信,自己跟了他这么久,杜妍语竟然一点都没有开口为他求情的意思。 只要活着,就还是会有求生欲的,眼见杜妍语没有要拉他一把的意思,石伟威立刻也开口向季淙茗提出交易:“我也有!我也有情报!” 季淙茗几人因为语言问题再这个村子打听不到太多的情报,村子里的人虽然有为了“揽客”学了一点塑料普通话,但他们私下还是多用方言的,且下意识地觉得这些傻乎乎很好骗钱的外乡人不懂他们的方言,言语间很少有掩饰的。 方言这种东西就和外语差不多,但天天听着,封闭小山村里每天说的东西也就这么多。人在生死之间,爆发出来的潜力是无限的。不过是一门“外语”罢了! 村里人高高在上的傲慢和愚昧,恰恰是他们最好的机会。 什么都不干,随处晃,耳朵灵光点都能搜集出不少的东西了! 石伟威比杜妍语差点,但也是个有几十个副本经验的老玩家了,这方面他油滑得厉害,靠着侦查类的技能也长时间积攒起来的经验,将这个村子很多见不得光的秘密都给撬动了一些。 “我全部告诉你!我全部都说!别杀我!求你了!别杀我!”十天的时间一晃而过,季淙茗看着虽然不是那种嗜杀的性格,但斐垣的不确定性太大了。 那就是个疯子!妥妥的疯子!石伟威现在都没办法在脑中联想斐垣。只要一把注意力放到“斐垣”这两个字上,他的大脑就想要颤抖。 他要受不了了! 魔鬼!斐垣就是个比魔鬼更让人恐惧的存在。 其他人也一窝蜂地开口,七嘴八舌得把季淙茗的耳朵都要吵聋了。 “这些人还真是不老实!”陆汾糖撇嘴。 说实在的,这些人确实很坏,手里有的有人命,有的没有但也是那种随大流的墙头草。说放了他们,陆汾糖心里不得劲,但要说杀了他们,她也下不去手。 瞧着斐垣那意思,好像是留着有用处,于是日子也就这么过下来了。 让他们协助仇博依的实验,让他们去打听情报。 明天瞧着忙忙碌碌,能带回点有用情报看着是有在卖力干活的样子。 结果好嘛!狗改不了吃屎!瞒了这么多东西没说! 陆汾糖气得不行。 季淙茗对此倒没有太多的想法,人都是自私的。 趋利避害,选择对自己有利的那一面是生物的本能。 季淙茗从未对他们有过期待,所以也不存在说有被欺骗隐瞒的愤怒或是失落。 仇博依整理一下现有的情报,没有任何犹豫便将原有的计划全部推翻。 自由就在眼前,这些人嘴皮子一捧一合速度飞快地将自己所能知道的所有情报都吐了出来。 还真别说,仇博依听着他们的情报,大致也将这个副本的剧情全貌给拼了出来。 “不管了,晚上就去这个地方,没有也只能这样通关了。”仇博依将所有的赌注都压在了杜妍语说的“山神碑”上。 季淙茗点头,然后看着以杜妍语为首的这群老油条道:“我给你们两种选择,哪一种都没关系。第一种,只还你们一把武器,你们接下来要去哪里,我们不管,以后见到了也权当不认识。” 杜妍语怀疑地看着他,季淙茗毫不躲闪地对上她的视线,眼中还是如往常一样的清澈干净。 杜妍语觉得季淙茗是想让她当诱.饵,牵制那些村里的厉鬼,好减轻他那边的压力。 季淙茗看她不说话,便继续说了第二种选择:“第二种,是跟着我们走,去打boss战,把你们的武器和一半的道具还给你们,但你们必须出力。” 第68章 杜妍语更惊疑了,说实话,季淙茗的实力强得让她有种不可置信的错觉,哪怕是这个副本的山神,她也有种季淙茗能轻松打过的预感。 但她不信季淙茗。这人身上的正义感,让她不信任。 杜妍语自己是什么样的人,自己再清楚不过了,不折手段,甚至是残忍恶劣的。她不认为季淙茗能看得上她,虽然季淙茗答应放她一马,但她对这句话抱有疑问。 杀死一个人,不一定是真的动手。 往往,什么也不干才是最可怕的。 没有犹豫,杜妍语选了第一种。 “我要我的鞭子,给我吧。”青葱的白指伸到季淙茗的面前,细嫩干净的手里没有一点茧子的痕迹,但千万不能因为这个就断定这是一双柔软的手。 死在这双手下、因为这双手而死的人,很多。 季淙茗说到做到,直接将前几天才收缴过来,价值两百多万积分的鞭子放到了她的掌心。 “你还怪有礼貌的。”杜妍语笑道,“乖乖仔,庆幸你有个那么凶的男朋友吧,不然你被早就被我吃得连骨肉也不剩下了。” 季淙茗愣了一下:“我没有男朋友啊……” 杜妍语只是笑,笑得有些冷。 真是好运气啊。 这些人,一个个的,运气都要比我好。 明明……都是蠢货。 就因为运气—— 为什么,只有我这么倒霉呢? 其他人有些舍不下那些武器道具,但听到杜妍语选第一种,犹豫一下,便也跟着选了第一种。 第二种虽然能拿回一部分的道具,但他们已经不想再和斐垣凑到一起了啊! 这几天,他们随时能感觉到斐垣那种看死人一样的眼神,哪怕是笑,也好像在对他们说:要来死一死吗? 逃,逃得越远越好! 虽然他们在被审问时相互背叛,但那是特殊原因!再说了,他虽然出卖了其他人,其他人不也把他给出卖了吗?!相互出卖罢了,这种事情,怎么样都好! 季淙茗把一堆武器从空间背包里拿出来,系统很贼,自带的空间背包虽然无限,但只给十次取出和放进的机会,其实也是在避免杀人越货的事情。因为只用积分兑换选择出现再系统背包是不消耗那十次放进的额度的。 从别人那里抢来的道具,要么全部拿着一直等到副本通关后带入系统空间,那里取出放进不受限制,要么就需要花大价钱购买空间背包。 季淙茗有,杜妍语有,石伟威也有,但其他人是没有的。 仇博依几人从杜妍语这行人身上搜刮了很多很多的东西,不过没有地方放。 斐垣和季淙茗不需要这些东西,于是什么都没要,不过因为全部背上身上太多,也太占地方,于是就由他先收着了。 季淙茗东西给了他们后,七人就迫不及待地逃开了。 相信在这短暂的几天里,斐垣会成为他们这辈子挥之不去的噩梦。 “季淙茗,接下来我们就要去打boss战了吗?”陆汾糖看他一脸严肃的样子,问道。 季淙茗便说:“你去告诉斐垣,问他要怎么办。” 陆汾糖翻了个白眼:“你们好幼稚啊,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清楚,非要让我这个无辜的小可怜来当传声筒吗?!” 季淙茗和斐垣谁也不搭理谁的这段日子里,最痛苦的莫过于陆汾糖。 每天季淙茗都要对她来上几十次的“你去告诉斐垣……”等她把季淙茗的话转达给斐垣的时候,还要顶着来自斐垣的巨大压力,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地里,填吧填吧土,把自己种起来。 而且最关键的是,明明有时候两人离得不过一米远,还要把她拉上当传声筒。 斐垣虽然不会对她说上几十次的“你去告诉季淙茗……”,但陆汾糖是傻的才不知道那些是让她去传话的。 陆汾糖表示,我真的玩不来你们这样的情趣啊,再拖几天下去,她是会崩溃的哦,崩~溃~哦~ 季淙茗就死死地盯住了她。 又大又圆,还水汪汪的黑眼睛,让陆汾糖没有半点抵抗的能力:“好嘛好嘛,我再去就是了。” 陆汾糖把季淙茗的话一字不漏地转达给斐垣,然后垂着脑袋当尽可能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山神碑?”斐垣嗤笑了一声,“那就随他们跑去吧。” 陆汾糖一愣,她摸不准斐垣这会儿是什么样的心思,也顾不上装空气了,小心翼翼地问:“他们给出的消息是假的吗?” 她的心一阵阵地抽疼,要真是假的,还回去的那些武器就太亏了! 陆汾糖还没到那种一定要杀了他们以绝后患的程度,说实话,她也不知道要拿他们怎么办才好。但消息真假的这个事情,就很让她愤愤然了。 “那倒不是。” 斐垣这些天,一直跟个重症病人似的躺在屋子里,脸色苍白没有一点血色,每天季淙茗还会帮他清洗伤口上药捆绷带,活像是马上就要挂掉似的小可怜。 他慢慢支起身,右边被季淙茗咬了一口的肩膀又开始渗血,将黑色的衬衣染出了深色的很大一片。 陆汾糖看着他略长的头发搭在苍白的侧脸上,淡色的五官看着脆弱又美.艳,陆汾糖呼吸一窒,几乎要忘记了斐垣的伤——只是一个牙印。 虽然只是个牙印,但那么点还是被他弄得像是没了半边身子似的严重。 陆汾糖从斐垣的吸引力中回过神,忍不住一阵牙疼。 她的傻白菜哦,幸好这会儿不在这里,不然又要哭唧唧地开始自责。 为这个伤口,季淙茗已经愧疚得好几天吃不下饭了,虽然和斐垣闹别扭不和他说话,但每天帮他清洗伤口、包扎伤口弄得可勤快了,一想到斐垣因为他受伤流血,眼圈就要红。 陆汾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傻白菜哦,那是斐大魔王驴你的!谁被咬一下,伤口三四五六天还哗哗地往外冒血的?! 但这俩人,一个爱折腾,一个爱被折腾,陆汾糖这话便咽在肚子里,什么也不往外冒了。 斐垣在右肩上按了一下,苍白的指尖多了些鲜艳的水渍,他有些奇怪地笑了起来,抬眼看着陆汾糖淡淡吩咐:“去跟季淙茗说,我的伤口有崩血了。” 这是他咬出来的,他要好好地负责才行。 陆汾糖飞快点头退了出去,一挪开门,就看到眼巴巴瞅着里面的小白菜,还不等陆汾糖开口转达,她的小白菜就端着水盆闪身进来了。 “……”看吧,每次都是这样!当什么传声筒啊!我不就是块什么用处都没有的遮羞布吗?! 不过——我的cp是真的!今天我又磕到了! 只要不是让她直面斐垣,陆汾糖还是很高兴吃这碗源源不断塞进她嘴里的狗粮的! “怎么了?糖糖你笑得好……”步升找不出什么太具体的形容词。 “唉,你不懂垣茗cp的磕点!思羽姐思羽姐,我和你说啊……”陆汾糖马上蹦蹦跳跳地去找徐思羽分享她才磕到的糖了。 生活都这么压抑了,不磕糖,难不成还磕苦瓜的吗?! 季淙茗端着水揣着纱布和药急急忙忙地就进来了,斐垣没有看他,季淙茗也不故意不去看斐垣,把水盆放在一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解斐垣衣服上的扣子。 斐垣的衬衫总是喜欢把每一颗扣子都一一对准地扣好,像是有强迫症一样。 只要要扣子有洞的地方,他都要整整齐齐地把它们全部扣好才行。 季淙茗总是不能用正常的状态去面对斐垣,做完了一万次拔剑练习也不会抖的手,现在却抖得很难捏住一小粒扣子。 季淙茗觉得自己的呼吸好烦人!声音那么大,一呼一吸的气流还弄得他鼻子痒,最关键的是—— 不屏住呼吸的话,他怕自己现在就能表演一个原地爆炸! 每一次的换药对他来说,都是一场酷刑。 季淙茗强迫自己不把注意力放到除了那几个扣子之外的地方,表情严肃得像是要去拯救马上就要被毁灭的世界一般。 斐垣很瘦,不仅是看起来瘦,脱掉衣服他还是瘦。身上的肉没几两,但因为他的骨架很好,所以哪怕只是薄薄一层肉覆盖在上面,也充满了美感。 但季淙茗却只觉得痛苦。心脏快要爆炸的痛苦。 斐垣,对不起…… 季淙茗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对不起,不仅是因为他惹斐垣不高兴,让他心情糟糕了,更因为他伤害了斐垣。 红色的血挂在苍白的皮肤上,鲜红的血那样浓烈,瘦削的身体那样苍白,两种颜色死死地刺入了他的眼睛,让他几乎难以呼吸。 说好要保护斐垣的,但最后,他却成了伤害斐垣的那个人。 这个认知让季淙茗痛苦得几乎喘不过气,他近乎惩罚性地让自己不准呼吸。 季淙茗不去看斐垣,但却能感受到斐垣停留在他身上的视线。 斐垣在看我。 这个认知,让季淙茗手下意识地一抖,塑料的扣子立刻在他的手里断成了两半。 季淙茗惊慌失措地抬头,正巧便撞进了斐垣的眼中。 斐垣有一双很黑很黑的眼睛,他的脸色永远那样苍白,没有多少血色,带着病弱的苍白让他的五官看着很寡淡,但正是因为这苍白,将他的眼睛凸显得格外深沉。 不管是第一次见面,还是相处过一段时间,见过斐垣的人,下意识地一定会避开他的眼睛。 那双眼睛太过诡异,黑得太过,让人心里直发寒。 也就没有人发觉,斐垣的眼睛其实很漂亮,很好看。 笑起来的时候,眼里像是盛满了整个星空。 可惜,斐垣已经很少笑了,就算是笑,也不是真的因为他高兴。 季淙茗的心开始疼了起来。 “斐垣……”季淙茗像是受了蛊惑似的伸手捧住了他的脸,大胆地凑在他的脸边低低地喊他,“斐垣……”开心一点吧,斐垣,我真的……好像再看你笑起来的样子。 不笑的斐垣也很帅气,尤其生气的时候,那股危险致命但该死地有吸引力的样子帅得他腿都要软了。 他喜欢那样的斐垣,好喜欢好喜欢。 但季淙茗却知道,斐垣那样不开心。 每次斐垣发完脾气后,斐垣总要更生气,总是在和自己较着劲儿。斐垣不开心,他也跟着难过。 他想斐垣开心一点,怎么都好,斐垣只要心情能好一点就好了。 但斐垣开心的时间很少很少,大部分的时间里,他都是不开心的。 这让季淙茗难过的同时,又极端的挫败。 他帮不上斐垣的忙。 这个认知,让他格外的难过。 “你不是不和我说话了吗?”斐垣的话里带着一丝嘲讽,眼里却没多少得意,轻轻的吐息喷在季淙茗的脸上,痒痒的,像是有把小刷子再挠他,一直从脸上痒到了心里去。 “反正,我干什么你都不开心。”季淙茗几乎是有些赌气地嘟囔道。 “所以就肆无忌惮了?”斐垣挑眉,伸手着在他的脸上掐了一把。 季淙茗虽然是阳光大男孩子的模样,但脸蛋上还有一点稚气未脱的婴儿肥,他的皮肤好,掐着玩的手感就很好,少年人活泼又开朗,笑起来好像连阴天的云雾都弄驱散。 只是季淙茗很少在他面前笑得那样自在。 关心则乱,季淙茗的心里沉甸甸地装的全是斐垣,轻而易举地就因为他的皱眉、不耐、烦躁而变得忐忑起来。 斐垣一面在心里骂着季淙茗是个傻蛋,一面却又以为这样的与众不同的待遇有一种隐秘的愉悦。 “才、才不是、肆无忌惮!”季淙茗这会儿才像是注意到他和斐垣的距离有多近,全身的血液猛地朝着大脑用了上来,脸红得几乎要冒烟。 “血、扣子、伤口……”过热的大脑让他开始说起来完全听不懂不着边际的胡话。 斐垣便松开了他的脸蛋,让他给冷静一点给自己包扎。 “那、那衣服这么办?”季淙茗无措地举起那颗别他捏成了好几瓣的塑料扣子。 “再买就好了。” 季淙茗因为着急羞窘而漫上水雾的眼睛让斐垣心情大好。 “不是要去打boss吗?”斐垣低声说,“再不快点,boss就要跑了哦。” “不、不会的。”季淙茗低着脑袋,跟个小媳妇似的小声说,“我不会让它逃掉的。” 明明换个人说可以是霸气十足的宣言,但从季淙茗的嘴里出来,就成了撒娇似的黏糊。 斐垣轻笑了一声,一直压抑的心情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突然好了起来。 果然,养一只宠物在身边,会很解压的。 斐垣又伸手在季淙茗后颈的肉上捏了捏,微凉的手指让季淙茗瑟缩了一下,睁着水汪汪的眼睛,茫然又无措,不知道斐垣为什么又捏他脖子,但看到斐垣唇边淡淡的笑意,季淙茗的心情也忍不住好了起来。 虽然不知道斐垣为什么心情突然就好了,但只要斐垣心情好,其他的事情——管他呢! 季淙茗用棉签一点点蘸去血,给他喷上药,弄好纱布,又用纱布穿过他的腋下,给他捆了起来。 “我又不是断了手。”只是一个牙印罢了。 “但是、但是……”季淙茗却不肯退让,但是了半天,也想不出什么好的借口,只能半是撒娇地说道,“反正纱布都买了,多用一点也没关系的。”连季淙茗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软和和自在。 斐垣看了他一会儿,没让他把纱布再拆掉。 季淙茗就很高兴地露了一个满足又幸福的笑容。 小傻蛋。 季淙茗给斐垣换好药后,就逃也似的跑走了,不敢将视线在斐垣的身上多停留哪怕一秒。 跑出去后,指腹间有些粗糙坚硬的手感让他回神,这才发现斐垣的扣子也被他带了出来。虽然只是个扣子,还是个裂开得不成样子的扣子,季淙茗却舍不得将它扔掉,几乎是带着一股谴责但是无法控制的心态,季淙茗翻出一张空白的纸,将它包好,贴身放好,然后脸滚烫得几乎要冒烟。 好、好像变.态啊,但是、但是—— 一想到这个从斐垣衣服上——从斐垣穿过的衣服上拿到的东西,他就无法扔掉。 对待已经没用的东西,斐垣向来不多费功夫,季淙茗只解开了三颗扣子,斐垣懒得解,手一拉,绷掉的扣子蹦蹦跳跳地在竹制的地板和墙壁上来回弹了好几次。 斐垣不紧不慢地给自己换好衣服,出去的时候,脸上又恢复那副什么也不在意的冷淡模样。 但其他人却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几天,斐垣看着什么事情也没有,但气氛凝重得让他们几乎是喘不过气,晚上梦里都是斐垣狞笑着将他们的头全部捏爆的血腥场面,压力到大几乎要神经错乱了。 他们绝对是!最希望季淙茗和斐垣赶快和好的卑微存在! 比季淙茗和斐垣他们本人都来得想! “老大,地方找到了,天一暗下来就去过狙击吗?”仇博依将自己精心安排好的计划书拿了过来。 斐垣却是看也不看:“不用等天黑下来,你不是很讨厌对面那个老太婆吗?去,把她绑过来。”后面的话,是对着陆汾糖说的。 杜妍语那些人的情报确实没错,但那又有什么用呢?哪怕是知道了整个副本所有的真相,又能怎么样呢? 他们是能干掉整个副本的厉鬼,还是能感化整个副本的厉鬼? 没有的。 “绑、绑过来?”陆汾糖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一接触到斐垣有些不耐的视线,立刻就清醒过来了。 她懂不懂无所谓,有没有几乎不重要,想要活下来,首先要做到听话——听斐垣的话。 斐垣的话一出,仇博依就知道自己花了好长时间弄出的连环陷阱又排不上用场了,但他也不气馁,反而跃跃欲试地准备大干一场。 季淙茗这些天轮番带着他们刷怪涨积分,仇博依虽然没跟着出去杀鬼,但死在他手里的鬼实在说不上少。季淙茗每天抓回来的鬼,最终可都是“死”在他的实验里的。 用鬼做实验,仇博依没什么负担,在知道了这个副本里的鬼可以无限重生后,对实验品的消耗都不在意了,怎么方便怎么来! 斐垣说要绑竹生娘的婆婆,陆汾糖立刻就去把她绑来了。 陆汾糖跑去的时候,老婆婆正在院子里插着要和村里另一个年纪和她差不了多少的老太婆对骂,陆汾糖扒着围墙,双手一用力便跳了过去,动作干脆,十分立刻地从背后捂住了老婆婆的嘴,不顾她的反抗,把绳子往她身上一捆。 “唔唔唔唔——”老婆婆拼命地挣扎了起来,但一个快八十岁的老人,怎么可能挣扎得过十几岁身强力壮的年轻人? 上一秒还在和老婆婆对骂的老太婆呆呆地看着这一切,中气十足的叫骂声都卡在了半道,吐不出来了。 “你你你你你你——” “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睛挖了!”陆汾糖恶霸十足地威胁道。 这些天白天和老太婆对骂,晚上和老太婆对杀的经历好像极大地激发了她身体里的暴力因子。过去的十八年里,她受到的教育都是“与人为善”、“吃亏是福”、“退一步海阔天空”……但进入了这个猎杀场之后才发现,没有实力,一切的忍让都只会被当成任人宰割的软弱罢了。 对待不同的人,也不能用一味退让的方式。 尤其是对待这种恶人,她坏,就要比她更坏。 “哒——”端着锅目睹了一切的竹生娘愣了愣,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不许吵!”陆汾糖同样也给了竹生娘一个警告的眼神。 怯懦的竹生娘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示意自己不会吵,会安静的。 陆汾糖三两下把老婆婆拖回去,过了好一会儿,那个老太婆才颤抖着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尖叫声:“啊————杀人啦————” 陆汾糖翻了个白眼,心想,怎么就杀了人?!她还没杀呢!这就只是绑个人罢了! 不过也快了。 陆汾糖想着,便朝着老婆婆露出了一个狰狞的笑容。 这个老婆婆天天用那种卖猪肉挑剔又嫌弃眼神瞧着她,她早受够了!陆汾糖不是个一味软弱的姑娘,老婆婆的眼神和态度让她难受,她又不是什么圣人,怼是绝对要怼回去的。一个把陆汾糖当成所有物可劲儿地挑刺,一个把老婆婆当成阶级敌人,可劲儿地回怼,天天那矛盾可大了去了。 从陆汾糖每天晚上都一定要去找老婆婆杀一次才能解气的行动就可以看出来,她是极端厌恶这老婆婆的。 陆汾糖弄不懂,老太婆这样的人为什么能那么理所当然地压榨别人。从这个村子重男轻女不把女人当人看的情况来看,老太婆年轻的时候大概也不好过。 自己都受过那样的苦,为什么还要这样对待别人呢?对竹生娘坏,她又不是什么既得利益者。 又蠢又毒! 陆汾糖恶心她那一家子的男丁,包括才十岁就拿“所有物”眼神看她的木生。陆汾糖对这家人没有半点好感!——竹生娘不算这家人! 她对那些七个比畜生还不如的男人是极致的恶心,但对老太婆,除了恶心之外,更多的是愤怒! 对的。同为女人,不是应该要更能体会女人的难处和心酸吗?!帮着那些人一起成为加害者,有什么好的?! 陆汾糖眼中,老太婆无疑是最可恨的那个,她是帮凶,更是加害者! 像一条恶犬那样,为了讨得主人的欢心,不断地用撕咬欺辱竹生娘来迎合家里的男人们。 “老大,要怎么杀?”天色未暗,老婆婆目前暂且还是人的模样,被堵住了嘴,挂着眼泪满脸惶恐无措的样子瞧着有些可怜,陆汾糖有些不太适应地扭过头去,假装没看见她。 是鬼是鬼,都是她,她是鬼来着!陆汾糖不断地催眠自己。 她是混蛋!是恶鬼!是恶棍! “鬼和人,有区别吗?” 季淙茗的声音吓了她一跳,陆汾糖下意识地就想回,当然有区别啊! 但区别在哪里,她一时半会儿的反而说不出来了。 季淙茗将老婆婆嘴里的布条拿出来,耐心地蹲下身:“奶奶,我们有些事情要问你,你可以好好回答我们吗?” “你们想干什么?!我可告诉你们!我们家七个男丁呢!快把我放了!你们这些黑了心肝要遭天谴被雷劈的混账,再不把我放了——” “会怎么样呢?” 斐垣凉凉的视线让老婆婆厉声叫骂的声音突然歇了菜。 那天斐垣给她留下的恐惧还深刻地烙印在脑海里呢! 但常年习惯压人一头的强势和霸道又不容她服软,更重要的是,她不觉得这些人会杀人:“我告诉你们!赶紧把我放了!不然等警察来了有你们好瞧的!” 陆汾糖立刻就拔出剑,转着剑柄,用剑身反射的光在她的脸上晃了晃,直把她的眼睛晃得眯上。 “你说,是我的剑快,还是警察来的速度更快呢?”陆汾糖狞笑着做了个捅的动作。 “啊啊啊啊啊——”陆汾糖虽然只是一个假动作,但老太婆不知道啊,被她吓得立刻就是一阵尖叫,叫往了才发现,陆汾糖只是吓唬吓唬她罢了。 老婆婆顿了顿,恼羞成怒的气氛让她很想做点什么,比如说扯着陆汾糖的头发甩她几个巴掌,又比如说在把陆汾糖那张得意的脸给撕烂。 但她什么也做不到,只能用那副十好几层褶皱只能支开半个眼白的吊梢眼怒视着他们:“你们不得好死!” “但你已经死得很难看了。”斐垣走到老婆婆的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死的吗?” “呸!你才死了呢?!老娘活得好好的,身子健朗着,能长命百岁,谁跟你这个短命鬼——” 喉咙处的窒息和痛苦将她公鸭似的嗓音掐了个干净。 老婆婆惊恐地转着眼珠子,想要看看谁掐住了她的脖子,但那里,什么也没有。 赫赫的喘气声痛苦地像个破旧风箱,每一次都浑浊、且竭尽全力,但没用,什么用处都没有,她喘不上气。 斐垣平静地看着她,目光投向屋外胆怯地往这边看的竹生娘。 “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 老太婆顺着他的动作,也看见了在屋外探出半个身体的竹生娘,眼里瞬间有了希冀的光彩,不停地转动着眼珠:“还愣在那里干嘛?!死的啊你都吧知道过来给我松绑的吗?!” 斐垣没有理会老太婆的叫骂声,只是平静地看着那个被凄苦狰狞了五官的女人。 “你想她怎么死呢?” 竹生娘听到斐垣的问话,整个人以一个肉眼可见的弧度大颤抖了起来,眼里蓄满了泪水。 陆汾糖有些看不懂事态的发展了,或者说,现场除了斐垣和季淙茗,没人看得懂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杜妍语几人掌握了情报,故意隐瞒,他们防着季淙茗几个。 季淙茗何尝又不是在防着他们呢? 斐垣想要的,他一定要给斐垣拿来。 这个副本,是斐垣的。 季淙茗不会让! 所以竹生娘身上的怪异、莫名其妙的金子、村民古里古怪的态度等等等等,他全当做不知道。 连陆汾糖,他都没透过口风。 不是别的,而是这个副本远比之前遇到过的更加麻烦。 太能藏了。 斐垣找不到具体的坐标,季淙茗也找不到。 但他必须要拿到。 季淙茗站了起来,走到竹生娘的身前,很认真地对她说:“婶婶,可以告诉我吗?山神再哪里?” 竹生娘被季淙茗的直白吓住了,蓄着眼水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季淙茗点头:“请告诉我,山神的所在地。”说着,只是出鞘就能感受到极致锋利的剑摆到了她的脖子上。 “我和你说过了,让你下山,为什么你就是不听呢?”竹生娘捂着脸哭了起来。 “下山?”其他人皆是一愣,虽然竹生娘对每一个人都说过让他们下山的话,但这里——根本没有下山的路啊! 周围全是山,步升和林邵恒之前也试着顺着来时的路原路返回过,但怎么也没能走出去。 而且,这是生存类副本啊,怎么想,都不可能会让他们逃走的吧? “婶婶,你让我们下山,可我们根本就出不去啊!”陆汾糖是几人中和竹生娘关系最好的。 陆汾糖诚恳地看着竹生娘,认真地说:“婶婶,您能把位置告诉我们吗?” 竹生娘是厉鬼,而且是个大厉鬼,凶残,且心狠,一家八口,年纪最大的八十多,最小的才十岁,全部死在她的手里。 但陆汾糖却很难对她升起什么愤怒。她这一生,太苦了。 季淙茗和竹生娘往日的交情也不错,他是最乐于助人的那个,每次有人为难竹生娘被他看到的时候,总会上去帮忙解围,见她干活,如果是体力活,不需要多说,季淙茗既会上去接手。 但那和这件事无关。 就像竹生娘一边感激着他们,一边想着要杀他们一样。 彼此是没有必要的关系的。 “婶婶,你一边告诉我们要快些下山,一边又把所有的路变没,不是很矛盾吗?”季淙茗的手很稳,稳稳的将剑架在竹生娘的脖子上,只要她一反抗,他的剑绝对会在第一时间割下她的脑袋。 “那不是我呀,不是我……”竹生娘哭着说,“我想让你们快点离开,可是村里人不答应。是他们不让你们离开,是他们把路弄没了,我也想要……离开这里啊……我想回家,我想回家……” 竹生娘哭得很厉害,陆汾糖想起她化为厉鬼时残破又扭曲的身体,忍不住鼻子也跟着泛起酸来。 竹生娘死得很惨,都说厉鬼的模样大多是死前的样子,这个规则大部分都是对的。 村里满村都是厉鬼,但像竹生娘那样的惨状还是少有的。 不仅是衣服破烂不堪,连身上也是破烂不堪的,没一块好肉,皮肉翻涌,身上好像到处都是疤痕,糜烂的身体上附着众多的蛆和蚊蝇,手和脚以一种奇异的姿势扭曲着,软绵绵的像是被敲碎了里面的骨头。 她是被人打到半死后,硬生生地看着自己腐烂死掉的。 她的模样太惨,惨到每一次陆汾糖遇见她时,都恨不得立刻让给她一个痛快,不受任何痛苦的“死去”,早点将她从这样的噩梦中解脱出去。 可惜竹生娘太厉害,在村里这么多的厉鬼里,也是能排的上前五的,每一次都需要季淙茗才能把她解决。 “杀了他们吧。”竹生娘泪眼模糊地看着季淙茗说,“把他们全部杀光了,你们就能下山了。” “下山”这个两个词钻进步升的耳朵,他立刻握紧了手里的狼牙棒,冲着老太婆就走了过去。 其他人也全部动了起来,眼里充满了仇恨:“是你们吗?是你们对吧?!” 老太婆惊恐地瞪大了眼睛,视线几乎要被带着尖刺的狼牙棒全部占据,她哆哆嗦嗦地挂下眼泪,大张着却怎么也喘不出气的嘴巴留下了黏答答的口水,一副被吓到痴傻的可怜模样。 “呼——”三百六十度包裹着尖刺的狼牙棒带着呼啸的破空声落到了老婆婆的面前,但在接触到她的脑袋前,停了下来。 “你在搞什么?!”步升愤怒地叫了起来,“没听说吗?!是他们把我们关在这里的!下山!下山我要下山!” 斐垣的手指一动,步升的身体便腾空飞了出去,撞在竹屋的竹墙上,背后火.辣辣的疼。 但同时也清醒了过来。 “我、我这是……”他惊讶地看着哭哭啼啼的竹生娘,没想到才是白天,竹生娘就能用出了属于鬼的技能。 没有一点防备地就中招了。 因为是“人”所以完全没想到还能这样。 “白天和黑夜,本就是她定的规则。”斐垣冷笑着将陷入魔障的陆汾糖也扔了出来,疼痛让几人清醒了过来,揉着撞疼的地方,看向竹生娘的眼里满是警惕。 “你想要下山,这是你的执念,对吧?”斐垣看着门外因为老太婆的惨叫而聚集过来的村民问,“杀光他们,你就会告诉我山神的所在地吗?” “反了天了!这群小破崽子!还真把自己当什么人物了不成!” “竹生呢?!他们家的男丁怎么一个都瞧不见了?!” “小崽子脾性还挺大,等下让我来好好教训他们!” “什么教训,你就是馋人家小姑娘的身子了吧哈哈哈哈!” “……” 嘈杂的人群里说什么都有的,或是手里提着斧头,肩上扛着锄头,镰刀、柴刀还有那菜刀西瓜刀的! 竹生娘看着那群越走越近的村民,眼里的仇恨半点也不掩饰,她拼命点头:“告诉你,我全部告诉你,求你了,带我回家吧。” “季淙茗。”斐垣喊他,季淙茗将剑从竹生娘的脖子拿开。 下一刻,他的身影便出现在被簇拥着而来的村长身后。 “嗤——”鲜血飞溅的场景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还来不及回神,便又有好几个喷着热气腾腾的血倒了下去。 “啊——杀人啦!” “草!敢动我们村的人!打死他打死他打死他!” “……” 场面一下混乱了起来,有人尖叫,也有人握紧特意拿来的锄头镰刀斧头开始反击。 他们本就是来“救”竹生奶奶的,各个手里都拿着家伙什,属于山民的凶悍立刻就飚了出来。 然后并没有什么用。 季淙茗用剑杀人,比用刀砍麻瓜可能还要方便一下,颀长灵活的身影如入无人之境地在他们身边闪过,剑光一闪,便是漫天落下的血花。 夕阳下,他的身影模糊得好像只剩个剪影,红色的天,黑色的人影、红色的血泊。 利落、干脆,没有任何的犹豫。他的脸上是极致的平静,眼里却刻着深深的怜悯。 他在杀人,同时也在为他们的死亡感到可悲。 陆汾糖五个傻愣愣的呆住了,季淙茗给他们的感觉是温柔体贴的大天使,软和得像是谁都能上去欺负一下。 他很软,也很和善,好说话得没有半点架子。 他们知道季淙茗很强,也见识过他杀鬼的样子,但杀人…… 浓重的血腥味,连风也吹不散,涌出的血在地上不断蔓延开,村子里的人已经开始害怕了,他们死了很多人,然而季淙茗除了身上沾到了一点血迹外,连疲惫的粗喘都没有,他的手还是那么稳,眼神还是那么平静。 第69章 巨大的差距让他们开始害怕。 快逃,要快些逃走! 但跑步的姿势才摆出,下一秒,后颈一痛,他觉得自己高高地飞了起来,但又看到了自己的身体还杵在原地没能动弹。 啊……我—— 思想戛然而止,惊恐扭曲的五官,在那一瞬间定格了下来。 ——我死掉了。 一个又一个的尸体扭曲着,血液源源不断地涌在季淙茗的脚下。平稳均匀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女人惊恐地瞪大了双眼,她想逃,但身体却因为恐惧而无法动弹。 “别、别杀我……” “哒、哒、哒——”凹凸不平的地面上,浅浅的小坑被血淹没后,一踩进去,红色的液体就将他的鞋子染成了同样的颜色。 “人和鬼,有什么区别吗?” 季淙茗举起了剑,悲悯地对她说:“抱歉,但你已经死了。” “我、我怎么可能死了呢?!你别胡说!我怎么可能已经——”她瞪着眼睛不可置信地盯住了突然出现在了眼前的剑身。 眼里的恐惧和不可置信一同黯淡了下去。 季淙茗低低的说:“抱歉。”他利落地抽出剑,转身离开。 被老太婆视为靠山和底气的三个儿子,一个不落地都在屋子里等着家里两个女人的服侍,老太婆被陆汾糖抓走,他们不是不知道,但亮晃晃的剑却让他们犹豫了。 不过就是一个快死的老太婆罢了,没必要把自己搭上。 但少了一个可以服侍他们的“佣人”,又觉得不甘心,便把竹生娘推上去,让她去讨要人。 季淙茗踢开才换上不久的新木门,看着屋内已经被吓破胆瘫在地上散发着骚臭味的几人,毫无波动。 “你该死了。” 三个男人颤抖了起来。 所以就去死吧。 黑色的剑快得像是闪电,锋利的剑刃滑过他们的脖子,然后回到了季淙茗的手中。鲜血喷出的同时,季淙茗转身离开,没有半分波动。 “季、季淙茗……” 季淙茗的呢喃又浮在了耳边,陆汾糖突然觉得季淙茗有些陌生,但又好像…… 好像,季淙茗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的。 他会对被啃了半个身体的曾叔给予帮助,给他可以兑换积分的魂珠,同样的,他也会因为方婷婷为方光宗难过。 “真是可爱啊……”斐垣看着季淙茗的身影,几乎有些移不开视线。 这样听话乖巧的小东西,真的很难不讨他的喜欢。 这一场单方面的屠杀并未持续多久,鲜红的液体将压实的土路也浸得泥泞了起来,扩散而去的鲜红极大地震撼了所有人。 季淙茗提着一尘不染的无风,满手鲜红地朝着斐垣走来。 越是靠近,他脸上平静的表情便越是褪得厉害,手克制不住地开始颤抖,浓郁的血腥味涌进了他的鼻子,视线不知在何时变得模糊了起来,但斐垣的身影却依然清晰。 “乖孩子。”斐垣一步步地走到季淙茗的面前,温柔地伸手楷去溅到他脸上的鲜血,将他揽进的怀里,“很怕。” 季淙茗身体的颤抖停了下来,眼里涌上了透明的泪水:“斐垣……” 他紧紧地抱着斐垣,轻声呢喃着:“斐垣……我杀人了……” 不是害怕,红色的鲜血喷涌出来,温暖的身体僵硬着失去温度的时候,他也没觉得恐惧。 只是茫然。 属于他的茫然,属于他们的恐惧。 杂乱纷繁的记忆在他的脑海中转个不停,残阳如血,但比那瑰丽的落日更加鲜红的,是脚下黏腻且腥臭的鲜血。 “我在这里。”斐垣近乎温柔怜惜地按着季淙茗的后脑勺让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冷静下来,“没事了,一切都结束了。” 是的,随着这些人的死亡,这个村子里的一切污秽,已经全部消失了。 斐垣就在他的身边,就在这里,不在别的地方,就只是在他的身边。 这个认知,让季淙茗一下安心了许多,顾不上害羞和忐忑,他紧紧地抱住了斐垣,手指抓着斐垣后背的衣服,埋在他的肩膀上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斐垣的身上有一股味道,一股很淡的,说不出来的味道。但很好闻。季淙茗知道斐垣是不用香水的,那味道比他闻过的所有味道都来得特别,来得好闻。 因为,那股味道,叫“斐垣”。 季淙茗过了好一会儿,心跳渐渐平稳,乱七八糟的情绪和不属于他的记忆平复了下来,才红着脸从斐垣的怀里退出来。 “衣服,脏掉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斐垣才换上的新衣服。 “脏掉了那就过后换掉就好。”斐垣碾了碾指尖残留在指纹缝隙里的血,转头看竹生娘。 “可以说了吗?山神在哪里?” 竹生娘哭得颤抖个不停,眼泪不断地从她撑不开的灰白眼睛里涌出来,她抱着自己,嘴边的笑容根本停不下来:“还没结束,还没有结束,这里只是一部分人,还有好多呢,还有好多……”她喃喃个不停,“杀光吧,求你了,把他们全部杀掉,一个也别放过,好吗?一个也别……” 因为情绪太过激烈,年迈又虚弱的身体一下丧失了力气,以一个有些奇怪的姿势趴在了地上,一边喘气一边流着眼泪,还要一边挂着笑。 斐垣一脚踩了上去,将她头发花白的半个脑袋踩进了土里。 “是什么给了你我很好讨价还价的错觉?”斐垣的冷漠几乎要从骨子里渗出来化为实质,“我的心情不错,所以决定再给你一次好好说话的机会,希望你能够好好把握住,别让我失望了,知道吗?” 竹生娘被踩得五官扭曲,但她还是嘿嘿的笑着,神情愉悦:“杀了他们吧,求你了,杀了他们吧。杀了他们,你们就能下山了!” 斐垣不耐烦地将她的脑袋踩得更深:“谁跟你说我要下山了?下山只是你的执念罢了。你觉得我会稀罕这个吗?” 一向怯懦的竹生娘像是被踩住了尾巴的野兽一样开始发狂:“什么叫你不稀罕?!什么叫只是?!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 “你知道什么?!你以为你是谁?!你凭什么这么说?!”她几乎发了狂,黑红色的煞气在她的周身翻滚着,几乎要化为谁都能看见的实物。 步升几人心惊胆战地看着突然阴沉下来的天空,只是普通人水准的心理素质让他们怀疑自己是不是会在被鬼杀死前,先把自己给吓死。 斐垣沉着脸,几乎要将竹生娘的脑袋踩爆,他不喜欢放狠话,因为从来只会说事实:“想要在体验一次绝望的滋味吗?”比竹生娘更为霸道浓郁的煞气从他的身上涌了出来,只一个照面,便将竹生娘疯癫的无能狂怒地镇压了下来。 “——”竹生娘张着嘴,被鬼气侵染得血红的眼睛在瞬间褪色成了黑色,她开始颤抖,发自厉鬼本能的颤抖。 厉鬼也是会恐惧的。被恐惧、愤怒、绝望缠绕无法解脱的厉鬼们,对同类的气息更为敏.感。上位对下位的压制几乎是绝对的。 “乔湘君?你是叫乔湘君,对吗?”季淙茗蹲下来,语气中带着一丝不确定。 斐垣看着到现在还觉得这只鬼是可以沟通的季淙茗,冷笑。但周身暴虐的煞气却乖顺了起来,威压收走,被压制的厉鬼又恢复了自由。 灰白的眼睛转动了一下,竹生娘、不,挣扎着几乎要被煞气吞没的乔湘君突然安静了下来,灰白凸出的眼珠子僵硬地动了动,忐忑,又不敢置信地喃喃着:“湘君……湘君……乔湘君,我叫……乔湘君……” 三十年没被喊过的名字,三十年,被焚毁在偏僻村子的名字…… “乔湘君,我叫乔湘君……” 三十年前,她被关在了这里,没有在乎她叫什么,没有人会在意她是谁,她是什么人、叫什么名字、有什么家人、以后想干什么,都不会有人在意。 乔湘君陷入了魔怔一般的自我世界里,斐垣知道,目前想从她嘴里问出什么东西已经不可能了,抬起脚,无趣地回了房间。 季淙茗将她从坑里扶起来,拍去她头发和衣服上的泥土。 “季淙茗,你怎么知道她的名字呢?”陆汾糖愣愣地问。 “看到的。”季淙茗刚才杀的那些人里,有竹生的爹、二叔和三叔。 鲜血涌出的那一瞬间,属于他们的记忆涌入了季淙茗的脑海。 季淙茗看到,有一个人在围着火堆烧了些什么。跳跃的火光中,一张有着温柔安静女人照片的身份证很快被火光吞噬了,什么也不剩下。 和那张身份证上长得很像但是憔悴得多,满脸淤青且衣服破烂不堪的女人,脖子上系着手腕那么粗的草绳,倒在地上,眼睛空洞而无神地映着跳动的红色火焰,两个男人趴在她的身上。 画面一闪而过,季淙茗有些恍惚,也不知道那是不是竹生娘,但直觉告诉他,是的。 “乔湘君……湘君……乔湘君……”乔湘君还在那喃喃着,似乎要将这个失而复得的宝贝深深地刻进自己的脑海里,再也没办法忘记才好。 她的神情满足,眼里涌着泪花,整个人看着也平静了许多,只是痴痴地念叨着这个名字,怎么也不肯停止。 斐垣没了兴趣,更没耐心看着她在这里疯疯癫癫,抬脚便走开了。 季淙茗看看乔湘君,又看看斐垣,还是留了下来。 乔湘君虽然可怜,但她是厉鬼。 想要杀了他们的厉鬼。 他得保护好同伴才可以。 那些折磨着她的痛苦回忆在折磨着她,它们在她的脑海里翻滚着,却已经没有威力。 “我叫……乔湘君,我是乔湘君……” 这个村子里的人,没把她当做人看待过,养条狗,还会喂喂的叫两下,她连狗也不如。比用来养着吃养着换钱的鸡鸭猪更不如。 她只是一个工具,一个用来发.泄一个用来生育的工具。 不听话,那就打一顿,关起来,饿几顿。逃跑,那就打几顿,关起来,饿几顿。 疼痛、寒冷、饥饿、黑暗、寂静……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拼命地让自己不要忘记自己是谁,每年念叨着自己的名字,家里人的名字,以为这样,就能多少给自己一点安慰。 但时间太长了,太长太长了,她记不得自己是谁,记不清自己的名字是什么。 直到,不知道几次的流产后,“竹生”出生了,她被大发慈悲地“赐予”了“竹生娘”的称呼。 她又有了名字,但这分明和她没关系。 分明和她没有半点关系才是…… 她、她应该和—— 和谁?她应该和谁结婚生子的呢?她记不起来了。好像有那么一个人,好像又没那么一个人。 连朝夕相处二十年的父母亲人的脸,也再那漫长的黑暗里模糊去了面容。 “乔湘君……乔湘君……乔湘君你在哪里啊!!!!”乔湘君痛苦地抠着自己的脸,陆汾糖看得惊心胆战,连忙上去拉住她的手。 “别抠了别抠了,等一下把眼珠子戳瞎了怎么办?!”陆汾糖觉得自己再慢一点的话,地板上肯定就要多上两个圆滚滚血淋淋的眼球了。 林邵恒想要缓解一下气氛:“不一定是圆滚滚的,抠碎的可能性更大吧?” 见没人顺着他的冷笑话笑,林邵恒便干笑了两声,低头不说话了。 “湘君……阿姨?”陆汾糖有些拿不准主意地试探开口,“你是想下山吗?我们老大需要山神的信息,我们做个交换好吗?等我们找到了山神后,就带你下山。” 陆汾糖心里很同情乔湘君,她已经不能说是可不可怜了,而是……让人听了就忍不住沉重。 陆汾糖简直不能想象她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再联想到那天他们收拾屋子时看到的绳子…… 上面黑色的污渍也有了解释,那根本就是血吧?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想要逃出去而挣扎留下的血污。 陆汾糖看着因为挣扎而露出的皮肤,坑坑洼洼,恐怖得让她不敢再看第二眼。 光是看着,她就觉得害怕,觉得疼。 “湘君阿姨……”陆汾糖摸着她花白的头发,眼里忍不住湿润了起来。 “帮帮我吧……帮帮我吧……杀掉他们,全部杀掉……”乔湘君笑嘻嘻地看着陆汾糖,从地上拔出来的脑袋因为用力过猛,猛地两百七十度地后脑勺触背。 陆汾糖吓了一大跳,正想问她有没有事,季淙茗却一把拉过了她,黑色的剑鞘围着陆汾糖转悠。 “咔、咔、咔咔咔咔——”竹生娘的骨头开始扭曲了起来,那颗苍老得满是皱纹和白发的脑袋前摇后倒左摇右摆,像是什么故障的娃娃一样。 “帮帮我吧……帮帮我吧……”竹生娘直勾勾地看着陆汾糖和季淙茗,脸上裂开的笑容划到了耳朵根,苍白的嘴唇一撇,密密麻麻如刺猬一般的牙齿便露了出来。 她的脚是跛的,那是不知道多少次逃跑后,被和她一样拐来的人抓到,然后被她的“男人”打断的。村里只有生病发烧断腿吐血都只会用那么一种的药的“医生”,也是她的命大,腿被打折了,大概是粉碎性骨折之类的,棍子一绑,随便抹上点草药,往屋子里一扔,竟然也好了。 只是骨头歪了,落下了跛脚的毛病。只是天气冷了,整条腿都酸疼得走不动路。只是天气热了,随便一走动,腿里的碎骨头就扎得她疼得走不动路。 “帮帮我吧……”乔湘君哀求地看着他们,“山神大人需要更多更多的力量,你们帮帮我吧……”死亡怎么能是终点呢?死亡怎么可以让那些折磨过我、欺辱过我、不把我当人看的渣滓就此安宁呢? 还不够……还不够……远远不够啊!!! 干瘪皱缩得如同干果似的手臂在咔咔咔的一阵骨头碎裂声响过后,猛地伸长,尖利的黑色指甲没有半点留情地刺向了季淙茗的眉心。 “别怕,别怕……”乔湘君温柔而感激地看着他,“就只会疼一下,一下下就好,之后什么感觉也不会有了。” 他们是群善良的好孩子,她很感激他们。 但也到此为止了。 虽然很抱歉,但还是请你们去死吧。 我的山神大人…… “亢亢——”两声金属碰撞时产生的铿锵声让乔湘君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季淙茗却不理会她的带来,脚下用力,身形鬼魅地向前冲去,只一瞬,乔湘君便感觉到自己的身前多了一个人影。 不好! 她下意识地想要反击,卸去伪装后的她毫无疑问是所有厉鬼加起来也比不过的强大,她见识过很多厉害的玩家,见识过很多奇怪的招式,也见过许多功能各异的道具。有的让她栽过跟头,但也只是这样罢了。 我的胜利,不会有意外。 她这样想着,便下意识地以攻为守向着季淙茗的脖子攻去,但季淙茗比她更快,在她零点几秒微不足道的愣神中,已经闪身到了她的身后。 “嗤——” 黑色的无风刺进了她的后心,季淙茗拔出剑,红色的血液在空中洒出了一场阵雨。 乔湘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她不明白,自己怎么可能就会输了。 怎么可能——只是受伤,她的力量—— 扭曲的身体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乔湘君茫然地看着季淙茗,力量迅速流失的身体上,尖牙褪去,大嘴缩小,扭曲的手臂也转了回来,凶恶的鬼样渐渐恢复那副人类的老态。 乔湘君不过五十,但看着却比她“婆婆”八十多的人来得更年老。都说女人生孩子是闯鬼门关,小衫村的条件落后,到了现在都是“稳婆”接生,更别说,她不仅生个六个孩子,更流过好几个。 有都的未成形,有的却是已经成了形。 年复一年的折磨,一次又一次的生育,日复一日的劳作,让她的身体亏损得很厉害。 “这个村里,有很多像我这样被卖过来的、被关起来的女人,她们很乖的,很乖。”乔湘君撑着松弛的眼皮,她吃力地抬眼看向陆汾糖,用嘶哑难听的声音问,“你怎么为什么她们很乖吗?” 陆汾糖的身体有些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连声音都是颤抖且破碎的。 害怕、恐惧、不可置信、劫后余生……什么样的情绪都有。 乔湘君只是笑,她那种鼻青脸肿松弛得歪了五官的脸,因为笑变得十分狰狞。 力量快速地流失,她的身体也变得越来越透明。 没有往力量的去处——斐垣那里看上一眼,她只是慢慢地站起了身,走过步升的身边时,步升因为吃惊和恐惧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手里的狼牙棒被拿走。 季淙茗没有阻止,连她接近步升都没有阻拦。 乔湘君一步步走向她的“婆婆”,然后在她惊恐的扭曲中,将狼牙棒举得高高的,然后轻轻砸了下去。 “唔!!!” “嘭——嘭——嘭——” 一下又一下的碰撞声让人听得心里止不住地发寒,乔湘君却十分享受着滚烫的鲜血喷溅在她脸上、身上、手上的感觉。 她一下又一下,一下又一下,直到将老婆婆砸成了歪七扭八的奇怪艺术品才笑嘻嘻地转过头对他们说:“还有竹生、水生、土生和木生,你们去杀掉他们,去帮我杀掉他们,我就告诉你们,我就带你们去山神哪里,好不好?” 林邵恒僵直着身体,好半晌才问:“他们不是你的孩子吗?” “闭嘴——”乔湘君却是突然暴起,残破的身体却有着出奇强大的力道,掐住林邵恒脖子的爪子瘦骨嶙峋,但丝毫不会让人有“她能不能把脖子捏扁”的疑问。 “闭嘴闭嘴闭嘴我让你闭嘴啊!” 只一瞬间,林邵恒差点以为自己要因为窒息而翻白眼昏死了过去。 林邵恒识时务地先一步翻起了白眼,但预想中的窒息并未到来。 他茫然地看看,然后发现是季淙茗御着剑鞘,在林邵恒的脊椎被挤成压缩饼干前,黑色的剑鞘赶来得及时,一下精准地打在乔湘君的手臂上。因为疼痛,乔湘君的手臂突然的麻木无力松开了对他的禁锢。 林邵恒后怕地连忙退开,双手捂着自己的脖子狠狠地大喘气。 差点、差点就要死了。 林邵恒嘴贱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说那话没什么恶意,更不是什么道德绑架,他就是下意识那么一说,谁知道乔湘君突然就暴起了。 劫后余生的后怕让林邵恒一下就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身体晃了一下,一个趔趄倒了下去。 大部分人都没预料到还有这样的发展,步升愣怔着,但因为他是里林邵恒最近的那个,状态虽然没有,但身体下意识地去接了一下,好险没让林邵恒再往后脑勺多加一个包。 陆汾糖和徐思羽骂道:“直男癌,活该!” 林邵恒委屈极了,他就只是这么顺嘴一问啊! 像林邵恒这样的男人可能无法理解,但同为女性的陆汾糖和徐思羽只会更加心疼乔湘君。 凭什么就因为是“孩子”,就该对他们好呢? 其他的什么都不说,不管是竹生水生土生还是木生这四个孩子。没一个是对乔湘君好的,呼来喝去都是轻的,有时候乔湘君手脚慢了一点,让他们不耐烦多喊了两遍都能动手打她。 这样的孩子,拿来有什么用的? 更何况,他们都是罪恶的产物。 如果可以,乔湘君宁愿不想有过他们。 “杀了他们吧……求求你了!” 乔湘君的腿瘫软了下去,跟滩烂泥似的滑坐到了地上,大脑发僵,胃里反酸,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涨且痒,眼眶一阵阵地泛着酸,红着红,像是血泪一样的液体汩汩地涌了出来。 黑色的剑鞘在空中转了了圈,回到了季淙茗的身边,他怜悯地看着那个年老且可怜的女人,轻轻答应她:“我会的。” 说着,他便转身离开了。 “但我把他们杀了之后,你还是什么都不说的话,我会将你一起杀了的。”丢下这句话,季淙茗伸手轻轻地将门带上了。 “你、你没事吧?”陆汾糖小心翼翼地靠近了乔湘君,伸着手,用长长的剑鞘捅了一下,心惊胆战地随时准备逃开。 但乔湘君只是瘫软在地低低地哭着。不再是用眼泪来掩盖眼里的愤怒和杀意,她就是单纯地想要哭。 眼泪是最无用的东西,它既不能帮她缓解疼痛,也不能帮它逃脱困境。她试过一段时间,疼到麻木也绝不掉一滴泪。 但不掉泪,也缓解不了她的困境。 不如痛痛快快的哭好了。 “你、你别哭啊,要差点被杀的可是我欸……”陆汾糖抓抓头发,苦恼极了。 乔湘君却是不管,她要哭,她就是要哭,她哭一下怎么了?! 空气安静了几分钟,陆汾糖和徐思羽对视一眼,上前小心翼翼地拍了拍她的背,见她没有杀人的意思,才慢吞吞地蹲下身来:“他们都死啦,你、你开心一点呀。” 两人僵硬地安慰着乔湘君,又是轻拍她的后背让她小心点被呛到,又是倒水让她缓一缓。 步升动了动嘴唇,却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恐惧和同情并没有矛盾。她们害怕厉鬼的乔湘君,但同时也同情着身为“人”的乔湘君。 乔湘君已经废了,没有力量的她就是一只待宰的羔羊,尤其她们目前可以说得上是“合作伙伴”。 人的情绪很能影响身体状态,大悲之下,很容易就撑不住晕过去了,仇博依想说,她早就不是人了,但在两个姑娘愤怒的瞪视中,他很识相地把嘴闭上了。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乔湘君没了力气,她倒在地上,只是流着泪,泪眼朦胧地看着眼前的两个姑娘。 如果她的那两个孩子没死的话,也该有这么大了…… 乔湘君缓了好一会儿,才嘶哑着嗓子开口说道:“我也曾经学乖过一段时间,乖乖听话,乖乖养胎,让他们以为我真的学乖了学好了。我自己都那么认为了,不逃了,不跑了,我的后半辈子只能这样了。但那一胎,我生的是女孩。” 她凄惨地扯动了一下嘴角:“女孩男孩,我都不在意,我不会喜欢他们的,死都不会喜欢。那些不是我的孩子,他们是魔鬼,是魔鬼你知道吗?!” 乔湘君好不容易稳定一点情绪又崩了,陆汾糖和徐思羽泪眼婆娑地想要安抚她:“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了。”她们的安慰苍白且无力,但除了这些,他们也无法再说其他的安慰。 “怎么会没事呢?”乔湘君喃喃地说道,“我以为,她死了,我会高兴的。怀孕的时候,我天天诅咒着她快点死,死快点,再死快点!但一晃眼的功夫,我就睡了一下,再睁眼的时候,她就没了。” “她没了你知道吗?!”乔湘君尖叫道,“她没了!她没了!我怎么都找不到她!我找不到她了!” 她凄厉地尖叫着,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又喃喃地道:“我恨她,恨她为什么要让我怀上,然后又可怜她,她还那么小,什么都还没看过,连一口奶都没喝过,什么是甜的滋味都没尝过,她就死了……” 陆汾糖和徐思羽已经哭崩了,步召三个大男人也全部红了眼睛,咬着牙,一副极力忍耐的样子。 “女人都是赔钱货,女娃都是赔本买卖,有人贩子来的时候,女娃就会被卖给人贩子,人贩子没来,女娃就要扔到山神碑里活埋。我的孩子,成型的、未成型的、出生的女娃,都被送给山神的。其他人也是这样的……” 乔湘君轻声地说:“我们都认命啦……” “骗人。”斐垣一如既往地神出鬼没,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身影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只有一盏不太亮,还是钨丝灯泡的室内阴沉沉的。斐垣的身影隐在这片黑暗里,几乎要与黑色的阴影融为一体。 斐垣慢悠悠地走了过来,步升和林邵恒十分自觉地远远退开为他让出路来。 “你认命了吗?”斐垣看着她,轻轻笑了起来。 乔湘君煞白着一张脸看着他,听着他带笑的声音如诅咒似的传了过来:“你认命了的话,小衫村就不会成了死村。” “你心里清楚,你一直都知道,这个村子里的人,早就死绝了,对吧?” 乔湘君的脸色白了下去,她的脸色本就不好,是就差把“死”刻在脑门上的灰青色,这会儿听到斐垣毫不留情地揭底,她的脸色更像死人了。 像已经死掉有一段时间,内部已经腐烂的死人。 “你吸收了那些煞气,你把这个村子几百年积攒下来的煞气都吸收了,对吗?”斐垣温柔地走到她的面前,含笑的双眼像是有一股巨大的磁力,让对上他视线的乔湘君连逃开的间隙都没有。 “告诉我,你是怎么弄的,嗯?” “没有!我没——”乔湘君下意识地想要反驳,但对上他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时,突然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了。 乔湘君傻愣愣地看着斐垣,混乱的记忆似乎被谁理清了思绪,一丝清明滑过她混沌的大脑—— 她想起来了。 ——我是……这个世界的管理员,我……制定了这些规则…… “乖孩子。”斐垣轻轻的呢喃似乎就在耳边,但又像是远在天边。 斐垣从一开始,就发现乔湘君的不对劲,从拖拉机上下来后,在一群冲过来“揽客”的人群外,佝偻着身子背着竹篓沉默又不起眼的身影在第一时间,就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个鬼,很特别。 斐垣在第一时间就感觉到了,这个副本没有什么真正意义上的npc,大家全是鬼,全是被拴上绳子,被人肆意摆弄的工具。 无一例外。 但那个老太太是不同的。 她的身上没有绳子。她是自由的。 而且,她的煞气让斐垣惊喜。 那种与众不同的煞气,带着生气。属于活人的生气。 但她又是只鬼,真真切切的亡灵。 于是斐垣便猜测,这只鬼和他一样,在生前就抢夺过煞气,看她的样子,应该是个准确无误的失败例子。 但并不妨碍斐垣对她产生兴趣。 尤其是在观测到这个副本带着几丝不寻常的氛围时,他对她的兴趣越发的浓厚了。 不同于煞气,不同于怨气,这个副本里,有他完全陌生的——妖气。 妖和鬼的组合…… 斐垣一点也不觉得害怕,反而带着十二分的惊喜和期待。 吞噬了煞气、吞噬了怨气,再加上妖气的话,会发生什么奇妙的反应呢? 人类本该可以使用的“灵气”在现实和副本里面,已经找不到任何踪迹了,斐垣不强求,但是对送到嘴边的东西,他哪怕不吃,都不会让它溜走。 斐垣早已习惯了等待。 他不着急,一点都不着急,每天看似无所事事,但实际上,他已经将这个副本翻来覆去地查了很多遍。 但可惜的是,妖气对他好是完全陌生的领域,斐垣对它的感知不仅有限,且吃力。 于是斐垣便将抓住妖力的关键放到了那只格外独特的厉鬼身上。 古有为虎抓人的伥,现在怎么就不能有为妖抓人的鬼呢? “来,要告诉,你是怎么和它认识的?” 斐垣很贪心,不管是人与怨气的相适性还是妖力的来源,他全部都要查个清楚。 【共感】发动,滚滚扣下去的积分不对他的余额造成任何的撼动。 第70章 斐垣顺着乔湘君的执念,勾起了她的记忆,再控制她对曾经的过往进行回忆,让她保持冷静和理智,最后,窥探她的记忆就可以了。 乔湘君一声充斥着“命运弄人”四个字。她普通的工人家庭,算不上富裕,但过得也不差,上面一个哥哥,比他打十岁,是个略微懂事的年纪。等她到了记事的年纪时,哥哥已经过了叛逆期,兄妹俩的感情很不错。 她长得漂亮,性子虽然掐尖要强,但也不难相处,很普通很常见的小姑娘。 平平稳稳地长大、上学、毕业、处对象、找工作。但就因为一次晚班,和对象吵完架赌气地在公园里乱逛,就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时,就到了这个地狱。她拼尽全力地想要逃,结果不外乎是被抓回来,打短腿,然后关起来。 慢慢的,她的性子被磨平了,她害怕了。她开始装乖,开始妥协。 但想要逃跑的心还在。 不管那家人这么打她、骂她、关她、作践她,她都没想过要放弃。 从青年,到中年,然后到了老年。 她像是学不乖的傻子一样,一次次地逃跑,一次次地挨打,一次次地绝望。 我还不能死,我还没报仇,我还没能让那些人付出代价。 我怎么能死呢?!我怎么能死在这里呢?!她不甘心,她不甘心啊!她已经没有人生可言的。绝对不能!绝对不可以让那些人好过! 那一天,和往常一样,老实了有一年的乔湘君再一次让那些人放松了警惕,什么也不想干的老虔婆让她去洗衣服,就着那个机会,她跑了,跑得远远的。 什么地方都行,只要能让她逃走都行。有野兽也没关系,会摔死、饿死、渴死也无所谓。 她跑啊,逃啊,跌跌撞撞地往最人迹罕至的深山里跑去。 小衫村四面环山,连绵不断地山,让这个村子陷入了奇怪的贫困潦倒。她跑了三十年,逃了三十年,也没能逃出这片山。 她努力地往没人去过的深山里逃去,坠在远处的是女人告状似的叫喊声:“竹生他奶!你家儿媳妇又跑啦!!!” 她充耳不闻,只是跑,努力地跑。 五十多岁的满是暗伤的身子骨比不过那些好吃懒做只会使唤人的男人,她被抓到只是一个时间问题,但没有关系的。 她现在还没被抓到。 这一刻——我是自由的! 乔湘君拼了命的跑,白天在逃,晚上也在逃,不敢有任何的停顿。 她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也不知道将会逃到哪里去,但她不想死在那个腐烂得连蛆都不愿意待的村子里。 我要逃出去,我想回家。我要报仇,我要报警,我要让他们受到惩罚。 正常的五十岁老人身体都比不过年轻人,更不说她这个满是洞怎么也补不上的竹篮子了。不眠不休不喝不吃,她已经没了力气,身体一软,咕咚咚地就滚到了山下,滚到了一个山洞里。 她无知无觉地躺在满是青苔、落叶的地上,生死不知。 “这个……是人吗?啊……是人呀……”瓮声瓮气的声音响了起来。 同是,一股庞大的煞气奔向斐垣,像是要将他赶出去似的。斐垣理也不理,那些凶狠的煞气刚一扑来,就被护在他周身的力量蚕食了个干净。 就,白送! 半透明的身体动了动,斐垣不耐烦地走上前,伸脚在她的身上踢了一下:“喂,快进了!” 记忆幻境里的乔湘君并不会做出任何的反应,只是透进来的阳光从一个角落转到了另一个角落,任何消失不见。 被厚厚藤蔓遮挡了个完全的洞口因为乔湘君的误入,断了一些藤条,丝丝微风从外面吹进来,再加上洞内本身阴暗潮湿得厉害,乔湘君被冻了个激动。 松弛的眼皮动了动,乔湘君被一阵陌生但似乎又透着熟悉的声音叫醒。 她看见了自己的父母、哥哥,马上就要去扯结婚证的对象。 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她迎来了新生。 “湘君,你发什么呆啊?” 滚烫的热泪从她的眼睛里滚落出来,她呆呆地看着那几个面容模糊连五官也消失不见的亲人。 “我——” 美梦只是那么一瞬,她再一看,哪来什么父亲母亲兄长恋人啊! “喜欢那个未来吗?”瓮声瓮气的声音在山洞里回响着。像人的声音,但又不是。 不等她回答,那个声音继续说道。 “睡吧,把自己交给我吧,我会让你一直幸福下去的。”一个浑浊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了起来。她这才恍然想起,自己已经不在那个家了。 眼前的幸福有多美好,黑暗的现实就有多么残酷。 喜欢吗?当然是喜欢的,高兴吗?当然是高兴的。幸福吗?当然是幸福的。 但是——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 他们毁了我!他们毁了我!他们毁了我本该幸福圆满的人生!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你是山神吗?”乔湘君想到了村里的“山神碑”,颤抖地试探道。 “你可以当我是。”那个声音大概是许久许久没有说过话了,它对这个闯进来的“老太太”多了几分耐心。 乔湘君掐住了自己的指尖,因为兴奋,她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她期许地问:“山神大人,你要吃了我吗?” 她激动得声音都在发抖:“您要吃了我对吗?!” “山神”却以为她是在害怕,想到自己这么多年来终于要尝到人的滋味了,连耐心也多了起来。 “对的,我要血,要肉,你给我血吧,给我肉吧,我给你一场幸福的梦。”“山神”大人几乎是诱.哄着说道。 乔湘君哭了,她哭得很厉害,一个无法让她按捺住喜悦激动的计划很快成型,她跪在地上砰砰砰地给山神大人磕头:“山神大人,帮帮我吧,帮帮我吧,我会给你血和肉的,我会给你很多很多很多的血和肉,求你了,帮帮我吧……”她浑身颤抖着,一下又一下地将头砰砰砰磕在地上,像不要命了一样。 她磕得又快又用力,只一下就把额头上只剩一层皮的额头给磕破了,鲜红的血从薄薄的皮肤里透出来,将地上的青苔染成了红色。 “山神”大人以为她又是要求饶,有些不耐烦。这里很偏,位置很刁钻,它又无法移动,只能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等到在有什么食物傻乎乎地摔进来。 可惜这么几千年下来,也就少少地有动物进来,这个老太太是它准备要吃的第一个人类。因为是“第一个”,所以它的耐心便多了些。因为听别的前辈说过,人类是最补的食物,尤其是洋溢着幸福快乐的人类,那滋味是最好的! 掉下的食物太少,以后也可能不会有人了,所以它想要尽可能地尝尝美味的“人”,这才用了它为数不多的妖力替她编织梦境。 谁知道这人类这么麻烦! “山神”没了耐心,正准备将她一口吞下,却听到她说:“山神大人,您是无法移动吗?我可以帮忙的,我可以帮忙把很多很多的人都带到这里来,你帮我吃掉他们,好吗?” 乔湘君的眼睛亮得吓人。 “山神”大人这才发行,她的颤抖,和害怕、恐惧这些都没关系。 ——那是,看到了希望,因为马上就要得到救赎的憧憬。 从前辈那里听说过人类有多么狡诈、险恶的“山神”不愿意相信她的话,但它馋,它太馋了。一想到有源源不断、哦,哪怕只有两个人,它都馋得想流口水——如果它有口水的话。 乔湘君的话,是他没有半点抵抗力的绝美诱.惑。它几乎不做任何思考,脱口而出:“你想……怎么帮我呢?”因为激动和期待,它的声音都变调了。 “我把他们带过来!我能把他们带过来!他们怕我逃走!只要我跑过来,他们也一定会跑过来的!” 小衫村的人胆子很大,几乎半个村子的人都做过人口买卖的这些事,但同时,他们的胆子又小得不行。 害怕警察,害怕被抓走,他们连zf出钱,给他们免费修路这种事情都不敢接受。 就怕村子里的这些女人跑走了,就怕被香火被抓走,不能给祖宗上坟、上香了。 乔湘君这种坚持了几十年想往外逃的女人是异类,大多数的女人逃几次,打几顿,关几天,生几个孩子就老实了! 如果有条件的话,乔湘君是要被打死的。但因为买她的那家人穷,买不起第二个女人了。外面的世界好像发达了起来,每年都有公家的往这边跑,买媳妇卖女儿的活动也敢继续了。 村子要把乔湘君打死,那就得再赔一个女人给他家。 可现在村里大老爷们多得是,女人就那么几个,上哪再去分给他们?!没办法,乔湘君不仅不能打死,还要好好地留着。 她太拗了,打又不能打死,跑了万一去举报,那也麻烦! 这也是乔湘君为什么能活到现在的原因。 打出经验来了,知道怎么把让打疼,知道怎么把人骨头打断了还不死! “山神大人,我能给你带来多多的人,很多很多的人。”乔湘君只要一想到村里人越来越少的“未来”她脸上的表情就越发的梦幻,“等我给你带来了多多的人,你再吃我,好吗?” “山神”有些愣住了。 前辈说得没错,人类果然是最复杂的动物,明明要让他吃,却显得那样的高兴。真是奇怪。 出于连它也不明白的心情,“山神”老实地说:“我大概不是你口中的‘山神’。” “山神”大人和为了镇压女娃煞气求心理安慰的山神碑没有关系。 它只是一个成精了的山洞。因为这里偏僻,几千年、几万年下来,他生出了一点灵智,多了一点能力,但比较可惜的是,也因为这里偏僻,没什么人会过来,它也没办法靠吃人大幅度增长自己的实力。 乔湘君是第一个进来,要被她吃的人,也是因为这样,它对她有了那么一份耐心和怜悯。 “您是我的神就够了!”乔湘君深深地低下头,重重的在地上磕了个响头。 “我虽然是没什么用的工具,但是他们害怕。我要是逃出去的话,他们会有麻烦的。所以,只要我往这边跑,他们一定会来抓我的。山神大人,你放我出去,我每天每天都给你带人过来,好不好?” “山神”大人答应了,因为它觉得,自己如果不答应的话,这个女人会死。虽然这个女人最后都会死,但他还是希望吃下她的时候是“人”,而不是尸体。 人多好吃呀,和尸体完全不是一种口感! 最重要的是,这个女人对给它带来源源不断的食物。于是“山神”大人对她说:“你拿一块石头走吧,它会让你不管在什么时候,都不会迷路的。” 乔湘君重重的、重重地给她的山神大人磕了一个响头。 “山神”大人没什么吃人不好的想法,就像人会吃猪肉鸡肉鸭肉一样,人类和其他误入的动物一样,都是它食谱上的一种。 乔湘君是个很奇怪的人。她的身体像一个怎么堵都堵不住的筛子一样,看着马上就要死了,“山神”大人有时候甚至觉得,这一次她回去后,就再也不能来了,但只要一有机会,她还是会往这里跑。 五十岁的破烂身体嘎吱嘎吱地在群山中奔跑,她再也不会想丧家之犬那样狼狈又可悲了。 她带着那些人,一步一步地走到她尊敬的山神大人的身体里。 她的眼睛越发的明亮,神采奕奕得像是年轻了好几岁。但她的身体却越发得破败。 斐垣看着,却是皱起了眉。 不管是吃一个人、吃两个人、吃三个人……这个山洞精还是那样的弱小,弱小得可怜,连方婷婷都比不上。 “你下一次,可以不用来了。”惊惧的尖叫似乎还在山洞里回荡着,“山神”大人慈悲地让这个男人以肉酱的方式死去,然后一口将他吞下,消化。 看着又有一个人死去的乔湘君满足地靠在石头上喘着粗气,她本来是格外满足的,脸上的笑容几乎无法克制,但听到山神大人的话,她瞬间惊恐了起来,跪在地上慌乱地砰砰砰磕头:“山神大人,是我哪里做得不对吗?!是我哪里怠慢了您吗?!是这段时间的食物不够吗?!山神——” 山神大人怜悯地看着这个女人,虽然是冬天,但她的衣服依然单薄,打着补丁的衣服上,还有许许多多的破痕,那是鞭子抽打后留下的痕迹。碎而软的衣服纤维沾在了已经慢慢开始结痂的伤口处,和血肉黏在一起,分不清到底是衣服的污渍还是什么。 乔湘君并非每个月都能来,她每一次被抓回去,都要挨打都要被绑在那个专门用来驯养人的竹屋里,等“主人”家觉得她乖了、听话了,或是家里少了她没人干活忍耐到了极限了,才会把她放出来。 但也只是把她脖子上的绳子换一个,换上细一点的,长一点,把她从竹屋换到“主人”屋,让她洗菜做饭洗衣打扫房间浇水。再远一点,绳子就不够了。 想要再次取得“取下绳子”的信任时间并不一定。 更何况,每一次她跑出来,都会有人“失踪”,村里已经有人对她怀疑起来了,甚至喊着让竹生爹快点抽死他。 每一次逃跑过后的毒打会愈发的厉害,山神大人有时候通过被她紧握在手里的分.身,甚至可以感觉到她快死了。 但每一次,她又坚强地挺过来了。 杀了他们!杀光他们!在尽可能地多杀一些人前,她舍不得死。舍不得! “山神”不知道自己心里涌起的那股情绪是什么,但它想帮帮她。 因为吃了不少人,“山神”的力量也增强了,一堆金光闪闪的金子出现在她的面前,山神大人说:“有了这个,你就不用挨打了。” 这是它用山洞里的那些骨头变的。山洞不大,但在枯叶和青苔下却有着很多的白骨,那些都是误入这里的动物被他吃后留下的。 当然,还有这段时间被它吃掉的人类。 乔湘君的眼里涌出了泪水,她呆呆地看着阴暗的、满是青苔和虫子的潮湿洞穴。这里阴暗恐怖得不像是人能久留的地方,但却是她生命的最后一段路程里,最为光明和温暖的港湾。 斐垣只是看着,然后加快了流速。 记忆的幻境里时间并不是绝对的。这就好像人做梦一样,一秒可能梦见十年,做一天的梦也可能只过去一秒。 谢谢……谢谢……谢谢您,大人…… 她并非不知道它不是山神大人。但是不是山神大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是人、是鬼、是神,还是妖,在她的心里,都没有区别了。 金子的出现让小衫村变得热闹了起来。之前失踪的人,因为怎么都没办法找到尸体,仅仅是被他们当成失踪处理,虽然有人把怒火发泄到乔湘君的身上,觉得都是因为她乱跑,要不人也不会有失踪的人出现。 现在不了,村子里的人一致认为那些失踪的人是因为找到了金子,出去过好日子去了。 失去了家里顶梁柱的女人哭嚎的一阵,不知道是因为丈夫失踪难过,还是在为丈夫过好日子不带着她而愤怒。 这一切都和乔湘君没关系了,村子里因为金子变得越来越热闹,村子里的人也越来越少。 不需要她用逃跑来引路,他们自发地在漫山遍野的土地上寻找着金子的痕迹。 乔湘君只需要将金子少少地一路向着山神大人所在的地方埋下就可以了。 “走吧,走吧……”乔湘君坐在山神碑旁边,没什么香,没什么祭品,只有她在山上摘的一些野果,用大叶子垫着,给她出世未出世的孩子弄点吃的,让她们在阳间过得别太凄惨。 她是恨她们的,她恨诞生在自己肚子里的孩子,但同时还可怜她们。 多可怜啊,多可怜啊…… “你个懒婆娘!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活不好好干!就想着偷懒!等竹生他爹回来!看我不让他打死你!”一道臃肿的人影跑了过来,扯着乔湘君的头发往下一拽,同时脚踢在她的尾骨上,凶狠地骂着她。 乔湘君被扯得一踉跄,脑袋直直撞上山神碑,大脑嗡嗡直响。疼得连尾椎骨传来的疼都被掩盖了过去。 “你以为你是什么千金大小姐还觉得自己是什么城里来的富贵人呐!我呸!你就是个贱.货!是个娼.妇!破鞋!生,你是我家的人!死了都是我儿子的东西!你是觉得自己能了觉得自己了不起了!我儿子才走几天呐!你骨子里的骚劲儿就耐不住了是吧?!你也不瞅瞅你是个什么样的寒碜人!” 老婆婆的心情非常不好,竹生爹上山找金子,找宝藏,四天没回来了,也不知道他是没找着宝藏舍不得回来还是怎么样。 听村里其他的人说,找到了金子的人,大多就直接跑到大城市过好日子去了。 她不信!她的儿子怎么可能发达了后不接她去享福呢?!一定是那些人嫉妒她!竹生爹一定是去城里替她找大房子去了!买好了大房子,竹生爹就回来了! 在竹生爹回来之前,她要看好这个骚.浪.贱.货! “老娘说的话你都敢不听了!你长本事了是不是?!”老婆婆一边打她,一边踢她,一边还把她的脑袋往石碑上撞,“听话!听话!你听我的话啊啊啊啊啊!”她也不知道是在骂谁。 但那不重要,一点也不重要。她气得发疯,气得必须要找点什么东西来发.泄一下。乔湘君就是给她发.泄的东西。就像家里男人在她身上发.泄一样。 乔湘君的眼前一阵阵发黑,手指死死地抠住地上的泥土,薄薄的土层下,是不知道多少怨魂骸骨。 村里人讲究,哪怕是流掉未成形的、只有一滩血的孩子都要扔到这里,他们觉得,这里是可以镇压怨魂,保佑村子兴旺不受厉鬼困扰的“圣地”。 乔湘君已经看不清那老虔婆的脸了,一阵阵的眩晕让她的眼前似乎都在闪着光。 痛苦,好痛苦,痛苦得快要死掉了。 但很痛快! “他不要你了!”乔湘君盯着老虔婆皱皱巴巴耷拉出几十层褶皱的脸畅快地笑道,“他把你扔掉,自己去过好日子了!” “小.嘴巴还挺能说!你以为就你能说吗?!啊!就你有嘴能叭叭叭!我把你嘴缝起来!看你还能不能说!!!”老虔婆气得要掐死乔湘君,枯枝似的手在她的脸上抠挖着,像是要把她的脸皮扒下来把她的脸撕烂! 乔湘君只是笑,很畅快地笑。她的嘶哑且难听。 但那不重要。 竹生爹已经死了,死得很凄惨,她亲眼看着的。看着他一点点被扒去人皮,被开膛破肚,被塞进几百根十多厘米长的钉子让他吞下,看着他痛苦得挣扎,看着他向他求饶道歉,然后看着他在惊惧的尖叫声中,被山神大人吃下,什么也不剩下。 乔湘君很高兴,非常高兴,终于死了,这个折磨了她几十年的男人,终于死了。 但她不会说,说了,只是一时的畅快,她要让这个老虔婆痛苦、难受、凄苦、然后再把她送到山神大人那里去,拔掉她的舌头、拧断她的手脚,挖掉她的眼睛、拿石头一点点将她砸成肉泥…… “你笑什么?!你笑什么?!你在笑什么?!”老虔婆被她的含在喉咙里的笑声刺激到了,抠着她的嘴厉声喊道,“二儿!三儿!竹生!水生!土生!木生!过来啊!快过来啊!把这个破落户给我扔进屋子里!快过来啊!” 没有人理会她。 村子里有力气走得动的人全部上山找金子去了,村子里留下的,也就只有她们这样年迈什么体力的老人。 连木生那样十岁的孩子都跑上山了。 乔湘君看着她疯狂的模样笑个不停,一边笑,一边嘴巴往外涌血。 她要死了,但她不在乎了。 她恨,她恨极了!恨死了! 她想亲眼看到这些人凄惨死去的模样,想要亲眼看着这些人被折磨得不成人样的模样。 帮帮我吧!帮帮我吧!帮帮我吧!求你了! 乔湘君大口大口地将地上的泥往嘴里咽,嘴巴被撕裂了,舌头和口腔内侧的肉被划烂了,干巴巴的泥土噎人,小石头划拉嗓子,她不在乎。 世界上是有山神大人的,是有鬼怪的,那她——也变成鬼好了。变成厉鬼,找他们索命,变成厉鬼,看着他们凄惨地死去。 帮帮我,帮帮我…… 她恳求着这片土地上被浸染了血肉的怨灵厉鬼们,她看不见,但她坚信着会有。 黝黑的泥土,不知被浸泡过多少的血,湿润、干枯、湿润……黑沉沉的土,散发着一股腐败腥臭的尸味。 我那死去的可怜孩子,那些还未见过阳光就死去的怨魂,帮帮我吧。我替你们复仇,求求你们了。 雾一样的黑气翻涌得更加厉害了,但依旧没有任何人发现。它们在这里咆哮着、怒吼着、愤怒着,但谁也看不见。 什么也做不了。 乔湘君觉得自己要死了,从未如此强烈的预感让她几乎要发了狂—— 我还不能死!不能死啊!我还没亲眼看着他们痛苦崩溃死亡,我还没能把身体给山神大人,我还没——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有什么东西在她的胃里焚烧了起来,乔湘君痛苦地掐着自己的脖子大喊大叫。 “疯婆子吵什么吵!”老虔婆只觉得她是在闹腾,踹了一脚继续把她往家扯。 乔湘君被拖走了,像一块破布,她又回到了那个驯养她的屋子里,粗糙的绳子捆在她的脖子上,紧紧的,在她的脖子上,掐出两节鼓起的肉。 比以往更紧的禁锢让她喘不过气,但没有人在乎,连她也不在乎。 她拼命吞咽着含回来的那些泥沙石粒,满目狰狞,几乎要将眼珠子瞪出来,配合着那被抓裂流血的眼眶,看着格外渗人。 老虔婆气喘吁吁地将乔湘君拖了回来,又不解气地翻出鞭子将她抽了一顿,皮开肉绽的声音让她稍微解了压,一直累到喘不过气,才一屁.股坐在地上休息了一会儿。 乔湘君跟个死人一样地趴在地上,已经成为黑色的世界里,痛觉越发的明显。但肚子里的灼烧感却隐隐退了下去。 乔湘君努力地想要爬起来,但一脑袋撞到了墙上,她这才发现,眼前的黑暗浓重得不再有一丝光亮。 她瞎了。 她看不见了。 瞎掉的人,变成鬼后,还能看见吗? 她漫无目的的想着,过了一会儿,才听到窸窸窣窣的动静。 老虔婆累了,她要去煮饭做菜为她出去找金子的儿子孙子们准备饭菜。 一直到天黑了,寂静的村子才又热闹了起来,老虔婆殷勤的给她心爱的子孙们端上饭菜,像是害怕被丢下被抛弃一样,可怜地对着两个儿子四个孙子大献殷勤,然后还一定抱怨家里那个又懒又蠢又不听话的闲人。 只有乔湘君越蠢越坏越懒越被人讨厌,她的价值才越能被衬托出来。 “我去教训她一下!”竹生不高兴地皱起眉,接连毫无收获的急躁让他变得很暴躁,一旦暴躁,他就需要有发.泄的渠道。或是打架或是泄.火。 家里穷,买不起女人,早些年乔湘君还能没怎么糟糕的时候,不开灯他还能将就,这两年不行了,乔湘君的作用只有拿棍子打、那鞭子抽。 他们对待她越来越不珍惜。以前打完泄.火完还会给点吃的扔点药,现在开始嫌她干活不利索派不上用场,活着就是浪费食物。 竹生随手抄起烧火棍就冲了出去,其他人也端着饭碗出去看热闹。 皮开肉绽的声音没多少意思,竹生不耐烦地掐着乔湘君的脖子:“叫啊!我让你叫啊!怎么了!现在连叫都不会叫了吗?!” 乔湘君吐出一口血,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淦!没用的老东西!” 竹生二叔在一边说:“这破烂货从以前就这样,你让她做什么,她偏不做,还觉得自己是高贵得不得了的城里人呢!” “叫你不听话叫你不听话!泥腿子碍你事了没?!泥腿子就讨你嫌了是不是?!”竹生忙忙碌碌地在她的脑袋上踹了一脚,脚尖踢到了太阳穴,但因为屋内黑,没人发现。 就算发现了也不会有人在意就是了。 “奶,我还要吃鸡蛋糕,你快点给我做去吧!”年纪最小的木生端着碗不太高兴地嚷嚷道。 乔湘君瘫在地上,鼻子里几乎冒不出气来。她什么波动也没有了,除了仇恨,她再没有其他任何的情绪。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她和这些人,没有关系,什么关系都没有!不是她的孩子!不是的不是的! “山神大人……”乔湘君死死地将那块山神大人给她的石头抱在怀里,情绪到了一个极限,最后什么也不剩下了。 一家人说说笑笑的离开,屋子内又重新恢复了寂静。 大概是快死了,生前的这些记忆竟然又清晰了起来。 很多她自以为忘记的、已经想不起、已经风化的过去,又一遍遍地再她的脑海里重播。 她想起自己经历的这些黑暗,身体一阵阵地发冷。 ——也可能是真的冷。 乔湘君想要回想起曾经还有过的那些快乐时光,但却怎么也没有办法回忆起一丝半点。仅剩的一点慰藉也没有了。仅剩的一丝支撑也不在了。女人抽风似的掰着自己的手指头数了数,她有五十三岁了。曾经的爱人应该早就娶妻生子了,父母可能也已经白发苍苍化作一捧黄土了。 空白的过往,黑暗的记忆纠纠缠缠地在她眼前拧成了一股绳子,将她捆得痛苦不堪,动弹不得。 死了吧。我宁愿就这么死了吧!她不能在忍受下去了,她已经忍耐带了尽头。 杀了我吧。谁都好,求你,杀了我吧。 乔湘君觉得,自己真的要死了,从未这样清晰的感觉浮在心头,她觉得自己要解脱了。 但下一秒,无尽的愤怒涌来。 我要死了,但他们还活着。 山神大人!山神大人——把他们全部杀掉吧!把他们全部杀干净吧!山神大人—— 杀了吧,杀了他们吧!一声声低语在她的耳边回荡着。 一股刺骨的寒冷从她的胃里涌出来,她觉得自己又有了一点力气,觉得自己还能再挺一会儿了…… 你们,和我一起,下地狱吧。 她一点点地爬了起来,手指在地面上抠挖着,一毫米、两毫米……一厘米、两厘米,女人痴痴地笑着,打断的腿软绵绵地扭曲着随着上半身的蠕动向前挪去。 紧紧捆着她的粗麻绳已经无法束缚她了,她一点点地挪动身体,一点点地朝着屋外爬过去,浓重的煞气在屋内翻涌着。 下一秒,天变了—— 记忆在这里戛然而止。 乔湘君的眼睛空洞了下去,像个毫无灵魂似的破布娃娃倒在地上,满是血丝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是要把眼珠子瞪出来似的。 斐垣勾了勾唇,难得的给了陆汾糖几人一个称赞:“这次不错。”他虽然没能得到山神的具体坐标,但他在乔湘君的记忆里发现了不少可能还挺有意思的东西。 然而被称赞的几人并没有什么欣喜若狂一类的情绪出现,反而有些摸不着头脑。 第71章 乔湘君很聪明,大隐隐于市,她在化作厉鬼后,强大而浓郁的煞气让她一举成了大厉鬼,但她并未高调地以副本boss的形象出现,反而隐藏实力,厉害,但是不起眼。哪怕有人发现了在她身上的怪异点,也就到她这里为止了。 很少有人会去想她身后还有什么人更厉害的存在。 在短暂的记忆中,斐垣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乔湘君确实是生前便煞气入体,只是煞气在和她的灵魂融合的瞬间,她那副被山神大人护住最后一丝生机的肉.体便彻底崩溃了。 误打误撞从山神碑那里得到的煞气让她成为了极为强大的厉鬼,煞气够多,加上她本身是一个怨气很强的鬼,加之后来又杀光了整个小衫村,实力强悍得不行。 可惜她的灵魂也不行了。 煞气会给鬼带来强大的力量,同时也会侵蚀厉鬼的核心灵魂。 乔湘君快崩溃了。 所以在崩溃前,她要再多多多多地折磨这些鬼,要再多多多多地给她敬重的山神大人献上血和肉。 猎杀场里是有规则的,对鬼怪的规则。乔湘君给那些鬼定下来“白天是人晚上是鬼互相厮杀”的规则,她自己便也要跟着一起遵守。 她虽然是这个副本里最强的厉鬼,但在规则里,她和其他的鬼一样,摆脱不了规则的约束,记忆混乱、杀意旺盛,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生前生活着的场景。 在斐垣得到情报的同时,季淙茗提着一堆脑袋回来了。 一滴一地的血滴落在他走过的路上,季淙茗蹲下身子,将东西放到乔湘君的身边,不知何时,他已经是泪流满面了。 “别怕,没事了。”季淙茗摸了摸她花白干枯的头发。 乔湘君张了张嘴,不知道是想说什么,但被抽走所有力量之后,她已经无法动弹了。 我…… 她想干什么呢? 黑色的雾气从她的身体里飘出,人类的身体扭曲着,像一团即将烧尽的火焰,马上就要熄灭了。 季淙茗扯着自己的衣角,将她脸上的血污擦去,低声道:“没事了,不会再疼了。”狰狞又满是皱纹的脸渐渐褪成了一个明媚又充满了朝气的少女模样,她瞪着眼睛,像是在不满,娇憨可爱得想让人把所有的爱都全部给她才好。 “不疼了,不会疼了……” 手下一空,那个笑起来又一对甜酒窝的少女再也找不到任何存在的痕迹。 一团黯淡又满是裂痕的光团迟缓地在空中燃烧着。 她在还是活人的时候,就将煞气引入灵魂,糟糕错误的方式让她的灵魂在一瞬间便破裂开了。 哪怕是化身厉鬼,她的灵魂也修补不能,以一个远超常鬼的速度在破败着。 季淙茗伸手握住了那团光,但什么用处也没有,只一瞬,她便化为了粉末,消失不见。 现在,对她来说,才是彻底的解脱吧? 感觉不到了,所以无所谓了。痛苦的、快乐的,全部没有了。 再也不用挣扎沉溺于无尽重复的痛苦之中。 “季淙茗,你在哭什么?”斐垣问他。 “我不知道。”季淙茗不知道,他只觉得自己难受极了。 “斐垣,人为什么要这样呢?”他茫然地看着斐垣,被眼泪洗刷的视野中,一切都模糊了,只要斐垣依旧清晰。 “大概,人在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决定了以后是要靠着折磨别人才能活下去的吧?”斐垣想了一下,又补充道,“也不光是人。动物、植物、细菌……什么都是靠着掠夺才能活下去的。” “是……这样的吗?”季淙茗懵懂地问。 斐垣点了点头,不知为何,他对季淙茗这张哭起来明明很好看的脸多了许多的烦躁。 斐垣走近他,歪腰伸手捏着他的脸,将人拉进了一些,对着他的眼睛,严肃地说:“从现在开始,这些都不要想了,好吗?” 斐垣说的,季淙茗向来都是听的,于是他点了点头:“那我以后就只想你,好不好?” 斐垣笑了一下,大拇指滑过他漂亮但是溅上了血的小脸蛋,点头答应了。 于是季淙茗又开心了起来,站起来伸手就要去擦自己满是水的脸。 斐垣却是握住了他蠢蠢欲动的手腕,往他脸上盖了一张纸巾:“你的手脏死了!” 季淙茗的手满满的全是血,连袖子上也全是血。如果真用这双手去擦脸—— 斐垣扔了纸巾转身就走,季淙茗被纸巾盖住的脸不需要满是血的手就已经变得通红了,被斐垣握过的手腕更是滚烫得不行。 “那、那我们快去找那个所谓的山神大人吧!”季淙茗擦了脸,很快振作了起来,干劲十足地说道。 陆汾糖几个到这会儿还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们是错过是什么吗?中间是少了十天的记忆? 斐垣向来是不会对这些做出解释的,季淙茗便替他说:“这个副本,其实有两个boss,一个是表面boss,就是乔湘君,她是几十年前被拐来给这家人当老婆的,但这里的人只把她当工具,心情好了打一顿,心情不好了还打一顿。最后便抱着极大的怨恨死去了,化身厉鬼杀光了这个村子的所有人。” 现在想来,杜妍语那几个家伙还真是不老实。这个表面副本情报,他们应该已经探查清楚了,吞吞吐吐的说了那么多,讨价又还价,最后还是没把东西吐干净。 虽然,吐不吐干净对他来说没什么区别就是了。 季淙茗没将乔湘君过去的事情说得太清楚,他有些不愿对这件事多提什么。 乔湘君是恨着这个村子的,恨将她拐来的人贩子,恨把她当成连畜生都不如的那些人,恨囚禁她的整个村子,也恨那些和她有着同样遭遇但却会反过来帮村子的那些女人,就连出生在这个村子里的婴儿,她都恨得不行。 季淙茗很难对她做出评价,只觉得难过。乔湘君给她的那些情绪太过复杂,庞大的仇恨,让他很难过。 “还有一个隐藏boss,是一个成精的山洞,乔湘君杀人之后,血和肉都会交给它,它是这个世界的根基。”那些连绵不断看不到尽头的群山,便是它的杰作了。 那是乔湘君灵魂深处最大的恐惧,她逃啊,跑啊,却无论如何也跑不出去、逃离不了。 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她逃出来,然后又被抓回去。 因为灵魂是破碎的,这样的恐惧只会加速她消亡的速度,山神大人怜悯她,就将她的恐惧从灵魂中转移出来,化作了这无边的群山。 同样的,在无边无际看不到尽头的群山中,力量强大却无法移动的山神大人,也得到了隐藏。 斐垣无法找到妖力的来源,无法追踪,那不是他太弱,而是每一处,都是妖力的来源。 山神大人吃了小衫村这些人的身体,留住了他们的灵魂,因为是虐杀而死,这些人死后也全变成了厉鬼。乔湘君对他们的怨恨很深,哪怕是死了,她都要夜夜让他们彼此厮杀,夜夜看着他们不断地死亡。 但她同样也无法逃脱。 每一个晚上,她都要经历又一次的死亡,每一个白天,她还要受着“婆婆”“丈夫们”“儿子们”的折磨。 作为一个A.级副本,这里来的玩家人数不少,十天,十五个玩家。也不知道这个副本存在了多长的时间,也不清楚山神大人在吃了这么多人后,他的力量有多强。 这个世界越是广大,就越是能显示出它的强大。 斐垣却觉得有些不对。时间线对不上。“山神”的强大依托人类的血肉,但它的强大,却是在吞食了整个村庄之前。 乔湘君死后、全体村民死后,“山神”将它们全部容纳了进来。 但这不对。 无法移动的“山神”,怎么可能越过层层高山将这些人吃下呢? 乔湘君很可怜,方婷婷也很可怜,就连童话城的那些城民,他们都是可怜的。 但季淙茗还是要杀他们。 他们很可怜,但被他们吃掉的那些人,同样可怜。 替他们解脱好了。 季淙茗看着手里的剑,低垂着眼帘,下了决心。 谁对谁错这种事情,他暂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种事情,他不擅长。但他目前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个了。 不管是对的,还是错的。做下去就好了。 反正,他自私又蠢笨。 斐垣让他别想太多,那他就不想! “斐垣,能够遇见你,真是太棒啦!”季淙茗蹦蹦跳跳地笑开了。 斐垣不知道他又是怎么了,但看着他满脸依赖的脸,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 遇见你…… 大概…… 斐垣止住了自己的思绪。 乔湘君很惨,看过她记忆的斐垣觉得能惨到她这个程度还是蛮少见的。但也就这样了。 在很早的时候,一种名为“共情”的东西就在他的世界里消失了。 他无法共情,无法对别人凄惨的遭遇有所触动。 啊,你好可怜啊。 于是到这样就停了。 乔湘君再悲惨,到他这里,也就停了。 听着有点冷血,但事实就是这样啊。她很可怜,但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斐垣看着她挣扎于生与死的时候,可能会有那么一点触动,当年的他,也曾是这样的。挣扎着活下来,挣扎着去怨恨。 因为不怨恨的话,就无法支撑着自己活下去。 但任何事情都是会有一个阈值的,冥冥之中,斐垣好像触碰到了,并且,打破了。 任何共情和怜悯这种东西,就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 季淙茗的怜悯太多,他的怜悯太少。 斐垣觉得,大概他们俩真的是绝配吧。 斐垣无情得真,季淙茗有情得假。 就像人死在面前,斐垣没有感想无动于衷一样,季淙茗的怜悯无限但也仅此而已。 斐垣的无情太廉价,就像季淙茗的怜悯一样的廉价。 他们是绝配! 这个认知,让斐垣有些兴奋。 “这里就是吗?”仇博依看着眼前矮小且阴暗潮湿的洞穴,有些不太敢相信,这里就是副本boss的所在地。 斐垣回过神,食指指尖涌出了一条歪歪扭扭的灰红色丝线,放到季淙茗的眼前,斐垣心情愉悦地问:“你认得出它吗?” 和斐垣的一切,都是值得他放进心里反复回味的宝贝,季淙茗当然记得这截可怜又饱受斐垣恶意摧残的“选手”,明明是有实力的种子选手,就因为要逗季淙茗,斐垣让它失去了晋级资格。 “复活赛中,它拿到了复活名额,几经曲折拿下了最后的胜利。” 随着斐垣的声音,季淙茗的眼睛越睁越大,瞪得圆溜溜的黑眼睛里满是惊喜和幸福。 “斐垣!你是世界上最好的斐垣呜呜呜——”季淙茗顾不得其他,被惊喜淹没的他猛地扑了过来死死抱住了斐垣,“你怎么能这么好呀!!!!” 斐垣心情愉悦,但还要拉着脸说道:“你的眼光还是不错的。”他淡淡的说着,唇角却勾了起来。 陆汾糖简直没眼看,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看季淙茗恨不得表演一个原地爆炸的模样就知道了,斐大魔王又在拱她的小白菜了,而且他的小白菜非常主动且幸福地表示,我愿意!我可愿意被拱啦! 陆汾糖既是愤愤不平,同时还有cp粉磕到巨大真糖的兴奋,可以说是极为矛盾且纠结的了! “那、那斐垣,我现在就可以提要求吗?”季淙茗兴奋地脸红红扑扑,死死抱着斐垣的手都有些颤抖,仰着一张干净漂亮的小脸,上面带着一点忐忑的不安。 斐垣轻轻地嗯了一声。 季淙茗立刻就说:“我想帮上你的忙!斐垣,让我帮忙,好吗?”他紧张得脸都绷起来了,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斐垣的嘴唇,就怕自己听到从那里会蹦出“不好”两个字。 “我说过,你赢了的话,我就答应你一个要求。”所以,还需要再反复确定吗? 季淙茗他——真是一个傻蛋。 季淙茗开心得简直想把自己变成一朵烟花炸开在湛蓝的天空上。 “那、那我去了!”因为紧张,季淙茗的手心开始冒出黏糊糊的汗水。 斐垣掐了一把他脸上的肉:“去吧。” 对季淙茗有着什么样的感情,他暂且还摸不透。 不过……看到他开心的样子,斐垣无法说自己是完全无动于衷的。 他缺爱,很缺。 他从不否认这一点。 因为缺爱,他曾经听话,很听话,非常听话。 哪怕他隐隐已经察觉到了,给他爱的那个人并不愿意给他真的爱。但不要紧。 可惜没人给他爱,连虚伪作呕的山寨货都不愿意给。 于是,他就扭曲了。 他将自己扭曲成了一个魔鬼。 不要了,我不要了,我什么也不要了。 斐垣这样告诉自己,他不要爱了,什么都不要了。 但不要,不代表不缺。 季淙茗爱他,很爱,愿意将自己的一切都给他。 斐垣心动了。 他馋,他想要体会一下那种被人爱着的感觉。 所以——在我厌烦之前,就允许你爱我一下吧。 季淙茗没学过什么剑法剑招,他挥剑只凭直觉,因为速度够快,手够稳,眼光够毒辣,身体的爆发力够强,他挥出去的剑威力便很强。 一招,整个山头便被削平了。 震耳欲聋如雷鸣一般的响声震得人耳膜发疼发痒,山石、泥土和树木落了下来,陆汾糖几人尖叫着想要跑开,但眼中的石块越来越大,已经没时间给他们跑走了。 “不要,不要,我不要死在这里啊——”徐思羽大喊着,手里的符纸撒了出去,漫天飞舞的黄色符纸像蝴蝶。 陆汾糖也被吓了一大跳,但地动山摇和越来越大的阴影只是一瞬间就消失了。 “思羽姐,没事了没事了。”陆汾糖心有余悸的拍了拍徐思羽的肩膀,眼睛还愣愣地粘在上面。 泥土、石块、树、灌木……因为季淙茗扫荡式的破坏而落到这里的东西在以一个极快的速度崩塌着。 黄褐色的泥土、灰褐色的大石、褐色的树干、绿色的树叶,在一瞬间,全部褪.去了颜色。 然后像泡沫似的一下碎裂成无影无踪的空气。 只留一丝半点的灰色粉末。 褪去伪装,妖异的紫色雾气涌了过来,却在十米远的位置动弹不得。 林邵恒几人发现,这个安全范围是以斐垣为中心直径为十米的圆形领域,于是忙不迭地靠近了斐垣,但又不敢贴得太近,只能在离他四米左右的位置惊恐地看着季淙茗大开大合宛如拆迁一般的大动作。 这里是山神的主场,整个副本空间都是由它构建出来的,斐垣抢走了乔湘君的力量,连带着将副本里由乔湘君煞气构建出来的伪装也全部抢了过来。 伪装之下,比乔湘君强得多的蓬勃妖力才是重头戏。 这是山神的世界,这是山神的力量,多么庞大的世界!多么庞大的力量啊! 斐垣几乎是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拿下它了。 但这并不容易。 季淙茗一剑就能毁去一个山头,但副本中的山头何止千千万? 乔湘君无数次逃跑却没有丝毫办法的阴影有多强? 连绵不断的山,是她的噩梦,哪怕死亡,哪怕魂飞魄散都不会停止向外伸延的脚步。 这里是山神的领域,每一个山都是它,但每一个山又都不是它。 季淙茗破坏了一个,它又能再转移到别的山上去。 剑气荡开,接连两个山头被削平,季淙茗也因为山神的抵抗被反作用里吹得往后倒去。 脚下已经没有了落脚之处,近千米的深渊在带着强大的吸引力想要将他拖入其中。 斐垣抢走了乔湘君的全部力量,并且做了伪装,暂且稳住了山神,但假的就是假的,山神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 它的信徒,它唯一虔诚又可怜的信徒——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怎么可以这样呢?!怎么能这样的?! 把她还给我!把她还给我啊啊啊啊啊啊!!!!! “你在哭吗?”感受着失重的滋味,季淙茗流着泪问,耳膜边上的心跳声依然稳健,但痛苦的情绪却没有和心跳声同步。 山神没有回答,只是深渊之下,数条翠绿的藤蔓向着他的脚踝缠去。 白色的火焰无风自燃,瞬间变将那坚韧的藤蔓烧了个干净。 但更多更猛烈地攻击冲着季淙茗而来。 大地在颤抖,整个世界都在颤抖,层出不穷的藤蔓冲着检查而去。 山神疯了。它要让季淙茗陪葬,它要让这个世界内所有的人都为它的人类陪葬! 杀意,那是山神对所有生命的杀意。 是因为乔湘君死了吗? 山神的攻击是分对象的,乔湘君在季淙茗的身边消散,他身上属于乔湘君的波动最为浓重,山神认死了季淙茗是“杀害”乔湘君的凶手,对他的攻击狠辣且不顾效果,一味地攻击、一味地泄.愤,攻击又快又狠,像是要让他死无全尸死后还要极尽折磨。 虽然背了锅,防御压力巨大,但季淙茗不但不生气,反而松了一口气。 季淙茗回头向着斐垣的方向看了一眼,虽然隔得很远,但他能确定,斐垣无事。 虽然我很弱,但要坚持住,再坚持一下。 我想帮上斐垣的忙,我想让斐垣高兴一点。 翠绿的藤蔓铺天盖地地朝副本内的生灵涌去,如万马奔腾,不,要比那个场景更加震撼。 血红的天边已经被绿色带着尖刺的藤蔓给遮住了。 不管是人,还是鬼,都是它捕猎的对象。 歪歪扭扭抱着自己半透明的脑袋站起来的竹生还没站稳身体,一道快如闪电的绿色藤蔓就穿过了他的身体,他惊恐地想要发出鬼叫,但已经来不急了,不稳定的人形状态几块地散去,不消片刻一团青白夹杂着黑红的光团破碎,魂飞魄散。 “啪——” “啪——” 像是用肥皂水吹出的泡泡短暂且易碎一样,小衫村躺在血泊地的村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然后又瞬间破碎。 携带着煞气破碎而散的瞬间十分痛苦,浓烈的煞气将他们生前的、死后所有曾经遭受过的负面情绪和痛楚在那一瞬间压缩送了过去。 和纯净的灵魂散去的解脱温暖不同,这是一种残酷又痛苦的魂飞魄散。 “该死的!这些东西是哪来的?!”偷偷跑回来准备尝试攻略乔湘君的杜妍语一行人也被这些诡异的绿色藤蔓盯上了。 “这是那个山神搞得鬼吗?”石伟威的肩膀破了一个大洞,一截比他脖子还粗的藤蔓卡在他的左肩部分,直接将他穿透,如果不是他眼疾手快地将藤蔓切断,他这会儿大概已经和地上躺着的那两具人干一样了。 “狗屁的山神!那种东西怎么可能会有?!山神碑是我亲自查看的,你在怀疑我吗?!”杜妍语有很狼狈,她随手将替死鬼丢开,几乎咬碎了牙,“屠村这件事就是那个竹生娘干的,没错!” 杜妍语已经将整个副本的剧情线给摸清楚了,不管是从直觉还是从现实来看,她的猜测都不会有错。 她竟然敢诱.导着季淙茗他们把注意力转向山神碑,那就有一百二十分的把握。村民口中的“山神”频率出现虽高,但那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心理安慰。 杜妍语用各种办法都实验过,山神,并不存在。 存在的是人心的恶,是这个村子的人,活生生把人逼成了厉鬼。最后再由厉鬼来惩戒他们,再清楚不过了。 杜妍语查得很清楚,不仅是把竹生娘调查了一遍,还把村里所有人女人都调查了一遍。这才带着百分之一百二十的信心确定竹生娘就是副本boss。只要杀了她,或者,只要从她的手里活过今夜十二点,她的积分一定漂亮得可怕。 斐垣和季淙茗对她的阴影还在,但饿死的都是胆子小的,斐垣阴晴不定,但只要不引起他的注意,她做什么都没关系。季淙茗好骗且掉几滴眼泪编几句瞎话随便就糊弄过去。其他几人就更不用说了,在她看来,完完全全的都是拖累和垫脚石。 杜妍语虽然对自己的演技样信心,对季淙茗的天真有信心,但她还是十分谨慎地在斐垣一行人走后才绕回来。 还未来及得对路上染成了血红色的路面来及得震惊,从天而降诡异的藤蔓突然就把天给遮住了,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绿色的藤蔓看着翠嫩欲滴,水灵灵光亮亮的很漂亮,但它的攻击力也不差。不仅是数量多,而且一旦缠上,身体的力量就会被全部吸走,很可怕。 “啪——”杜妍语一鞭子抽断了几百根粗粗细细的藤蔓,眼里闪着凶光,几乎是要准备着和这些东西开大了。 除了一把鞭子,再无其他道具的现状让她对斐垣那行人狠得牙痒痒,她几乎是发狠地想着以后变强了之后要如何去折磨他们。 她几乎是将这些讨人厌的藤蔓在当斐垣和季淙茗抽打,手里的动作越来越快,攻击越发的凌厉,很两下,她的周围就清出了一块空地。 有机会!她的眼前一亮,心里又翻起斐垣虐打她的记忆,愤怒和杀意越发得厉害,脑内模拟出来的报复便越发的血腥。 先把他们的手脚打断,然后—— 没有然后了,她低着看着不知何时刺穿她心脏的藤蔓,脖子像机械一般缓慢迟钝的扭了过去,石伟威满脸泪水地看着她:“老大,对不起,我想活下去!”他一面哭一边喃喃地说着对不起。不知道那眼泪是因为面对死亡的恐惧,还是出于背叛的愧疚。 杜妍语是他们中最强的一个,她的血肉对那些东西的吸引力也是最大的。 石伟威想活下去,怎么样都行,他就想活下去。人为了活下去,干出什么事情不都是正常的吗?这还是老大教他的。 石伟威没有任何的犹豫,杜妍语制造出来的这个一秒的漏洞是他可以逃脱的唯一机会。但是以他的速度,两秒才可以逃出去。 所以,老大,你替我拖延一秒钟吧! 石伟威将杜妍语往完全相反的方向扔去,心脏被捅破,力量流失同时还要忍受大量失血带来晕眩感的杜妍语两眼发直地看着石伟威逃跑的背影。 饱满的红.唇勾了勾,她咬碎了藏在口中的密.药,充沛的力量只一瞬间就回到了她的体内,冷冷地笑着:“蠢货!” 长鞭一勾,在石伟威不可置信的怒吼中,杜妍语矫捷地踩在他的脸上,将他那副老实憨厚的五官踩得凹陷下去,借力朝着那个破开的洞口跑去,身后,是五具已经被化身皮包骨的尸骸。 ——只要我能活下来就可以了! 狗屁的一秒漏洞,那个能逃出去的间隙连零点五秒都没有,她的实力虽然比石伟威强,但至少也要一秒多一点。 经过她的观察,这些藤蔓并非只会进攻的傻子,它们是有简单智慧的。 所以只要骗过它们,趁着它们愣神的功夫拉长时间就可以了! 石伟威是个很好用的工具,她早就说过了。 所以,就用你的背叛和死亡为我开路吧! 脚尖踩上湿滑地面的感觉并不好受,还未干涸的血迹湿哒哒地让她的脚不太舒服,但在此刻,她却深深地松了一口气。 逃出来了,接下来只要—— “啪——”被划成一条条肉丝挂在上面的手骨掐住了她的脖子,杜妍语立刻放弃了鞭子,抽出从石伟威那里顺来的匕首将刀尖死死那入拿只鬼的脑袋,割掉鼻子嘴巴耳朵的面容上满是血污和狰狞,但她还是认出来了,这个男人,是那个将她视为私有物的村子儿子。 什么狗玩意儿!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她装着匕首柄将的脑袋掀去了半个,但还未来及得再有动作,刺进村子儿子身体里的藤蔓蠕动着穿过了他的魂体,直直刺入杜妍语的手腕。 不、不行,我不能—— “嗤嗤呲呲嗤嗤呲呲——”她还未来及得有所反抗,上百条的藤蔓就涌了过来,将她的身体瞬间淹没。 “老、老大……我们该怎么办?!”陆汾糖双眼死死瞪着在远处几乎只剩个芝麻大黑点的季淙茗,紧张得直咽口水,“季淙茗……我们要不要去帮帮他?!” 季淙茗虽然强,陆汾糖也清楚一百个自己都不会比他强,但是、但是看着他一个人在那里孤军奋战,陆汾糖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 “你不给他添麻烦就是最好的帮助了。”斐垣平静地说道。 陆汾糖一噎,斐垣这话没夸张,更没贬低她,仅仅只是陈述个事实。 但因为是事实,所以才让人万分的难受啊! 斐垣没去看陆汾糖的表情,也没去理会她的心情。 弱小,就是原罪。 密密麻麻的藤蔓从天而降,斐垣眉头也没动了一下,连他周身二十米都未接近就全部消失了个干净。 “轰——” “唰——” 季淙茗那边的战斗动静越来越大,他踩着剑鞘,随手一挥,便是半个天空的破碎。隆隆山石的滚落声不被他放在眼里,他只是全神贯注地在追赶着那个一个逃跑不停的山神。 山神的实力比他想象得强,原以为半个小时内能解决的事情,可以要再一次拉长战线。 侧身一躲,张着深渊大嘴的藤条从他的身侧冲过,与左边冲来的藤蔓转到一起。满是尖刺的数百根藤蔓撞击它的嘴里,将它的尖利的牙齿撞了个粉碎,深入了不知何处的内脏。 季淙茗看也不看,专心致志地左躲右闪,山神已经疯了,乔湘君消失无踪的现实让它大发雷霆。 它的信徒没了,唯一全心全意信奉着他将一切交给它的信徒消失了。 愤怒、痛苦,还有无尽的悲伤淹没了它。 为了乔湘君高兴而用自己力量养着的厉鬼也没用了,全部杀掉!全部杀掉!你们给我的湘君陪葬啊! 还在这些人类!还有这些害死湘君的人类!一个也不会放过,一个也不能放过!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湘君—— “真是可悲啊,本来可以是九死一生,但因为愤怒,连理智都没有了吗?”斐垣看着阴沉沉的天,嘲笑着必死的“山神大人”。 空间也扭曲了起来,群山开始发狂地震动,拿机器随便一测就至少有十级的地震几乎给人一种毁天灭地的末日绝望挑战。 天沉了下来。 地上如波涛一般的海浪晕眩感让人连站也站得七扭八歪。陆汾糖几人相互搀扶着,全部瑟瑟发抖地看着这比末日电影更加让人绝望的场景。 “原来天真的会塌下来啊,上面不应该是大气层,外面不应该是外太空吗?”仇博依看着越来越近的天,喃喃地说道。 “这个时候,谁还在乎这些啊!”林邵恒崩溃得大喊。 “但‘天会塌下来’这本身就是一个伪命题啊,我们所看到的天——” 仇博依突然停下了对世界的好奇,因为斐垣突然消失的这个“技能”让他更加好奇。 “老大要去干什么?” “哈?!老大不就在……这里吗?”喊了半截的林邵恒茫然地看着没了人影空空荡荡的那个地方。 “啊啊啊啊!压下来了压下来了!我们要被压死了!”徐思羽掐着步升的胳膊惊恐地大吼。 “啊啊啊啊啊啊——”其他人也跟着疯狂尖叫。 像油画一样的天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然后在大约五米的地方,停了下来。 “咦咦咦咦?好像、好像停下来了!”因为被压死的疼痛迟迟没有传来,陆汾糖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瞄了一眼。 第72章 像是打了放大版的梵高星空画作因为被放大了一千万倍或者一亿万倍而变得高度模糊的星空就出现了在他们五米外的头顶。 但细看,很容易就发现它并非停下了,而是被挡下了。“天”和一层保护着他们的透明结界像是拉锯战那样维持在了一个相对静止的状态。 “果然,我就说,不可能有‘天塌下来’的这种事情的,这是一个伪命题。” 而然并没有人去理会仇博依的喃喃自语,他们全在会劫后余生的喜悦而开心着。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老大真好!我永远爱老大!!!”林邵恒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瘫坐在地上,哭得气都快喘不过来了。 其他人没他那么夸张,但劫后余生的喜悦还是将他们刺激得心脏狂跳不止,大脑发懵,身体绵软。 仇博依缓了缓,然后看向步升:“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最好说话的步升点点头,但嘴里却是:“先让我再缓缓。”他虽然没哭,但这会儿身体也不是自己的了。 仇博依又等了一分钟,然后说:“你站起来,我要踩到你肩膀上去近距离看一眼这所谓的‘天’。” “……”步升无力地说,“咱能少折腾一点吗?” 陆汾糖却是担心地看向刚才季淙茗所在的方向,天压下来了,也不知道他那边怎么样了。 “那可是季淙茗啊季淙茗!我们都没事,他肯定也没事!斐垣不见了,肯定是去救季淙茗了!”徐思羽也有些担心,但还是鼓起劲安慰陆汾糖安慰自己。 副本的难度似乎有些超出他们的想象,如果斐垣和季淙茗都处理不了,他们这些只会抱大.腿的挂件又能干出什么事情呢? “没事的!马上就会结束的!”这是他们对自己的安慰,同时也是对季淙茗和斐垣的信任。 斐垣的身影消失又出现,只是他再次出现时,是在一个昏暗潮湿且充满了腐臭味的洞穴之中。 又腥又臭的气味让他难受得皱起了眉,不大的洞穴,扫一眼便能看清全貌。洞穴里其实没没有什么,唯一可以称得上是东西的,是一块削平成长方体半人高两米长的大石头。 看到那个东西,斐垣就知道自己没找错地方了。 发狂的山神已经没有理智了,季淙茗以一己之力将他的攻击全部挡下,承担了百分之八十的伤害。只有少量的力量被他故意放过去对斐垣进行攻击。 季淙茗的招式并不华丽,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乏味,但他就是能每一次都挡下攻击,顺带削弱一波山神的力量。 不管什么样的攻击,他都能化解,就算是天塌下来了,那也全部削掉。 他的头顶已经是一片混沌,虚无混沌的系统空间,是他再熟悉不过的“黑暗”。 但季淙茗不怕,因为他知道,斐垣在等他。 斐垣在等他将山神的所有注意力吸引走。在斐垣找到核心之前,他要拦住山神。 同时,要尽可能地削弱山神。 斐垣太乱来了。 方婷婷是比他强数十倍存在的厉鬼,他什么也不留退路地就冲了上去,将她“吃”个了干净,好在他的意志力足够强大,意识海足够特殊,不然那一瞬间,斐垣就能炸得什么都不剩。 抢走了方婷婷的力量后,斐垣又是不给自己然后余地地吞下了比方婷婷强数千数万倍的童话城。又是差一点出事。 第一次,等一切都结束了他才知道斐垣曾经历过这样的危险;第二次,又是差一点,差一点他就要失去他的斐垣了。 比童话城还要强上数千数万倍的山神,他绝对不能再让斐垣一个人毫无退路地冲上去了。 斐垣,再多依赖我一点。 我会努力帮上你的,努力不被你落下的。 你再……开心一点吧。 白色的火焰从他的瞳孔处冒了出来,季淙茗的攻击越发凌厉,一剑下去,便是连绵不断的万丈深渊。 看不见尽头的群山被他切割成无数破碎的孤岛。 “杀了你!杀了你!该死的人类!全部——杀了——” 愤怒到极致的尖叫声戛然而止,然后便是一阵几乎要震动灵魂的尖叫。 像是尖叫,但又好像是哭泣。 在山神悲切到极致的哭声中,季淙茗也忍不住因为这浓烈的情感涌出了泪水。 世界开始旋转,从下往上依次是林邵恒、步升和仇博依的人梯摇摇晃晃,陆汾糖和徐思羽小心翼翼地扶着“底座”,担心又期待地看着仇博依踩在步升的肩膀上慢慢地站直了身体,伸出手,一点点靠近了那个奇妙的“天”。 十厘米、九厘米……三厘米、两厘米、一厘米…… 就在他要触碰的那一刹那,A.V画质的天空扭曲了起来。 仇博依愣愣地看着,然后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周围的一切,连带着脚下的一切全部朝着一个地方争先恐后地涌了过去。 季淙茗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严肃,极快的移动速度让他的身体都模糊了起来,在混沌的世界里留下一连串的残影。 去斐垣的身边——我要去守在斐垣的身边。 斐垣在看到那个大石头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的计划成功了。 这个世界是山神的世界领域,每一个地方都是它,它是每一个地方,但再庞大世界就代表了,它力量的分散。 总要有那么一个地方来作为力量的集中核心区的,就像服务器那样。 斐垣从一开始就找到了那个地方。 那个,“干净”得没有煞气和怨气,连引爆也不能的特殊地点。 这个副本,一共有两层构成,底层是庞大的山神力量,上层是则是乔湘君的力量。斐垣无法在那个地方发现煞气,因为那一出是乔湘君力量的唯一漏洞。 本身没有乔湘君的力量,他又如何能无中生有呢? 那个屋子,是囚禁了乔湘君三十多年的地方,那个洞,里伸出来的绳子,是将她人生全部毁去的绝望之物。 她无法逃开,哪怕是变成厉鬼,也没有办法从那个地方逃开。 深深的恐惧。恐惧到连力量也无法接近。 那一个漏洞,山神替她堵上了,但也因为这样,那个地方成了唯一一处上层和下层的交接处,直通核心的交接处。 斐垣顺着那里,找到了“服务器”,但可惜的是,这个地方不是现在的他可以任意到达的。 斐垣原本的计划是直接莽过去,但季淙茗让他改变了主意。 既然那么想帮上他的忙,那就让他试试好了。 于是斐垣便开始等待。 等待最后季淙茗的计划开始。 季淙茗和斐垣完全莽过去碾压过去的计划完全不同。 他知道,斐垣要的是这个副本,不是通关,他仅仅是要力量。 但狂暴而巨大的力量会让他受伤。季淙茗不想让斐垣受伤,他要把可能会对斐垣造成伤害的可能性压缩到最低。 最后的通关时间很重要。在最后的期限里,不管是乔湘君还是山神,都会急躁。 他们不会放走任何一个人。 急躁,就会露出弱点。 季淙茗要削弱山神的力量,他要驯服山神那些狂暴的力量,要让斐垣少受伤,再少受一些伤害。 斐垣之前的态度与其说是默许,不如说是准备季淙茗能做到什么程度,一直到斐垣将“赌注”拿了出来,他才算是真真正正地认可了“季淙茗要帮他”的这件事。 季淙茗向前冲,季淙茗便随时准备着向后方进攻。 一直到天塌下来了,斐垣确定,山神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因为极端的愤怒,和屡试不中的攻击,它已经没有思考的能力了。 强大的力量让它膨胀得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从一开始觉得季淙茗只是只可以随时碾死的虫子,到是只烦人狡猾的蚊子,到内心忐忑发觉季淙茗远比他想象得厉害,其中花费的时间不多,但每一秒都让山神痛苦万分。 杀了他,杀了他,替我的信徒报仇啊啊啊啊啊啊啊—— 山神觉得季淙茗在试探它的本源所在处,殊不知,从一开始,斐垣就已经掌握了。 斐垣便顺着一早就进行追踪的路线进入本源所在地。 指尖划过平平无奇的大石头,精纯的透明能量不费吹灰之力的钻了进去。 极细的丝线忽明忽暗,看着随时都有断开的可能,但却意外的坚韧。 这是他这么多天的劳动成果。煞气和怨气本质都是能量体,是混杂着众多杂质的能量体,而这白色近乎透明的能量,则是祛除了众多杂质后,极为精纯的世界本源能量。 少,但是强悍而霸道。 只一进入,它便开始疯狂的扫荡,石头内庞大的能源不费吹灰之力地朝它涌了过来,纯净的丝线立刻被染上了黑色红色灰色棕色紫色乱七八糟的色彩,但它又是那样的坚韧,飘飘荡荡的样子瞧着像是被冲击着马上就要断掉,但那只是看着。迅速被染上颜色的模样像是容量已经用尽很快就满溢出来了,但那也只是看着。 斐垣的脸色一白,混杂的负面情绪顺着那根纯能量丝线用入意识海,比煞气更加凶悍的紫色妖力在他的意识海肆虐着,要将成团的煞气冲开,要将怨气团打服。本来再彼此掐架的煞气和怨气在这些庞大的妖力下溃不成军。 抬眼望去,满是灰红色的怨气和黑红色煞气似乎已经将这个空间占满了,看着很多,但在紫色的妖力涌进来后,马上又像是蚂蚁看见了大象一样渺小。 妖力蛮横,但煞气和怨气也不是什么小绵羊性格,一开始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回过神也不干架了,联合起来就准备把这个庞然大物先打服! 斐垣的脸色苍白了一点,但未感觉到什么痛苦,季淙茗将山神的力量削减了很多,塌下来的天、削掉的群山、裂开的地面,都是被分散出去的力量。 脆弱的精纯能量团很“柔弱”,但却比谁都霸道,只一瞬间,石头内庞杂的力量就被吸食了个干净,染成了五颜六色的脆弱小可怜又缩回了斐垣的意识海。 然后懵圈地看着乱成一团,连刚搭建完成的宫殿都消失不见的意识海。 “!!!”它生气了! 染着五颜六色化身杀马特的“纯气”上去就是一顿抽,不管是煞气、怨气还是那个庞大的妖气都被它抽得头晕眼花找不着北。 见识过它厉害的煞气和怨气飞快开溜,但半点用处都没有,小纯的所过之处,无不是煞仰怨翻妖气痛哭。 再配合着意识海里时刻都有的闪电、惊雷、飓风、海啸、地震……脾气再差自认再彪悍的妖气也只能乖乖服软。 斐垣并没有在意意识海里的那点动静,他的意识海有多么狂暴的糟糕动静他都不意外。 “杀了你啊啊啊啊啊——” 山神愤怒且悲哀的怒吼声在狭小的山洞里回荡着,但是太晚了,已经太晚了,在它意识到自己的本源力量被抢走的瞬间,它就像将分散在外面的力量抽调回去进行反攻。 但它也不知道斐垣这人为什么这么邪门,抽调回去的力量犹如把米放到了耗子嘴边,来多少,斐垣全部卷走,不给它留一丝半点。 力量的损失让它稍稍冷静了一点,立刻中断了力量的传输,但又被斐垣抓到了机会,三色军团一出,半点不客气席卷了整个世界。 斐垣的策略还是那么粗暴——涌上去,咬住,然后扯回来。 山神眼睁睁地看着原本是它的力量化为了敌人手中的武器,开始抢夺它的力量。 “你——你恶棍!”山神根本进不了斐垣的身,只要一靠近它,一切构造出来的东西都会褪.去规则,化为妖力,然后被扑上来的三色军团包围,再扯进斐垣的意识海。 抢来的力量越多,三色军团就越庞大,抢到的力量就越多,三色军团又——总之,就是个越滚越大的雪球循环。 在这样的碾压下,山神彻底被消化也不过是几分钟的时间。 看在它给自己贡献了这么多力量的份上,斐垣对他有了那么一点微不足道的耐心。 “你——” “斐垣,你没事吧?!” 斐垣开口的声音被季淙茗着急又有些慌乱的声音打断了。 斐垣有些惊讶地转过头,看着就着烟尘落石提剑向自己走来的少年,又一瞬间的愣怔。 没有一丝光亮的世界里,猛然多出了一道光,噗噗落下的石块、尘土和荡起的烟雾将他的身影盖上了一层浓重的烟雾,朦胧,但存在感十足,让人无法忽视。 这是山神的领域,意识的掉头对山神来说只要一瞬,但对其他人来说,却是上万公里的“远程”。 这里可不是那个山头,而是深入“地底”最深最深——山神所能做到的最深的地底。距离“地面”大概有一万公里以上的地底核心。 哪怕是斐垣,也是借助了很多条件的。 首先是通过“通道”定位,再花三百万积分从系统那买了好几个“传送阵”,布下好多次一次性传送阵,中转又中转,才花了十好几分钟到了这里。 山神来只是一瞬,季淙茗却也不迟几秒地赶来,这个速度、这个威力—— 山神不敢想下去了,它突然有一种季淙茗忍住起来能将它砍成粉末的恐惧。 一路靠着暴力拆迁才赶过来的季淙茗手还有些发酸,但他不顾上太多,看见斐垣的身影连松一口气都来不及,连忙冲了过来。 “斐垣,你没事吧!”季淙茗紧张的对着斐垣上上下下地扫视,生怕他出了什么事。 在斐垣看到他的同时,季淙茗自然也是看到了斐垣的。 黑暗的世界里,斐垣瘦弱的身影那么孤独又无助,簌簌落下的尘土石块像一层厚厚的屏障,将他和所有的一切隔开了。 那里什么也没有,一片荒芜。 季淙茗的眼睛一瞬间就红了。斐垣…… 那样浓重的孤独和黑暗,斐垣该多害怕难受啊…… “斐垣……”季淙茗无法控制自己的手,因为恐慌和担心而变得冰凉的手死死地拽住了斐垣的袖子。 斐垣从短暂的愣神中回过神来,反手握住季淙茗的手,那一瞬间,斐垣感觉到了比他低温的手指更加冰凉的触感。 “我没事。”斐垣没有松开手,而是用另一只手拍了拍他头上的灰土,问,“来的时候没遇到什么障碍吗?” 季淙茗见斐垣的脸上还是和往常一样的苍白,又看他外表连衣角都没破,顿时松了一口气。 因为斐垣的关心,他的脸上荡起了一些红晕,眼神牢牢地黏在斐垣的身上,轻松地说:“没事哒,就是一些石头,我开了一条路过来,等一下我们出去就方便了。” 斐垣提醒他:“等一下哪里还需要路?” 不管什么,都要被他吞干净了。 这个副本和童话城一样,什么也不会剩下了。 “对哦!”季淙茗立刻回头看了一眼那有上万千米深的“通天洞”,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都忘了。” 然后他又看着斐垣,崇拜地道:“斐垣,你好厉害啊!” 斐垣沉默,这话他没法接。 要论厉害的话,从第一个副本开始,斐垣就能看出季淙茗身上那股比怪物更加恐怖的力量了。 斐垣的意识海里是无尽的混乱,而季淙茗的意识海里,是无尽的能量。 对,就是斐垣要花费很多精力才提纯出一点的世界本源力量,在季淙茗的意识海里,那些能量,一望无际。 山神瑟瑟发抖都不敢出声,连马上就要消失的愤怒都冷却了下来。季淙茗没有“自己很厉害”的自觉,但山神却能感觉到这种强大力量对他的碾压和鄙视。 合着刚才那些对招都是逗他玩儿的?!有意思吗?有意思吗?!你花这么多时候逗我玩有意思吗?!花这么多时间,给个痛快就不行吗?! 山神又是恐惧又是气愤,但它不敢出声。 斐垣重新将视线放到那个平平无奇的石头上,山神立刻警惕了起来:“你、你想干什么?!只有那个!只有那个不行!” 连力量不断流失的痛苦都不能让它在意了,它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到了斐垣身上,生怕他对那块石头做什么。 “这是石棺吧。”虽然是疑问句,但斐垣却十分的肯定。 山神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用颤抖的声音恳求道:“别、别动可以吗?” 山神的本体就是一个山洞,当他吃了几百个人变强了之后,虽然还不能满世界乱跑,但却能“变化”了。它放弃了外面的自由,选择了成为一块石头。 一块里面包裹着尸体的石头。 ——那是,乔湘君的尸体。 “有必要吗?你要消失了,那个人也死了。”都不存在了,还留着干嘛呢? 山神只是喊:“你不准动!你要是动了!我哪怕消失了也会一直诅咒你的!一直一直地诅咒你!” 斐垣笑了,他最不吃威胁这一套,也最不喜欢威胁。 苍白的手指伸了出去,在山神惊恐且一断一卡的尖叫声中,他碰到了那块石头。 “回答我,你的力量是从哪里来的?”山神的力量不对劲,非常不对劲。斐垣从他这里吸收的力量庞大无比,比十个不、比百个童话城都要来得庞大。这可不是吃几百个人、几千个人就能拥有的力量。 照斐垣的推测,时间线应该是这样的:乔湘君遇见山神,为他提供食物——山神变强一点点,用幻术变出金子引.诱村民——乔湘君死亡——变成厉鬼屠村——山神过来吃尸体,顺便把所有的灵魂都囚禁在体内。 但如果山神在吃了全村人之前就有能力来村子里了,为什么不在乔湘君死前来呢?所以厉鬼屠村和山神囚禁灵魂之间,一定还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个事情,是让山神变强的关键。 “你猜,我有没有心呢?” “别动她!别动她!我什么都告诉你!我什么都会说的!是——” “呼——” 狭小潮湿且阴暗的山洞坍塌消失的速度只是那么瞬间,上一刻还有一些从“通道”上端漏下的些许光亮,下一刻便什么也不剩,黑沉沉什么也没有的虚空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上一次童话城消亡时,季淙茗还在昏睡,这一次是他第一次经历,还以为是山神的又一次反击,紧张地抓住了斐垣的手,将他护在身后。 “没事。” 斐垣并没有生气,季淙茗却悄悄红了脸。 山洞消失了,黑暗的虚空重新降临。三色大军的效率,比他想象得更高。 “斐垣?”季淙茗盯着不动的斐垣,小小声地喊了他一声,眼里满满都是担心。 斐垣沉着脸,差一点,差一点就能得到关键信息了。 “走吧。”A.级副本,他已经一丝不剩地全部收进意识海了。他虽然生气,但并未感到多少的失落。 天空、山、树、草、石、连远处的山村都在顷刻之间化作了虚无,脚下是黑色的深渊,眼前是混沌的世界,连重力似乎都离他们而去了。 步升、仇博依和徐思羽都吓了一大跳,不明白这是发生了什么。 不是第一次经历的陆汾糖和林邵恒却是松了一口气,知道斐垣和季淙茗已经顺利通关了。 “所以说,老大和淙茗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是什么boss吗?!”步升和徐思羽震惊极了,他们还不知道副本是可以这样通关的! 陆汾糖和林邵恒虽然一开始就知道斐垣和季淙茗的心很大,但面对这样的通关策略,他们也真的不敢多妄加猜测。 庞大的副本世界很快消失了个彻底,有惊无险地通关让几人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让几人为未来开始担忧。 A.级副本,真的是太难了。 如果不是斐垣和季淙茗,换做是他们,要怎么通关?这个问题在脑海中不知道转悠了多少次,但结论十分明显——过不了的,通过不了。 那种宛如世界末日一般的绝望,就已经让他们丧失了反抗的心思,全身瘫软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几人的情绪明显就低落了下去,而然这一切都和仇博依没关系,他正呼啦呼啦地以一种很奇怪地姿势试验着怎么能让自己在这样无重力但是有空气的类太空环境中行动。 “仇哥,你又鼓捣什么呢?”林邵恒有气无力地问。 “这还是我第一次进太空呢!说实话,我以前的梦想是当个航天员,登月、寻找新的星球!但训练太苦了,我没能坚持下去,只能努力干干后勤工作,为宇航员的登月太空之旅提供技术和设备支持的样子!”仇博依这人找林邵恒的话来说,有点怪,但与其说是怪,不如说他有一套自己的信念,坚定不移的信念。 “不过这里还有氧气,让人有些出乎意料啊!” “对啊!我虽然不能在正面战场帮上什么忙,但我能给老大和季淙茗提供后勤支持!决定了!以后我就是垣茗cp的头号恶犬,谁敢挑衅我们老大挑衅我家茗宝,老娘咬死他们!”陆汾糖瞬间燃起了熊熊战火。 “……”垣茗cp是什么?恶犬又是什么鬼?!还有“茗宝”?!你管那个凶残地连天都能劈裂的季淙茗叫“茗宝”?! 槽点太多,林邵恒都无力吐槽了,但也因为这么一打岔,众人低落的心情好了很多。 “叮——编号143193副本已通关,通关奖励结算中……通关奖励核算中……任务已结算,奖励积分已发放,额外奖励已发放。” 大概是有了之前的经验,这一次的系统结算的速度很快,但几人却高兴不太起来。一是A.级副本的难度让他们遭受的打击很大,二就是季淙茗和斐垣还没回来。 陆汾糖就把恶犬的第一把火烧到了系统身上。 “等等,我们老大和季淙茗还没回来呢!你晚点结算不行吗?!”结算过后就只有最多半个小时的时间让他们滞留,斐垣和季淙茗还没回来,这样的话—— 陆汾糖急得冲系统大喊,而然系统根本不理会她,分不出男女的无机质机械音还在继续:“叮——玩家编号137675已完成B级任务,可享受一次0.1折优惠进行身体修复,是否购买?是(支付10000)/否” “否否否否否!”陆汾糖气急,“我不是说了吗?等一下再结算啊!” 斐垣转身离开,季淙茗也很快跟了上去,一个闪身,两人的身影便再次出现在了陆汾糖几人的身边。 季淙茗有些难过地朝着石棺的方向看了一眼,虽然已经什么也看不见了。他很快又收拢情绪,面对陆汾糖几个关心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我没事的呀!” 系统的叮叮咚咚提示音还在继续,陆汾糖气得想和它吵一架,但还没等她把架势拉出来,前方逐渐变大的身影就让陆汾糖眼前一亮。 “季淙茗!老大!你们回来啦!” 斐垣在视线在他们的身上一扫而过,没太在意,倒是季淙茗很关心他们有没有受伤。 “没有没有!老大走的时候特别给我们弄了个结界一样的东西!我们连块皮都没破呢!”破皮还是有的,不过那是因为仇博依第一次踩人没注意平衡,从上面摔下来磕破了膝盖。除此之外,就没有更严重的伤了。 “老大,你真的是超级炫酷欸!刷地一下,那些东西就全部消失了,再刷地一下,你人都消失了!” “小季够可以的啊!原以为你天天练习拔剑只是打发时间,没想到这么枯燥平凡的练习用到实战里竟然这么炫酷!” 斐垣和季淙茗受到的彩虹屁完全是两个完全不同的风格,斐垣强得让人有距离感,大家对他敬畏加惧怕更多,不管是说话还是什么,都克制小心一些。 但和季淙茗就完全没这个烦恼了。陆汾糖把他当好闺蜜好爱豆好兄弟好伙伴,其他人也差不多,季淙茗强归强,但没有任何的距离感,大家嘻嘻哈哈就像在现实里玩游戏一起组队的好朋友,说话也不用顾忌什么,气氛一下就变得很快活。 “你那御剑飞行到底是怎么回事?!只用剑鞘都可以的吗?!我还以为你又要买一把专门用来御剑飞行的剑了!” “季淙茗季淙茗,你等等我!最多一年!不最多三年,我也要搞一个这样的高级技能,教我教我!我也要享受一把御剑飞行的感觉!” “只是享受一下这种感觉的话,我能带你们呀。我这把剑没那么长,但站两个人还是可以的,加上剑鞘,就是四个人了,可以分批体验的!”季淙茗的话又把欢乐的聊天氛围推到了一个新高峰。 “现在就可以试试吗?!可以吗?!可以吗?!”仇博依第一个举手,其他人也飞快地跟着举了手。 “我也要我也要!” “可以倒是可以,但这里全是一片什么都没有的黑,你们确定不会有‘原地不动’的感觉吗?”季淙茗提醒道。 “……也是哦……”激动的心情被季淙茗这一泼冷水淋下,瞬间就难过了起来。 众人鬼哭狼嚎地连“希望下次副本快点到来”的傻话都蹦出来了。 “叮——玩家编号137695,A.级任务评分SSS,副本通关积分 9999999999,经验积分 999999999,贡献积分 999999999,额外积分 999999999。” 斐垣没有加入他们热火朝天的讨论中,不出意外,这一次的评分又是触了底,和上一次相比,虽然每一项都多了一个九,但积分的暴涨却不是一点两点。 斐垣问他:“季淙茗呢?” 系统愣了一下,过了几秒才回答:“玩家隐私,无可奉告。” 斐垣冷笑:“你只是觉得他好欺负,怎么克扣都无所谓吧?” 系统憋了好一会儿,才愤愤骂道:“关你什么事啊!他都不在意这个!” 斐垣的脸色立刻沉了下去,系统立刻感觉到了一股寒气,像是主机被放到冰箱里强制降温一样的危险感。 不对啊,它哪来的主机?而且,就算有,斐垣又找不到! 想到这里,系统立刻就感觉自己的腰杆子能挺起来了,正要再说点什么,却听季淙茗十分欢快地对着斐垣挥了挥手:“斐垣斐垣,我抽奖抽到了一个很不得了的东西欸!” 季淙茗从簇拥着他的人里几乎是三蹦一跳地跑了过来:“斐垣斐垣你快看!”他的脸上闪着再明显不过的兴奋,但又带着忐忑。 斐垣看着他,傻白甜的脸上挂着满足又惊喜的小,黑黝黝圆溜溜的大眼睛亮晶晶的像是闪着光,因为兴奋,两边脸蛋上都染上了一层薄红,简单直白但是浓郁的快乐让人看了就忍不住也跟着他勾起嘴角。 斐垣看了他一会儿,才将视线转移被季淙茗塞到手里的珠子上。 那是一粒很奇怪的圆珠子,直径大概一厘米,但是有黑白两种颜色,一边黑,一边白,交界处还有弧度,一边一个小孔,看着很想太极的样式,只是太极图一般是扁平的,而这个是圆形的。 小圆球在他的指腹间被碾了几下,斐垣抬眼看着季淙茗,问:“这个给我干嘛?” 季淙茗很单纯且开心地说:“这个好像是个传送装置,而且是可以多次使用的,只要充能就可以了!” 斐垣这一次积分花得不少,虽然知道斐垣的积分很多,但季淙茗还是为他心疼。 ——虽然,他放的那一把火就比得过斐垣这次的十倍消耗了。 但季淙茗才不管这个,斐垣的积分是积分,他的积分才没关系。 上一次的好友绑定卡请求被拒绝了,让他有些受挫,但一想到不和斐垣同在一个副本,斐垣受伤了他都不知道,他就难受得不行! 再、再试几次!一次不行两次两次不行三次,三次还不行……他就来四次! 反正他不能放着斐垣不管! 反正,他不要离开斐垣! 第73章 季淙茗心心念念地想着好友绑定卡,先用了这个副本送的免费次数,这一次没好运气了,出来的是这个奇奇怪怪的珠子。因为不是想要的好友绑定卡,他连看一眼的心思都没有,直接十连抽,然后就出了十张绑定卡…… 季淙茗是个小倒霉蛋,吃奶容易被呛死、吃饭容易被噎死、学走路容易被砸死、平地走路容易摔死、反正各种死法都有可能来经历一次死亡的小倒霉蛋。倒霉到将让他背着氧气瓶放到真空环境都容易因为氧气瓶裂开而窒息的小倒霉蛋。 但除“死”之外,他又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欧皇。 抽奖必中,心想事成,就是容易死。 有了好友绑定卡,季淙茗乐了一阵,才有闲工夫去看那颗违反了“抽奖必中,心想事成”季淙茗人生第二定律的小珠子。 一看,他就发现这颗珠子不得了啊!斐垣一定能用上! 连绑定卡都没来及得顾得上,立刻就跑来向斐垣献宝了。 圆珠子虽然是个珠子,但却不是一个整体,能拆下来,只要将其中一个放到想要去的地方,就可以通过这一黑一白这半个珠子相互传送。 使用的时候用积分充能就行了,当然对于斐垣来说,直接用煞气充能也是可以的。 “斐垣斐垣,你收下可以吗?就当是我送你的谢礼!”季淙茗期待地看着他,脸上还带着一丝忐忑。 “谢礼?什么谢礼?”斐垣一碾,珠子被分成两办,他试着往黑色一块的里面输入了一点煞气,白色那边立刻就亮了起来。 “就、就是你答应我要求的谢礼啊……”季淙茗脸蛋红扑扑的,有点不敢正视斐垣,又舍不得不看他。马上,他又有好长时间见不到斐垣了,现在多看一眼,那都是赚的!是他偷来的。 明明是他帮了自己,心心念念地却觉得斐垣“帮”了他,这样的傻子,让斐垣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白色的一半扔还给他,季淙茗以为他生气了,手忙脚乱地将东西接好,脸色一下苍白了起来。 “斐垣,对……” 骨节分明的大手伸到了他的面前,季淙茗怯懦的道歉被堵了回去:“拿来。” “什、什么?”季淙茗混沌的脑子有些转不过来。 “卡。”斐垣不耐烦地捏住了他的脸,“季淙茗,你能不能学聪明一点?” “对、对不起嘛……”季淙茗软哒哒的道歉,软糯的声音里几乎带出了哭腔。 斐垣眼神晦暗地盯了他一会儿,不对他不灵光的脑子抱任何期待了。 季淙茗为自己又惹斐垣生气的笨拙难过了一下,任何突然反应了过来,眼睛亮得吓人:“斐、斐垣!给你!” 被捏得已经有了温度的绑定卡被递到斐垣的面前,陆汾糖几人万分紧张且期待的死死盯着斐垣的反应。 大概是他们的视线太过浓烈,惹得斐垣有些不太高兴地皱起了眉,凛冽的视线扫过去,以陆汾糖和徐思羽为首几乎要尖叫出声的队友们立刻齐刷刷地转过了声,讨论了起天火雷符的一百零八种用法,虚假热烈的讨论声不尴不尬地响着,注意力却还是在斐垣和季淙茗那。 感觉到斐垣巨大存在感的视线消失,陆汾糖捂着脸,克制着自己想要打滚的激动心情,用最疯狂的无声尖叫呐喊道:“好像求婚啊……” ???三位男同胞一头雾水。 “好甜好甜!我磕的cp是真的啊啊啊啊!”徐思羽死死地掐着林邵恒,生怕自己发出尖叫呐喊欢呼把那边的氛围破坏了。 指尖一点,淡粉色的卡片很快淡了下去,然后消失不见。 “行了,我要研究一下新拿到的技能。”斐垣说着,就转过身背对着季淙茗,拒绝交流的意思表现得十分明显。 季淙茗知道,斐垣这是要有一个独处的空间了。他很乖地就准备走开,看又舍不得现在就离开斐垣,看一眼,然后又看了一眼,一眼一眼又一眼。 “季淙茗!”斐垣咬牙低声警告。 “哦哦哦哦哦……”季淙茗立刻像受惊的兔子似的跳开了,因为兴奋和害羞,脸上几乎能冒出烟来。 但眼里是怎么也止不住的幸福。 闹哄哄的意识海里,瘫在占据了巍峨宫殿里的小纯美滋滋地奴役着三色军团奉献自己为它建造第五个宫殿,正畅想着第一千零八个宫殿的精致,意识海里又是一阵电闪雷鸣加飓风地震,刚建成的五座宫殿瞬间坍塌为四处逃散的雾气,小纯懵了一下,直挺挺地也挨了一道千万伏特。 斐垣喘了一口气,将那股莫名让人大脑发热的情绪压了下去。 都怪那个傻蛋! 斐垣没有一点愧疚地将所有的错误都归到了季淙茗的头上,怪他听不懂人话,看不懂脸色,傻乎乎还笨兮兮。 斐垣近乎是恼羞成怒地想,下次要把他吓到哭出来才好。 但是…… 也就看着可爱,逗弄着好玩这一个优点了吧?季淙茗一边哭一边锤他的可怜样子又闪了出来,斐垣叹了一口气,算了,那个傻蛋哭起来的样子一点也不好看,还是将哭未哭的模样最可爱。 正想着,刚才兴奋得红脸也浮了出来,斐垣想,笑起来的样子虽然傻了一点,但也挺可爱的。 斐垣在心里比较了一下季淙茗哪副样子最可爱,最可怜,最后得出—— 因为不属于自己感情的哭脸,是最让他讨厌的。 斐垣虽然一直叫季淙茗爱哭鬼,但属于季淙茗自己情绪上头而哭出来,也就只有一次——兔子急了还咬人,他的红眼兔,就真的咬了他。 斐垣侧过头,视线在右肩上停了一下,那里的伤口,他一直控制着不让愈合,强大的自愈能力放着不管的话,最多一个小时就能恢复如初了,但因为他的控制,一直到现在,也没有愈合的痕迹。 季淙茗的眼泪很多,他哭过很多次。 但斐垣不喜欢。 不是真心实意的哭泣,让他厌烦。 但季淙茗真的哭出来,他又焦躁。 斐垣有些看不懂自己了。 好像遇见季淙茗之后,他的冷静、克制和平静都遭到了破坏。 危险人物啊…… “我就说吧!这次一定会成功的!”陆汾糖和徐思羽不断地给他增加自信心,季淙茗却向丢了魂似的,呆呆傻傻地盯着自己死死握紧的拳头看个不停。 “季淙茗,怎么了?!怎么都不说话了?不是很顺利吗?” 季淙茗的嘴巴张张合合好长时间,才以一个颤抖的哭腔喊出声:“斐垣他、斐垣他……” 其他人紧张得盯着他,就怕是什么很不好的消息。 但季淙茗只是喃喃着“斐垣”,然后突然就闭上了嘴巴,将手藏到了身后,一副绝对有什么,但我就是什么也不说的模样。 “你要急死我了!” “不行不行!这是我和斐垣的秘密!”季淙茗红着眼眶红着脸,手心里硬硬的触感提醒着他刚才发生事情的真实性,但他的大脑还是过热得有些不敢置信。 斐垣接受了好友卡,已经是让他几乎要原地爆炸成烟花的巨大惊喜了,他得、他得别那么贪心。 说不定,斐垣不是那个意思呢?说不定,斐垣他只是、只是…… 季淙茗怕自己大脑过热会直接晕倒,连忙住脑,只是雀跃欣喜的神色却怎么也不能从眼角眉梢处褪下。 陆汾糖和徐思羽以放大镜女孩的职业道德保证,这俩人一定还有什么她们没看见的糖!季淙茗的手里一定有什么惊天大糖!但瞧着季淙茗惊慌失措CPU过热得几乎要宕机的羞窘样,她们也只是“体贴”地按捺下想要挖糖的心思。 “行吧,时间也快到了,那我们就不打扰你们的二人世界了!”陆汾糖朝他挤了挤眼睛,不等他害羞反驳就按下了退出,“记得保持联系啊!” 已经交换好联系方式的几人都只是在等季淙茗和斐垣的好友绑定顺利完成,看季淙茗如愿以偿,他们也一个接一个地退出了。 这一次是真真切切的积分大丰收,他们已经迫不及待地去系统空间里当个守财奴细数一边了。 一个又一个的人影黯淡下去,季淙茗等他们全部消失了,才轻轻地对着空无一人的前面挥了挥手:“再见……” 他的脸上努力挂出笑容,但却怎么也止不住地感到落寞。 “舍不得,就让他们多留一会就不就好?”副本通关结算后,还有半个小时的滞留时间,陆汾糖几人虽然叽叽喳喳地说了好多话,但不过也就十多分钟。 如果季淙茗开口挽留,也不用多说什么,他们都会毫不犹豫地陪他到最后的时间,掐着点退出。 季淙茗摇了摇头:“他们一定很害怕,现实才是他们的归处。” 斐垣看着他好一会儿,然后才招招手,让他到自己的身边。 “你呢?你害怕吗?” 斐垣眼里的情绪很平静,但季淙茗却有一种不敢与他对视的忐忑,那是一种害羞激动之外的惶恐。 季淙茗觉得,斐垣能轻易看透自己的心情。 “慢慢的,就不怕了。”季淙茗低着头,小声地说道。 斐垣深深地看着他。 “这、这个,是给我的吗?”季淙茗有些无所适从地动了动僵硬的肩膀,因为紧张,手握得更紧,手心里的坚.硬也越发明显。 “它本来不就是你的吗?”斐垣收回了自己给他的压力,淡淡地回他。 季淙茗好不容易降温下去的脸又迅速回温,嘴里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但是、但是……”他但是了个半天也没把后面的话但是出来。 斐垣伸手。 季淙茗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不、不给,你已经送我了!”季淙茗几乎是要叫出来了。 斐垣被他惊慌的模样逗笑了:“不拿走,给我一下,立刻就还你。” 季淙茗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在斐垣脸上盯了好一会儿,似乎是在判断他话里的真假。 斐垣耐心地等他乱七八糟的心情尘埃落定。 温柔的手放到了斐垣的手上面,他很怕碰到斐垣似的,留出了一点点的缝隙,他知道斐垣不喜欢别人的触碰,所以努力不让自己触碰到斐垣的手。 他紧紧地盯着斐垣道:“就一下下哦!” 这种一半黑一半白类似定情信物一样的东西已经让他的大脑指挥部瘫痪了,他一边催眠着自己,这只是斐垣为了下一个副本更方便才把白色的这一半交给他,但一面还克制不住往“定情信物”上想。 他知道自己这种想法有点卑劣,但是——但是他就是没办法住脑啊! 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斐垣!他克制不住不去喜欢斐垣! 斐垣低低地笑了一下,磁性的低音炮几乎再瞬间就将季淙茗的耳膜、大脑给震麻了。 季淙茗一边揉着自己发红发烫里面还发痒的耳朵,一边期期艾艾地盯着斐垣,就怕他把东西收走不给他了。 温热的“小鱼”因为久久地被捏在手心里,染上了一些季淙茗的温度,但却不黏腻。斐垣想到了季淙茗说过的,他在系统空间里是以一种特殊的“静止”方式存在的。 会饿会累,但不会有身体的代谢……吗? 斐垣不知道从拿变出了一条红绳子,细细的红绳子只有几根头发丝搓在一起那样脆弱,像是轻轻一用力就能扯断一样。 白色的“小鱼”上有个黑色的眼睛,斐垣似的用入侵的煞气分析过,这就是个装饰,什么用处都没有,于是毫不犹豫地将它捅碎了,季淙茗瞪大了双眼,惊恐地伸出手用手心接住了掉落的碎块,长长的一根细细的像是女孩耳洞上偶尔会带着的耳棒。 “坏了,怎么办?”季淙茗的唇色都淡了下去。 “坏不了。”红绳顺利穿过它的只剩下半个“眼睛”的黑色部分,趁着季淙茗愣神的时候,两只修长的胳膊穿过他的脖子,将红绳绕在他的脖子上两端捻在一起打了个死结。 微凉的指尖若有似无的划过季淙茗的皮肤,一触即离。 季淙茗被那像是有又好像没有的触感弄得几乎要竖起寒毛,几秒的打结几乎成了几十年甚至长百年的漫长。 他死死地屏住呼吸,紧张得大脑几乎宕机,但又渴望着时间能在这一刻停下。 季淙茗的皮肤很白,但和斐垣的苍白不同,他是白里透红健康的肤色,几乎是从里到外地透出勃勃的生机。 季淙茗很健康,但他不胖,从外形上看甚至还有一点偏瘦,露在衣领外的锁骨像展翅欲飞的蝴蝶翅膀。细细的红绳贴上上面,立刻就将他的皮肤衬托得几乎要发光。 斐垣低头看他,季淙茗长长卷卷的睫毛一直在颤,幅度不大,但频率却高得吓人。 “这么怕我,嗯?”斐垣是手指顺着红绳划过他的脖颈,然后停在了锁钩,轻轻将绳子勾起,微凉的手背上贴着季淙茗细腻温暖的皮肤。 “……”季淙茗已经彻底失去意识了,灵魂已经不在,现在杵在斐垣眼前的,是一个没有知觉不会行动,大脑空空的人偶。 斐垣又笑了,他发现,季淙茗真的很能让他笑出来,不管是含着泪被欺负得快要哭出来但又死死忍住的样子,还是自以为很隐蔽的偷瞄,又或是兴奋得眼红脸红的样子,都能轻而易举地击溃他冷酷的防线。 斐垣不想去深究这是为什么。 他的快乐很少,失去得很会很快。 所以只要享受这个就好了。 “季淙茗,这根绳子很细,很容易扯断,也很容易腐烂,很难一直戴着的,坏掉了,我就不要你了。” “我不会让它出事的!”季淙茗急急大喊,像是对着什么宣誓一般地死死盯着斐垣,“哪怕我死了!我都不会让他有事的!” 他的眼睛明亮的吓人,害羞、忐忑、窘迫这类情绪散了个干净,满满的全是斐垣,也只是斐垣。 斐垣呆了一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总之,断了就再也没有了。”他移开视线,收回了手。 “我知道的!我不会让它断掉的!”季淙茗再一次保证道。 斐垣摸了摸自己的手背,觉得那块地方有些烫,烫得几乎要把他的骨头给烧融化了。 “季淙茗,你果然是属火的啊。” “啊?”季淙茗一愣,不是很懂斐垣为什么突然说这话,但他还是老实地回道,“可我是属马的呀。” 斐垣不悦地看着他。 季淙茗让步了:“嗯!我是属火的!”他笑得灿烂又满足。 斐垣嫌弃了瞥了他一眼,然后马上又忍不住笑了。 “傻蛋就傻蛋吧。”斐垣捏了捏他的脸蛋。 “唔?”季淙茗茫然地看着斐垣,傻、傻蛋?! “还有一个东西要给你。”斐垣将消化不了的一团能量扔了出来。 暖黄色的小光团很小,跟个萤火虫似的微弱又渺小,但能量却惊人的厉害。 “只是什么呀?”季淙茗好奇地看着,大概是它看着太无害,季淙茗还伸手戳了一下。 “信仰之力吧。”斐垣说得很随意。 “信仰之力?”季淙茗眨了眨眼睛,有些不确定地问,“是乔湘君对山神的信仰吗?” “山神”并非小衫村村民口中的山神,但它却是乔湘君的神。 经历过黑暗之后再抓住光芒,会格外的炽热。 斐垣轻轻的应了一声。 “斐垣你不要吗?” “不要,我哪来没用。”与其说是没用,不如说是麻烦。他的意识海太过暴虐,这小东西进去就得死。 别看这么点信仰之力小得可怜,但蕴含的能量却很大,是同等体积下煞气的百倍,但又比小纯差点。 斐垣消化不了也吸收不了,但又对它有那么点兴趣,于是便想到了季淙茗的意识海。 季淙茗的意识海很特殊,如果说斐垣原本的意识海是一片荒芜,那么季淙茗的意识海就是力量的海洋,澎湃而温柔的力量洋溢在广袤无垠的无边际空间里。 同等的体积,要比信仰之力强千倍、比他辛苦提纯出来的能量体强百倍,比煞气怨气妖气强不知道多少万倍。 但季淙茗不会使用。他就像是一个空有宝藏的看门人一样,有力量,但不会使用。 “先放你哪里。”斐垣的意识海霸道得厉害,然后进去的力量都要被它驯服打散,斐垣虽然可以护住这一团能量,但要分注意力上去,他懒得弄。 “好。”季淙茗点点头,周身没有半点的力量波动,那一点原本在斐垣宁死不屈的能量团便向看到了无限包容的长辈一样扑进了季淙茗的身体里。 无限包容的意识海容纳了它的存在。 “我收好了,斐垣,你要的话,随时跟我要。” 斐垣点点头,随后问他:“那个小山洞精的力量,你弄清楚了吗?” 童话城副本,是集齐了众多生灵的怨念的超B级大副本,已经是力量极其庞大的副本了,但这个A.级副本却比童话城来得更庞大。 这有些不太正常。 不是力量大得不正常,而是这和山神的力量不相符。 斐垣本以为这山神是个千年大妖怪,再不济也是什么吃几万人的超级凶残妖孽,但从乔湘君的记忆来看,它一直都是一只“弱小”的妖怪,巅峰时刻也仅限于将自己的本体变小,和乔湘君的尸体嵌合到一起。 从只能变成假金子引诱人到张开领域自成天地,太过唐突。 如果他一开始就有这个能力的话,一口气将小衫村的人全吃了也不过是一息的事情。 但它做不到。 就连本体的任意转移,也是在化身厉鬼屠村后,乔湘君将尸体喂养给它才有的变化。 山神死得很彻底,什么也不剩下,那个有馅儿的石头完完全全地没有了然后生命的体征,斐垣的问题也得不到回答了。 斐垣对这个没有必须要知道的好奇心,但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是想知道的。他想试着,能不能从它的力量暴涨里找到让自己加速成长的方法。 斐垣本是没有什么必须想要活下去的想法的,不过想就这样结束的空虚也散去了不少,那就试着在变强的道路上,走远一点好了。 弱小,是原罪。 虽然不知道更强的力量有没有派上用场的时候,但弱小的感觉,让他不是那么舒服。 季淙茗的体质很特殊,他能“看”见其他人或物的记忆、感情、甚至是连他们本身也不能发现的东西。 只是这个“技能”他无法自主控制,目前来说,是一种薛定谔的被动技能。 “好像……和灵脉、崩塌有关的。”山神死去副本破碎的那一瞬间,在这个副本内存在过的记忆,全部涌了过来,季淙茗不是第一次承受这样的痛苦,耐受性已经高起来了,加上他意识海的特殊性,像夜晚随意抬头结果看到流星一样,很快便消失了无踪。 听到斐垣的问题,他努力地翻找了一下那短暂的记忆。 但因为信息量太过庞大冗杂,时间太短,意识海已经差不多将那些东西消化得差不多了,季淙茗很努力,才扒拉出点零零散散也不知道有没有用的东西。 “灵脉?”斐垣皱起了眉,思索着灵脉这种东西到底是什么。 风水、玄幻小说里,灵脉出现的频率不低,但那种东西,和山神力量的壮大,真的有关系吗? “斐垣,对不起哦,我有些没用。”季淙茗难过极了,帮不上忙的挫败感让整个人都软耷了下去。 “本来和你也没关系。”斐垣掐着他的脸,逼着他看自己,“我不喜欢软绵绵的性格,你再这样,我就把你丢掉。” 斐垣的吓唬一出,季淙茗立刻就绷紧了身体,背挺得直直的,五官绷住了:“我很硬的!” 斐垣没忍住笑了出来。 季淙茗看着斐垣心情愉悦的样子,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斐垣他……笑起来真的好帅好帅! 斐垣一直在系统空间带到了系统提示音响起。 “叮——副本空间即将关闭,请玩家尽快——” 斐垣强制屏蔽掉它的声音,对着60、59、58……的倒计时充耳不闻。 上一秒还兴奋地和他说话的季淙茗顿时安静了下来,眼巴巴地看着斐垣好一会儿,然后扬着灿烂的笑容对斐垣说:“再见!” 倒计时还在继续:10、9、8…… “还有呢?”斐垣看着他。 季淙茗动了动嘴唇,犹豫几秒,飞快地说道:“斐垣,你要开心!只要你开心——” 斐垣消失了。 季淙茗下意识地伸手想要去抓住他,但只有一片虚无。 什么也没有。 没有斐垣…… “……” 季淙茗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将所有的难过压下。 斐垣说了,他不喜欢软绵绵的性格。 “加油!季淙茗!马上!”季淙茗看了一眼时间,鼓励自己道,“还有22小时40分钟15秒,就有可以听到斐垣的声音啦!” 安静的系统空间里,连回声也不存在。 季淙茗无所适从地看了看空荡荡的四周,垂下眼。 黑色的无风出现在他的手里,季淙茗很快进入状态,一,二,三…… 二连击,三连击,四连击,五连击…… 二段斩,三段斩,四段斩…… 我……想见斐垣…… 季淙茗挥剑的手猛地停住了,身体像是被施了定身术的一动也不动,连呼吸都停止了一般。 胸.前白色的半个珠子闪了闪,季淙茗愣愣地低下头看去,像是不敢置信又像是因为太过惊喜而呆住了。 “斐垣……” 你这样,会宠坏我的,我会贪心的,放不开你的话……怎么办?! 斐垣醒来时,先把系统骂了一顿,他没出声,但凶煞彪悍的煞气涌上去将嵌在灵魂中的系统分端给威胁了一遍。 恐惧大军笼罩了系统,虽然系统没有感情,但它依然吓了一跳,纯粹而猛烈的“恐惧”让它心生胆怯,忙不迭地逃了出来,在斐垣的灵魂里换了个地方安家。 斐垣瞧着它狼狈而逃的样子,冷笑。 系统虽然不懂什么叫“恐惧”,但煞气中极致的苦闷的恐惧还是让它有些发热,删除了好多缓存垃圾后,系统才恼怒地质问道:“你以为这样就能摆脱我吗?!做梦吧!你的因果线已经全部归了我,除非灵魂消散,不让你是逃不开的!” 因果线?斐垣这是第一次听系统说起这个,他也不恼,一边把玩着黑色的那半颗珠子,一边懒洋洋地问:“也就是说,把因果线抢过来的话,季淙茗就归我了?” “你做梦!”系统起得几乎要跳脚——可惜它没脚,不然一定会给斐垣表演一个什么叫原地抱着脚直蹦跶。 也幸好它没脚,不然斐垣现在有无数方法在它身上表演一个原地去世。 “季淙茗自己乐意成为我的,你不同意有用?”斐垣对它的愤怒不以为意。 “他说了不算!我说了算!”系统愤怒地吼道,之后便是一些“你不管着,他也不是你的”之类难懂又气急败坏的叫骂。 而然斐垣却没有理会它的意思,煞气涌入黑色的半颗珠子,激起了中心阵法的感应,但又不给足能量。 斐垣等了几秒,黑色的珠子便发出一闪一闪黑色的光芒。 斐垣勾了勾唇,看来,这个小东西还真挺好用的,并不受“空间”的限制。 系统叫骂了半天,才发现斐垣拿着个珠子在那玩得很开心的样子似乎半点没将他宣战的怒吼声听进去。 “编号137695!编号137695!编号137695——”特意选择高冷又充满神秘感的金属音也破功了,系统就差拿个喇叭在斐垣的耳边让他体验一下耳膜被声波刺穿的感觉才好。 “斐垣!!!!!”系统将黑底红字挂着血的大海报挂在他的眼前,牢牢地占据了他全部的视线。 “你真的好烦啊!”斐垣关掉了声音屏蔽,拧着眉阴沉地说道,“非要我把你的本体找出来烧掉才罢休吗?” 翻涌的恶意直直冲着灵魂中寄生着的分端涌去,视野内的大海报像是老旧黑白电视那样滋滋地闪了一阵雪花,吓得抖掉半数缓存垃圾的系统安静了下去。 它忘了,眼前这个人,是一连毁了它三个副本的疯子。 系统安静得不再有任何存在感。 过了一会儿,它才小心翼翼且讨好地问:“要视频通话吗?副本通关奖励,免费的。” 斐垣晃了晃手里的黑色珠子:“摩斯密码懂不?”斐垣发现这个小东西还挺好用的。以煞气为眼探进去后,看到的就是一小点精密繁琐的阵法,力量灌进去,那些白色的阵法符文就像是被灌进了荧光色的水一样亮了起来。 按照斐垣的推测,当进度条堆到中心的圆点上时,传送阵就能启动。 但另一坐标点与他并不在一个空间里。无法启动。 不过用来做通讯装置也可以。进度条只要推到十分之一处的小圆点,另一半珠子就能亮起来。然后再把力量抽出来就可以了。 系统确实不懂,但它连上网络不用一秒就能得到答案,于是便理直气壮地说道:“我当然知道!” 而然斐垣已经开启了强制屏蔽,黑红的怨气笼罩了那一片区域,面对“强制进入游戏”这种高权限的东西,他的屏蔽不起任何作用,但是屏蔽掉系统聒噪又咋呼的声音还是十分便利的。 靠着耍传送阵玩的手段,斐垣和季淙茗聊了一会儿天,接着便给林邵恒打了个电话。 斐垣的手机被摔碎了,拼都拼不起来的那种,但他什么时候又是需要“好”手机才能打电话了。 “尚湖市沧浪县永嘉镇,照着这个地址,去查查乔湘君。”这个地址,是季淙茗从被烧毁的身份证上看来的。 林邵恒愣愣地问:“那不是副本boss吗?”查这个干嘛?!不对不对!都是副本boss了,现实中怎么可能会有这么一号人物?! “去查。” 林邵恒听出了斐垣声音里的不耐烦,立刻就说:“好的好的,我今天就去查!” 斐垣的电话挂掉,步升的电话才重新挤进来:“喂喂?是信号不好吗?怎么突然没声儿了?” 林邵恒恍惚地看着上面没半点记录的界面,声音干涩:“步升,我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斐垣他…… “那你千万别和我说!”步升有些激动的声音立刻就传了过来,他强调道,“半个字都别!” 林邵恒笑得干巴巴,别说步升不敢听,他也没那胆子说啊! “对了,步升你能帮我一个忙吗?老大之前让我给他找房子,但我现在又被吩咐了一个挺麻烦的事情,你能帮我找个房子,过一过老大那一关吗?” 步升立刻就答应下来了:“老大有什么样的要求?” 林邵恒说:“没有。” 步升:“……” 没有要求,才是最高的要求啊! 步升揉了揉太阳穴:“我、我尽力。” 斐垣的性子,说他挑剔,又十分随性,什么地方都能面不改色的住着,说他没要求,不知道哪个点戳到了,就把人往死里折腾。 给他挑房子……不知道挑完后,他的脑袋还在不在? 不过老大还是很好的!天塌下来了还记得保护他们!如果不算是他的气势太强,给人留下的心理阴影太过浓重…… 嗯!老大是个好老大! 虽然吓人了一点,虽然脾气坏了点,虽然喜怒无常了点,虽然爱吓唬人了点,虽然…… 总之,斐垣老大的优点要比吓人的“恶趣味”多得多得多!最主要的是,老大强啊! 安全感,满满的都是安全感! 第74章 七月中旬,高考的成绩已经出来了,毕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网上因为这是轰轰烈烈,现实中,只要家里有小孩,不管是小孩才三岁还是已经大学毕业,高考成绩这事再念叨十年都不嫌腻。 “六百七啊!这里厉害,浙大复旦稳了吧!欸,你家闺女真厉害嘿!我家那个就不行,读了十几年书,也就那么三四百分,诶呦啊,我和她爸都愁死了!别人家小孩二本、一本,清华北大地上,我那闺女瞧着也不比人笨多少啊!怎么就能懒成这样呢!” “你也别太着急上火,三四百怎么了?比三四百差得不还有那些一两百,或是干脆连高考不好意思去的呢!专科也有强的,学门技术,以后饿不死就行了!” “一碗牛肉粉,打包带走。” 老板娘正和邻居说着话,突然听到声音,下意识地就接道:“稍等一下,马上好!”她抬头一看,瞧着是个脸嫩的少年人,又见他一身黑衣黑裤,便好奇地问:“这么热的天,这一身黑的,不怕中暑了啊?!要再来杯绿豆汤不?” “不用。”斐垣冷淡地拒绝。 老板娘好奇地往他苍白的脸和不走寻常路的打扮上瞅了好几眼,正想和他聊两句,就见斐垣转身走到最靠门的地方坐下了。 明摆着不想搭理人的样子让老板娘有些不舒服的闭上了嘴,不过开门做生意,脸上总是要带笑的好。 也就是一个小插曲,扭头冲着厨房喊了一声,她立刻又和邻居继续聊着分数啊,学校之类的话题。 她也不懂这些,就是听了一耳朵闺女和她同学的讨论,记下了几个听着就很厉害的学校。 高考这阵风,能从五月开始,大街小巷连网络上都是各种各样的备考攻略、营养搭配,六月开始答案估分焦虑,七月开始,就是分数,几家欢喜几家愁,八月学校,到了九月,哪怕是学生离家上学,周围关于这些的讨论都少不了。 林邵恒知道他没去考试的事情,对他的态度有些小心翼翼,虽然斐垣表现得像是对高考满不在乎的模样,但谁又能说得准斐垣到底在想什么呢? 斐垣换了一个新手机,但手机卡还是上个月买的那一张。 一开机,满是林语和斐程峰的信息电话轰炸。 时隔一月,斐程峰才知道他没去高考的事情,打了几个电话,见他没反应,又给发了几条短信,都是以一种慈父口吻“接下来有打算吗?斐垣,别担心,爸爸会支持你”的大空话。 身在系统的低存在感发挥了作用,起码在他“消失”的这段时间里,他们没来打扰他。 但一回到现在世界,什么都恢复了从前。 ——斐垣,妈妈那天吼你,是怕,我怕你冲动之下做了什么错事,妈妈好担心你呀。 ——斐垣,你在哪里?为什么都不回我电话? ——斐睿安的事情,我知道和你没关系,别怕,妈妈不会让常月笙那个疯子动你的! ——常月笙疯了,斐垣,你给妈妈回个短信吧?至少要让我知道你没事!我好担心你啊! ——斐垣,你去哪里了?电话不接短信不回,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常月笙再到处找你,我每天晚上做梦都不安生,就怕你被她抓到了出什么事! ——斐垣,别怕,妈妈在呢,妈妈不会让常月笙那个疯子伤害你的! ………… 很多很多,斐垣的反常大概让林语害怕了起来,几乎是每一分钟都在给他发消息,静音无振动模式的手机弹出一条又一条的短信。斐垣没有一一看过去,林语想要说什么,他用脚都能猜到。 这些乱七八糟的短信总结起来无非三点:一,那天的争执是因为林语太过担心斐垣才口不择言的,不是她的本心;二,常月笙很坏,非常坏,是个恶毒且不择手段的疯子;三,林语替斐垣挡住了危险,但她现在很危险。 林语没有放弃控制斐垣的想法。 因为她从头到尾不曾觉得斐垣真的会脱离她的控制一样。 斐垣是她养了十八年的孝顺“儿子”,她了解他,他不会这样对她的!不会的,斐垣不会看着她身陷危险不管她的。 斐垣不可能不听她的,斐垣不可能……想杀她。 就像曾经的斐垣不相信林语会害他,会想他去死一样。林语同样也是信任斐垣的。 十八岁到二十三岁这五年,斐垣被骗过无数次,有的发现自己被骗了,有的没发现。发现自己被林语骗,发现林语想他死,他会难过、不可置信、愤怒,想要报复。 但冷静过后,再听林语说些好话,看着她泪流满面的样子,斐垣又会选择相信她,选择原谅她。 他们是相依为命十八年的亲人,林语是他的母亲、是他唯一的依靠,是他唯一能抓住的东西。如果连她都不相信了,他能去相信谁呢? 于是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被背叛、发现自己被背叛、愤怒、自我催眠、原谅、然后再被背叛—— 这是个逃不开的死循环。 曾经,现在这个死循环的是斐垣,而然现在,斐垣跳出来了。 但总是要守恒的不是吗? 代替斐垣进入这个死循环的的,是林语。 斐垣是她养了十八年的“儿子”,是她用来报复常月笙和斐程峰的唯一筹码,是她真真假假灌注了十八年心血的“宝贝”,是她相处最多的“亲人”,是她唯一可以抓住的东西。 哪怕斐垣真的将杀意展现在她的面前,林语也只会选择遗忘。 ——那只是错觉。斐垣不可能杀她,斐垣不可能那样对她,那是她的错觉。是她看错了。斐垣不会害她,斐垣不可能脱离她的掌控! 斐垣——是她最好用的棋子。 斐垣只是魔怔了,他只是钻牛角尖,只要她把他拉回来就好了。 ——斐垣,妈妈爱你! ——斐垣,你去死吧! 斐垣毫无波动的将信息拉到最下面,那是斐垣摔了手机后,林语给他发的信息。 ——斐垣,你怎么不去死?! “牛肉粉好了!”老板娘的喊声让斐垣回过了神,起身拿到打包好的牛肉粉,斐垣突然有些不知道要去哪里好。 斐垣给步升打了个电话,没头没尾地吩咐他:“来接我。”说完,也不管步升有什么样的反应,便挂断了电话。 ——斐垣,你不得好死! ——斐垣,你干什么了?!你说啊!你干什么了?! …… 十八年的相处,是比不过十八年的付出的。 人就是这样,比起得到的,更在乎付出的。 斐垣再听话,对她再好,也是没用的。因为斐垣是付出的那一分,林语是得到的那一方。斐垣递过来的东西,她既可以选择要,也可以选择要了之后才踩上一脚。 但斐睿安不是的。 斐睿安甚至连她的存在都不知道。 林语只能是付出的那一个。她殚精竭虑,她用尽手段,她费尽心力,她想把最好的、自己能够给出的所有东西都捧到斐睿安的眼前。 他不知道没关系,他不接受没关系,哪怕他恨着她都没关系。只要斐睿安好,她比什么都高兴。 斐睿安是她——亏了身体,忍受了十个月痛苦才诞生的宝贝!是她的宝贝!他值得一切最好的! 而斐垣——他是背叛了她的男人和羞辱了她抢走她人生的女人——是他们的杂种,是垃圾,是工具,是活该来替他的父母偿还罪孽的垃圾! 林语恨斐垣,只要看见他,她就恨得想要掐死他!但偏偏还不能掐死,她要养着他,要供他吃、供他穿、供她上学——凭什么?!连她自己的儿子都没享受过这些待遇,他斐垣凭什么享受这些?! 因为斐垣,她和她的宝宝分离了十八年,她的宝宝十八岁了,可是连一声妈都没喊过她!没吃过一次她做的饭,没吃过一次她买的衣服,没被她夸过一次! 她恨,她恨!她恨极了斐垣! 他怎么还不死?!他为什么还不死?!他为什么还不去死?! 林语想让他死,但又舍不得让他去死。 常月笙还没死呢!她还没看到常月笙痛苦、崩溃、歇斯底里的样子呢!斐垣怎么能死呢?! 最好——最好斐垣和常月笙能死在一起!世界上,她最恨的两个人能死在一起就好了! 她想啊!做梦都想! 那天,斐垣给她打电话那天—— “林语,斐睿安要死了。”斐睿安就是一个魔咒,一个瞬间能人林语失去所有理智的魔咒。 她顾不得其他,一个劲儿地咒骂着斐垣,连最基础的表面功夫也不做了。 跌跌撞撞地赶去医院的路上,林语靠在出租车的窗户上哭得几乎没有力气。 她的宝宝,她的宝宝—— 斐睿安如果死了的话,她活着也没有意义了。宝宝——宝宝—— 稚嫩的像团棉花似的小脸就在她的眼前,但她怎么都抱不到他。 林语的儿子没有名字,她怕自己说梦话露馅儿,她怕自己口不择言不小心说漏嘴,于是她很谨慎得连个名字也没为他取。 斐睿安是常月笙的父亲为他的孙子取的名字,斐垣是林语诅咒“斐垣”取的名字,这两个,都不是她宝宝的名字。 多可怜啊……多可怜啊……她的宝宝多可怜,出生在这个世界上,却连属于他自己的名字都没有…… 林语只要一想,她的心就疼到几乎让大脑罢工。 “大妹子,别哭别哭,就一点距离,我快点再快点,很快就到了,你是家里人出事了吧?别慌别慌,越是到了这个时候,你才越要坚强一点,你家里人还等着你呢!”开出租的司机大叔一边踩油门,一边将车子前面的一盒纸巾全部扔了过去。 “他死了,我也不活,做人怎么难啊!我活着干嘛?!”林语两眼无神地靠在那里,眼睛空洞的厉害,透明的泪水跟水龙头似的往外涌。 “话不能这么说,好死不如赖活着,活着难,但连死的勇气都有,还怕什么呢?” “不行的,我不行的,没了他,我活不下去的,我的宝宝,我的宝宝……” 林语痛苦得几乎喘不过气,哭了一路的身体几乎绵软得一没了支撑就要瘫软在地上,司机大叔怜悯地看着她,准备扶她一把好歹将她送进去,但林语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踩着八厘米的高跟鞋一下就跑没影了。 “……这真是……”司机大叔都看呆了。 林语不知道斐睿安在哪强求,她就一个个找,一个个急救室找过去,但没有,还是没有!斐垣只将医院告诉了她,其他的什么信息都没有。 她急得想要拿刀和医生拼命,想和护士拼命,想和常月笙拼命,想和斐垣拼命,想和斐程峰拼命,想和这个世界同归于尽。 大概是她漂亮软弱又痛苦的样子让人看得不忍心,一个护士过来,安抚了她一下,然后在她颠三倒四的形容中给了病房的消息。 也是林语运气好,遇上的护士正好参与了斐睿安的手术。 “没事,他没事,就是腿以后——” 林语已经听不下去了,她直接往护士说的病房跑去,一刻也不能停。 在医院里见多了这种心机的家属,护士也不在意,心想,大概又是一个因为太着急把病人情况听岔了的家属。 这家医院是常月笙控股的医院,斐睿安住的自然是最好的VIP病房,说来也让人唏嘘,几个月前,斐睿安才因为车祸进来过。 只是那一次车祸,斐睿安受得是轻伤,只是破了点皮。 斐垣却伤得很重,又是腿又是脑,常月笙那时候还特意吩咐了,要用最好的药,要让最好的医生给他动手术,那是她儿子的恩人,要小心对待。 命运弄人的是,曾经被她感激的“恩人”是个肮脏下贱的小杂种,又是因为他,她的宝贝再一次躺进了病房,而且是以这种重伤的方式。 交警那边,助理和律师联系着,监控她看了好几遍,交警那么给出的意见也说了好多次,没有人为因素没有人为因素!但常月笙不信! 尤其是医生拿出了几个月前和这次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多了个手伤区别的病例之后! 这是报复!这是挑衅!这是报复!!! 凭什么?!她的安安哪里不好?!给他钱给他安排了最好的医生给足了最好的条件!还有哪里对不起他?! 凭什么这样对我的安安!我的安安为什么要凭白受这样的委屈?! 执拗起来的人是看不见其他的,常月笙将一切斐睿安不好的都选择性地遗忘了,在她的眼里,她的安安,就是世界上最好、最善良、最温柔、最听话、最懂事的好孩子!是上天给她的恩赐! “斐垣!林语!白眼狼!贱人!我要让你们不得好死!”常月笙几乎咬碎牙。 斐睿安打了麻醉药,安安稳稳地病床上躺着,常月笙怜惜地看着他苍白的小脸和微微皱起的眉,心疼得几乎要落下泪来。 “安安,我的安安,幸好你没事,幸好你没事,妈妈不能没有你的……”她抓着斐睿安的手,贴着脸喃喃地使不得将视线从他的眼中挪开一秒。 林语冲过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幅充满了温情的一面。 不是ICU,听到这个消息,林语就已经大松了一口气,她冷静了许多,回过神来觉得斐垣只是骗她的。但不管是骗她的,还是真的,她都想见斐睿安一面。 哪怕是偷偷地见一面就好。 林语本来是打算看一眼她的宝宝就走的,但还未彻底冷静下来的大脑在看到常月笙拉着斐睿安的那一幕,脑中那一根名为“理智”的弦,被嫉妒冲垮了。 常月笙能那么长久地待在斐睿安的身边,而她却连见他一面也只能偷偷摸摸,还要防着被发现。 不公平啊,这不公平啊! 太不公平了! 林语扑了上去,不顾一切地常月笙厮打了起来。 常月笙听到门开的动静,头也没回,只是冷淡地说:“出去。”她以为是助理或是斐程峰。 但她没想到,来人既不是斐程峰也不是助理,而是被担忧和嫉妒冲垮的“母亲”。 头皮一痛,脑袋也被扯歪了过去,养尊处优的常月笙懵了一下,认出了来人,正要发怒,却被林语按在地上,尖利的指甲就往她脸上抠。 “疯子!”常月笙尖叫着,马上也开始了自己的反击。 常月笙养尊处优,林语也没吃过什么苦,两人的体力原本是差不多的,可惜林语在来的路上哭得太狠,力气用了大半,虽然趁着出其不意给了常月笙一下,但很快被同样处于盛怒之中的常月笙反击了。 情敌见面分外眼红,更别说两人不仅是情敌,还有更加复杂的“母亲”身份在里面。 护犊子的母狮是非常可怕的,VIP房的关注度高,医生护士听到动静很快赶了过来,但一时半会儿也没能将扭打成一团的两人扯开。 “林语,你个贱人!”常月笙头发凌乱,衣服都被撕破了口子,脸上还有指甲划出来的道子,渗着血,眼里像是要喷火,凶狠地瞪着林语,似乎不将她咬下几块肉不罢休似的。 “张口闭口就是贱人!你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吗?!还不是抢别人东西的破烂货!”林语比常月笙更加狼狈一些,常月笙手上戴着玉镯,在地上砸碎的时候差点捅进她的脖子,虽然没给她造成什么致命的伤害,但还是在她的锁骨处留下了一道长且深的伤口。 别人打架是顾忌着三分薄面不打脸,她俩打架是专门往脸上招呼,恨不得将对方的脸撕烂。 地上掉了好多头发,被折断的头发卷曲着,将白色的地板添上一道道黑色的痕迹。 两个上一刻还光鲜亮丽的女人,这会儿一个个鼻青脸肿渗着血,看着别提多狼狈了。 常月笙的家庭出身好,父母高知,周围的环境让她骂人的词汇量十分有限,但林语是从小长在村头村尾的叫骂声中的,愤怒上头,她根本顾不上其他的。 “除了钱,你觉得自己还有那点比得过我吗?除了拿钱粉饰太平你还会什么?!你就是个没人要的可怜虫!”林语恶狠狠的瞪着她,额前被扯掉头发的一小片头皮往外渗着血,配着哭完被打伤憔悴的脸,宛如伺机报复的恶鬼。 常月笙愤怒地直喘粗气,但听到林语这话,她突然就平静下来了:“总比你这种连钱都没有的垃圾强!你抢啊,我看你抢得过我不?我再可怜,用钱能买我高兴!你有什么?有什么都没有,连钱都没有!你真可怜啊,林语,这么多年,活得很累吧?用我的钱养活自己和你儿子的感觉是不是很屈辱?” 常月笙甩开护士手,拢了拢头发,狼狈,但神情高傲得却像是个女王:“只要我愿意,你信不信,连你的儿子都要跪在我的面前喊我妈?” 林语仇恨地瞪着常月笙,身体发着抖。她愤怒,但同时,另一种畅快的得意更让她舒坦。 常月笙对斐睿安越好,她便越得意,常月笙对斐垣越恨,她便越痛快! 那种痛快,几乎要超越看到斐睿安过得舒心时的喜悦。 有什么用呢?你再狂妄,有什么用呢?到头来,你们都不过是被我玩闹的蠢货罢了。 林语被医生架着,低垂着脑袋,黑色的长发垂下来遮住了她的脸,本就是强弩之末的身体软绵绵的垂着,轻轻发着颤,像是一个破布娃娃。 常月笙以为她这是被自己打击到了,脸上浮现出得意又高傲的神色,犹如战胜的将军那样,欣赏了一会儿林语狼狈又可怜的样子,常月笙挥挥手,让人把她带下去:“扔到警局里去。” 医生将林语交给差他们一步赶来的保安,拿了酒精药棉给常月笙处理伤口。 林语却只是用狼狈来掩盖住眼里的嘲讽和痛快。她抬着眼,透过落下的头发看着常月笙小心翼翼歪腰查看斐睿安的身影,几乎克制不住自己嘴角的得意和眼里的怨毒。 你再有钱又能怎么样的?你不过是只可怜虫罢了! 常月笙坐在病床前,医生动作已经很轻了,但酒精对伤口的刺激还是让她皱起了眉。 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常月笙正愁找不到借口收拾林语,她自己就送上门了,那就别怪她心狠了。 但暴虐的情绪只是一闪而过,常月笙温柔地看向因为麻醉药还在昏睡连刚才那么大动静都没将他吵醒的斐睿安。 “安排几个人守在这里,这种随便什么东西都能进来的事情,我不希望看到第二次,知道吗?” 助理立刻应下,马上去,除了保安,还要再找几个身强力壮的护工轮班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守在斐睿安的身边才好。 常月笙对斐睿安有多重视,只要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 “月笙,怎么回事?我听说你那边出事了?”常月笙处理完伤口,过了半个多小时,斐程峰的电话才打来。 算算时间,林语应该也到局子了。 常月笙漫不经心地扯出一个嘲讽的笑,不用任何小报告,她用头发丝都能猜出来,是林语给斐程峰打了电话求救去了。 “程峰啊,你不觉得你这样过分了吗?”她早就不对斐程峰抱任何希望了。 “月笙,你别闹了。”掩饰不住的疲惫从电话那头传了过来,斐程峰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睛,困倦和疲惫让他保养得当的面容一下老了十多岁,看着像是这个年纪该有的老态,“我这段时间真的不太舒服。” “不舒服?!你只是不舒服!安安是差点没命了你知道吗?!因为你的滥.情,我的宝贝差点没命了知道吗?!”常月笙拔高了声音,几乎是克制不住愤怒。 常月笙看了一眼因为她的怒吼而在梦中拧眉的斐睿安,深吸一口气,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手背,站起身走到了病房套间的休息室。 “斐程峰,我警告你,如果在安安醒来的时候看不到你,我不会放过你的!”常月笙压低了声音,但愤怒不减,“我不管你跟林语旧情复燃到什么程度,也不管你对那个小杂种有多少父爱,安安这里,你必须给够关注!你是安安的爸爸,你要给够他父爱知道吗!” 斐程峰被常月笙命令式的口吻激起了火气,也忍不住吼道:“常月笙你讲点道理行不行?!我很累!没有骗你!你不能总是什么都想着自己吧?!”常月笙强势又霸道的作风让他很愤怒,同时被常月笙拿着“情.人”和“杂种”的事情教训,这让他还有些恼羞成怒。 斐垣是杂种,那他是什么?! “我什么都想着自己?!”常月笙怒极反笑,“我花钱买了这么大一人,不是让你惹我生气的!斐程峰,道歉!你立刻给我道歉!认清自己的立场!你算是什么东西?!也敢对着我这样吼!” “常月笙!!!你能不能别这么霸道羞辱人?!我也是有尊严的知道吗?!” “尊严?!你跟我谈什么狗屁的尊严?!尊严这种东西不是你自己扔掉的吗?!好好的人,你不当!偏偏要当狗!现在还怪我不够你尊严?!是谁当初跪着求我的?!是谁当初跪着求我的?!你说啊!斐程峰你说啊!是你自己不要脸!是你自己选择的这条道路!是你好好的人不做要当狗!” “别说了!都过去了这么久的事情,你现在还提!常月笙!你到底想怎么样?!”斐程峰受不了似的大喊,希望把常月笙的声音盖过去,就好像这样,他就可以当自己什么都没听到,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我想怎么样?!这话应该问你!斐程峰,你是想怎么样?!安安的父亲是不当了!公司的董事长是不当了!上流社会的成功人士是不当了是吗?!我再说一次!滚过来!在安安醒来的时候当一个好爸爸!林语的事情你当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看到!你想当人还是想当狗,看你自己的选择!” “啪——” 斐程峰摔了手机,然后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摔东西声,将办公桌上、将视线范围内所有能扔的东西全部摔了一遍,他还是不解气。又狠狠踹了一脚办公桌—— 然后脚疼得差点让他晕过去。 斐程峰无力地把自己摔在椅子里,疲惫又茫然地叹了一口气。 斐程峰气得差点晕过去,常月笙的心情也不舒畅,她愤恨地瞪着被挂断的记录,然后扔了手机,高跟鞋的鞋跟踩下去,屏幕瞬间裂出了一个蜘蛛网。 “斐程峰、林语、斐垣,垃圾!都是垃圾!一群垃圾!” 斐程峰在办公室里发了很大一通脾气,乒乒乓乓的声音所以因为隔音效果极好的原因无法传出去,但在他走后,收拾办公室的秘书却无法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乔姐,文件都已经被……”小秘书拿着一坨已经已经被茶水晕开看不清字的纸,为难地看着上司。 “让人再打印一份交给董事长就是了。” 小秘书眼泪都快出来了:“但那边催着要……”而且现在早过了下班时间,本来就加班得看不见尽头,这事一弄,她晚上能不能回事睡觉也不知道。 “人事部的现在应该也还没走。” 小秘书的眼泪直接给吓了回去,什么话也不敢再有了。 大公司工资高,虽然九九六,但工资高,老板一阵一阵间歇性的差,但工资高,职场如宫斗,但工资高。 能进来都不容易,大环境大家都九九六,跳槽也只能是九九六,指不定还没加班费。 好歹这里工资高!小秘书这样安慰着自己,手脚也麻利了起来。 斐程峰的疲惫不是装出来了,他已经好几个晚上没睡过好觉了,每天晚上他都做梦,做了什么不记得了,但那股刻骨铭心的恐惧和像是冲刺十公里的疲惫让他很难受。他不敢靠近任何有床的地方,也不敢多休息,最多只在办公室的椅子上歪着脑袋小睡一会儿,就这样,每次他都不敢超过半小时。 极度的疲惫让他的脾气越来越坏,做事也越来越没耐心。 如果换做是平常,听到斐睿安出事,不管手里有什么事情,他都会第一时间跑到斐睿安的身边。 不然常月笙会闹。 斐程峰已经怕了她了。 从和林语的婚.外.情暴露的那一刻开始,他就落入了地狱。 常月笙的精神状态很不对头,他既不敢刺激她,也舍不得离开她。 她是他少奋斗几十年,能拼命向上爬的全部希望。 他不能离婚,不能失去常月笙。所以哪怕是当狗,哪怕是当奴隶,哪怕什么都不要,他也得留在她的身边。 “安安怎么样了?”斐程峰到医院的时候,情绪状态已经好了很多。他不喜欢常月笙,但不会不喜欢钱。 钱=常月笙,喜欢钱=喜欢常月笙,只要这么想着,什么情绪都能压下去了。 没人会不喜欢钱的。 常月笙瞥了他一眼,没再发作,反而柔柔地笑道:“你还知道关心你儿子啊?” 斐程峰大为头疼,但同时也松了一口气。常月笙的自我欺骗自我催眠做得比他更好。不管私下和他怎么闹,“常月笙幸福美满一家”的戏剧总不会有破绽。 常月笙是个很要强的人,哪怕大家都知道那是假的,她的婚姻和家庭也必须美满。 温柔体贴的丈夫、健康快乐的儿子、优雅贴心的妻子。 她的人生,合该美满,顺遂。 我要过得比所有人都好,我要比谁都来得幸福。 谁要是敢破坏,就要杀了谁。 “今天身体不舒服,本来是要赶紧赶过来的,谁知道临出门头晕得厉害,歇了一会儿。” 常月笙看他难看的脸色,知道大概真有这方面的原因,便也没过多地纠缠,反而关心地说道:“安安还没醒,我看着他,你去躺会吧。” 斐程峰摇了摇头:“我看着他吧,你去睡会儿,你瞧瞧你,脸色这么差,安安醒来该担心你了。”斐程峰不敢睡,但这话不好让常月笙知道,都是一样的结果,说些好话又不碍事。 谁也没提林语,谁也没说常月笙脸上的伤口,就好像真的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 常月笙一听斐程峰扯到斐睿安,便立刻改变了态度:“我的脸色真的很差吗?那我睡会儿,安安快醒了你就叫我,他醒来见不到我,会害怕的。” “会的,我瞧着他快醒的时候就立刻把你叫醒。” 于是常月笙赶紧就去洗漱准备睡觉了。 VIP病房就是这点好,单独的卫生间,还有单独的隔间,里面摆着床和沙发供陪床的家属休息。 虽然这种设计大部分都是给护工的,毕竟到了常月笙这种层次的很少真的会自己陪着病人。她也请了护工,也吩咐医生护士多照看着点,但母亲担忧儿子是没办法改变的。 在家也是担心得翻来覆去睡不着,倒不如在医院里带着陪斐睿安,这样好歹能放心一点。 斐程峰在病床前的沙发上坐下,困倦着耷拉下来的眼皮撑开,目光复杂地看着躺在病床上的斐睿安。 在几个月前,斐睿安一直是他唯一的孩子。对这个几乎是救了他一命挽回了常月笙拯救了他前途的孩子,他也是一度真心喜爱过的。 如果不是他意外的到来,常月笙一定会把他折磨死的。常月笙说“我的孩子需要父爱”,于是他活下来了。但也只是一个源源不断送出父爱的工具。 但再多的爱,也经不起折腾。 斐程峰爱斐睿安,他可以拍着胸.脯保证,他爱这个孩子,以一个合格父亲的身份。 但常月笙觉得不够。 他给斐睿安的爱,不够。 斐睿安是个小可怜,他需要更多更多的爱,不仅是常月笙给的爱要多,斐程峰给的爱也必须够多。 常月笙对斐睿安的母爱已经夸张到了一个扭曲的程度。 常月笙是疯子,但斐程峰是正常人!他无法给出那么多满溢出去的父爱。 但他没有选择。 爱斐睿安,还是死? 常月笙的手稳得厉害,好像只要他说出“死”那个字的时候,她就能在一秒之内割下他的头颅。 斐程峰选择了爱斐睿安,宠爱,溺爱,这些都不够。 斐程峰有时候觉得,斐睿安都不是他儿子,是祖宗。 他对祖宗都没这么恭敬过的。 斐程峰加倍地对斐睿安好,但却早早地将所有的爱全部透支了个干净。 放过我吧。 斐程峰疲惫得想。 常月笙,你放过我吧。 但他不敢,斐程峰不敢,他不敢对常月笙把这句话说出口。 他虽然是董事长,但常月笙想毁了他的办法太多。身败名裂、一无所有、穷困潦倒……他不想再过那种一天为了十块钱而发愁苦恼的贫困生活了。 斐垣的出现,是他生命里的一道光。 他再次看到了希望。 看到了冲破困境的希望。 他想斐垣用濡慕崇拜的眼神看着他,想斐垣依靠他,想斐垣因为他痛苦而痛苦因为他高兴而高兴一样。 斐垣的出现填补了他的空虚。 和常月笙截然不同,温柔小意事事为他着想的林语,更是激起了心中那股被压抑了十多年的保护欲。 他想保护那对母子,想要成为他们的依靠,想要为他们遮风挡雨。 他想疯了! 这无关情爱。 失去的尊严,他可以从林语和斐垣身上找回来,从常月笙斐睿安那里得到的压力,可以在那里释放。 他太累了,他累苦了,他太难了。 常月笙只会逼他,斐睿安只会向他提要求。 但林语和斐垣,会给他一切他想要的东西。 斐程峰无法拒绝。 “安安,爸爸爱你……”斐程峰看着斐睿安,喃喃地说道。 爸爸是爱你的,但我太累了,想要休息一下。 弟弟是个很好相处的孩子,和他好好交朋友,好吗? 斐程峰已经不是那个一无所有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匍匐在常月笙脚边求她不要离开的小可怜了。 只是一个私生子罢了,我又不让他上户口,又不让他和安安抢东西,只是想要弥补一下这么多年的亏欠,这样都不行吗?! 常月笙越是咄咄逼人,斐程峰越是可怜他的斐垣和林语。 十八年前,他什么能力也没有,无法反抗常月笙的强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林语被羞辱,但他现在不一样了。 他是有身份有地位有能力掌握着上万人下一个月是吃泡面还是吃红烧肉的成功人士! 我已经不一样了,常月笙,你懂吗?我不再是从前那个只能向你摇尾巴的可怜虫了! 第75章 林语手里是有钱的,零一年的三百万是很大一笔钱,除了常月笙给的三百万,斐程峰也在之前给了她不少钱。 买了别墅之后,她甚至还有钱来买通那些对常月笙心怀不满的医生护士,将小孩掉包。 林语长得不差,认清了斐程峰后,她是彻底放飞了自己,打开了什么奇怪的天赋,从几个男人那里捞了一笔后,她就买了商铺收租金,每个月哪怕不工作,也有几万的收入供她挥霍。 但她有钱,却没权势,常月笙存心要让她吃苦头,她也没什么办法,所以在第一时间,她就联系了斐程峰。 斐程峰会帮她的,林语很确定。 果然,一接到她带着哭腔的电话,斐程峰就坐不住了。 只是她等啊等啊等,什么也没等来。 废物!林语心里大骂斐程峰是废物,可心里也暗暗着急。最后没办法,只能祭出杀招。 “动机是什么?” “是仇恨,警察同志,你知道常月笙的心有多黑吗?我的儿子,我的宝贝……”林语睫毛一抖,两滴晶莹的泪水便落了下来,从被带进来做笔录开始,她就一直是两眼无神像是丢了魂丧失了所有活下去希望的模样。 狼狈瘦弱的模样,看着就是弱势的一方,连民警对她的态度都是温柔暖心的。 几次的笔录询问,她都是一言不发,但一开口,便是一个重磅炸弹。 “我没办法,她儿子要杀我儿子,我能有什么办法?!” 林语的样子太惨了,恍恍惚惚的样子不像是伪装出来的,她这话一出,民警以为林语嘴里的儿子已经被杀,表情立刻就变了。 命案!不管什么时候,什么事情,一扯到命案,严重程度都会往上翻好几倍。 林语不怕,她一点都不怕牵扯到斐睿安。 因为她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常月笙不会让斐睿安有任何污点的。 她说这些,不过是为了威胁罢了。 对,威胁常月笙。 在常月笙眼里,林语恨透了斐睿安,想将他置于死地,嘴里一定吐不出什么好话。 常月笙是理亏的,她虽然给斐睿安收拾了烂摊子,但“买凶伤人”这件事斐睿安真干过,凶手还在看守所里待着呢!常月笙没办法确认林语手里是不是真有什么决定性的证据。 犹豫就会败北。 常月笙有斐睿安这么一个软肋,她只能认! 果然,跟着处理这件事的助理将这个事情一报告给常月笙,常月笙只能选择私下和解。 林语从警局出来的时候,还是那副悲戚恍惚的样子,但心里的畅快却怎么也止不住。 林语给的解释是——斐垣差点出事,而且因为常月笙的挑拨,他连高考都没去,十几年的辛苦付诸一炬,她本来是想忍下的,只要斐垣平安就好。 但她越想,越觉得她的孩子可怜。她也是受害者,且安安分分地躲了这么多年,如果不是斐垣善良救下斐睿安,什么事情都不会有! 她的孩子,这么能这么可怜呢?! 今天冲动行事,也不过是想为她的孩子讨回一个公道罢了! 虽然离高考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有漏洞在里面,但林语说得情真意切,而且情绪的压抑和爆发是不需要逻辑的。加上林语的模样凄惨,说服力还是很强的。 ——斐垣,你在哪里?妈妈刚才害怕极了。怕你冲动之下做了傻事。为了报复斐睿安把自己搭进去,不值,答应我,别做傻事,你的未来还有无限的可能,不要因为一时的冲动把自己搭进去了,好吗? 定了定心神,林语才想起斐垣来,马上给斐垣发了短信过去。 她是想打电话的,但斐垣骗她的事情还没让她消气,这时候打电话过去,她怕自己控制不好情绪,怕自己又喊着让斐垣去死。 不行,这样不行。 林语觉得自己刚才太过冲动了,口不择言地让斐垣去死不太好。 但同时她也没太当一回事。 只要哄哄就好了,只要……哄哄就行了。 她的斐垣,怎么会舍得让她生气难过呢? 脑中闪过那天斐垣阴沉凶狠的表情,林语有那么一瞬间的动摇。 但很快就被自己压了下去。 不会的,斐垣是个听话孝顺的好孩子,他会原谅她的“关心则乱”的。 然而斐垣一直没联系她。 林语的心乱了。 她有些害怕。 自己也说不出来是为什么害怕,就是恐慌,一种无所适从的恐慌笼罩了她。 迟迟等不来斐垣回复的林语开始着急了。 但马上因为斐垣进入游戏的缘故,常月笙为了对付她而弄起了一连串麻烦弄得林语焦头烂额没工夫去考虑斐垣的事情。 斐垣很重要,但并不是她生命中的唯一。不过是棋子罢了。不过是工具罢了。 无关紧要。 一直到斐垣通了关,回到现实世界,林语才想起了自己还有斐垣这么一个“儿子”。连忙又是几十通电话上百条短信地轰炸。 开启了勿扰模式的手机既没有声音也没有震动,信息栏里的未读短信越来越多,斐垣却没有半点在意的样子。 斐垣提着牛肉粉在车来车往的街上等了一会儿,热腾腾的牛肉粉闷在一次性的包装盒里很容易软烂掉,但斐垣无所谓。 步升接到电话不敢有任何的耽误,一边给林邵恒打电话询问斐垣可能在的地方,一边跑出门。 “老大让我去接他,你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吗?” 林邵恒觉得很茫然:“这个我哪里知道哦,他让你去接,没说位置吗?” “没有啊。”步升也是一头雾水,一边跑一边说,“关键我还不敢问你知道吗?!” 步升的那种心情,林邵恒太理解了!不能更理解了! “有老大的企鹅号或是微信号吗?我试试能不能侧面打探出来。” 林邵恒沉默了,步升只知道斐垣大佬的一面,过去那些小可怜的经历又怎么可能想象得到呢?林邵恒觉得,自己如果把斐垣的过去说给步升听,他也绝对不会信的。 “老大不怎么习惯用现代的科技产品,嗯,所以没有这些。”林邵恒含糊地说道,为了防止步升再无意地问一些让他尴尬地问题,林邵恒马上给了一个地址,“老大选在住在这个酒店里,想来走也不会走远到哪里去,你试着在这附近找找?” 这总比什么都没有让他一个人跟无头苍蝇似的乱晃比较好:“行,我先去那里看看。”步升是半点也不敢耽误,马上就跑过去了。 “唉……”林邵恒挂了电话,神情复杂。他觉得一个多月前的自己简直坏透了。老大以前过得多不容易啊! 想想,他一个大男人都红了眼,快为斐垣过去的经历心疼到哭出来了。 步升虽然已经尽量快了,但因为不知道斐垣的具体位置,坐着出租车绕了一大圈才找到斐垣。 “老大老大……”步升下了出租车,就以冲刺的速度冲了过来,喘着气在斐垣面前停下,“是出什么事了吗?” 斐垣看了一会儿,然后说:“带我逛逛吧。” “???” 一分钟后,步升蹬着三轮车,顶着大太阳,闷在三十七度二的高温天气里带着斐垣开始“逛逛”。 斐垣并没有什么确定的目的地,他乖巧地端坐在三轮车上,手上还提着那袋打包好了的牛肉粉。 大城市里的空气并不是很好,尤其骑在大马路边上,车一过,喷出的汽车尾气和带起的粉尘让人很不好受,换一个晕车厉害一点的,站在这里站一会儿,都能胃里翻涌着酸水开始呕吐。 斐垣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他的身体很健康,十八岁的身体本来还有那么一点营养不.良,但在那么多属性点的加成下,就什么也不会有了。 外表看着虽然还有点偏瘦,但现在让他去打虎,一掌下去老虎的脑壳没准都能碎成渣渣。 无法“带出”力量的这个规则在他身上并不适用。 如果可以,斐垣完全可以尝试一下,那个“世界最强人类”,但拿了又怎么样呢?他一点也不会因为这个而高兴。 我既没在生气,也没在高兴。 反正,对我来说什么也没差。 “老大,要不要在这里休息一下?”步升蹬了快两个小时的三轮车,整个人几乎要成了水人,身上的衣服成了透明,牢牢地黏在身上,眉毛已经挡不住额头上面挂下的汗水了,一眼皮的水。 他踩一下就要抹一下汗,踩一下又抹一下,但速度完全跟不上汗水的排出。 但即便这样,他脚下的动作也不敢停。 斐垣盯着这个小公园看了一会儿,然后点点头:“可以。” 那一瞬间,步升简直觉得自己听到了天使的声音。麻溜地拉了刹车,放下脚。 喜气洋洋地准备扶着斐垣下来,但斐垣却十分嫌弃地躲开了。 步升的身体僵了僵,一股威风刮过,步升闻见了自己身上几乎是恶臭的馊臭味。 步升哭唧唧地找小卖部买水补充水分去了。 斐垣顺着模糊的记忆,走在大理石已经裂开的小路上,七拐八绕地走进一边的小林子里,找了一个长椅坐下,然后打开了袋子。 牛肉粉已经闷了很久,几乎坨成了浆糊。 因为高温,即便出锅两个多小时,牛肉粉的温度也没怎么下去,正好是可以入口的适温。 斐垣一手托着一次性外卖盒下面的底,一手拿筷子往嘴里呼噜。 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靠着比赛拿到了奖金后,斐垣很自私地留下了一点钱,买了一碗牛肉粉,和他的小伙伴躲在这个一直聚在一起下围棋的地方吃到了他这辈子最好吃的牛肉粉。 那个不会说话的孩子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两人趴在不是专门弄出的草坪,仅仅只是扎人还脏的杂草堆里看着对方傻笑。 可惜那些只是他的想象。 他既没有贪心地留下奖金,也没有和小伙伴躲在这里幸福地分享着一碗不知道没有多少肉的粉丝。 有的只是一团混乱,有的时候一片崩溃的哭声,有的只是扭打在一起的混乱。 季淙茗,你后悔吗? 后悔在那里时候认识我吗? 浓烈的煞气和怨气带着几乎是想要毁天灭地的恨意日日早饭,他那些本以为被自己深埋、遗忘乃至丢掉的东西,也被毫无隐私地翻了个干净。 季淙茗便了很多,曾经那个他说上一长串把嘴巴都给说干也不知道回一句话的小哑巴已经长大了,他的话变得很多,他变得很开朗,他外向活泼得能和很多人都交上朋友。 季淙茗不再只有他了。 而然他还是只有自己。 斐垣不是个多健忘的人,但和季淙茗相处的时间里,相似的气质很快便让斐垣想起了对季淙茗的眼熟来自哪里,但他并不高兴,也没什么喜悦的心情。 人生并不只有曾经的一段记忆。分分合合太多,人生变化太快,季淙茗也不过是他人生中的一个罢了。 和季淙茗刚分开的那段时间,他痛苦,他难受,他崩溃,但最后,季淙茗也不过成了那个记不清面容,连名字也消失在记忆长河里的影子。 什么也不剩下。 斐垣彻底把他忘记了,什么也没给他留下。 季淙茗从他的生命里消失了,曾经的斐垣死了,他以为,自己和季淙茗再也不会有陌生人以外的身份了。 然而他再一次出现了。 小心翼翼,惴惴不安。 他变了,但好像又没变。 身上的那份令人安定的气息还是没变,会笑着将他视为世界上最重要的眼神还是没变。 不该是这样的,季淙茗,我会毁了你的。 和我沾上关系,不会有好下场的,你知道吗? 曾经的斐垣开朗活泼又外向,虽然穷,但小孩们又不在意这个,身边玩伴一大堆。 季淙茗并非是他童年的唯一玩伴,但却是他曾经最喜欢的一个。 ——那是,斐垣的初恋。 季淙茗长得很可爱,眼睛很大,睫毛很长,斯斯文文,皮肤白得几乎要发光。 但他从来都不说话。 斐垣听附近的大人说过,他是个哑巴。 虽然是个哑巴,但季淙茗的眼睛像是会讲话。 他的脸上总是带着笑,嘴角微微扬起,眼睛很温柔,白衬衫,黑裤子,像极了天使下凡的美好。 但没有孩子喜欢和他一起玩。 他太怪了,他总是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看着其他孩子玩,但从不理人。 “他那是什么眼神啊?!和他说话也不理人!他在可怜我们什么啊!真讨厌!” 不仅是男孩子讨厌他,女孩子也不太喜欢他。 小孩莫名又野兽一般的直觉让他们不是很喜欢靠近季淙茗,连公园里爱跑来扒食的猫猫狗狗都不太喜欢靠近季淙茗。 但斐垣却很喜欢他。 斐垣喜欢他看自己的眼神。 很温柔,很温暖。 他在可怜自己,斐垣见到他的第一眼,斐垣就知道。 和其他小孩的抵触不同,斐垣喜欢季淙茗看自己的眼神。 不管什么都好,看看我吧。 不管什么都好,再多看我一下吧。 林语偶尔会用那样的眼神看他,在林语喝醉了,或是二月二十一号的时候,林语会用那种朦胧迷醉又怜悯的眼神看着他。 不会打他,也很少骂他,斐垣喜欢那样的日子。 季淙茗是个怪小孩,但也因为怪,他坐的那个长椅附近,很少有人会过来。不管是大人,还是孩子。 斐垣喜欢那个地方,他的身材很瘦小,躲在长椅后面的灌木丛里,就能在那自己和自己下围棋,玩上一整天也不会有人来打扰他。 季淙茗也会坐在那里坐一整天。 他不动,也不哭,只是呆呆地坐在那里。 斐垣会透过灌木丛看他,越看,他越喜欢。 “你好,我叫斐垣。”斐垣不是个内向的孩子,在意识到自己喜欢季淙茗后,便很勇敢地上去介绍了自己。 “我家在那个方向,从这里出去,左转,走到红绿灯,右转,再过天桥再走到一区进去,C栋1307就是我家了!” 斐垣眼巴巴地看着他:“你离这里远不远?” 季淙茗这是抬眼认真地看着他,嘴角和眼睛荡出一个很温柔的弧度。 斐垣只觉得自己的心被什么东西射中了,连耳根也滚烫了起来。 “我、我们能做好朋友吗?”他期待地看着季淙茗,小手紧紧地攥着衣角,因为紧张额头和鼻尖都渗出了汗水。 季淙茗虽然被人讨厌,但不管是大人还是孩子,都没人找他的麻烦,他的身上像是有一股魔力,只要靠近他,负面的情绪都会消失,连找他麻烦的念头都生不起来。 斐垣很喜欢待在他身边也是有这方面的原因,很安宁,待在这里,他的心都静了下来,连让隐隐作痛的饥饿似乎都能忽略掉。 斐垣握紧了拳头,鼓起勇气紧张且忐忑地坐到了长椅的边缘,全身的肌肉崩得紧紧的:“你喜欢这里吗?” 季淙茗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 斐垣很高兴,因为在他看来,季淙茗的回答是什么根本不重要,只要他能给出反应就可以了。 这是不是就代表着——他不讨厌我呢? 斐垣的心跳个不停,脸上也荡出了一个有点傻傻的笑容。 季淙茗是个很有礼貌很有教养的孩子,斐垣听附近的大人八卦的时候说过,季淙茗是因为命格不好,有早夭的危险,他的家里人给请了很多大师,在想出了这个“在适合他命格的地方吸收日月精华”的办法。 这个办法听着很傻,但他们已经没办法了,季淙茗磕磕绊绊活到这个年纪不容易,性格又古里古怪,运气还差,喝水都容易呛死。 各种方法都试过了,也就这个可能还有点靠谱。 好歹待在这里,已经很长时间没出现过“天上突然出现高空抛物砸下来”的事情了。 虽然不放心这个点大的孩子一个人待在这里,但对于季淙茗的薛定谔的坏运气,家人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笃定。 斐垣开始和季淙茗做起了朋友,虽然是斐垣单方面的认定,但季淙茗没有反对。虽然也没有同意就是了。 林语并不反对斐垣出去玩,她甚至是希望斐垣贪玩的,越贪玩,比斐睿安越差,她便越得意。 所以斐垣成天玩外跑这件事,她从来不管。 斐垣有时候能坐在椅子上,摇晃着双.腿和季淙茗呆呆地看天、看树、看空气、看风看上一天,但更多时候,他会把自己的宝贝棋子拿出来放在长椅上,自己蹲在地上,叽里咕噜一边解说一边玩。 “好!白子落得漂亮,黑子现在像是陷入了困局,但黑子——” “季、季淙茗?!”突然放大的脸吓了斐垣一大跳,他一个屁.股蹲坐在地上,疼得几乎要哭出来。 季淙茗拿着树枝挑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斐垣脚边的蛇,将蛇拿得远了一点放开它,点了点它的脑袋,看着它跑远,然后回过来温柔地拉起他,给他拍了拍裤子上面的土,对他微微一笑。 斐垣看见那蛇后怕得吓白了脸,又看季淙茗朝他走来的“高大威武”的样子,红了脸,扭扭捏捏地问:“季淙茗,你要和我一起玩吗?”连蛇都敢用手抓!季淙茗好厉害呀! 季淙茗摇摇头,他玩不来这个。 和季淙茗相处了这么久,斐垣自认为自己已经懂季淙茗的意思了:“没关系的!我教你呀!我也是才学不久的!” 斐垣没有零花钱,林语工作很辛苦,白班晚班连轴转,经常夜不归宿,斐垣觉得自己已经是一个小男子汉了,不能只把生活的重担全部压在林语的身上,于是连一个星期一块钱的零用钱也全部攒了起来。 那个钱是不能动的!要攒够一百个,拿去给小卖部的叔叔换!再把一百块红色的钱交给妈妈,妈妈就会没那么累了! 斐垣买黑白棋、买书的钱,全部都是他捡破烂赚来的,瓶子、纸片、箱子、连吊在地上的螺丝都是可以卖钱的好东西! 一半攒着给妈妈,一半留着给自己买黑白棋买书,斐垣攒了好久好久才终于买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所以他也还是真真切切的初级入门水平,解说也完全是听小卖部的叔叔看球赛的时候学来的。 季淙茗很白,且干净,斯斯文文地让斐垣觉得自己这个小脏鬼靠近他都有种将他玷污的感觉,所以他一直都只是在长椅的角落上坐着,一米长的长椅,季淙茗一开始都是坐在中间的位子,后来斐垣来了,他就坐到旁边去,好让斐垣不用每次只坐个尖尖。那样坐着屁.股会疼的。 斐垣看看季淙茗干干净净的样子,一溜烟地就跑去扒拉了很大一片芭蕉叶,铺在地上好歹能稍微干净一点。 斐垣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季淙茗。 季淙茗没有拒绝斐垣,坐下来了,看着斐垣绷着一张小脸严肃又认真地给他说着规则。 两人奇怪的友谊开始得莫名其妙,但却意外的要好。 斐垣有很多朋友,邻居、同学、还有在小公园里认识的小伙伴,很多很多。但被他放在心上最重要的,还是季淙茗,一天看不见他,整个人都会像蔫掉的蔬菜那样。 在这里,他是最安心的。不用因为乱七八糟鸡毛蒜皮的小事听着朋友们吵架,不需要拉架,不会因为谁多当了一回合的鬼就吵起来。季淙茗总是耐心又温柔地听着她叽叽咕咕地说着有用的或是没用的瞎话,总会温柔又体贴地包容他,笑起来的时候温暖得让他再也不想离开。 最重要的是——季淙茗只有他一个朋友。他是唯一的,他是最特殊的那个。季淙茗最喜欢他了! 他也最喜欢季淙茗了!超级喜欢!世界第一的喜欢!宇宙第一的喜欢! 斐垣一天比一天更期待着和季淙茗的见面,但南方的夏天多雨,尤其是台风天的到来,让斐垣连门都出不来,只能趴在窗户上呆呆地望着小公园的方向发呆。 “斐垣,吃饭了!你是怎么回事?!这才多大就有叛逆期了吗?!”林语愤怒的声音伴随着“啪”地一声开门声传了进来。 斐垣惊慌失措地从摔了下来,还没来得起道歉,耳朵就被拧了起来:“你能不能听话懂事一点?!我养你已经很辛苦了?!你知道你每天要花掉我多少钱吗?!你知道为了你能在这里随随便便发脾气挑食我又多辛苦多累吗?!我上班已经很辛苦了!回来还要给你煮饭,你能不能懂事一点?!” “对、对不起……妈妈对不起,我没听到,我以为还没……”斐垣仓皇失措地从窗户上滚了下来。 “不要和我顶嘴!”林语尖叫了起来,“不要狡辩!不要给我找借口!” 尖利又愤怒地声音几乎要刺穿他的耳膜。 斐垣惨白着脸,含着泪说了一遍又一遍的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你既然不想吃饭!那就别吃了!今天不许吃!明天不许吃!后天也不许吃!”林语扯过斐垣,压着斐垣的脖子让他在房间角落里跪好,“什么时候知道错了什么时候在起来!” 说完,林语又“啪”地一下甩上门出去了。 斐垣趴在地上直哭,又害怕,又难过,还愧疚。 他也不知道知道哭了多久,但小孩子的体力差,他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梦里的世界一片纯白,斐垣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哪里,但他奇异地并不感到害怕。 这个地方,很暖和。 但待久了很无聊,于是斐垣开始寻找出去的路。 “有人吗?妈妈——妈妈你在哪里呀?季淙茗——季淙茗——姜老师——姜老师你在吗?季淙茗——季淙茗——妈妈——”斐垣一边走,一边喊,把自己所有认识的人都喊了一遍,但谁也没回答他。 斐垣开始有些怕了:“有人吗?警察叔叔——警察叔叔——我迷路了——警察叔叔,能送我回家吗——呜呜呜呜呜……” 他走呀走,却怎么也走不到尽头。 突然,一个熟悉的人影出现在前面,斐垣眼前一亮,拼命地挥手,然后一边向着那里跑过去:“季淙茗——季淙茗——我在这里——” 可是斐垣怎么跑,他都跑不到季淙茗的身边。 他难过地哭了出来。 “季淙茗——” 季淙茗走了过来,拉住他的手,温柔地将他的眼泪擦掉。 斐垣呆呆地看着季淙茗,猛地抱住了他,重复地喊着他的名字,一声比一声更大,像是要把肺都喊裂开似的:“季淙茗!季淙茗!!季淙茗——” 季淙茗只是笑。 斐垣拉着他的手,抱着他舍不得放开,凑在他的耳边小小声地对他说:“季淙茗,我好害怕呀,这里什么都没有。” 季淙茗摸了摸他哭红的脸,然后斐垣的脸更红了。 斐垣脑子一热,突然喊了出来,喊完过后,细细的脖子都红了起来:“以后,以后你能当我老婆吗?!我好喜欢你呀!” 季淙茗摇了摇头,他快要死了,不能长到给斐垣当老婆的那个时候了。 斐垣很失落,他又不死心地问:“那我以后给你当老婆行吗?” 季淙茗还是摇头,他快死了,也长不到娶斐垣当老婆的那个时候了。 斐垣看着季淙茗,突然觉得很难过,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季淙茗,你不喜欢我吗?” 季淙茗摇头,他喜欢的,他喜欢斐垣。 斐垣又问:“那你为什么不给我当老婆,还不要我给你当老婆?” 季淙茗想了想,笑着摸了摸斐垣的头发。 斐垣的脸又红了,心情也雀跃了一点,因为他觉得,季淙茗是喜欢自己的。 “你有老婆了吗?还是说,你已经给别人当老婆了?”想来想去,斐垣只能想到这个可能了。 季淙茗又摇头,他还没老婆呢,也还没给别人当老婆。 斐垣困惑了:“那你为什么不给我当老婆?” 因为,我要死了啊。 但他不能说。 因为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他们听了这话之后,就好难过难过,斐垣这么喜欢他,也会难过的。 季淙茗牵着他往外面的世界走,纯白的世界随着他们的脚步,开始有了轮廓,开始有了颜色。 “哇!是我们的小公园欸!”斐垣高兴地直蹦跶,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季淙茗问,“季淙茗季淙茗,我们能去那个地方玩一下吗?” 季淙茗点点头,带着斐垣去了他们一直坐着的那张长椅上。 无风也无雨更没有人的小公园安静得连风的声音也听不到。 斐垣却像是什么异样也没察觉似的,蹦蹦跳跳地拉着季淙茗在长椅上坐下。 “季淙茗,我们来下棋吧!”斐垣兴奋地说道,但话说完,他就觉得自己说错了,这里哪里来的黑白棋呢? 季淙茗一手牵着他,另一只手伸到斐垣的面前,手腕一翻,和斐垣那副透明塑料盒一模一样的黑白棋像是变魔术似的出现在他稚嫩的小手上。 这样帅气又神秘的动作看得斐垣一阵惊呼,季淙茗学着这几天跟着母亲看的电视剧里面的主人公一样,施施然地坐了一个单膝跪地的礼,拿着斐垣的手背亲了一下。 斐垣立刻就红了脸,扭扭捏捏地说:“那、那我们开始玩吧!” 季淙茗笑着点头。 第二天早上林语过来看他有没有老实的时候吓了一大跳,脸色苍白地扑过去,哆哆嗦嗦地把手指放在他的鼻子上看看还有没有呼吸。 微弱,但确实有。 林语吓坏了,哭着敲开了楼下邻居的门。 台风天,不好出门,好在小区诊所的医生就住他们这栋楼。 斐垣和季淙茗在长椅上玩了很久很久,全世界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安静并不让人害怕,他们已经习惯了某一整天和某个傍晚在这里两人处上很长的时间,哪怕静静地看着风,都一点不无聊。 “该回去了吗?”斐垣舍不得地看着季淙茗,撅着嘴很不情愿的样子。 季淙茗温柔地看着他。 “对哦,再不回去的话,我要被妈妈骂的。”斐垣嘟囔着松开了季淙茗的手,“那……明天见?” 季淙茗笑着点头。 于是斐垣又开心了起来,蹦蹦跳跳地往家跑,跑了几步,又回头对着他挥手。 季淙茗也朝着他挥手,笑得温柔。 斐垣想了想,又蹦蹦跳跳地跑了回来,牵着他的手,单膝跪下,学着季淙茗刚才的样子给了他一个吻手礼:“季淙茗,我的求婚,对你永远有效,它的期限是——比一万年更长的永远!” 季淙茗一成不变的笑脸上突然多了一丝惊讶:“一万年,你都死了。” 斐垣却是猛地跳了起来,瞪着眼睛不敢置信地说:“季淙茗?!你的哑巴病好了!” 季淙茗说:“我没有哑巴病呀。” 斐垣就问:“那你为什么不说话?” “没有必要。”季淙茗看着他说,“大家都要死的,所以没有必要。”我要死的,大家都要死的,没有必要。 斐垣还不懂什么叫死,他懵懵懂懂地看着季淙茗问:“一万年,我就死掉了吗?” 季淙茗摇头:“不用一百年,你就要死啦。”季淙茗眼中的斐垣,生命线只有短短小小的一截,他没有多少未来,撑不到一百年的。 一百年一半的一半也没有。 季淙茗怜悯地伸出手摸了摸斐垣软乎乎的小脸蛋,多可怜啊。 不过我明天就要死了。你会难过吗? 斐垣瞪大了眼睛,他知道的,一百年要比一万年来得短。 “那我马上就要死掉了吗?”斐垣害怕地问。 “不会马上就死的。”季淙茗安慰道,“你要再过很长很长时间才会死。”马上死的那个人,是我呀。 斐垣便松了一口气,拍着小胸.脯庆幸地说道:“只要不是明天死就可以了!” 季淙茗奇怪地问:“为什么不是明天就好了呢?”明天,也很短啊。 “因为明天我们约好了一起玩啊!”斐垣高兴地说,“我明天再找你玩!现在要回家了!不然妈妈会担心的!季淙茗,再见!我们明天见呀!” 说着,斐垣便一边挥着手一边跑远了。 季淙茗过了好一会儿才伸出手对他挥了挥,小声地说:“明天……见。” 明天,对他来说,是很遥远的事情。 因为今天,他可能就要死了。 季淙茗看着斐垣远去的背影看了很久,一直到他彻底消失,他还在看。 “系统,我能……明天再死吗?” ——那是第一次,季淙茗对“明天”生出了些许期待。 为什么呢? 季淙茗想,因为斐垣在等我吧?我最好最喜欢的朋友说,我们明天要一起玩。 所以我想要活下去,活到明天吧。 季淙茗想。 打了点滴,躺在床上又睡了一阵,斐垣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他一醒来,就听到林语的哭声:“你吓死我了呜呜呜……你就是说了你两句吗?!又是闹绝食又是把自己关起来,你气性怎么这么大啊!你和你那什么都不管的爸一样非要逼死我才肯罢休是吧?!” 斐垣张了张嘴,想让他.妈别哭了,他没事的,但喉咙肿胀疼得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斐垣妈妈,没事了,没事了,斐垣醒了,你别生气了。小孩嘛,没个轻重的。慢慢教慢慢来,斐垣是个好孩子,大了就懂你这个当妈的有多不容易了。”医生的爱人安抚着林语。 “我就想着他能平平安安的长大就好,这孩子气性大,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教!骂也不是,打完了我也跟着一起疼。”林语又呜呜的哭起来,哭了一会又伸手摸摸斐垣的小脸蛋,本就不胖的脸蛋又苍白了一点,“斐垣,下次不准这样了,我们这次就和好,行吗?” 斐垣不懂他.妈在说什么,但他知道,自己要乖乖点头,这样妈妈才不会生气。 妈妈不生气,就不会把他丢掉了。 他得做一个乖孩子才可以。 林语便抱住了他,心有余悸地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你要把我吓死了知道吗?” 对不起……斐垣想道歉,但又说不出话来,只能用力地回抱着她,虽然小手没力气。 “别动别动,血都回流了!” 斐垣又沉沉地睡过了过去。 睡到了天黑,天亮,然后天黑。 “茗宝,我们回家好不好?这里风雨这么大,等一下树被刮倒了砸到你怎么办?”季妈妈红着眼,穿着雨衣蹲在季淙茗的面前,心疼又苦恼地看着他。 季淙茗摇摇头,捧着他.妈妈的脸,低头在她的眉心上轻吻了一下,用眼神告诉她:我没事,你回去吧。 季爸爸给母子俩撑着伞,沉默地看着他们在这里打持久的消耗战。 第76章 季淙茗是个很乖的孩子,但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倔得跟头牛似的,早早地就起来去车库坐到了往常每日接送他到这个小公园的车上。 全家轮流上阵跟他解释,现在是台风天,这里很危险,但季淙茗就跟聋了一眼,笑得包容又温和,但却怎么也不肯从车上下来。 司机自然是不敢在这个时候还送他过来的,季淙茗知道了这个事实后,也不强求,拿了把伞,没比伞高多少的身体就敢在这么大的风雨往外跑。 季妈妈差点吓死,掐着季爸爸的肉让他开车。 季淙茗从小就是一个很奇怪的孩子,他很乖,且无欲无求,除了那倒霉得让人惊奇的运气外,他有着一切天才儿童的特质。 季淙茗很讨人喜欢,但就因为他讨人喜欢,所以一想到季淙茗那无处不在的“死亡警告”他们才这么痛苦。 “别赶我走,妈妈陪着你,让我陪着你,好不好?” 让季淙茗一个人待在这里吸收“日精月华”的效果确实是有的,季淙茗变得开朗了起来,虽然还是那副笑眯眯却不说话的样子,但表情比以前曾经了很多。 会拿纸和笔偶尔表达自己了,待在这里也不受伤了。 虽然一回家,季淙茗还是容易噎死呛死摔死被砸死电死烧死,但起码待在这里的时间,他是安全的。 季淙茗拉着妈妈的手,在她的手心里划拉:这里很危险,你和爸爸回去吧,等天黑了,我也回去了。 季妈妈和季爸爸怎么可能真的一个人将他放在这里?季妈妈摇摇头,抱住了季淙茗:“我陪你,我不走,我陪着你好吗?” 季淙茗又抬头看他的爸爸。 季爸爸拉着妻子坐了下来,将小小只的季淙茗抱到怀里,看着他常看的方向问他:“你喜欢这里吗?” 大师说,血脉相关的亲人靠近,哪怕是监控都会和季淙茗抢夺日精月华,被季淙茗体质吓怕只就他平安的季家人一听,哪怕是心里再着急,也不敢靠近了,季淙茗又是个闷性子,他只会什么都说好。 这还是季爸爸第一次这么详细地问他。 这个地方,他并不陌生,白天季淙茗在这里坐着,晚上他在这里坐着。 茗宝在这里看了什么?茗宝今天开心吗?茗宝有在这里交到朋友吗?茗宝……他害怕吗? 他总是在这里坐着,想很多,但全部又藏在心里。 季淙茗生下来身体就不行,医生说过很多次,放弃比较好,免得他以后受罪。明明什么病都没有,明明怎么查都是正常的,却让他们放弃?!这怎么可能?! 但是看着跟小老鼠点大的孩子一天天虚弱,下去,他心里也不好受。 活着,太痛苦了,太受罪了。季爸爸很多次想要狠下心,但每一次,看着小小的婴儿在痛苦地努力喘气,看着他那么努力地想要让自己活下来的时候…… 季爸爸没有办法,没有办法那么残忍地就把这个小生命的生存权拿走。 这个小小只的孩子,是他看着,一次又一次从鬼门关里走出来的孩子。 季淙茗点点头,没再摇头。 季爸爸便笑了,摸摸他细软的头发:“我们一家三口一起,好吗?” 是他和孩子他.妈将这个脆弱的小生命带到这个世界上受苦的,是他们的错,所以,这段路,他们要一起走下去。 季妈妈被季爸爸揽在怀里,季淙茗坐在父母的腿上,三人看了一天呼啸的台风天。 季淙茗照着约定,又去找了斐垣,斐垣兴高采烈地拉着他的手喊道:“季淙茗,我来找你玩啦!” 季淙茗便也笑了起来。 “爸爸,我能活过明天吗?”季淙茗突然哭了。 稚嫩且清脆的声音让季爸爸和季妈妈突然愣住了。不敢置信地低头,看着眼泪汩汩往外涌的季淙茗,嘴唇颤抖。 “我想明天再找斐垣玩,我可以活到明天再死吗?”细细的声音软乎乎的,小小声地问着季爸爸,眼里满是渴望和害怕,像极了不被允许吃糖但又撒娇着问父母要糖的普通孩子。 季妈妈直接哭崩了。 “明天”这个词,对别家孩子来说就只是一个“词”但对季淙茗来说,却是一个怎么也到达不了的绝望深渊。 从出生起,就有无数的声音对她说,对他说:“要死了,今天就要死了。” 季妈妈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敢出门,不敢见人,她害怕听到“死”这个字,她害怕季淙茗还没见过这个世界就离开她的身边。 但哪怕不去听不去想,事实也只会告诉她:季淙茗要死了,他活不过今天。 季淙茗战战兢兢地活在不知道何时会出现的意外中,季妈妈活在随时随刻都可能失去季淙茗的恐慌中。说不上谁的痛苦更深一点。 但没有人开心。 从季淙茗出生的那一刻起,除了不谙世事的孩子,其他人都被一股绝望而窒息的恐惧笼罩了。连毫无顾忌疼地季淙茗好像都难以做到。 大家从一开始的不相信,到认命,再到现在,几乎是麻木了。 没有人期待季淙茗真的能从层出不穷而且越来越频繁的意外中活到下一个生日。 季淙茗多活一天,都是值得庆祝,是偷来的奇迹。 没有人期待季淙茗能活下去,没人指望着季淙茗要活下去。 只求他死的时候不要那么痛苦,只希望他走的时候能再开心一点。 季妈妈抱着他嚎啕大哭,季爸爸甚至连“儿子终于开口说话”的喜悦都没有,几乎要被沉甸甸的痛苦压垮了。 他怕期望太多,怕不知道什么时候季淙茗就离开他了。 所以连多爱他一点都开始胆怯。 斐垣拉着他的手,恋恋不舍地和他告别:“季淙茗,我要回家啦,明天我们还一起好吗?” 季淙茗却是第一次有了笑以外的表情,晶莹的泪水从他的眼眶里涌出来,一大滴一大滴地滚落在斐垣的手背上。 “茗宝,你怎么哭了呀?!”斐垣慌了,伸手就去擦季淙茗的眼泪,但却怎么也擦不掉。 斐垣很少叫季淙茗“茗宝”,他有些害羞,每次想叫这个昵称自己先忍不住脸红了,私底下练习过好多次都没用,一对上季淙茗清澈干净又温柔的眼睛,他都忍不住要脸红。 季淙茗皮肤白,软软的嫩.嫩的一哭整张小脸都透着粉,看得斐垣的心都跟着一起疼了起来:“茗宝,你别哭呀,是谁欺负你了吗?我帮你去打他好不好?”斐垣都想跟着他一起哭了。 季淙茗的眼睛通红,黑色眼睛外面的眼白泛着红,将黑色的部分都给熏红了。 “斐垣,我明天就要死了,我不能和你一起玩了怎么办?” 斐垣抱着他,按着他的脑袋让他靠在自己单薄瘦弱但是可靠的肩膀上:“没事的,我和你一起去死,这样你就不会害怕了。” “但我不要你死!”季淙茗紧紧地抓着他的衣服,抬着眼睛认真地对着斐垣说,“斐垣,我不想你死!” “那你也不会死的。”斐垣低头在他的眉心轻吻了一下,“你会活得很久的,活到白发苍苍,背都驼下去,牙齿都掉光光,皮肤邹巴巴的。” “我们一起活成老爷爷,一起变成白头发的糟老头子,还这样每天在小公园里下棋,好不好?” 季淙茗想说,你活不到那个时候,我也活不到的。 但看着斐垣认真的眼睛,他说不出口。 “那、那你会陪着我吗?斐垣,我好害怕。”季淙茗靠在他的肩膀上,歪着脑袋定定地看着斐垣。 “会的,会的。”斐垣庄重地握着他软乎乎的小手,神情严肃,庄严肃穆地对他承诺道,“我保证,无论什么都不能将我们分开,哪怕是死亡。” “试着活下来吧,茗宝,和我一起活下来吧!” 季淙茗重重地点头,眼泪还在源源不断地涌出来,但奇异的是,他怎么也感觉不到悲伤和难过,温暖到几乎要将他融化的温柔让他沉溺得不想再离开。 斐垣…… “茗宝,是爸爸对不起你,是我不好,是爸爸没用。”季爸爸心疼地摸着季淙茗湿乎乎的小脸,这个坚毅沉默的男人眼圈红得几乎要滴下血来,但他必须要坚强起来。 “爸爸……妈妈……”季淙茗抽抽搭搭地伸着胳膊将他们搂在怀里,眼泪不住地挂下来。 季淙茗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哭,但他实实在在的开心。 从未有过的心情涌到了他的心脏处,从心脏顺着血液跑遍了全身。 好温暖,这是就所谓的开心吗? 季淙茗跳下父母的怀抱,对着斐垣说:“等雨停了,我们还要一起玩哦!” 斐垣不明白哪里有雨,但也跟他挥手:“我们明天见哦~” 季淙茗却固执地摇了摇头:“等雨停了,好吗?” 斐垣抬头看着没有风雨也没有太阳的好天气,不懂他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点了点头:“好,我们等雨过天晴后再见面!” 季淙茗笑了起来,小小的梨涡在他的唇边可爱得想让人亲上去,舔一舔。 斐垣羞红了脸,他觉得自己有点臭不要脸,跟被电了似的赶紧跑开。 季淙茗抹掉眼帘,一手拉起爸爸,一手拉起妈妈,笑容灿烂又明媚:“爸爸,妈妈,我们回家吧!” 原来……还是有人期待我的,还是有人希望我活下来的。 喜欢这个世界,我想活下来。想明天再和斐垣一起玩,想回家见爸爸妈妈哥哥爷爷奶奶…… 我想和大家一起生活在这个世界。 因为……我喜欢这里呀! 喜欢斐垣,喜欢爸爸妈妈,喜欢所有的一切! 季爸爸和季妈妈的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但齐齐挤出了一个笑容:“好,我们回家。” 季淙茗会说话的消息还没让季家人高兴多久,就因为季淙茗来势汹汹的发烧全部提心吊胆了起来。 季淙茗烧得很厉害,整个人滚烫,全身没一处是不泛着红的。季爸爸连湿衣服都来不及换,连忙带着他去了医院。 “系统,我可以明天再活着吗?” “不可以!” 季淙茗想了想,然后说:“那我讨厌你。” 系统炸了:“凭什么?!” “因为我不喜欢你。” 斐垣也因为生病在床上躺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斐垣像野草一样的顽强生命力让林语在很多时候忽略了这个孩子的年龄不过个位数的时候,看着随时都有可能断气的孩子,她有些慌了。 如果斐垣死了,她还拿什么去报复常月笙,还要怎么让她痛苦?她已经把自己唯一的孩子搭进去了,绝对不能在这里出错! 林语害怕了。因为害怕,她都不怎么折腾斐垣了,这几天斐垣难受得浑身没力气,都是她亲手端着碗一勺一勺给他喂下去的。 斐垣受宠若惊,在他的记忆里,就没有林语喂他吃过饭的场景。不过他自动把这个归结到因为那个时候他还太小,不记事上去了。 斐垣在家养了好几天,一直等台风过去了,天晴了,他才好了起来。 外面天气一好,他就迫不及待地跑出去到小公园里等着季淙茗去了。 林语没有拦着他,这几天她累得够呛,也好几天没有好好保养自己了,天气一好,她比斐垣更迫不及待,直奔商圈最好的美容院来了个全套。 “季淙茗今天会来吗?”季淙茗跑到小公园长椅上等着季淙茗,虽然已经有预感季淙茗今天不会来了。但他到那里如他预料的那样果真没见到季淙茗的身影时,心里还是忍不住失落。 “你听说没?那个小哑巴好像是有钱人家的小孩诶!我们去问他要点钱怎么样?” “但老师不是说不能问别人要钱的吗?” “是朋友的话就没关系了吧?!那个小哑巴只有斐垣乐意跟他凑一块,我们愿意和他交朋友,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小孩子的话天真又恶毒,斐垣听得两眼发红,愤怒的感情根本停不下来。 “不许你们这么说季淙茗!” 听到声音的小孩们扭过头笑嘻嘻地看着他:“我们又没说错,季淙茗难道不是哑巴吗?” 斐垣气极了,扑过去就要和他们打架,但他忍住了:“季淙茗才不会和你们做朋友!你们都是骗子!” “才不呢!”提出要和季淙茗交朋友的小男孩嘲讽地看着斐垣,“你好没道理,你能和他交朋友,凭什么我们就不能了?” “我们愿意带小哑巴一起玩,那是给他的恩赐,懂吗?是赏赐哦!” 斐垣气得浑身发抖,扑上去就想对着他的嘴巴打去。 季淙茗被小孩称呼成“假笑哑巴”,斐垣不喜欢这个称呼,但调皮的小孩一般都这样,他越是表现得很讨厌,他们越觉得这是一件很好玩的事情。因为季淙茗身上有股让人毛毛的气质,他们不敢去惹他,于是便故意在斐垣面前一直提一直提一直提到斐垣生气了,发飙了,他们也不会停下。 这不是第一次有人在斐垣面前故意说季淙茗是“哑巴”,但这一次斐垣却无法再忍耐下去了。 稚嫩的小拳头打在他的嘴角,拳头虽然小,但力道一点也不轻。 斐垣甚至觉得自己的嘴巴破了,要流出血了,但即便这样,他也要大声地喊出来:“季淙茗才不会和你们做朋友!” 男孩子调皮,斐垣也不例外,他也会打架,但那是曾经。 现在的他已经很久很久没和人动过手了。 打了别人家的小孩,家长会来找林语。林语不会打他,只会用一种很失望很复杂的眼神看着他,斐垣觉得那是恨铁不成钢。 尤其看到林语会拿钱赔给人家当医药费的时候,他会愧疚得连饭也吃不下。 房租、水电、伙食……衣食住行样样要花钱,林语学历不高,一个月也就三四千的工资,必须在晚上多做一份工作才能养活得起两人。 林语总是会问他:“斐垣,我们就这么点钱,怎么办?!以后该这么办?!”既不是尖利的怒吼,也不是悲切的哭嚎,她只是将一堆没一张红色的零钱摆在面前,问他怎么办。 斐垣不知道,他只能哭着说不知道。他好难受。家里没钱了,林语养不起他了,他要被丢掉了。 他还怕极了。 斐垣知道林语很累,他除了吃,什么也不会,不能再给林语增加负担了。 【斐垣,你要让我怎么办?!】林语平静的声音似乎又在耳边。 ——但是——但是——季淙茗才不是那种人,他才不会和这些人交朋友!这些人才不配当季淙茗的朋友!才不是!这些人才不是朋友!!! “你们给我听好了!季淙茗有我就够了!”斐垣被涌上来的七个人打到在地,浑身上下被踢得很疼,但让也没有蜷缩起身体,反而趁着他们自认为斐垣肯定要认输的时候,猛地从地上弹了起来,小小的拳头直挺挺地冲着领头的那个孩子的鼻梁打去。 “小穷鬼你要是敢打我!我就让你妈给我拿好多好多的医药费!” 斐垣那个攥得指头都发白了的拳头猛地停了下来,然后被涌上来的男孩子们一下推到在地上。 比同龄人来得更加瘦弱身体无力地蜷缩着,斐垣用细细的手臂护住自己的脑袋,死死地瞪着眼睛咬着牙努力不让眼眶里的眼泪流出来。 小孩的力气没大人大,但并不说这样就不疼。 相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大人打架会有“别把他打死”的底线,而对生死没概念的小孩们则不会。 斐垣抱着脑袋,将自己缩成球倒在地上,身体很疼,但他不敢哭。 情绪会累加,想着悲伤的事情,就会越来越悲伤。 斐垣不敢。 “警察叔叔,他们打架!”清脆的声音传了过来,上一刻还在动手动脚的孩子们瞬间跑了个干净,头都不抬。 警察对大人来说都有威慑力,更别说是这些才十岁上下的小鬼头了。 根本也不会去想是不是真的有警察。 又惊又痛,斐垣吓坏了,趴在地上直哭:“呜呜呜……警察叔叔别抓我,我下次不敢了!”他想到自己被警察抓走后,林语对他可能到来的愤怒和失望;想到季淙茗要被那些小孩骗去零花钱,有了更多新朋友就把他忘乐;又想到自己的后半生只能在黑乎乎的监狱里度过,顿时悲从中来哭得几乎喘不过气。 “斐垣,你很疼吗?”季淙茗歪着头,看着满身泥土的斐垣,蹲下身拍了拍他的肩膀。 斐垣以为是警察,吓都浑身一颤,哭得更厉害。 “是我呀,季淙茗。”季淙茗担心地问,“你没受伤吧?” “季、季淙茗?”斐垣听到季淙茗的名字,愣愣地抬起头,像是不敢相信似的,“季淙茗,你的哑巴病好了呀?!” 他跟蚂蚱似的一下蹦了起来,欢喜地看着季淙茗。 “嗯,好了!”季淙茗觉得,自己生了一场好长好长的病,但他现在病已经好啦! 这段时间,他都待在医院里,昏昏沉沉地睡了好多好多天,醒来就是爸爸妈妈担忧的脸。爸爸妈妈说,他生了一场病。季淙茗却只觉得自己只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虽然不知道梦里都有什么。 “斐垣,我的病好啦!”季淙茗高兴地和斐垣分享着这个好消息。 斐垣开心地扑过来抱住他,也不管自己脏兮兮的会不会被他嫌弃,他兴奋得几乎是又蹦又跳:“季淙茗!你的病好啦!” 季淙茗也笑开一个灿烂的笑容:“嗯!我的病好啦!” 斐垣这才发现,季淙茗笑起来的时候,嘴角会有一个小点点。 他好奇地伸手戳了一下:“季淙茗,这个是什么呀?” 季淙茗就说:“我姨姨说,这个叫梨涡,好看吗?” 斐垣拼命点头。 季淙茗的梨涡不深,只有笑得很开心很灿烂的时候,才会露出来。从前他笑,全是礼貌又克制的,所以从来没被人发现过。 斐垣兴奋完,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做贼一样地四处望了望:“警察叔叔呢?季淙茗,我要被警察叔叔抓走去坐牢了,呜呜呜,季淙茗,我在牢里会想你的呜呜呜呜……” 季淙茗赶紧安慰他:“警察叔叔没来,那是我骗他们的!” 斐垣的哭声戛然而止,然后绷着脸对着季淙茗严肃地说道:“说谎是不对的!说谎也是要被警察叔叔抓走送到监狱里的!只有劳改完了才能被放出来。” 季淙茗也慌了:“那、那怎么办?” 斐垣抹了一把眼泪,咬牙说:“我去自首,打架、说谎全是我干的!季淙茗,你要好好的,千万不能学我,我会在里面好好改造,等我改造完了,就出来找你!” 季淙茗也眼泪汪汪地抱住斐垣的腰不让他走:“不行,说谎是我干的,要去我们一起去,你不能错上加错了!” 于是两人便抱头痛哭了好一会儿,站起来抹掉眼泪,大义凛然地就去警察局自首了。 警察叔叔:“………………” “没事的,小朋友,你们这个行为还没恶劣到要到监狱去劳改,口头批评就可以了。” 逃过一劫的两人,大悲又大喜,又是抱头痛哭了好一会儿,然后才抽抽搭搭地在警察局蹭完了冰棍可乐空调炸鸡后,手拉手跑回小公园了。 季淙茗的感情接受能力并不是很好,医生说这是天才儿童的正常现象,因为是天赋加点到了智商,挤占的是其他方面的潜力。 季家不指望季淙茗能成为什么绝顶聪明的人,只要他能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长大就可以了,所以不但不拘着他,反而很有意识在减少他对功课学习方面的时间。 季淙茗开始期待明天。 明天妈妈会给他说什么样的故事,哥哥会给他说什么样的笑话,爸爸会给他带回什么样的礼物……斐垣又会带他去哪里玩呢? “不用坐牢真好呀~” “活着真好呀……” 季淙茗和斐垣头顶着头呈大字型躺在地上,看着湛蓝的天空,季淙茗不禁感慨道。 “噗——”斐垣笑出了声,支起身子看着有着婴儿肥所以是圆脸蛋的季淙茗,“你说话好像老爷爷哦!” 季淙茗茫然地看着他,眨了眨眼睛问:“真的吗?” 斐垣点点头:“对啊,我之前有听经常在那里下棋的爷爷说过这样的话。” 季淙茗想了想,然后很高兴地蹦了起来:“那你也要叫我爷爷!”季淙茗期待着看着斐垣。 斐垣很果断地甩着脑袋:“我才不要!你比我还小,凭什么要让我叫你爷爷!” 和季淙茗做朋友的日子是斐垣曾经最快乐的一段时间。 林语给他带来的那些巨大得几乎压得他要喘不过气的压力好像都能在这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季淙茗在感情方面很笨拙,他对别人的善意、恶意都呈现出一个极端的状态。 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但他又确确实实地能感知到一切。 世界的主调是悲伤的,所有人都在哭泣。 哪怕开心了一下,但很快又会被什么压垮。 小草在哭,小花在哭,小树在哭,爸爸在哭,妈妈在哭……连斐垣都在哭。 只有他不会哭。 也不会笑。 我喜欢这个世界,我喜欢斐垣。 季淙茗觉得“斐垣会觉得我在笑”,那就笑给他看好了,季淙茗觉得“斐垣会觉得我会哭”,那就哭给他看好了。 他可以和任何人交轻易地交上朋友,因为他总能轻易地感知到任何对方想让他表达出的情绪。 “茗宝,今天和朋友玩得开心吗?” “嗯!”季淙茗笑着说,“今天我们一起玩丢沙包,很有意思的!” 季爸爸便松了一口气,会主动说起今天干了什么,茗宝的状态越来越好了。 季淙茗乖乖地坐进车里,温顺且乖巧。 而然这样的快乐时光,并没能持续多久。 季淙茗知道,自己就要死了,不是今天,就是明天。 虽然期待着明天的到来,但总有什么时候,会死的。 死掉了,也看不见爸爸、妈妈、哥哥……也看不到斐垣。 死亡是一件令人悲伤的事情,季淙茗不想让斐垣因为他伤心,一点都不想,所以也不愿意把自己要死的事情告诉斐垣。 但小孩是藏不住心思的。生过一场大病的季淙茗,慢慢地开始向着正常孩子靠拢了,那些好的、坏的、藏得不住的、努力想要藏住的心思开始一点一点地在脸上显露出来。 季淙茗马上就要死的这个事情,还是被斐垣知道了。 斐垣哭了一阵,很厉害,季淙茗这么也没办法将他的眼泪擦干。 看着斐垣哭,季淙茗也忍不住想要哭了起来。 “别、别哭呀……”一见季淙茗哭,斐垣就更难受了,他吸吸鼻子胡乱地用手在脸上抹了两把,然后捧住季淙茗的脸小心翼翼地帮他擦着眼睛,“茗宝,我不哭了,你也别哭,好不好?”哭得沙哑的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 季淙茗很好哄,他睁着那双圆溜溜的兔子眼看着斐垣小声地说:“垣垣,我好怕啊,一想就害怕……” 斐垣哄着他去秋千上玩,想要转移他的注意力,两个小秋千紧紧的挨着,斐垣把头扭着把脸贴在一边的绳子上,呆呆地看着季淙茗。 季淙茗……马上就要死了吗?我要见不到他了吗?斐垣难过得几乎想要跟着他一起死掉,但他不敢。林语会生气的,晚上回家看不到斐垣,林语会生气的。 季淙茗低着脑袋,垂头丧气,但乌溜溜的眼睛却是一直往斐垣这里瞟的。 “茗宝,我想到办法了!”斐垣跳下秋千,走到季淙茗的身前,拉过季淙茗放在秋千绳子上的手,挤到他的身边坐下。 季淙茗扭头满脸信赖地看着斐垣。 “那就不去想啊!” 简陋的小秋千只有几十厘米的长度,坐下一个季淙茗还有宽裕,但再挤下一个斐垣就很勉强了。两个人的屁.股都要左右各翘一点。 “就像不想笑的时候就不去笑,不想哭的时候就不去哭,你不想死,那就不想嘛!”斐垣轻轻地抱住了他,“季淙茗,你不会有事的!” 但——不去想也会死的啊…… 季淙茗愣愣地感受着从斐垣身上传来温度,眼眶有些发热。 很悲伤,斐垣在哭,哭得很厉害。 为什么呢?季淙茗弄不懂斐垣,明明斐垣自己都在哭。 但好温暖…… 季淙茗伸手回抱住了斐垣,像极了一个徒步在雪山上迷路要被冻僵的旅人。 “我听老师说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一定是天天想着自己快死了所以才觉得自己要死了。你别想了,好吗?”斐垣的表情一脸笃定,好像季淙茗现在不去想死不死的问题,季淙茗就真的不用去死似的。 但他的腿却在颤抖。 季淙茗能感觉到,挨着自己的腿在颤抖,但斐垣的身体却温软得几乎要将他融化。 “斐垣,我好喜欢你呀!”季淙茗高兴地说着,但不知为何,眼泪却汹涌得停不下来。 没有人期待他,大家,全部接受了“他马上就会死”的事实,安慰他,宠爱他,心疼他,怜惜他……但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活下去”。 “茗宝,别去想它好不好?”斐垣强忍着痛苦,抱着季淙茗轻轻的说,“我好喜欢你,电视上说了,两个互相喜欢的人长大了就能结婚。你等我长大一点,你也要再长大一点,然后我就娶你,行不行?” “你好好活到我可以娶你的年纪行不行?” 季淙茗拼命的点头。 斐垣是第一个,第一个那么强烈地希望他能活下来,并且相信他可以活下去。 会认真地听他说自己的烦恼、会认真地给出建议,会认真地和他约定好每一件事情。 他真的……好喜欢斐垣。 斐垣……是他的光。 我也想,变成像斐垣这样给人带去温暖的人。 季淙茗是一个有点奇怪的孩子,哪怕是在“季淙茗什么都好”的斐垣眼里,季淙茗都是一个有些怪的孩子。 斐垣没钱季淙茗也没钱。斐垣没钱,那是因为家庭条件不允许,季淙茗没钱,是因为他没有钱这个概念。季爸爸也不敢给他太多现金放身上,万一被人盯上了就不好了。 所以两人也会口水哒啦地盯着什么东西犯馋的时候。 斐垣会带着季淙茗一起捡垃圾,攒下来的钱,两人偶尔会买雪糕、薯片或是其他的零食。 有一次,小公园里来了一辆三轮车,卖的是粉丝。不断翻滚的白色底汤和香料的滋味简直能把胃勾得从肚子里翻出来。 斐垣很饿,上了一天学,又在公园里疯玩了很久,他的肚子饿得几乎要前胸贴后背了。 但林语还没回来。 七点的天色已经很黑了,斐垣没钱,只能一边吞着口水一边堆着沙子和季淙茗玩扮家家酒的游戏,季淙茗是大厨,他是客人。 香味飘过来,肚子叫得几乎像雷鸣,但眼前只有一堆沙子。 “茗宝,回家了。”在接季淙茗回家这件事情上,季爸爸从来只有早到,没有晚来的。 季淙茗看了一眼季爸爸,又看了一眼斐垣,恋恋不舍地放下用来充当碗筷的树叶数字,对着斐垣挥挥手:“斐垣再见。” “季淙茗再见!” 斐垣也对着他挥挥手。 斐垣羡慕地看着季淙茗和他的爸爸。 他没有爸爸,他只有妈妈。 真好呀,季淙茗既有爸爸也有妈妈。 但我也很好呀,妈妈可爱可爱我了! 季淙茗一步三回头地走向季爸爸,然后对着季爸爸招了招手,希望他能把耳朵放下来。 第77章 高大的季爸爸蹲下身,带着温柔地笑意摸了摸季淙茗的头,问:“怎么了啦?” “斐垣妈妈还没有回家,爸爸,我能不能陪斐垣到他.妈妈回家呀?” 季爸爸抬眼看了下斐垣,比他儿子还要瘦弱一些的小身体顿在沙坑边上,几乎要和黑夜融为一体。 季爸爸知道斐垣家里的情况,单亲妈妈带着一个孩子怪不容易的。 斐垣将每一片树叶都小心翼翼地放在手心,拿到嘴边,装模作样地咬了两下,然后将沙子倒掉摆在一边:“嗯!好吃!季大厨的手艺是越来越厉害了!” 斐垣“吃”完了一盘又一盘的美食,然而肚子却没有停下的意思。 “你别叫啦,妈妈马上就要回家了。她很累的,你不能再给她添麻烦了……”斐垣小声地教训着自己的肚子。 “斐垣斐垣!”季淙茗兴奋的声音从后面传了过来,接着便是一个软绵绵的身体扑到了他的背上。 季淙茗搂着斐垣的脖子说:“爸爸说,我妈妈今天要加班,所以他只能带着我在外面吃饭了!斐垣,你陪我一起吧!我害怕!” 季家的三餐都是专门有厨师准备的,季妈妈更是把花钱当事业的无业游民,哪里有像季爸爸说得那样只能可怜地待在外面用餐。 但这种事情,斐垣是不清楚的,他知道季淙茗有些怕生,便安慰他说:“没事的,你爸爸会陪你的。” 季淙茗抱着他的脖子不撒手,晃着身体黏黏糊糊地赖在他的身上不离开。 “斐垣小朋友,能帮我一个忙吗?”季爸爸走过来,蹲下身笑吟吟地说,“我买了两碗粉丝,但吃不了那么多,你能帮季淙茗解决一点吗?浪费粮食是会辜负农民伯伯的汗水的哦!” 季淙茗也飞快地点头:“斐垣斐垣,我吃不完,你陪我嘛……” 斐垣愣愣地看着季爸爸好久,然后点点头。 牛肉粉丝里的牛肉并不多,只有薄薄的几片,但因为季爸爸加了钱,所以堆的肉格外多。 季爸爸坐在椅子上,托着下面的部分吃得很文雅,至于季淙茗和斐垣两人,则是脑袋凑在一起,坐在椅子旁边的地上吃得呼噜噜,像两只拱食的小猪。 粉丝吸饱的汤汁,又入味又绵软,滑溜溜的,汤汁浓香,牛肉更是卤得软烂。斐垣本来只打算吃一点点的,但太好吃了,肚子太饿了,不知不觉就吃了四分之三。 季淙茗的饭量很小,吃了一下就捂着肚子说撑。季妈妈没工作,除了花钱,各种感兴趣不感兴趣的都会涉及一点。她讲究营养健康,对季淙茗也是照着少食多餐来的。不管是上学还是在外面玩,一天六顿,顿顿不重样,但每次的量也少。 所以季淙茗算是小猫胃了。一碗粉丝,他吃几口就饱了,只是看着小伙伴吃得这么高兴,他也忍不住又吃了几口。 后果就是严重吃撑。 季爸爸抓住他将他放到自己的腿上,伸出大手给他揉肚子。 斐垣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季爸爸,脸蛋上两抹红晕,显然为自己太能吃,并且抢了季淙茗的份而害臊。 “我得谢谢你,粒粒皆辛苦,我和淙茗都是小猫胃,要是没有你的帮忙,我们就要犯错啦!浪费粮食是不好的行为哦!” 季爸爸伸手揉了揉斐垣的头发,因为营养不良而细软的头发带着斐垣的体温,摸起来的手感很好。 斐垣不好意思地被季爸爸摸头杀,内心有一种好像偷了好朋友爸爸的愧疚和心虚,但他却舍不得躲开,一边握着季淙茗的手,一边眼巴巴地看着季爸爸。 季爸爸的手很大,一个巴掌就能盖住他整个小脸。 有力、干燥、且温暖。 那是斐垣对于父亲最初的憧憬。 季淙茗和季爸爸一直陪着斐垣等回了林语,然后季淙茗才叽里咕噜地和斐垣互道晚安告别。 “斐垣,你的钥匙呢?我不是让你把钥匙贴身带好吗?!这么晚了还在外面晃荡,万一出事了怎么办?!”林语笑着谢完季爸爸,等季淙茗和季爸爸的背影一消失,她立刻在斐垣的背上拧了一把。 “对不起,妈妈。”斐垣将视线从父子俩消失的那个地方收回来,瑟缩地捂住了自己被拧疼的地方,并没有说出他的钥匙被林语拿走的事情。 林语的钥匙丢了,家里只有两把钥匙,出门前就从鞋柜上把钥匙拿走了。斐垣起床收拾好自己准备上学的时候,那里已经没有钥匙了。 “你下次长点记性,老是丢这丢那,长大了是不是要把我也给丢了?!” “不会的!”斐垣连忙保证,“我不会把妈妈丢掉的!把我自己丢了都不会丢妈妈的!” 林语冷哼了一声,意味不明地嘟囔了一句:“谁知道呢!” 斐垣跟在林语的身后回家,期盼地看着她的背影。 爸爸……和妈妈应该是不一样的吧?爸爸会抱着小孩回家,但妈妈太瘦了,妈妈很累,抱不动他的。 我……也不是非要爸爸才行。 反正……我有妈妈就已经很好了! “还傻站着干什么?!”林语开了门,看着傻乎乎站在门外的斐垣,气不打一处来,扔了钥匙放到一直放钥匙的盒子里,见里面什么都没有,不免愣了一下。 昨天出门的时候,好像带的是lv的包,送去保养了好像…… 林语知道自己冤枉了斐垣,抿了抿唇,火气降了一些:“饿了没?今天我发工资了,给你做西红柿鸡蛋面?” “嗯!谢谢妈妈!”斐垣顿时笑得乐开了花,跟个小尾巴似的黏在林语的身边,看着她在厨房里忙碌的样子满足幸福得不得了。 我好幸福哦,幸好我还有妈妈! “妈妈,我好爱好爱你呀!” 林语拿鸡蛋的手僵了僵,心里涌上一股复杂的情绪,开冰箱门的时候,一犹豫,就拿了两个鸡蛋。 “你乖乖地先去把作业写了吧,很快就能吃饭了。”林语背着斐垣,垂着脸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样一副表情。 斐垣跑去开了电视,按到了自己最喜欢的少儿频道,只是眼睛还时不时地往厨房那边瞟。 斐垣的视线太有存在感,让哪怕不回头看的林语都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眼巴巴往这里看的炽热。 抿了抿唇,林语最后还是没把一犹豫多拿的鸡蛋给放回去。 加了两个蛋的西红柿鸡蛋面分量很足,林语将面放到斐垣的面前,叮嘱道:“我去洗澡,你乖乖吃饭。” 斐垣问:“妈妈你不吃吗?” “不了,我找了个新工作,包晚餐。” 斐垣哦了一声,然后马上低头开始吃晚餐。 季爸爸要的那碗牛肉粉是特意要多粉丝多牛肉的,给成年人都够吃,更别说给斐垣这种个位数年纪的小鬼头了。 林语教导斐垣,不要轻易去麻烦别人,斐垣有点怕林语知道他吃别人给的东西会生气,所以也不敢把自己已经饱了的事情说出来。 而且……这是妈妈好不容易亲自下厨给他做的。他要乖乖吃完才可以。 林语很忙,忙的有时候都没时间回家。斐垣也并不是能每顿都吃上她做的饭,所以斐垣格外地珍惜每一次妈妈给他准备的饭菜。 斐垣小心地将鸡蛋扒到一边去,呼噜噜将面吃完,林语还在浴室里面洗。斐垣有些撑得慌,能清晰地感觉到面已经顶到了嗓子眼,撑得他有点想哭。 但他舍不得吐。 也不敢吐。 哗哗的热水浇在身上,林语听着外头窸窸窣窣跟小老鼠似的动静,眼里缠绕着的情绪复杂又浓烈。 她恨着斐垣这个孩子,但有时候,又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才好。 斐垣全心全意信任着她的样子,让她有些难受,愧疚怜悯有时候会涌上来,让她的眼眶都泛酸起来。 如果……斐垣不是常月笙和斐程峰的种,那该多好。 我会对他好的。 但如果不是常月笙和斐程峰的种,她也不会养着这么个玩意儿了! 林语,你不能心软。 林语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对着自己说,我养他,他替我报仇,这不是很公平的事情吗?如果我不养他的话,他早就饿死了。他要感激我才是。 林语又想起了自己可怜的宝宝,她可怜的宝宝啊,如果在他身边长大的话,一定会比斐垣更可爱,更贴心,更体谅她更孝顺她的吧? 她可怜的宝宝啊,长这么大,连奶都没从她这里得到一口,多可怜啊! 混乱的心绪再一次被压了下去,林语出去的时候,斐垣依旧洗漱完躺在床上睡觉了。他的牙刷牙杯和牙膏都在厨房的台子边上,林语收拾自己的时间很长,斐垣一般不会在她收拾自己的时候去不识趣地打扰她。所以厨房就成了他的洗漱间。 林语将茶几上剩着的鸡蛋倒进了马桶,“呼呼”的水声响了一阵,便什么也不剩下了。 斐垣睡得很难受,今天过于撑的胃让他在梦里都不太舒服。 季淙茗捧着他的肚子,哭着喊:“快生了快生了!爸爸,妈妈怎么办啊?!斐垣要生了!” 斐垣也哭:“季淙茗,我死了以后,你要好好照顾我们的孩子,抚养他长大成人,送他去上大学……”话还没说完,斐垣脑袋一歪,就死了。 季淙茗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声:“斐垣!!!!!” 斐垣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喉咙还堵得慌,不过还能顺便省了一顿早餐钱。 等好不容易放学后,斐垣拿着今天省下来的一块钱去找季淙茗:“看,我们又多了一块钱!” 季淙茗瞪着圆溜溜的眼睛也万分珍惜地拿出了一块钱:“昨天我帮哥哥写作业了,这是我用劳动挣来的!” 他们俩有一个“梦想基金会”,雪糕、可乐、薯片的钱都从那里出。 攒够十一块,就能拿出一块来作为“梦想启动金”用来买雪糕、买零食、买一切他们想买的东西。 “太好了!季淙茗,还想再吃一次昨天晚上的牛肉粉,你呢?” “我也想吃!” 斐垣就咬着笔掰着手指头算,最后得出,他们只要再攒够一百块钱,就能买牛肉粉吃了! “可是卖瓶子还要卖好久哦!”斐垣又难过地垂下了脑袋。 季淙茗也难过地低垂着脑袋,他伸着舌头舔了舔嘴角,似乎还在怀念昨天的那碗究极美味的牛肉粉。 认真地想了想,然后季淙茗有了主意:“斐垣,你去参加比赛吧!第一名奖金有五千块钱呢!” 斐垣瞪大了双眼:“五千块钱?!” 季淙茗点头,大声地重复道:“五千块钱!” 斐垣心动了,连忙问:“那是什么比赛?” “是围棋比赛,斐垣,你这么厉害,一定能拿到第一名的!” 斐垣下棋的对象仅限于季淙茗,所以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水平怎么样,反正听着季淙茗夸他,他就很高兴。 “冲鸭!五千块钱!” 有了五千块钱吊在前面,斐垣和季淙茗两人也不贪玩了,几乎是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练习上。 想到斐垣马上就能拿到第一名,得到五千块钱,买到牛肉粉的美好未来,季淙茗做梦都会乐出声。 “什么事这么高兴呀?”季淙茗想要给爸爸妈妈一个惊喜,但没忍住,“斐垣要拿第一名啦!” 比他自己上个月拿了少儿组第一名还开心。 “什么第一名呀?”季妈妈顺着他的话问下去。 “围棋第一名!”季淙茗贴着心爱的妈妈,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通,全是斐垣的彩虹屁。 季妈妈却从其中听出了不对劲:“报名了没?” 季淙茗茫然地问:“什么报名?”他就只知道第一名能拿五千块钱。 “……”她就知道!季妈妈心里埋怨斐垣妈妈不靠谱,这么大的事情就交给俩小孩去弄。 “茗宝啊,比赛这种事情,是一定要报名才能参加的,唉,算了算了。晚上放学我带你们俩去报名好了。” 斐垣不是第一次见季淙茗的妈妈,周末假期没上学的时候,午餐和下午茶的点心都是她来送的,斐垣对这个温柔漂亮说话像是唱歌一样好听的阿姨很是喜欢。 但他对这个和善又温柔的阿姨有点害羞,不太好意思接近她。 季妈妈光鲜亮丽温柔耀眼地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斐垣本能地对那个世界惶恐不安着。 至于季淙茗,季淙茗那是他的朋友!是不一样的! 听到她要带他们去报名,斐垣立刻不好意思了起来:“谢、谢谢阿姨。” “你.妈妈在家吗?我们可以一起去。” 斐垣摇摇头:“妈妈要工作,这种事情,我来就好了,不用麻烦妈妈的!” 季妈妈便摸了摸斐垣的头:“真是个懂事听话的好孩子!” 斐垣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然后跑回去拿户口本这一类的东西。 林语很忙,很少管他,只要不是特别重要的事情,斐垣都尽量不给她添麻烦,连小学的入学报名,都是他自己去弄的。 周围的老师都很好,都很帮他。不光是老师,还有很多好人都会帮他。 斐垣觉得自己自己真是幸运极了。 “谢谢阿姨!” 报完了名,接着就是比赛了。斐垣和季淙茗继续快快乐乐无忧无虑地玩耍着,只是和以前相比,他们的收废品游戏时间被减少了很多,将更多的时间放到了围棋训练上去。 因为马上要比赛了。 季妈妈本来是要在两人报名后把这件事和林语拿出来和林语商量商量的,季淙茗很喜欢下围棋,季妈妈准备给他报一个专业的学习兴趣班,就算以后不往国手那方面走,多个兴趣也是好的。 季淙茗和斐垣玩得好,季妈妈就想着能不能让两人一起上课,钱没关系,她可以想想办法减免一点,再添一点。 但刚和斐垣说要见林语,斐垣就吓坏了,连忙说自己去比赛就好,妈妈很累的,不能让她多操心。 季妈妈笑着夸斐垣懂事,但也没多想。 等比赛结束后好了,如果斐垣在比赛中的表现还不错的话,说起来也就更容易了。 季妈妈带着两人报了名,之后的比赛也是又她场场接送。 季妈妈本来只是抱着他们是来玩玩的心态,但斐垣的表现却让她吓了一跳。 季淙茗和斐垣很幸运,分到了不同的小组,两个各自.杀到了总决赛才碰面。 季淙茗下棋,靠得起强大的心算能力,虽然长着一张傻白甜的脸,但季淙茗却冷静成熟得完全不像这个年龄段棋手,他几乎没有思考的时间,在落第一字的时候,就大脑就已经飞速地以一个超级电脑的速度将可能的情况全部罗列了出来。 季妈妈对自己儿子的天才已经有了免疫力,让她没想到的是斐垣。 从季淙茗喋喋不休的“斐垣斐垣斐垣”中,季妈妈一直觉得斐垣是一个乖巧懂事勤勉的普通小男孩,但从他的棋路中完全看不出“乖巧”。 杀伐果断,且不留余地,冷酷得和他有些腼腆紧张的样子完全对不上号。 但毫无疑问,斐垣在这方面的天赋简直好极了!说是超级天才完全不为过! 季淙茗能赢,靠得是强大的心算能力,他对数字极其敏.感,而围棋,是一项和“算”密不可分的竞技。 斐垣则不,他很少去预判或是计算,他的落子同样快,但并非是算子算得快。而是对于未来未知的果断。不管是输是赢,我觉得我会赢,那我就下! 杀伐果决,且出其不意,好几次季妈妈都觉得他要输了,但就是在她觉得“他要输”的这个瞬间,他赢了。 落下的黑白子让人哑然,但又让人觉得“本该如此”。 季淙茗赢得稳,他太稳了,一路大开大合,无惊无险。 而斐垣却没有几场是一开始就定下稳的基调的,每一次都是险象环生,每一次都是置死地而后生,每一次都惊险得让人的心脏忍不住跟着他一起跳动。 最后的金牌得主毫无疑问是斐垣,季淙茗和他对上,一开始占优得四平八稳,但不知不觉间,就被斐垣带偏了。 在总决赛上,季妈妈才是第一次看两个小孩下棋,季淙茗是个没有半点水分的天才儿童,季妈妈本来以为正常赛事的冠军头衔会没有任何疑问地落到自家儿子头上,但想到对手是斐垣,这个肯定也多了一些问好。 斐垣和季淙茗两人已经对这样的“比赛”很熟练了,他们每天基本上都要来上这么几回又快又准还特别精彩的厮杀,因为对彼此已经格外的熟悉,甚至可以说在对方放下第一子的时候,就已经能猜到对方接下来的几十子可能会落在哪个地方了。 但这并不妨碍两人玩得开心。 是的,斐垣和季淙茗玩得很开心,虽然是比赛,但在他们看来和平时的游戏没什么两样。 斐垣怕生,季淙茗也有些怕生,之前的比赛面对的都是自己不认识的人,害羞紧张的心情让他们没那么容易放开手脚,虽然也是赢,但精神是紧绷的。 对手换成是斐垣/季淙茗,整个人一下就放松了下来,绷着的小脸上也有了笑容。 两人对视一眼,毫无疑问地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自己放松又快乐的倒影。 他们放松了心情,但对战却异常激烈白热化了起来。 季妈妈不太懂围棋,但为了季淙茗,她也学了一点围棋的基本入门规则,尤其是比赛现场的氛围格外紧张,让她也忍不住跟着提起了心。只是看着两人脸上的笑容,季妈妈突然有一种自己儿子要被拐走的错觉。 季淙茗被带得很偏,但他没半点自觉,或者说,他是知道自己被带偏了的,但他无所谓,反而乐颠颠地一路偏下去。 典型地被人卖了还替别人数钱。 两人进入了往常的下棋氛围后,比赛结束得比之前大部分的比赛都要来得快,比赛一宣布结束,季淙茗就扑了过去。 “斐垣斐垣你好棒好棒好棒呀!”季淙茗挂在斐垣直蹦跶。 虽然输了,但季淙茗的脸上看不出一丝半点的难过,满心满意的都是超厉害的斐垣。 斐垣的脸有些红,刚才领奖的时候,那么多关注,让他拘谨得厉害,怎么走路都要忘记了,同手同脚地笨拙得厉害。 “谢谢阿姨。”斐垣露着小小的羞涩又感激的笑容。 “谢我干嘛?这奖都是你自己厉害才能拿到手的。”季妈妈礼貌又客套地收下了一堆教练、俱乐部职业经理人的面片,转而微笑着牵起两人的手,拉着他们往外走去,“走,我们去吃点好的庆祝一下。” 斐垣这一次没有拒绝,乖乖地被牵着手,仰着脑袋看着小伙伴的妈妈,他也想妈妈了。 妈妈,我……我是不是稍微能帮上一点你的忙了? 季妈妈请他们去吃了一次巧克力火锅,装修高档的自助餐厅里,放眼望去全是亮晶晶闪闪发光能让小朋友兴奋到跳起来的小点心。黑棕色的巧克力瀑布散发着香甜的味道,自助桌子上一圈摆着水果饼干小蛋糕,果汁和奶茶的味道飘荡在鼻尖,五颜六色亮晶晶得看得人眼花缭乱。 斐垣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眼睛都在哪些五颜六色漂亮又散发着诱人香气的热量炸弹上挪不开眼睛了。看了这个,舍不得那个,看了那个,这个也还想再看。 “斐垣,你吃这个!”斐垣拘谨地缩着肩膀坐在椅子上,季淙茗踮着脚尖往他嘴里塞了一个浇了巧克力瀑布的棉花糖。 甜滋滋带着巧克力浓郁香气的味道在舌尖瞬间化开,斐垣惊讶地瞪大了双眼:“好吃!” “我也觉得好吃!”季淙茗软绵绵的小手拉着他的,“斐垣,我们再去拿一点吧!” 斐垣胆怯地看向季妈妈,季妈妈便鼓励地对着他笑了笑:“斐垣,能帮阿姨拿一些冰淇淋吗?” 斐垣像是接受了什么拯救世界一样的重大任务,绷着脸,严肃地点了点头。 然后蹦蹦跳跳地跟着季淙茗一起去拿东西吃。 小孩的情绪总是来得快去得快,斐垣的拘谨在甜食的诱.惑下很快就消失了个干净,脸上荡着幸福又满足的笑容和季淙茗几乎在自助巧克力火锅店待了几乎半个下午。 两个小孩,外加一个要保持身材的女人吃不了多少东西,尤其是巧克力这类甜滋滋没两口就腻的东西。季妈妈与其说是带着他们来吃,不如说是带着他们来放松的。 看着他们脸上轻松又愉快的笑容,季妈妈笑得也是一脸的满足。 “斐垣,以后有想好做什么吗?”将斐垣送回去的路上,季妈妈问道。 “赚钱吧!”斐垣面对这个人很好还带着他们吃巧克力的阿姨已经很放松了,“我以后想赚很多很多的钱,让妈妈不用干那么多活!” 季妈妈想到那个斐垣的母亲,有些怜惜地摸了摸他的脸。斐垣比季淙茗还要小一点,但不管是个头还是什么,都要比季淙茗要小一号,脸上瘦瘦巴巴的,看着很是让人心疼。 是个好孩子,可惜他母亲…… 儿子和斐垣玩了这么久,身为一个母亲,要说全部放心,那是不可能的,毕竟季淙茗曾经是那个样子。但如果找人调查,又显得不尊重人家。 所以季妈妈只是稍微了解了一些。 林语,怎么说呢?并不像她表现出来得那么爱孩子,更不像她表现出来得那么穷。 季妈妈只见过林语几次,但每一次,她脚上的鞋都不同。 单价几千的轻奢品,虽然比不上奢侈品的高价,但也不是月薪之前的单亲妈妈可以随意负担得起的。 所谓奢侈品,说白了就是有钱人用的日常品。轻奢品虽然是一个不伦不类炒作出来的概念,品牌溢价比奢侈品低了一点,但也远高于普通日常品的价值。 季妈妈是属于只看喜好不看价格买东西的类型,但既然把花钱当成了喜好,对于这些她还是有所研究的。真的假的不用多花心思,一眼就能看出来。 季妈妈想不懂,斐垣身上连件衣服都是穿了又穿一个季度就那么两三件,三餐营养都成问题,但林语却能在不起眼的地方用着她这个经济条件完全用不起的东西。 太虚荣吗?还是说对斐垣太过不在意? 不管这么说,季妈妈对斐垣这个孩子还是很喜欢的,且感激。 季淙茗的性格是有缺陷的,目前为止也就斐垣这个一个朋友,还是在交了斐垣这个一个朋友后才慢慢开朗起来的。 不管怎么样,季妈妈都真心感激斐垣。 “斐垣小朋友,等一下我能和你.妈妈说说话吗?”季妈妈不想看到斐垣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下去,这是个好孩子,且有天赋,只要有人推一把,他能飞得很远的。 斐垣有些犹豫有些迟疑。 季妈妈看出来了,也不想为难斐垣,她的本意是想帮帮斐垣,如果给他造成困扰的话反而不好了:“不方便也没事的。” 季妈妈的是个温柔又和善的人,斐垣不想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失望,于是就大胆地说:“可以的!” 圆溜溜的大眼睛认真的看着季妈妈,斐垣有些紧张地说:“但妈妈工作很忙,季阿姨,可能要麻烦你多等等我妈妈。” “才不麻烦。”季妈妈笑着拍了拍斐垣的手,玩笑似的说,“如果斐垣小朋友也是我的孩子就好了!这样茗宝和你就能天天腻歪在一起了。” 斐垣一愣,察觉到季淙茗灼灼的目光,他低下了头。 季妈妈说出这个玩笑话的那一刻,斐垣可耻地心动了。 可靠高大的爸爸、温柔的妈妈,还有一个季淙茗,他…… 但他立刻就强迫自己住脑。 不可以的!斐垣,你不能这样的!妈妈对你这么好,你是妈妈的唯一,怎么能把妈妈抛下呢?!妈妈不能没有你的! 斐垣觉得自己可耻极了。 季妈妈将他送回去的路上,斐垣一直低着头,一句话也没再说过。 季妈妈将斐垣送回家的时候,林语还没回来。 “阿姨,你和水。”斐垣飞快地倒了两杯水,一杯给季淙茗,一杯给季妈妈。 “谢谢斐垣!”季淙茗乖乖巧巧地坐在季妈妈的身边,捧着杯子,笑容灿烂。 这是季淙茗第一次到斐垣的家里来,所以他按捺着激动,眼神克制但难掩贪.婪地将房子里看了一圈。 这、这就是斐垣的家呀……好香呀…… 都、都是斐垣的味道…… 季淙茗偷偷去看斐垣,正好和斐垣的眼神撞了个彻底,季淙茗不好意思地红了脸,连忙把脑袋低下去。 季妈妈也在看着这个二居室的小房子,脸上挂着温和的笑,但心却一点点向下沉。 摆在门口放不进鞋柜里的鞋子、茶几上随手扔着的项链,衣帽架上挂着的帽子墨镜外套防晒服小挎包、空气中还残留的香味……无一不告诉季妈妈,林语是一个精致且“有钱”的女人。 别的不讲,光是她看到的这些东西,价值就在五十万以上。 但放着这五十万东西的房子呢?只有一间主卧,主卧和侧卧被改造过,被打成了一间房间,且常年上锁,斐垣也不太清楚里面都有什么。 至于斐垣睡的——只是一间只够放下一张床的储物间,一进门就是床,然后也只有床。 能下脚的地方只有那么一点,只能站下两个小孩,连张书桌都没有。床上靠墙的地方放着个四只脚的折叠桌,那是斐垣用来写作业的桌子。平时不用收起来贴着墙放,晚上睡觉碰到很容易就碰到砸下,所以要把金属棍的那一面贴着墙。 斐垣的洗漱用品在厨房,衣服在茶几玻璃下的盒子里放着,脚上的拖鞋前面都是裂的,走路很容易折掉踩在脚下把自己绊倒。 而且还小。小半个脚后跟都露在外面,站着脚后跟就能贴到地板。 林语不爱斐垣。 几乎是一瞬间,季妈妈就肯定了——林语不爱这个孩子,甚至连一点喜欢也没有! 如果爱的话,不会让斐垣睡在那个只能放下一张单人床,门还是从外拉的储物间。 小小的窗户就贴在床头,连个纱窗、防护栏都没有!窗户一开,小小的孩子一站起来,稍作不留意就能摔出去! 这有多危险?!哪怕是局外人的季妈妈想想都有些害怕! 而且是那么小的空间,门一关,这个年纪的小孩很容易因为这个而患上空间幽闭症的! 过去季妈妈对林语的印象只来源于季淙茗。 斐垣只会把好的,叠上自己彩虹屁的“妈妈”和季淙茗吹嘘,季淙茗偶尔在她面前说起“斐垣妈妈”的时候,自然也都是什么都好。 季妈妈虽然因为那几双鞋的事情对林语印象有点不太好,但也仅限于此。 女孩爱美怎么了?说不定那是人家省了很久又遇上打折做活动才狠下心给自己买的奖励呢! 不能因为第一眼的印象就给这个人定了死罪,这是季妈妈对自己的要求。但现在,她有些出奇的愤怒了。 林语根本不想斐垣说得那么好!她就是在虐待斐垣! “斐垣,等一下你.妈妈回来了,你能带着季淙茗帮忙去跑个腿吗?”季妈妈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几乎要涌上的眼泪,努力用和蔼温柔的表情对着斐垣说道。 季妈妈是富家女,一辈子顺风又顺水,对自己的两个孩子更是考虑得不能更周全,她简直不敢想象,斐垣这些年都是怎么过来的。她只要一想,愤怒和怜惜的情绪几乎要克制不住。 当然,愤怒是对林语的,怜惜是对斐垣的。 第78章 “阿姨是要买什么东西吗?我现在就可以去!” 正说着话,大门就传来了一阵轻微的金属碰撞声。 这个时间点,除了林语没其他可能。 季妈妈的笑容不容得冷了下来。 “斐垣,作业写了没有?我给你带了鸡腿饭,快过来吃吧。”林语打开门,一边换鞋一边说道。因为视线是向下的,她还没发现屋里多了一个人。 更没有因为多了一双鞋发现什么不对劲,只以为自己什么时候又穿了一双鞋回来。她的鞋太多了几千到几万甚至几十万的都有,早就不在意了。 但视线落到明显不是斐垣所有的高档童鞋上,她愣了愣。 “来客人了吗?”她的眼中带上了警惕和愤怒。 “斐垣我和你说没?!不要往家里带人!”林语尖利且突然爆发的情绪让季妈妈都吓了一跳。 “对、对不起……”斐垣浑身一颤,熟练又干脆地道歉,“妈妈,季阿姨她——” “不要和我顶嘴!”林语恶狠狠地盯住了斐垣,冲上大脑的血液慢慢平缓了下来。 刚才有那么一瞬间,她因为是常月笙带着斐睿安来了。既是惶恐,又是兴奋和激动,但所有的情绪在看到季妈妈的一瞬间,全部变成了失落。 不是常月笙,没有她的宝宝。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失落也在瞬间将她几乎吞没 然后——便是针对斐垣的愤怒。 林语很小心,虽然她有意装穷,但因为周围的邻居年龄普遍偏大,山寨货又多,没几个人能认出真假,哪怕有人认出了她穿的是牌子货,她一句“啊?我不知道,这件衣服只要一百就买下来了”就能应付过去。 所以她甚至是有恃无恐的,遇见季妈妈的前几次,都是她比较低调的时候,衣服不过千,鞋子不过万。就这样,季妈妈的探究她也没当一回事。 这个有些破败又穷酸,但对着价值不菲的房子,她是不让人其他人进的,哪怕是关系处得好的邻居也不让。 借口也是现成的,她一个单亲又单身的母亲,男的进来进去有闲话,女的则是“家里乱不好意思见人”。加上她又将自己塑造成了忙于房租生活的劳累形象,自然之有她去别人家,没有别人来她家的理由。 “斐垣!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我不是说了吗?!你一个人在家很危险,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都不能放人进来!你怎么就是记不住?!”林语冷静了一下,压着怒火低吼。 “对不起,但季阿姨——” “不要和我顶嘴!”林语恶狠狠地瞪着他,“斐垣,不要和我顶嘴!” 她的愤怒从重复着的咆哮中就得以窥得一二。 “……”季淙茗和季妈妈同时被这暴怒的吼声吓住了,睁着眼睛白着脸,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对不起!”斐垣低着头,努力让自己的眼泪不流出来。 他感到了一股让他爆炸成分子、粒子乃至是空气的耻辱。被林语打骂,他已经习惯了,但在别人面前被骂,这不是第一次,但却是最让他难受的一次。 别看我……求你们——别看我! “……”季妈妈呆住了,连季淙茗都被吓到了。过了好一会儿,季淙茗才把目光愣愣地投向斐垣,跳下沙发想要跑去抱住他,但季妈妈拉住了他,并且捂住了他的眼睛和耳朵。 季妈妈强自定了定心神:“斐垣妈妈,抱歉,是我自作主张让他把我带进来的。真是抱歉。”季妈妈没想过事态会发展成这个样子,刚才打好的腹稿也瞬间消失了个干净。 “林女士,我们同姓林,是本家,我就厚着脸皮跟你攀点关系吧。”林语深吸了一口气,穿上那双看起来平平无奇但至少五千块钱的拖鞋,施施然地走到季妈妈的面前,“斐垣呢,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但您不是孩子吧?一个小孩一个人待在家,有多危险你不能想象吗?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他要是养成习惯,什么人都往里放,遇到坏人了怎么办?!” “我就斐垣这么一个孩子,他比我的命还重要,我承担不起任何失去他的可能。你也是孩子的母亲,您能理解我的心情吗?” 林语盯着季妈妈的眼睛慢慢地说道。 季妈妈直觉她这话不对。虽然事出突然,且她并不了解林语,但她不是瞎子也不是傻子——林语根本不是因为这个才大发雷霆的,她也不把斐垣看成是她命那么重要。 可知道又有什么用呢?她能说什么呢?季妈妈却找不到任何角度来反击。 尤其斐垣在这里,很多事情她连开口都不敢。 斐垣认为林语爱他,那就爱他吧。 他不能再被推翻点什么了。 但不从这里反驳,那要怎么办? 季妈妈讲究以和为贵,几乎没和人红过脸,家里条件又好,哪怕是几个富家太太间有口角,也都是和和气气的,哪遇过这样的架势?瞬间就成了哑巴。 “是,这一点是我考虑的不周到,但是——” “林女士,很晚了,斐垣也该睡觉了。我们家斐垣和您的儿子不同。他的小学远,要早起一个小时敢公交,没有睡懒觉更没有司机接送能在车上补觉的条件。”林语毫不留情地下了逐客令。 季妈妈的视线不敢往斐垣那边飘去,就怕自己的视线会给他更大的伤害。 “和我想你谈谈,很重要的事情。”季妈妈干巴巴地说。 林语只是喊:“斐垣,去洗漱!” 不敢有任何耽误,斐垣立刻就跑进了厨房,因为右脚上那只从三分之一处快折断的拖鞋,他的背影很滑稽,看着像是短了一截脚,笨拙又小心。 且快。 他想离开这个让人窒息的客厅。 季妈妈也窒息了,她没动,捂着季淙茗眼睛耳朵的手微微发着抖。 “妈妈……”季淙茗不懂发生了什么,但大人间的争执让他觉得情况有些不妙,惶恐而害怕。还担心斐垣。 他细嫩的小手扒在季妈妈捂着他眼睛的手上,满是惶恐无措。 季妈妈深吸了一口气,拍了拍季淙茗的后背:“斐垣妈妈,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和你说。” 季妈妈拿起了包,让季淙茗乖乖在这里坐着等,她站起来,带着一点强势的神态对着林语说道:“我们出去好好谈谈吧。” 林语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儿,脸上的假笑消失了个干净:“谈完了,你快带着你的儿子走。”她几乎是在用眼睛恶狠狠地剐着季妈妈。 好运的女人!好运的花瓶!好运的贱人!!! 季妈妈和林语开门出去,到走廊里去谈,季淙茗一看两个妈妈都走了,一下就跳下了沙发跑到厨房里去。 “斐垣,斐垣,对不起——”季淙茗紧紧地抱住了斐垣,一边哭一边道歉,“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斐垣感受着后面传来的温度和柔软,本以为不会出现的委屈涌了上来,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挂。 “不是你的错,为什么道歉?”斐垣哭了一会儿问,他挣开季淙茗的手,转身回抱住他,小但已经粗糙的手在他的背后拍了拍,“好了,不许哭了,你是爱哭鬼吗?” “对不起……”斐垣越是这么说,季淙茗就越难受得厉害,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想哭,为什么要哭,为什么难受,但他就是难受。 斐垣用手臂划拉了两下眼睛,就当擦干泪了,然后用轻轻地用手指把季淙茗脸上的泪擦去:“季淙茗,你笑起来最好看了,我最喜欢你笑起来的样子了。我不哭,你笑给我看好不好?”斐垣努力地想要露出笑容,但抖动的身体却将季淙茗也带得颤抖了起来。 提昂到斐垣的话,季淙茗就笑开了,眉眼弯弯,温柔又耀眼。因为刚哭过,脸上还带着水汽,像极了雨过天晴后的温柔。 他想让斐垣高兴一点。什么都好,斐垣,你要高兴一点呀! 斐垣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但没过两秒,门外就传来林语歇斯底里的嘶吼:“你要抢走我儿子吗?!你都有两个孩子了!为什么还要抢我的斐垣?!你都有那么多了?!为什么还要拿走我唯一的东西?!” 季妈妈都快懵了,她刚想说“你误会了”,头皮便传来了一阵疼痛,耳边是林语大吼大叫的愤怒。 “我不会给你的!你做梦!斐垣是我的孩子!我是不会把他交给你的!” 林语的声音又尖有利,老小区的隔音并没有多好,八点正是一家几口吃完饭围着电视看电视剧的声音,听到动静,好些人都开了门探头探脑地往这里看。 可能是担心林语出事,也可能是闲着无聊想看好戏,但不管怎么说,走廊里的人一下就多了起来。 “你听我解释啊!斐垣拿了省一等奖,这证明他有天赋,只要稍加培养,他啊啊——” 林语却没有听她的意思,一直一边哭一边在她身上抓拧着:“你这种一个包就几百万的富太太懂什么?!你知道培养班多贵吗?!一个月几万,你是逼着我去死啊?!” “是!他是有天赋!他是厉害!但谁让他摊上了我这么个妈?!一个月几万?!我有两个肾都不够他学两个月的!你是要让我去死吗?!” 季淙茗和斐垣听到声音,小心翼翼地打开了一条门缝往外看,然后就呆住了。 林语很吓人,两眼赤红,揪着季妈妈的头发将她压在地上挥着拳头就往她身上打。季妈妈都被懵了,哪里见过这种架势,一开始就没准备,之后更是被压着打。 季淙茗一看眼睛都红了,鞋也没穿,挥着拳头就冲了上去:“你放开我妈妈!放开她!!!”他的手小,拳头却很有力,一下打再林语的身上,几乎让她有了一种身体要裂开的错觉。 斐垣也懵了,什么也来不及想,连忙也冲了上去。 “妈妈,妈妈……”斐垣茫然地抱着林语的手,因为瘦和惊讶,黑色的眼睛越发显得硕大。 “养不熟的白眼狼!” 林语甩手在他脸上就打了一巴掌,狠狠地将他打得摔在地上,脑子嗡嗡作响,哭声、喊声、愤怒的嘶吼声……什么也听不见了。 “坏人!”季淙茗恨恨地瞪住了她,“不准你打我妈妈!不准你打斐垣!警察叔叔会把你抓走的!你是坏人!坏人!” “小崽子你——” 林语的怒吼声在季淙茗的怒视下猛的消了身,虽然比不过男人,但成年女性占了极大优势的身体在那样的眼神里猛地一颤,愣住了。 就是这么一愣神,围观的人反应过来了,一下涌了过来将她离开。 “斐垣他.妈斐垣他.妈,别打了,打出问题要出事的!” “斐垣妈斐垣妈,冷静一点啊,孩子看着呢!” “有什么事情坐下来说,坐下来,我们替你主持公道,好好说,慢慢来……” “……”邻居们七嘴八舌的劝着,而季妈妈那边却只有季淙茗扶着她。 季淙茗还想去扶斐垣,但得救了的季妈妈却心有余悸后怕又痛苦地将季淙茗抱住了。 “茗茗,茗宝,你没事吧?茗宝,是妈妈不好,不怕了,不怕了,没事的,妈妈没事的……”季妈妈嘴里说着安慰的话,但身体和带着哭腔的声音怎么怎么也停止不了颤抖。 “妈妈……斐垣……”季淙茗哭得眼睛都睁不开,他被季妈妈抱在怀里,手却往倒在地上空洞着眼睛的斐垣那里伸去。 “别怕别怕,妈妈没事……”季妈妈忍着疼,抱着季淙茗安慰,“妈妈不疼,茗宝别怕,别怕……”她自己都想哭,但儿子在身边,她必须是坚强又抗揍一点感觉都不会有的铁人。 “妈妈……斐垣他、斐垣他……”快去救救斐垣呀……快去看看斐垣呀……斐垣受伤了,斐垣受伤了啊! “别怕!别怕,没事的!没事的……”季妈妈死死地抱住他,不知道是在安慰他,还是说给自己听。 “斐垣……斐垣……”季淙茗既不愿意推开妈妈,又为倒在地上的小伙伴担忧着,赤红着眼睛像一头困兽痛苦又无能为力。 丝丝白色的丝线从他身上飘出,晃晃悠悠,像是马上就要断掉似的,一点点地挪向斐垣那副小而瘦的身体。 斐垣只觉得眼前一片眩晕,世界是五颜六色的,扭曲而斑驳的,耳朵里充斥着杂乱不堪的声波。撞在地上的脑袋疼得几乎没了知觉,他茫然又无措地看着雾蒙蒙的天花板,意识好像渐渐飘远了,又好像雾气一样地散开了。 “斐垣——” 痛苦的悲鸣破开了那阵浓重的雾气,跟着雾气准备一起散去的身体好像又停下了动作,斐垣能感到好像有什么东西把他拉了回来,但从哪里拉回来呢?又拉到哪里去呢? 斐垣不知道。 “你别哭呀……”斐垣喃喃地说着,然后慢腾腾从地上坐了起来。 “哇——”季淙茗看着斐垣从地上爬起来,不再是一具什么也没有的空壳,这才猛地大哭了出声,搂着妈妈的脖子,紧紧的。 斐垣坐了起来,但混沌的大脑依然迟钝,慢腾腾的,他想起了刚才发生的事情,然后便傻了,愧疚和害怕占据了他全部的心神,只会傻呆呆地在那里坐着。 一通的混乱后,这个不知道是寒酸还是什么的家里,迎来了从入住以来人数最多的客人。 季妈妈给季爸爸打了电话,但他往这边赶还需要时间,好在下面有一直在等着的司机,接到电话,魂都要吓没了,以最快的速度就往上冲。 站在林语那边的街坊虽然多,但狼狈的季妈妈一看就是有钱人,也不敢多太过欺负,总要顾忌着点的。 季妈妈原本下意识地是想要报警的,但又想到斐垣那个可怜的孩子……季妈妈怕林语出来后把气发泄在斐垣的身上,瞬间没了那个心思。 季妈妈抱着季淙茗,狼狈地坐在沙发上,林语则是捂着脸一直哭,几个平时关系近的邻居安慰着她,大部分都是同龄的女人。 居委会主任正好就是楼上的,这会儿一脸严肃地坐在两边的中间。 常月笙满是黏腻冷汗的手心在季淙茗的眼睛上盖着,被林语的咄咄逼人逼得步步后退的常月笙没有注意到季淙茗苍白的脸色,他恹恹地靠在母亲的怀里,眼皮耷拉着,呼吸平稳,但身体却越发得绵软。 “怎么就抢孩子了?!这年头贩卖人口可是犯法的!”林语在被拉开后,嘴里喊着的就是“抢孩子、买孩子、强买强卖”之类的话,居委会主任肯定是要从这里开始问的。毕竟是这么大的事情。 季妈妈委屈道:“我没有!我就是和她说了一下斐垣以后的事情!” “那用得着你说吗?!我是孩子妈!斐垣要你一个外人操心吗?!你算是个什么东西!”林语一副激动得随时要冲上去和她拼命的样子。 “我也没让你必须听我的啊!我就是给你提一个意见!你听过后,要不要是你自己的事!”季妈妈也冷静不下来了,她抹着眼泪,一边哭一边气,脸都要憋红了,“我好声好气地跟你说,不想听不停就好了,你动手打人算是怎么一回事?你这样是犯法的你知道吗?!” 林语一听就更来气了,季妈妈这副样子让她回忆起了很不好的往事,虽然不是一个脾气,但季妈妈和常月笙如出一辙的居高临下,对她来说是一样的。 林语尖叫着,半是演戏,半是真情流露地尖叫着:“你报警啊!你报警啊!你有本事报警啊!你有钱!你有本事!把我拉去枪毙也是可以的!反正你有钱!” 季妈妈也尖叫着:“你怎么一点道理都不讲啊!你是疯子吗?!” “是!我是疯子!那你把我这个疯子抓起来啊!” 眼看着两人要吵起来了,居委会的主任连忙大喊:“行了!都安静!” 他先看向季妈妈,准备从“建议”开始下手:“你都提了什么?” 季妈妈深吸一口气,尽量冷静而克制的说:“斐垣在围棋大赛上拿了金奖,他之前从来只是自学都能第一名,就证明他有这个天赋,你该替他多考虑考虑。”季妈妈后面句话,是看着林语说的。 “金奖”和“第一名”的字眼让人听了下意识就震惊了一下,不明觉厉,心一下子就往季妈妈那边偏去了。 林语在听到常月笙对她说斐垣天赋出众的那一刻,心里有那么一瞬间的慌乱,父母都是望子成龙的,她的人设一直都是“爱子如命”的好母亲,辛苦但只要斐垣能好,她就觉得什么都是值得的。 但斐垣怎么能成材呢?!他怎么可以成材呢?! 只一瞬间,林语就冷静了下来。这个办法无法解决,那就转移注意力,提出新的问题就好了。 林语却是冷笑:“那你怎么不说高考照样重要呢?!我培养他上清华北大浙大复旦不行吗?!一个月几万?我看你就是想借着这个把斐垣从我身边抢走!”只要咬死季妈妈是来抢孩子的,她就能赢。 一个将孩子视为比自己生命更重要的母亲,做出什么偏激的事情都是有可能的,是正常的。 听了林语的话,居委会主任更懵了:“什么几万?” 林语指着季妈妈愤愤地说:“她要给我介绍几万一个月的围棋班!” 邻居咋舌,几乎是目瞪口呆:“几万一个月?这是镶金的啊!” 季妈妈虽然有钱,但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她也知道一个月几万对普通家庭来说是个很大的负担,但这些钱对林语来说不算什么啊。少买几双鞋子,不就出来了吗? “几万一个月是行业内的正常价格,几千块钱的兴趣班和正规的——” “你就是想用钱把斐垣从我的身边抢走!”林语尖叫着打断了常月笙的话,“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啊!” “斐垣妈妈!”林语的“爱子心切”和“弱者”身份虽然能戳中旁观者的那颗怜悯心,但一直听她尖利又刺耳的尖叫也是痛苦的,“你冷静一点!先听她怎么说!不管她说什么,既然是和你家斐垣有关系的,但就是要你最后出来下决定的,你急什么?!” 居委会主任虽然看着是在斥责林语,但却也是一个保证。 林语安静了下来,只会那双布满了红血丝的眼睛依然死死地瞪着常月笙。 常月笙深吸了一口气,眼泪就在眼睛里打转,但她必须要挺住。 斐垣的年龄,如果说要走上职业道路的话,实际上已经是晚了的。但天赋就是这么神奇的东西,半决赛里,斐垣打败的那个小姑娘就是九岁就入段,履历漂亮得一塌糊涂,才十岁就已经拿好几个冠军的选手。 斐垣能吃苦,而且有天分。围棋也不是只出不进的东西,十一二岁的选手靠着加个俱乐部,靠着基本工资和奖金养活自己,甚至养活一家人都很常见。 斐垣不怕苦,也不缺天赋,他现在欠缺的就是系统正规的训练和大量的对战。 棋手吃的是青春饭,但不代表过了二十多岁的黄金期后就只能沉寂下去了,之后再参加比赛,做国手当教练或是再转行当围棋老师也可以。或是再继续读书深造也一点问题都没有。 多一个选择。 这是季妈妈为斐垣考虑的。 当棋手并不代表着放弃其他的一切,当走这条路的话,斐垣的人生可能有更多的选择。 斐垣很喜欢围棋,打心底喜欢。 有天赋,有条件,为什么不试试呢? 季妈妈一开始觉得,这个对林语来说可能是负担,毕竟从无到有培养一个棋手真的是需要金钱和精力的。但看到林语买的那些奢侈品后,她就坚定了起来。不过是几双鞋、一个包、一瓶香水的事情。 不过就是这些,但换来的,是斐垣的人生。 ——是一个孩子的人生啊! 原本只是准备提一嘴的心态在看到斐垣的居住环境后,立刻就坚定了起来。 斐垣不能这么下去,他不能被他那个自私自利又装模作样的母亲毁掉! 季淙茗能开朗,季妈妈觉得,那是和斐垣脱不开关系的。只是钱罢了,怎么都比不上一个孩子的光明未来。 哪怕只是一个和季淙茗完全搭不上边的孩子,她都舍不得让这么好的孩子就这样在这样的环境里蹉跎下去。 季妈妈想到斐垣连三餐营养都不能保证的样子,甚至还提出,可以资助。她可以出钱资助,就当是对斐垣的感谢。 季妈妈觉得,林语不对孩子好,是因为要把钱花在自己的身上,那她来付钱吧。只是一点钱罢了,但一个孩子的人生,是多少钱也换不来的。 斐垣该有更加广阔的未来。 季妈妈还提林语的“一毛不拔”找了一个借口——如果是觉得自尊心过不去,那也可以打借条,现在这些钱看着很多,但等斐垣真的出息了,根本不值一提。 但她才将话说完,林语就像疯了一样朝她扑来。 季妈妈原以为林语是不会拒绝的。 哪怕不爱斐垣,也会爱钱吧?斐垣出息了,能给她挣钱,难道不好吗? 但季妈妈不知道的是,恰恰是“斐垣出息”戳中了林语的雷点。 林语对斐垣的感情很复杂。她希望斐垣优秀,这样才能刺痛常月笙,才能让斐垣和常月笙势均力敌杀个你死我活,才能证明她——林语是最优秀的。但她也不喜欢斐垣出息,他出息了,会让林语嫉妒! 贱人生的杂种,就该一辈子在土里刨食! 林语在听到“金奖”“天赋”“很多人招揽”“有很多俱乐部有意向”“省队教练抛出橄榄枝”的时候,她脑中的有一根弦就崩掉了。 季妈妈越是喋喋不休地夸,林语的心就沉得越厉害。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常月笙什么都有!她什么都有!为什么连她的种也什么都有! 天赋!天赋!天赋!运气!运气!运气!她努力了这么久,还是比不过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吗?! 不、她不允许! 季妈妈有条有理的分析让邻居听了也忍不住点头。忽略一开始需要投入的钱后,职业棋手的未来听起来美好得一塌糊涂。这年头家里有孩子的谁不想让孩子出息?月薪几千,一节补习课都要一两百的班几节几节地上,大家都要咬牙供着孩子。 钱,这东西难挣,但不是没有。但天赋这东西说没有,那是真没有,求都求不来的! 职业棋手听着让人不太懂,但说到运动员就懂了。进省队,然后再进国家队,之后就是国家包揽了。这不就是公家饭嘛!家长要死要活地逼着孩子考公考编,不就是为了这个。 邻居们的心已经动摇了,而且季妈妈看着就是有钱人,听她说“资助”,都恨不得是自己家的小孩被资助。 “你安得什么心?!”林语的眼睛赤红,恶狠狠地眼神几乎要将季妈妈烧死,“谁信你有这么好心!一年几十万给一个陌生人!你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吗?!你认为自己很善良吗?!不!你就是想骗走我的斐垣!你就是要抢我的孩子!” “我没有,我只是——” “那你说!你想干什么?!你这么好心!怎么不给每个小孩都分个几十万呢?!你就是想用钱收买我的斐垣!你就是想把孩子从我的身边抢走!” 恶意是没有理由的,善良也没有。但善良更容易被质疑。 林语的反应虽然大,但不是不能理解。她只有斐垣了,斐垣是她的命。 不管真相怎么样,在别人眼中,这是“事实”就够了。 林语很可怜,死了老公,被婆婆赶走,一个人磕磕碰碰地把孩子养到这么大不容易。 人的同理心都是往弱者那边偏的。 林语在他们眼中,毫无疑问就是弱者。 林语越是歇斯底里,他们就越觉得她可怜。 太在意了,如果不在意斐垣,谁能舍得那几十万呢? 人的本质就是墙头草,齐刷刷地,因为同情,也因为心里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嫉妒,胜利的天平又回到了林语一方。 白送钱都不要,傻子吧!但这样才好!凭什么你这么幸运,儿子有天赋,还有人愿意给钱资助呢? 等季爸爸接到电话,什么也顾不上就火急火燎地往这里赶。从电梯里跑出来,刚入眼的就是蹲在家门口,抱着自己的腿一动不动,呆呆傻傻的斐垣。他还来不及问情况,门就开了,几十斤厚重的防盗门眼看着就要拍到斐垣单薄的身上,季爸爸下意识就是一把拉起了斐垣。 斐垣就坐在门口,门一开就先得把他给撞开。 因为林语和季妈妈的拉扯,斐垣既不是主角,人又小,一下就被忽略过去了,连进没进家门都不没人留心。 “怎么了?”电话里没讲明白事情的全部经过,他到现在都还是懵的。 他只是下意识不想让和自己一般大的孩子被门撞,但落在别人的眼里,就成了别有深意。 “你想干什么?!放开我的孩子!” 林语一边尖叫着,一边将季妈妈推了出去,一直都是富太太的季妈妈经过这么一通折腾早就累了,没一点防备,就往前摔去,季爸爸吓得心脏都要停止了,连忙上去接自己的爱人。 “你干什么?!”老婆满身狼狈,见面就是这么大礼包,换个男人都接受不了,季爸爸出奇的愤怒,但理智还在。严厉的视线落在林语的身上,他质问道,“你要做什么?!” 林语瞬间就崩溃了。 为什么?!世界上为什么有那么多的不公平?!有的人什么都有,而她什么都没有!就因为她运气差吗?!就因为她生在一个穷困的家庭,所以活该什么都没有吗?! 凭什么?!凭什么! 有的人什么都有,而她什么都没有! 为什么只有我这么可怜呢?为什么受到命运磋磨的,就只有我呢! “抢孩子啦!抢孩子啦——”林语恶狠狠地瞪着季妈妈,凄厉得好像能哭出血来,“你们一定要逼死我才甘心吗?!” 季爸爸被突然起来的倒打一耙给吓懵了:“你别乱说,我什么时候要抢你孩子了?” “斐垣!”林语死死地盯住了斐垣,“你就这么贱吗?!别人给你漏点好处,漏一点他们不要的垃圾,你就看他们有钱,就跟他们走了!就不要我了是不是?!” 木木愣愣的斐垣像是现在才回了魂,但依然迟钝,他恍恍惚惚地晃着脑袋,摇摇晃晃地朝着林语走去。 林语却一脚踢在他的肚子上将他踢开:“见钱眼开的下贱东西!连你都不要我了是不是?!” 斐垣摔在地上,肚子上被踹的疼痛一股一股涌到全身,他疼,但他更怕。 “斐垣哇啊啊啊——”好久没有半点动静的季淙茗猛地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声。 “妈妈……妈妈我错了……”斐垣手脚并用地爬向林语,抱住她的腿,惶恐地挂着满眼眶的泪水叮嘱她,“妈妈,我错了,对不起。” 林语却又是抬起脚,晃了晃,像是要将他甩开:“你就是个小白眼狼!” 斐垣害怕极了。 季爸爸看不下去,抱起儿子按着他的后脑勺用身体遮住了他的眼睛:“他是你儿子,你怎么这么打他?!” “儿子?”林语神经质地笑了起来,“他都要喊你们爸妈了,又哪里是我儿子呢?!” 第79章 “妈妈……”斐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有限的脑容量不足以支撑这件发生得让大人都有些措手不及的混乱。 “你还知道我是你.妈啊?!你不是都要跟着别人跑了吗?!你怎么还舍得跟着我这个又穷又可怜的妈啊!” “你够了!”季爸爸听不下去了,厉声想要将她打断。 但林语却用比他更大的声音吼了回去:“滚!!!!!” “你们真当他是你们儿子啦?!做梦!我告诉你们!你们做梦!!!!你们做梦!!!!!!!!” 林语尖利的声音几乎要将人的耳膜都给刺破,她几乎癫狂要跳脚喊着:“斐垣,你做梦!!!!!!!!” 贱种!!!!我怎么可能会让你过得那么轻松呢?!!!!你怎么可能什么都能得到呢?!!!! “你们都做梦!!!!!” 不光是季淙茗三口被吓住了,来调和拉架的邻居和居委会主任都吓愣了。 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走走走,都走!”居委会主任怕刺激到林语,毫不留情面地开始赶人。 “林语,你别怕,斐垣是你的儿子,他谁也抢不走,你放心,叔给你下保证了!”居委会主任严肃又认真地对着林语说道。 林语过了好一会儿,才捂着自己的脸哭了出来:“我的……斐垣,是我的……”我怎么可能会放走你呢?为什么可能会让你的人生有超出我意料之外的事情呢?我怎么可能…… 让你们如愿呢? “斐垣——”季淙茗声嘶力竭地哭着想要往斐垣那里跑去,但被季爸爸强壮有力的胳膊死死钳住。 季淙茗的小手在爸爸的胳膊上又抓又挠,想要挣脱开禁锢往斐垣的方向冲去。 斐垣会死的!斐垣会死的啊—— “爸爸,放开我,求你了!” 瘦弱可怜得像是流浪幼猫的斐垣、哭得满脸是水声嘶力竭的儿子,还有狼狈凄惨的爱人……季爸爸的心像是被放在洗衣机里滚上了几百圈似的难受,但他看着已经歇斯底里的林语,捞起季淙茗,拉着爱人转身就走。 林语不能再受任何刺激了,他们再被闹腾不过也就是心累,但斐垣不同。 他是——林语的儿子。 他们越刺激林语,只能越让斐垣受气。 季淙茗哪里懂这个,他只知道爸爸站到了坏蛋阿姨那一边,要把他和斐垣分开,要让斐垣去死了。 “斐垣——斐垣——斐垣——”季淙茗双手双脚一起挣扎着,像一只马上就要死亡的八爪鱼那样,挣扎得季爸爸这个成年男都要抱不动他了。 一个不留神,季淙茗从季爸爸的怀里掉下去,摔在地上,季爸爸和季妈妈心脏都要被他吓得骤停了,但季淙茗却跟没事人似的从地上爬了起来,飞快地往斐垣那里跑去。 “季淙茗……”斐垣喃喃地叫着他。 “斐——” “啪——” 季淙茗猛地停下了脚步,慌乱地跑来准备抓他的三个大人也僵硬地停在了原地。 浓重的红色从他的嘴角溢出,斐垣木愣愣地抬头,呆呆地说:“对不起,妈妈……” 大喘了两口气,季爸爸才说:“小陈,帮我抓着他的脚!” 季淙茗没再挣扎,他只是哭,咬着唇,死死地瞪着林语,什么声音也没法出来。 季爸爸抱着哭得几乎喘不过气的季淙茗,一边揽着浑身无力的妻子回到车上。 “小陈,今天你也累了一天了,这里交给我就行了。”季爸爸打发走小陈,又强撑起笑容,回到车上。 “没事了,没事了……”他搂着妻子儿子低声安慰着。 好半天,车子里只剩哭声和喘气声。 季淙茗的哭声,季妈妈的哭声。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她只是想帮帮斐垣,只是想要帮帮他。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呢? “你没错,你没有错,茗宝也没错,你们没错。是我不好,是我没陪在你们的身边,怪我,是该怪我的……”季爸爸低声安慰着两个几乎哭得要背过气的宝贝,同时斐垣那张满是绝望的脸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林语……会打他吗? 这个答案几乎是肯定的。 季爸爸强迫自己不要想下去,但又不敢不想下去。 “斐垣……他会死吗?”季淙茗哭了好久之后,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看着爸爸,认真地询问,“是我害了他,对吗?” “咔……”沉重的防盗门被关上,斐垣苍白着脸垂下脑袋,像一个死人似的一动不动。 最后一个人走了后,林语再也无法强撑,她太累了。为了避免遇见熟人,她去的是城市另一边高档商业区的美容院,坐了将近一小时的出租车回来,她已经很累了,又是应对又是厮打,她的体力有些撑不住了。 “妈妈……”斐垣小心翼翼地靠近林语,看着疲惫的样子担心地看着他。 “斐垣。”林语对着他招招手,示意他靠近一点,然后一个巴掌就甩了过去。 三个巴掌印盖在他小小的脸上,斐垣却像是什么痛也感觉不到似的,带着哭腔,但又十分清晰地吐着字:“对不起,妈妈,是我不好。” 刚做过美甲的长指甲在撕扯中什么损坏也没有,四根指头上的坚硬划过他的脸蛋,很轻。 但林语的力气再小也是一个成年人,尖利的指甲在他的脸上只是蹭过,娇嫩的小孩皮肤上立刻就多出了四道渗血的伤口。 和之前的八道划痕混在一起,立刻就成了小猫脸。 斐垣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天旋地转地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要吐出来了。 但他没有,他只是小声地问林语:“妈妈,要不要喝水?”妈妈太累了,喝点水吧,喝点水就好了。 林语笑吟吟地伸手掐住了斐垣的脖子,细嫩的小脖子,只需要一只手就能毫不费力地掐全了。 斐垣痛苦地张着嘴,鼻子嘴巴一起用力,却还是什么空气也呼吸不到。 林语畅快地看着在自己手里挣扎,生或是死全在她一念之间的小东西。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斐垣的挣扎小了下去,眼皮耷拉了下来,身体了软了下去,林语这才施施然地松开了手。 “斐垣,你逃不开的,别想逃,你是我的!”斐垣摔在地上猛烈地咳嗽了起来,身体颤抖不止,大脑一片空白。 林语站了起来,走去厨房,倒了两杯水,自己拿了一杯,然后又端一杯歪腰放到斐垣的面前:“喝吧。” 斐垣的身体颤抖了一下,二话不说,往自己的嘴里灌了进去。 林语捧着杯子,轻轻地吹着热气,然后看着那个小崽子因为热水将脸扭成了一团。 林语很高兴,她是真的高兴。斐垣自学围棋的事情,她是真的一点也不知道。 如果不是季妈妈说的话,她还要被蒙在鼓里过久? 幸好,幸好带着斐垣去比赛的是她。幸好,她是个好心泛滥的滥好人。 幸好,事情还在可以挽回的地步。 幸好,斐垣还能长成优秀的大人,还是她可以轻易而举操纵的提线小木偶。 对,小木偶!她的小木偶! 林语是真的高兴,笑吟吟地看着他将一杯不知道多少度的热水喝完,才开口说:“我听说,你拿了第一名?” “真是可怜啊,我明明你是妈妈,却是最后一个才知道的。”林语慢慢悠悠地说,“去把奖杯、奖牌、证书、奖金,什么都拿过来。” 斐垣忙不迭地就去了。 他生不出任何反抗或是迟疑的心。原谅他,快原谅他! 如果不能被原谅的话…… 我就没有妈妈了。 林语没说过不要他的话,但斐垣敏锐地感觉到,如果自己不做点什么的话—— 他真的要被丢掉了。 别把我丢掉,我会很乖的,我会听话的。 所以,别丢掉我。 被丢掉的话—— 就只能和流浪的小狗一样,去垃圾桶里翻吃的了。 我不想……我不想当睡在垃圾桶里的小狗。 我不想离开妈妈。 所以,别把我丢开,别丢掉我。 求你了…… ——妈妈那么爱我,她也不能离开我的! ——才怪! 好的,坏的,记忆一股脑地涌了上来,斐垣放下吃得连汤都不剩的一次性饭盒,将筷子袋子什么的分好类丢进垃圾桶。 “我们见个面吧,斐程峰。” 到最后,梦想基金会的牛肉粉也只实现了一次。第一名的奖金有五千块钱,第二名的奖金有三千块钱,斐垣和季淙茗的梦想基金会里,按照约定,多了七百二十七,然而,他们的愿望清单到了牛肉粉,就戛然而止了。 在香喷喷的粉丝吃到吃到嘴之前,就断了。 林语砸了他的奖杯,撕了他的奖状,扔了他的书和棋,拿走了所有的钱,并当着他的面,将梦想基金会的账本烧了个干净,将愿望清单烧了个干净。 斐垣再也没有见过季淙茗。 他背着林语偷偷翻遍了小区附近的所有垃圾桶,然后在他和季淙茗常坐的那个长椅下发现了奖牌和一张写满了对不起纸条。 从此,他们便再也没见过。 明明曾经是那样鲜明的记忆,为什么会忘记呢? ——因为很痛苦。 那么温柔的季阿姨,离开的时候满身狼狈。 那么好的季淙茗,离开的时候痛苦得几乎要死去。 都是我的错,对不起。 所以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季淙茗大概是愧疚的,他觉得,那天会演变成那样的结局,都是他的错。 季妈妈大概也是愧疚的,她觉得,如果她不贸贸然像林语提出那样的建议就好了,是她太过高傲,反而办了错事。 季爸爸大概也是愧疚的,他愧疚没能在遇到事情的时候做好后盾没能给季妈妈和季淙茗遮风挡雨。 季爸爸后面有再找过林语一次,斐垣记得他是来道歉的,一米八的个子将腰弯下去,瞬间比林语还要矮得多得多,他请林语原谅他妻子和孩子的无礼。 只字不敢提斐垣,就怕让林语误会。 林语接受了他的道歉,然后让他滚。 事情便到此结束了。 ——他的人生,也在那里结束了。 忘记季淙茗,忘记一切,我只是——妈妈听话懂事的儿子——我是她的命,不可以离开她的——我离开的话,妈妈会死的。 只是这样麻痹自己,只能这样催眠自己。 ——不这样的话,我就没办法活下来了。 坨成一团的粉丝除了口感便差外,总得来说,味道还是好的,一如当年的好吃。 “是你在那枚金牌上动了什么手脚吗?” 焦灼得连空气也是扭曲的小公园里,没有半点动静。 斐程峰接到斐垣电话的时候,先是一愣,然后便是狂喜。 慈父心爆发的斐程峰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和斐垣见面了。 他立刻给自己的办公室去了一个命令:“我的下午有安排吗?腾出来。” 斐程峰喜欢斐垣,打第一眼见到他就喜欢。 那张和他有着三分像的脸让他看得很是喜欢熟悉。那天,斐程峰和常月笙正开着会,接到医院那边打来的电话心脏都要停止了。 和常月笙的惶恐害怕不同,他是极度的兴奋。 终于死了,终于要死了。压迫奴役着他的斐睿安要死了,把斐睿安当命.根子看待的常月笙应该也不远了。 他要解脱了,马上就要从这样痛苦而悲惨的命运中解脱出来了! 天知道他那装出来的担忧里蕴含着多少的兴奋和激动?! ——结果只是一场空欢喜。 可惜啊,就是可惜了,太可惜了!斐睿安竟然只是一点蹭破皮连红药水都可以不抹的小伤。 常月笙担心救了斐睿安的恩人,提出说要去看看他,斐程峰一脸“应该的应该的”地应下,心里却对这不长眼救了斐睿安的惹祸精暗恨不已。 但到了病房前,就什么也不剩下了。 斐垣长得三分像斐程峰,三分像常月笙,遗传得很好,虽然因为瘦弱不然让人一眼看出和自己相像的地方,但却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也可能是那种血缘冥冥之中的感应,让他几乎一眼就对斐垣产生了好感。 “家属麻烦出去下,病人还没有脱离危险,你们不要站在这里了。”小护士拿着药进来不太高兴地说道。 医院虽然是她控股的,但员工不认识大股东也正常,常月笙没有因为小护士的训斥不满,正想说她们不是家属,就听小护士:“你们这父母这么当的?孩子贫血又营养不.良,工作再忙也要多对孩子上上心才是,行了,要愧疚等他醒了再愧疚,你们赶紧出去吧。” 常月笙的话堵在嗓子眼里说不出来,一想到她的斐睿安从来只会嫌这个不好吃,那个词腻了,营养过剩精力旺盛得像头小牛犊,她对这个躺在病床上几乎和床单融为一体的男孩产生了怜惜。 常月笙和斐程峰安静地退了出来,转头常月笙就吩咐助理:“小陈,医院不是有那种定制的营养餐吗?你让人把他的病例送过去,让营养师照着最好的给他配。” 常月笙又看斐程峰:“行了,走吧,安安该醒了。”斐睿安虽然只是轻伤,但因为惊吓过度,医生给配了一点助眠的要,开了一间最好的vip病房让他好好休息着。 常月笙没把小护士的话放在心上,斐程峰却有些失落地叹了一口气。 刚才小护士的话让他有一种很大的满足感。 如果当年林语能给他生个孩子的话,这会儿应该也有这么大了吧? 林语那姑娘善解人意,不争也不抢,什么事情都以他为先,她生的孩子,应该也是这种软绵绵的性格。要也和她一样,是个女孩就好了。 这个念头在当时仅仅只是一闪而过,他并未多想。 只是因为那莫名的怜惜和一点点的“如果我也有个听话的乖孩子就好了”的寄托,斐程峰偶尔也会去看看斐程峰。 仅仅是看着,斐程峰就能感到一种满足。 是的,满足。 一个温柔贴心的妻子,一个懂事可爱的儿子,而他,就是那个撑起一个家的顶梁柱。 妻子依靠着他,儿子崇拜濡慕着他。 没有比再好不过了。 斐程峰虽然以“视察完顺便看一下”或是“关心儿子救命恩人”的借口去看望斐垣,但常月笙敏锐的直觉告诉他斐程峰有鬼。 斐程峰才不怕,他是真的只是找个寄托慰藉,任凭常月笙再多疑,她能找到什么证据不?颅内高.潮也犯法了吗?那世界上所有的人都被枪毙好了! 两人有过因为这个的口角后,斐程峰越发的肆无忌惮。 然后斐程峰就傻眼了。 常月笙将亲子鉴定报告扔在斐程峰的脸上,脸色阴郁得吓人:“我就说你怎么天天往那跑!斐程峰!你不得好死!” 斐程峰看见那报告,都傻了。 斐程峰年轻的时候飘得厉害,除了林语,他还是有其他几个情.人的,只不过后来翻车,全被常月笙往死了整了,其中最让常月笙恼火的是林语。 常月笙想将斐程峰碎尸万段的心都有了,恶狠狠地让保镖把他绑起来,几乎要把他捅死。 “你不能杀我!你不能这样!你想想安安!你杀了我,安安就会有一个坐牢的母亲,你我名下那些上市公司的股票也会大跌,你要想想安安啊!”这是斐程峰的杀手锏了,虽然多年不用,但对常月笙的效果还是好到不行。 方法不怕老,管用就行。 “你错了。”常月笙冷笑,“我不杀你,化学阉.割听过没?”常月笙和斐程峰的夫妻关系早就实存名亡了。她无法接受背叛的斐程峰,但又追求“完美”的婚姻。这些年,她将斐程峰管得很死,很严,一个女人都不让他碰。 没有可以用的地方,但“有但用不着”和“有但是不能用”的区别还是很大的。 斐程峰听到“化学阉.割”四个字,他几乎是恐惧得省去了用中间的工具,直接进化到“已阉.割”。 “月笙,月笙,你要相信我啊!我是真的不知道!我不知道啊!”斐程峰仓皇无措地扒着常月笙的脚。抬起看着她的眼睛里满是恐惧,“月笙,你知道的,我没那个胆子,我没有的,你不能这样啊!” 他的双手和手脚都被绑了起来,但没关系,他还能像毛毛虫那样扭动着身子向常月笙靠近,他没有一丝尊严地蠕动着,眼里满满的全是求生欲:“月笙,你信我啊!” 常月笙只是笑,那笑恶毒又毫不掩饰嘲讽:“斐程峰,你拿什么觉得,我会再一次傻乎乎地相信你呢?” 常月笙恶狠狠地踩在他的脸上,八厘米的高跟鞋鞋跟就顶在他的脑门,再向下偏移一点,就是他的眼睛。 “你早就没有半点可信度了,半点都没有!” “法律!法律!月笙!你不信我可以!你要相信法律的啊!” 但好在这么多年的求生欲不是白长进,在“公公”的威胁下,斐程峰的脑子以三百六十倍的超高速运转,他仓皇地叫着:“我名下所有的东西全部都会是安安的!我是他爸爸!东西全部都要给他的!你不相信我可以!你得相信法律啊!月笙!” 常月笙勾着艳丽的红.唇问:“是现在就给吗?” 斐程峰立刻点头:“安安成年了,我是爸爸,怎么能不给成年礼物呢?!要给的!要给的!” 常月笙的目的很单纯,就是斐睿安,她一丝一毫都不会让那个该死的私生子从她的宝贝手里把东西抢走!什么都不行! 哪怕是斐睿安不要的垃圾都不会给他! “程峰啊,看你这话说得——非常对呀!”常月笙笑眯眯地抬起了自己的脚,挥手就让人把早就准备好了的一沓足有几十厘米厚的文件堆给他拿了上来。 斐程峰恳求地看着常月笙:“月笙,手……”他动了动自己手,暗示她将自己放了。 常月笙却没有那个准备解开他绳子的意思,更不用说给他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了。 “手不就在那吗?”常月笙凉凉的说,“你还想到哪里去找你的手?” 斐程峰心都凉了,不敢再耽搁,生怕再迟疑一分钟,手也不再是原装的那只了。 斐程峰几乎是以一个毫无尊严,且极其狼狈的姿态,用极其丧权辱人的条约签下了不平等条约,换来了自己继续生存下去的权利。 常月笙是个疯子,毫无理智没有任何道理可讲的疯子。 斐程峰不敢和她对着来,因为那样死的只可能是自己。 但同时,他越发的想念起林语的百依百顺和憧憬起斐垣对他的濡慕来。 垣垣……爸爸爱你呀! 他对斐垣的爱,满溢得几乎连这具躯体都要装不下了。 说要见一面的虽然是斐垣提出的,但地点却是斐程峰来定的。 他选择的地方一如既往地充满了“高格调”,那是一家高档的咖啡厅,装修大气,座位和座位之间看起来是挨着的,但因为有各种各样的小装饰,实际上是隔成了一个又一个半开放的小隔间,私.密.性很好,是一个很适合谈话的地点。 不过离斐垣目前住得酒店有点远。 斐垣从小三轮下来的时候,门口的服务生犹豫地看了他一眼,步升呼哧呼哧地趴在车头喘气,满身都是汗,T恤已经完全变成了透明装。 大街上往这里看得人很多,这让同一时间从豪车上下来的斐程峰感到很没面子。 斐程峰觉得这样很是丢脸,目不斜视地走了进去,只当什么也没看见。 斐垣也没有出声喊住他,大夏天穿着一黑就走进来了。 “先生……”门口的服务生有些为难地叫住了他,正想说什么,身体一僵,眼睁睁地就看着斐垣越过他走了进去,和刚才那个从豪车下来的男人坐到了一张桌子面对面的两个桌子上。 “……”服务生在这里也不是第一天做事了,内心脑补了一场错综复杂的豪门恩怨,将还在半空悬浮的那条腿收了回来。 咖啡厅里的客人不多,尤其里面外面隔断做得好,并没有人知道和他坐在一起的这个年轻人是坐着寒碜又简陋的三轮车来的,这让斐程峰稍稍放松了一些。 “垣垣啊……”斐程峰斟酌了一下语气开口说道,“手头紧就和爸爸说,一次出租车都舍不得坐,这样怎么能让我放心呢?” 服务员端上了两杯咖啡,斐程峰招呼着斐垣:“特意给你点的,怕你喝不惯咖啡,卡布奇诺比较像饮料,先试试?” 斐垣听话地端起了被子,白瓷杯温润的光泽很是可爱漂亮,但他在他苍白手指的映衬下,却显得有些泛黄,白得不正。 “垣垣,你总是爱逞强,但自己的身体是最重要的,是什么也比不过的,对吗?”斐程峰的一颗慈父心根本停不下来,他充满慈爱和怜惜的目光在斐垣的身上停留着,“垣垣,你要对自己好一点啊,做父母的——” “一个多月。”斐垣微微笑了一下,像是有些惊奇,他靠在椅子上,杯子的把在他的手指间晃来晃去,像是随时能从他的手上甩出去摔在地上粉身碎骨似的,“一个多月后,你在来对我去没去考试的这件事进行关心,你不觉得很可笑吗?” 斐垣和斐程峰说的几乎是两个完全不同的话题,但斐垣却不觉得有哪里不对的样子。他笑吟吟地看着斐程峰,笑容清丽且淡雅,和以往阴沉沉或是略显凶狠的表情很不同,将整个五官都给加上了一层滤镜。 那样的表情陌生又熟悉,看得斐程峰心里一跳,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但他并未想太多,十八年来,他确实是没尽到过父亲的责任,斐垣对他有怨气也是正常的。 斐程峰端端正正地坐着,一双深棕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他脸上浓重的倦容遮挡不住,但什么也没有的穷小子能把什么世面都不差的校园女神骗到手,他的样子不会普通。许久未能睡好的不.良影响表现在皮肤上时,就是松弛,但那样的松弛只是让他回到了这个年纪本该有的状态。 斐程峰认认真真地看着斐垣,眼神温柔又慈爱,给够了包容,顺着斐垣的话转了话题:“垣垣,你怨我,那是应该的。我辜负了你十八年的期待,是我不好。我不求能从你那里拿到原谅,你只要再给我一个机会,一个补偿你的机会,好吗?” 斐垣平静的看着他,既不觉得好笑,也不觉得难过。这样的事情,他不是第一次经历了。 斐程峰能忍,十分能忍。斐垣觉得,能忍受得了常月笙、斐睿安和林语的都是能人,斐程峰不仅能忍受,而且一口气忍了三个。这得是多厉害的人才能做到啊!斐程峰不仅做到了,而且平衡得极其微妙。多角关系出现后,他便跟从未出现过一样,从这个乱七八糟的因缘里脱身了。 如果不是林语最后玩脱了,提前把斐垣和常月笙的母子关系说出去,活到最后的,说不定是斐程峰才是。 斐程峰不爱他,他谁也不爱,他只爱他自己。斐垣出现,他会欣喜若狂,只是因为他所经历的僵局需要一个人来打破。斐垣就是一个很好的破冰器。 他关心斐垣,爱护斐垣,帮助斐垣,对斐垣无微不至,说白了就是要将常月笙和斐睿安的注意力转移到斐垣身上。 斐垣能反过来锤死那母子俩是最好的,锤不死也没事,只要斐垣不被锤死,把仇恨值拉的稳稳的斐垣就是舞台上最耀眼的那道光。而他也能在所有人被斐垣吸走注意力后,安安稳稳地在后台享受他的人生。 斐程峰受不了常月笙,他快被她逼疯了,但也舍不得离开她。 常月笙是个掌控欲极强的女人,斐程峰表面上看着风光无限,但常月笙想要掐断他的命脉让他一无所有再简单不过了。每一笔从常月笙那里拿来的钱,他都相应地给出了把柄,让常月笙安心,让她放心。 所以,哪怕是现在他已经完完全全地不指望常月笙就能继续做他的成功人士,他也不敢和常月笙彻底翻脸。 斐程峰是个体面的人,他合该体面,上流社会才是他的栖身之处。他不想某一天,作为成功人士的他失去了他的体面。 所以,他虽然抱歉,但为了他的前途,斐垣只能牺牲了。 斐垣,别怪爸爸。当初没有我,你也不会出生,因为我,你才能来到这个世界。所以,帮帮我吧。 斐程峰狠下心肠,面上的表情却越发的和蔼,他深深的、深深的看着斐垣:“垣垣,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不好。”斐垣躲开了斐程峰伸过来的手,微微叹了一口气。 斐垣站起身,拉了拉衣服,斐垣怜悯的看着斐程峰:“斐程峰,你知道,这么多年,我想了多少次见到你的场景吗?” 一听这话,斐程峰的心里就被一层浓重的疑云给笼罩了,但他却未表现出来,只是脸上浮现出惭愧的神情,沉重得好像自己是多么为这个事压迫自己,承担了多少压力似的。 “是,是我不好。”斐程峰痛苦地闭上了眼,“不管怎么说,这十八年,都是我亏欠了你。”他没有拿“我并不知道有你的存在”作为借口,他只是像一个寻常父亲那样,忏悔而愧疚,声音都微微的哽咽和发颤。 斐垣却是摇摇头:“不不不,不是的,不是那十八年。斐程峰,你误会了,我遗憾的——是你死后的那几年啊!” 斐程峰一愣,因为惊讶,他连闭着眼睛像是强忍着痛苦的表情都维持不住了,瞪着眼睛看着斐垣,似乎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什么“死后”? 斐垣微微睁大了眼睛,比他更惊讶,他苍白修长的手指抚上斐程峰的额头,在他的眉心点了点,冰凉得可怕,让斐程峰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 还没从没头没尾的谈话中缓过神,斐程峰就听到耳边传来斐垣温柔亲昵像是撒娇一般的呢喃声:“你早就死了呀,斐程峰。你忘记了吗?常月笙给了你两千六百二十一刀,你在第两千六百二十刀的时候,就死了。” 斐垣黑色的眼睛里闪着亮光,脸上挂着笑,因为兴奋,脸上都带着晕开的红晕,因为他苍白得过分得皮肤,淡淡的红晕格外显眼,似乎眼白部分都染上了色彩。 “你忘了吗?”斐垣轻轻地问。 斐程峰想呵斥他,让他不要胡闹,但发着抖的身体却怎么也拼凑不出音节。眼前装潢得典雅的咖啡厅似乎已经被一个狭小且破败的实验室覆盖了,脏兮兮手术台的边缘汩汩地滴落着什么粘稠又猩红的东西,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在他的鼻尖蔓延着,他似乎想要睁大眼睛,想要看得更加清楚一些,但伸着脖子向前,视野变天旋地转地绕了一圈。 被血浸泡得猩红、不断往下挂着血的手术刀在占据了他全部的视线,斐程峰惊恐地瞪大了双眼,刚要喊救命,却眼睛察觉不到自己舌头的存在了。 “斐程峰……斐程峰……”常月笙的呢喃又轻又柔,她一声声地喊着斐程峰的名字,一片片地在他的身上片下肉来,“你好狠啊……斐程峰,你好狠啊……斐程峰……” 她的视线一片模糊,眼眶里蓄满的眼泪不断地涌出,但她却舍不得眨眼,她要多看看,她要再多看看斐程峰。 马上,她就再也看不到他了。 “斐程峰,把垣垣还给我,把他还给我。我只有他了,求你了……”她已经疯了。 疯得厉害,但那不重要。 都不重要了。她什么也没有了。 第80章 “斐程峰,去和林语说,去告诉她,你爱我,你要补偿我,你要把名下所有的东西都交给我,斐睿安不会从你这里得到任何东西,你受够了他,你要的是我,心里也是我,懂吗?” 斐垣的低声呢喃像一把刀子似的钻进了斐程峰的耳朵,像一把利刃似的切开了他的耳膜、大脑、心脏…… 他浑身颤抖着,无法发出任何的声音。 斐垣的指尖离开了斐程峰的眉心,褐色的液体不断地从他的头发上滴落下来,从发根到发尾,我是额头、鼻子、嘴巴、下巴,然后滴到了一身价值不菲的高定西装上。 斐垣孩子气地将拿白瓷杯倒扣在他的头顶,微微调整了一下位置,稳稳的,让它不至于立刻就滑落下来,用欣赏的目光看了两眼,然后才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家咖啡店。 斐程峰在斐垣离开后,就像支持了身体的什么东西全部消失了个干净,浑身瘫软的歪在椅子上,脸白得像纸,浑身打着哆嗦,眼瞳涣散得好似没有生命。 “啪——”没有任何固定的白瓷杯随着他的动作从头顶滑落了下来,剐蹭过他的鼻子,然后狠狠地在地上摔成了碎片。 瓷杯被碎的动静有些大,斐程峰却像是耳聋了一样,毫无反应。 在他意识到“自己躺在手术台上”的那一刻起,身体被千刀万剐的痛楚就涌了上来。那其实没有多疼。人的感觉都是有阈值的,超过了,就感觉不到了。几乎要化作骨架的身体早早因为太过疼痛而关闭了痛觉通道。 但死亡的恐惧却那样清晰。 斐垣和斐程峰的交谈时间有些短,才找了个地方补充水分的步升没有留意到斐垣已经从咖啡店里出来的斐垣。 斐垣也没喊他,让他把自己送到哪里去。 斐垣站在马路边,仰着脑袋,看着有些阴沉的天气微微叹了一口气。大概已经经历过一次,他并没有多少期待或是愉快的感觉。 这一次,他大可不必特意过来一次,整治打击斐程峰的方法有很多,打断他的翅膀,打碎他的骨头,掰下他的头颅,让他失去所有,大概是对他最有效的法子。 但他很无聊。 想着要给自己找点事情打发一下时间,于是便来见他了。 但见到了,还是那样。并没有让他无聊乏味又空虚的生活发生什么改变。 我不爱你,也不恨你,只是想看你倒霉、挣扎、痛苦,并且看不到希望,绝望地求死又死不了的样子罢了。 因为早已预见,所以连期待这种事情也不存在了。 “哇——”睡在婴儿推车里的小孩在被妈妈推着从斐垣身边路过时,猛地爆发出了一阵绝望又无助的哀嚎,年轻的妈妈头疼急了,连忙蹲了下来,摸摸他的额头,摸摸他的小肚子,又摸摸他的小裤子,一切正常。 “噢噢~宝宝不哭,怎么了呀?别哭了别哭了……”然而她越是小心翼翼地哄着,小婴儿恐惧的痛哭声便越发的刺耳。 路上的行人看了过来,年轻的妈妈越发得手足无措。 斐垣皱了皱眉,尖利刺耳的声音难听又刺耳。他迈步走开,去到马路的对面继续吸浑浊的汽车尾气。 “——”但他才以走开,小婴儿立刻又停止了哭泣,吸着手指吧唧嘴,安安稳稳得连眼皮子都懒得掀开。 年轻的新手妈妈大松一口气,只觉得孩子是做了噩梦,吓到了。 斐垣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阴沉沉的天气闷热得难受,吸一口全是汽车尾气的空气也糟糕得让人心情烦躁。 “滋……”手腕上的珠子抖动了一下,斐垣伸着手,将手腕放到了自己眼前,微弱的黑色光芒在他苍白得几近透明的皮肤上微微染着色。 “很寂寞吗?”斐垣嘟囔着,“真麻烦!” 斐垣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着回应着一闪一闪又一闪但闪得并不明显的黑珠子,心里嫌弃着黏黏糊糊的季淙茗,但一直到他路过一家蛋糕店,余光无意中从橱窗上划过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嘴角一直是上扬着的。 斐垣停下了脚步,看着玻璃上倒映着的自己,透明玻璃上的人影并不清晰,隐隐约约且模糊不清。 “今天的乳酪蛋糕做活动,第二份半价,要买点尝尝吗?”正把写着活动内容画着花边的玻璃小黑板搬到外面的店员见他盯着橱窗,便以为他对蛋糕感兴趣,扬着热情的笑容就上来了。 斐垣扯平了嘴角,不做任何理会地转身离开。 但走两步,他又转身进了蛋糕店:“给我两个乳酪蛋糕。” “我死了吗?什么时候死的?我真的已经死了吗?”斐程峰从咖啡馆里回来后,就把自己关进了书房,谁也不见。空荡无人只有他自己的书房里安静且沉寂,无声的环境将他脑海中的怀疑偷偷摸摸地放大了许多倍。 斐程峰像是被人打过一顿似的颓然无力,浑浑噩噩地瘫在椅子里,像一只失去了灵魂的躯壳。 “啪——”树叶被风刮起,拍在窗户上多了些许细小而轻微的动静。那声音很小,但斐程峰却像是被突然的炸弹声惊醒了一般,全身的肌肉都在瞬间绷得紧紧的。他大喘了一口气,疑神疑鬼地在四下张望着,然后起身一圈一圈地在书房里转着,眼神四处飘散,像是怀疑有人藏在书房的犄角旮旯里似的。 绕了不知多少圈,他猛地停了下来。 “不对,这样不对!”他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怪圈。为什么要去想“自己死了没死”呢?他活着,还好好地活着,在呼吸、在喘气,感觉得到冷热和饱饿,这样不就行了吗? “我为什么会去想这个问题呢?”斐程峰猛地刹住了车,他努力克制住自己繁乱的大脑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他不敢再想,他怕自己再想下去,在“死不死”这个问题得到解惑前,他自己会先崩溃。 斐垣知道,斐程峰早在认他之前,就将名下所有的资产,都转到了斐睿安名下。这件事,斐垣知道,斐程峰知道,常月笙也知道。 但林语不知道。甚至连斐睿安都不知道。 常月笙对斐睿安很娇宠,但娇宠也是在常月笙的设想的范围之内。她的安安,平安顺遂就够,这样就够——但也不能长成一个废物白痴。 所以在无限的娇宠里,常月笙对斐睿安划出了有限的要求。 像资产不资产的这件事,常月笙是不会对斐睿安说的,说了,不仅什么意义都没有,反而会让斐睿安生出安逸的懒惰,反倒不好。 对斐程峰来说,被常月笙威胁着,没给留半分脸面,没有一丝尊严地签下自己的名字已经是一件让他想要原地爆炸的丑事了,哪怕是旧情复燃,而且燃得有点厉害的林语,也不能让他将这件事告诉她。 不管内里怎么丢脸怎么狼狈,起码斐程峰在明面上,还是个衣冠楚楚的成功人士,说他手里没有一分钱,说出来都要笑掉大牙说是愚人节笑话都没人信。 虽然在斐程峰浓情蜜意地向林语保证以后他会好好补偿她们母子,会把东西平分甚至多分给斐垣时,林语就疯了。 “程峰,不用这样的。”林语柔柔地看着他,满心满意的全是他,“我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就可以了,其他的……” “要的!”斐程峰几乎是有些急迫地喊了出来。 斐垣那如同恶魔低语一般的呢喃不停地在他的耳边回荡着,他恐慌、他害怕,他甚至是畏惧着斐垣的。 那股恐惧来得莫名其妙,连斐垣让他在公共场合当众出丑的时候都被他抛到脑后去了。 一见到林语,脑子里莫名地就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快说,快说,快把斐垣交代的话说出来。 他没办法不说,嘴硬的后果只能是千刀万剐般的痛楚一点点浮现上来。 那速度很慢,但却清晰地宛如他真的经历过那一场痛苦一样。 哪怕明知道自己现在还活着,哪怕明知道自己的身体还好好的,但他就是怕,怕极了。那种深入灵魂的痛苦,很痛,很疼。 “你这么些年带着孩子不容易,我已经亏欠了你们这么多,钱不能代表我的愧疚和承诺,但我希望这些钱,多少能给你们的生活带来一些保障。”斐程峰握住林语的手,急切的情绪慢慢地放缓了下来,只是眼里的紧迫还未褪.去。 斐程峰的模样十分僵硬,但林语也没自然到哪里去,她满脑子都是斐程峰的话“平分……平分……平分……”,那两个字像极了紧箍咒,死死地勒住了她,将她勒得喘不过气,将她勒得眼前发黑。 彼此都没发现对方的怪异,林语勉强地笑着,为了维持自己的小白花人设不崩,她还要一脸感激又愧疚地提起常月笙。 嘴里说的话已经没了知觉,她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不知道这样的酷刑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在斐程峰说出“下次再来看你”的时候,她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无与伦比的愤怒同时迸发了出来!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斐垣怎么敢和我的宝宝抢东西呢?! 他怎么敢—— 林语从未想过斐程峰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她自认为了解斐程峰,这个男人,看着多情、滥情,其实一点心也是没有的。自私又自利,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自己,没有别人!也不可能有别人! 嘴上说得再好听,林语也是没怎么信过斐程峰的,别说“遗产”她连“赡养费”都没指望过他,这么一个软弱的胆小鬼能做什么呢?说得再好听,被常月笙发现了,变得比谁都要来得快。 林语没指望过斐程峰,她指望的从来都只是常月笙。 很可笑对吧?明明是自己最讨厌的人,但却又是她最信任的人。信任她的能力,信任她赚钱得能力,信任她折磨斐程峰的能力。 “你怎么能这样的?!”林语从未想过,斐程峰的胆子竟然能这么大!他怎么敢呢?! “不可以,这样绝对不可以!” 斐程峰吹牛哄她的可能性很大,但几率再小,斐垣都有可能从斐睿安手里抢走什么。一想到这个可能,林语气得呼吸都困难了。 二十多年前,常月笙抢走了本来属于她的富贵人生,二十多年后,她可能可以再让斐垣有一丝半点的可能抢走斐睿安的幸福呢? 不行!她一定要把这个消息告诉常月笙! 让常月笙收拾斐程峰!对!就让常月笙去收拾斐程峰! 还有斐垣! 受教训了,知道疼了,斐垣就会回到我的身边了! “斐垣,你别想摆脱我,不可以的,你没了我会死的!”林语低低地笑了出声,几乎眼前已经浮现出斐垣大哭着跪在她面前祈求她原谅的可怜模样了。 斐垣没空去推演林语脑子里都在想什么,他很忙,忙着在医院里“照顾”人。 “疼吗?”苍白的指尖轻抚过那白色的绷带,斐垣的动作很轻,像是怕弄疼了他似的。 脑震荡的后遗症有点厉害,斐睿安觉得这会儿还是有些晕,他抿着嘴,难受地撑开眼睛,看到的便是斐垣那种俊美但是苍白的短命鬼模样。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他几乎惊恐地瞪大了眼睛,身体动了动,看样子是想要挪动着身体躲开斐垣,但骨折的腿、穿透了的手掌,还有昏昏沉沉的脑袋,让他的身体很不灵活。 正如常月笙怀疑的那样,斐睿安也不觉得这场车祸是自己的错。他不会有错的!但出了车祸,那就是斐垣动了手脚!怪他!都怪斐垣!一定是斐垣动了手脚,不然他怎么可能会受这么严重的伤呢? 斐睿安的眼里闪过一丝警惕和愤怒,立刻按下了床头的传呼铃。常月笙担心林语母子还会对他不利,不仅在电梯口安排了保安,嘱咐医生护士多留意这里,还在门口安排了保镖,就连护工也是三班倒的,就是为了让斐睿安受到最好的照顾和治疗。 手指在传呼铃上疯狂按了几十下,但出乎斐睿安意料的是过了好久也没有半点动静传来。 “人都死了吗?!”斐睿安愤怒地捶了一下床板。 斐垣一直笑吟吟看着他,唇边的笑很包容,只是眼睛里没有一丝半点的波动。 “疼吗?”斐垣也不因为他的躲闪而感到受伤,他只是心疼地问他,“疼吗?” “保安呢?!医生!护士!护工和保镖都死哪里去了!把人——” “咔咔咔——”凝固石膏的碎裂声一边折磨着他的耳朵,一边将剧痛从他的腿上传遍大脑。 “啊啊啊啊啊——”细皮嫩肉,从小到大也没吃过什么苦受过什么伤的斐睿安凄厉地痛呼出声。 斐垣依然是那副温柔的表情,他问:“疼吗?” 斐睿安疼得眼泪鼻涕都下来了,听到斐垣问,立刻赤红着眼睛骂道:“你是傻子吗?!我这样了还能不疼吗?!” 斐垣立刻沉下了脸:“谁是傻子?” 未挨过社会的毒打,从来不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道理的,他嚣张傲慢惯了,哪怕坐躺在床上比斐垣矮了好多只能抬着头仰视着他,但眼里的高高在上却没有半点消退的意思:“我之前一直以为你就只是蠢,又蠢又傻,没想到你现在还聋了!” 斐垣听了这话反倒缓和了脸色,他慢吞吞的坐到了床边,修长的手指在那条看着完好其实已经石膏尽碎的腿上点了点,然后看着斐睿安的眼睛露出一个很是开朗的微笑:“说到这个,我还是比较佩服你的!” 斐睿安一愣,还来不及对斐垣开口嘲讽,一股比刚才来得更痛来得疼长久的疼痛从他的腿上传来。 已经碎裂的石膏微小地震荡着,看不见的力道深入皮肤、血肉、骨头,然后再从骨髓中反荡出来。 “咔、咔咔……” 比石膏碎裂来的声音更加清脆,比刚才的痛呼更加撕心裂肺,斐垣在这样的二重奏下扯开一个嚣张的笑容。 “你以为自己还和谁说话呢,嗯?”斐垣不慌不忙地将那跳打过石膏“胖”了一倍有余的小腿折了起来,然后再是一折,折出了一个楼梯的形状,然后对着那条行为艺术的腿照了张相。 打开昨天步升刚帮他申请好的微信,拉了个群,点击发送。 “好看吗?” 这个微信群里,加上斐垣自己一共八个人,斐垣一发送图片,步升几人几乎是秒回。 “天呐!这是什么艺术品啊!” “太好看了!这个楼梯好有感觉啊!” “老大这是哪里的风景?改天我也去逛逛旅游一下呗!” “老大你这艺术修养是怎么培养的?太厉害了!” “……” 正从忙完实验找个角落准备闭着眼睛眯一下的仇博依同样对斐垣设置了特别关心,特殊的震动从他的口袋里传出,仇博依疲惫地撑开眼睛,看到步升几人溜须拍马闭着眼睛瞎吹的幼稚嗤之以鼻,然后也发了一条回复。 “这照片拍得也太棒了吧!简直就是艺术哇!看这光影!看这构图!天呐!” 理解一下,理解一下。 “斐垣,你在哪里?你这拍的是什么?我怎么觉得这背景有点眼熟?” “斐垣,你什么时候回家?妈妈很担心你啊!” 斐垣勾了勾唇角,将手机放回口袋里,正好错过了两条消息。 或者说,看到了也不在意。他发这张图片,本来就是为了让他们看到的。他们看到了,就好了。 与其他人画风格格不入的两条消息把步升几人砸懵了。这才发现,这个微信群里并非只有他们六个人。 徐思羽试探地发了一句:“叔叔阿姨好?” 其他人的好奇心也被勾起来了,能养出老大那个性格的爸爸和妈妈,会是怎样的人呢? 内情把握最多的林邵恒却是差点心脏骤停,立刻就在没有斐垣也没有其他人的五人小群里发消息。 “撤回!快撤回!从现在开始!当刚才那两人不存在!我们用彩虹屁把撤回的消息记录刷上去!快快快!” 徐思羽几人不太清楚林邵恒怎么这么激动,但对斐垣的恐惧是比崇拜更深刻地刻在脑子里的,虽然还不是很明白,但身体比大脑快一步,飞快地将消息撤回,飞快地用彩虹屁模式刷屏。 斐睿安叫了好一会儿,叫得五官扭曲,口水鼻涕眼泪齐齐挂下来,叫得声音嘶哑,隐约能从喉咙里感觉到一点腥甜味。 斐垣很有耐心,虽然嫌弃斐睿安脸上挂着的液体,但他依然等着他安静了一些才开口问:“疼吗?” 斐睿安不叫了,他不叫并不是因为不疼了,很简单,单纯只是因为疼得没力气,叫不动了。 在极致的痛苦下,人的大脑反而能冷却下来,理智渐渐回笼,那没多少的智商得了翻倍的buff,斐睿安可以开始思考了。 “你、你想做什么?”他的脑子里有很多的疑问,比如说斐垣是怎么进来的,比如说那些保安保镖医生护士护工怎么没看好他,比如说他都这么尖叫了为什么还是没有人来探查情况。 他很很多的惊疑不定,但话出口时,通通变成了一句“你想做什么”。 “你、你是来杀我的吗?”他是斐程峰和常月笙的孩子,是斐垣的唯一竞争对手,干掉了他,斐程峰的一切就都是斐垣的了。 “才不是!”斐垣忍了忍,还是难以忍受他的邋遢和肮脏,他起身将床头柜上的抽纸扔到他的脸上,淡淡的吩咐道,“擦干净。” 斐睿安木着脸,用完好的那只手一连抽了好几张,然后眼泪鼻涕流得更厉害了。 好疼啊,他好疼啊! 手指还在因为疼痛颤抖得停不下来,斐睿安一边擦眼泪,一边流眼泪,大有越擦越多的意思。 他怎么这么倒霉啊!斐睿安想,斐垣就是个疯子!他发疯为什么就不能找别人非要找他呢! “我让你擦干净。”斐垣平静地看着他,“擦干净听得懂吗?” 斐睿安的手一抖,整个人都僵硬了,他惊恐地瞪着眼睛,从纸巾上方偷偷看着斐垣。 斐垣的眼神很平静,没有一丝的波澜,他既平淡又冷静地看着他,像、像看一个死人一样…… 就在泪腺鼻子前的眼泪鼻涕立刻就吓得收了回去,斐睿安也不管疼了疼,一连抽了好多张纸巾,胡乱但大力地在自己的脸上反复来回地搓了好几下。 “我、我擦好了……”他怯怯地看着斐垣。 斐垣点点头,坐回了原来的位置,指节在那条被扭曲成楼梯的石膏腿上敲了敲,斐睿安立刻又是一阵痛苦难耐的剧痛。 斐垣问他:“疼吗?” 斐睿安有点怕斐垣了,他摸不准斐垣的心思,便忍着疼,脸上的肌肉像羊癫疯似的抽搐着,声音从牙缝中挤了出来:“不、不疼的。” 斐垣点点头,然后连带着他拿条大.腿一起折了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 斐睿安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等意识再次回笼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浑身是汗痛苦而狼狈地被湿淋淋的衣服和被子冻得发抖了。 “你、你想怎么样啊呜呜呜呜呜呜……”斐睿安要崩溃了。 斐垣无辜地笑着:“我只是想和你一起玩呀~” 他说:“斐睿安,我们是兄弟,不是吗?” 痛苦让他忘记了恐惧,斐睿安本身就不是什么脾气好的人,在斐垣面前低头、露出求饶的表情已经让他难以忍受了,听到斐垣的这句□□一般的话语,斐睿安立刻不管也不顾地就吼了出来:“你这小杂种算什么垃圾?!就凭你?!就凭你也是我的兄弟吗?!你就是个垃圾!杂种!野种!早点认清自己的身份不行吗?!” “你怎么还不去死?!垃圾焚烧炉才是你的最终归宿啊!!!!和你那个贱人妈一起去死啊——” 斐睿安喊得五官扭曲,原本能称上一句英俊的脸扭曲得宛如地狱的恶鬼,瞪大的眼睛几乎要掉出来,里面是满满纠缠着的红血丝,他疯狂地诅咒着斐垣,疯狂地咒骂着斐垣。 斐垣安安静静地听他喊完,等他喊得累了,没力气了,才慢吞吞地站起来,到一旁的桌子上慢悠悠地倒了一杯水。 “累了吧?来,休息一下,润润嗓子。”冒着热气的水画成直线从杯子里流下,流进斐睿安的鼻子、鼻腔、人中、嘴巴、喉咙、下巴…… “唔唔……” 痛苦不堪的呜咽声断断续续地传来,斐垣手里的那杯水像是怎么都倒不完似的,斐睿安的脑袋像是怎么也动不了似的。 他的身体在挣扎着、扭曲着,他的手在痛苦地挥打着、抓挠着,看怎么也碰不到自己的脸。 滚烫的温度、窒息的绝望、还有连眼皮也无法合上只能痛苦地看着热水流下的惶恐。 “让我死吧……”他喃喃地说着。 “那怎么能行呢!”斐垣和善地劝慰道,“你才十八岁,按照平均年龄来算,活到七十五岁,可不是还有五十七年吗?可还有三个多的十八年呢!你的人生,还有那么长!” “怎么能现在就死了呢?” 斐垣亲亲热热地说:“我们是兄弟呀,流着同样一半血的兄弟,不是吗?我怎么忍心看着你去死呢?” “我怎么舍得让你去死呢?” “……”斐睿安只是用那双合不上眼皮的眼珠子愤恨地怒视着斐垣。 斐垣耐心地将杯子里的水倒完,病床上已经湿哒哒地吸饱了水。 “疼得厉害的话,要不要我帮你止止疼?”斐垣好心地说,“你知道吗?只要是人,都会有一个极限的。突破了那个极限,就不会疼了的。” 斐睿安看了他很久,娇嫩的喉咙内壁像丝绢一样被滚烫的开水烫得蜷缩粘合在一起,他的声音嘶哑有破碎,含糊又黏腻,连斐睿安自己也不知道是否将声音传达了出来。 但斐垣听清了。 “那当然还是人了呀。”斐垣安抚着他岌岌可危的神经,“只是突破了一点点极限,怎么就不是了人?” 斐睿安再一次地蠕动着嘴唇。 “我吗?”斐垣想了一下才扬着笑回答,“我不知道呀~” 他的眼角眉梢扬着温柔的笑意,眼睛却依然是黑黝黝的一层不变,没有任何的光彩,但他的声音里却满是愉悦。 “安安,你说呢?” 斐睿安打了一个寒碜,身上的水像液氮那样,几乎将他灼烧得半点也不剩了。 “好了,安安乖呀,哥哥带你进行下一个议程吧。” 被恐惧和痛苦侵占了全部大脑的斐睿安猛地注意到他话里的不对劲。 但是什么? 哪里不对?有哪里……不对? 斐垣才不管斐睿安的惊疑,明亮的刀尖挑开他手上的纱布,那纱布因为他的激烈挣扎,包裹着的伤口再一次撕裂开,鲜红得有些刺眼的液体将白色的纱布染上了颜色。 锋利的刀尖慢悠悠地滑动着,孔洞粗大的纱布一点点崩开,白色的细粉末散在空中,一层……两层……三层…… 那慢吞吞的动作,比一刀自己下去更加磨人。 斐睿安正想着斐垣又要怎么折磨自己的时候,一阵略有低沉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斐睿安有些心惊胆战地看着斐垣面无表情地放下了刀子,面无表情地拿出手机,大拇指在屏幕上划动了一下。 系统默认的闹钟铃声停了下来。 “竟然已经六点五十九了……”斐垣嘟囔着,十分不满地看着斐睿安,举着手机照了张相,皱着眉头嫌弃道,“你有点太过没用了。”每次都要叫成那样,害他浪费了好多好多时间。 斐睿安的身体又开始微微抽搐,他不知道这个疯子又要那什么样变态又疯狂的手段来折磨他了。 “!!!”斐睿安眼睁睁地看着斐垣转身,他猜这个疯子又要“就地取材”了。 他看着斐垣握上把手,他猜这个神经病要找人一起折磨他了。 他看着斐垣将门轻轻地带上,那道瘦削的身影消失在门口,他猜这个变态又要用什么惨无人道的刑具施加在他的身上了。 他目眦欲裂地瞪着那扇打开又关上的门,心一点点地往下坠,落入无尽的深渊里。 然而他等啊等,等得眼睛都干了,等得身体都不再颤抖了。 ——斐垣也没回来。 紧绷了许久的身体猛地松了下来,斐睿安劫后余生似的大喘着起,再一次,痛快又充满感激地痛哭出声。 他没死!他活下来了!他从斐垣的手里活下来了!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安安,安安,你怎么了?” 常月笙温声细语的声音在由远到近的从天边传了过来,温柔又担忧地在耳边响着,斐睿安委屈又愤恨地喊:“杀了他!妈!快杀了斐垣!替我报仇!替我报仇啊!妈——” 因为剧烈的动作,他的全身都在疼,被当成铁丝一样扭着玩的腿在疼,被滚烫的开水浇得毁容的脸在疼,被开水烫得黏糊成一团的喉咙也在疼,但他无法忍耐了。只要斐垣死就好,只要他嫩去死就足够了! 常月笙以为斐睿安又梦见了车祸的场景,眼睛不由得湿润了起来,她温柔地抱住了她的宝贝,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抚着:“不怕了,不怕了,妈妈在这呢,谁也伤害不了你的!” 斐睿安才不想听这个,他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在闹腾:“妈!你快去杀了斐垣!我要让他被五马分尸!千刀万剐!被剁成肉泥去喂鱼!妈——” 护工连忙低垂下脑袋,只当自己是聋子、是瞎子、是傻子,是什么都不是的空气。 斐睿安愤怒得拍打着床板,动作大得常月笙几乎抱不住他。 “好好好,别生气别生气!”常月笙一边答应着,一边用警告且狠厉地眼睛盯着就靠在门板上警戒的护工。 “杀了他!杀了他啊啊啊啊啊啊啊——”斐睿安痛苦地抠挖着自己的嘴,每一下都是用尽了力气,没抠两下舌头和口腔内壁就被抠得坑坑洼洼,指甲带出的深红色块状物让常月笙吓得尖叫了起来。 “安安,你在干什么啊!” “好疼啊!妈——好疼啊!斐垣那个疯子弄得我好疼啊妈!!!”斐睿安疯了似的拿脑袋哐哐砸护栏。 “还愣着干嘛?!按住他啊!医生呢?!医生!” 斐垣回到酒店房间的时候正好是七点整,通话连接中的界面依旧是一闪而过,季淙茗那张紧张又忐忑的脸出现在空中的屏幕里。 斐垣洗着手,苍白干净的十根手指头被细腻的泡沫打满,季淙茗的耳朵捕捉到了寂静之外的动静,眼睛里瞬间有了光彩,但听出了那声音是隐隐的水流声,不知想到了什么,脸和脖子一下就红了个彻底。 “你是小色.狼吗?”斐垣轻笑着,眼里翻涌着的暴虐在那一瞬间散去,黑色的瞳孔随着眼睛微微上扬的弧度有了光彩。 “斐、斐垣……你、你先洗澡吧,我……” “因为我在洗澡,所以你为脑子里我的裸.体害羞了?”斐垣直白地问。 季淙茗没有任何声音再传来,斐垣却能想到季淙茗原地爆炸的心情。 “……对、对不起嘛……”季淙茗过了好一会儿,才嗫嚅着小声地道歉。 “只是想的话,我没关系。”斐垣补充道,“但要有八块腹肌。” 季淙茗一愣:“但——” “没有‘但是’。”斐垣不容拒绝地说,“十八块腹肌也能给你变出来,信吗?” 第81章 季淙茗抓抓头发,有些苦恼地说:“但十八块腹肌不好看呀。” 斐垣本来是想逗逗他的,没想到自己反倒被逗笑了。 “也行吧,那八块就足够了。” 十八岁的斐垣让自己吃饱已经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了,更不要提让自己长多少肌肉,像篮球、足球长跑这类运动,也向来是敬敏不谢的,饿得太快了,支持不起。 但正如斐垣现在所说的,他对自己身体的掌控已经不是曾经的他可以比拟的人。 不管是瘦弱得下一秒好像就能死过去的病秧子,还是强壮得能上相扑场的超级肌肉男,都不在话下。 只是没有必要。 斐垣很少去做无必要又麻烦的事情,身体该长成什么样就长成什么样好了。 不过是个躯壳罢了。 “那你多吃点。”季淙茗嘟囔着嘱咐道,“你老是这个不吃,那个不吃,这样不行的。斐垣,你要多吃点才行。随便吃点什么,只要你喜欢的,就随便吃!” 斐垣就问他:“如果我喜欢吃人怎么办?” 季淙茗一愣,然后撸起袖子伸着手对他说:“那、那吃我好了。我多吃点,长胖一点,多长点,再多长一点,一直供应着你好不好?”季淙茗的手很白,虽然细,但却不是皮包骨或是软绵绵只有皮肉的弱鸡身材,匀称充满了力量,但非常好看。 斐垣的视线在他亮晶晶的眼睛上停留了一下,然后点头:“可以。” 季淙茗立刻笑开了,一脸的心满意足。 “那下次见面的时候,你要吃我哪里?我多洗一下。” 斐垣沉着脸骂他:“蠢蛋!” 季淙茗不安地看着他,不太明白怎么又惹斐垣生气了。 “你以为自己是佛祖吗?还弄割肉喂鹰那一套,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肉!够我吃几顿的?!” “我都说了,会养胖一点的啊……”季淙茗眨眨眼睛,有些委屈,“斐垣你等等我好不好?” 斐垣抿着唇,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点点头。 “谢谢斐垣!”季淙茗开心得几乎要蹦起来,眼睛亮闪闪地像是映着五光十色的仙女棒。 傻蛋。 斐垣叹息着,苍白的手指在衣服上划过,开始解扣子。 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指尖按在纯黑色的塑料扣子上,没有一丝的红润,像什么假人的手,既没有白色以外的杂色,也没有正常人该有的温度。 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响了起来。 季淙茗疑惑地问:“斐垣,你洗好澡了吗?”他的脸有点红,虽然看不见,但十分自觉地将眼睛闭了起来,因为害羞和忐忑,长长卷卷的睫毛轻轻颤动着。 “正准备洗。” “……” 斐垣看着季淙茗裸露在外的皮肤在一瞬间蔓延出瑰丽的红色,红得几乎让人觉得要冒出烟来了。 “我、我……”季淙茗哼哼哧哧地卡壳了好半天,才说,“那、那我们明天……见?” “刚才不都陪我洗过一次了吗?”斐垣用没有任何波动的声音说着,但一抬眼,镜子里的那个男人却在笑。 季淙茗几乎要被滚烫的热度熏得晕过去了。 斐垣神色不明地视线重新放到季淙茗的身上,轻笑了一声,不再逗他:“晚安。” 季淙茗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地和他道别:“晚安。” 那个看起来有点傻乎乎的身影化作了几点星光,斐垣眉眼间才出现的平静和温柔在瞬间便褪了个干净。 斐程峰这两天很头疼,不仅是身体的疲惫,精神上的疲倦更是压得他喘不过气。 斐睿安不是一个听话让人省心的孩子,他很闹腾,从小就闹腾。但他怎么都没想到,这个调皮的孩子腿断了都不安生,常月笙护子心切,斐睿安难受,她也跟着一起闹腾。 每天吵吵得他身心俱疲。 最让他生气的是,林语竟然也开始给他添乱! 斐程峰以为,自己只要对林语许下承诺,她就会老实安分一点的,但万万没想到这个保证反而起了反作用。 “林语,我觉得你会是一个聪明人的。”斐程峰撑着日益松弛的眼皮,很严肃地对林语说道。 林语对他有怨气,林语远不如她表现出来的那样白洁无暇,他知道,都知道。 但和他没有关系。 林语在面对他的时候,只要是那个温柔体贴又深深崇拜着他的女人就够了。 其他的什么他都无所谓。 “小语,不要再去刺激常月笙了好吗?”斐程峰心疼地拉住了她的手,冰凉且有些黏腻的触感让林语下意识地想要皱起眉头,但她忍住了。 “程峰,不是我要去招惹她的!”林语悲切地看着她,“我只是想见斐垣,她把我的斐垣藏起来了!我想见见我的孩子!” 林语急切地反握住他:“你去帮我说说吧!去帮我说说吧!我不可以没有斐垣的!她也有孩子,她改知道一个孩子对于一个母亲来说是多么重要的,我——” “小语,垣垣没和你联系吗?”斐程峰突然用一种极为怪异的目光看着她,“他没和你在一起吗?” 斐程峰这话问得太过奇怪,林语在瞬间便警惕了起来,她的眼里闪着泪花,笑容勉强又苦涩:“我……我一直以来……”她捂住脸没办法说下去了。 “我一直都告诉他,他没有爸爸,他的爸爸在十八年前就出了车祸走了!”林语愧疚又痛苦地说,“斐垣是个好孩子,他没办法接受我这样的妈,你知道吗?!” 斐程峰瞬间就心疼地抱住了林语:“对不起,小语,是我的错,是我没能给你一个名分给垣垣一个完整的家,是我……” 两人挨在一起说着是我不好,不怪你,要怪就怪我之类的话,至于斐程峰一开始想要质问“为什么要到常月笙面前去刷存在感”的事情也抛到了脑后。 林语这些天没少在常月笙面前晃悠,常月笙和斐程峰的业务越来越往国际走,总部虽然没搬,但业务重心却越来越往江市这个国际大都市转移是没错的。 林语这十几年虽然“低调”但她对江市这个说小绝对不小,说大又不大的地方很是熟悉。 常月笙在哪里活动她一猜一个准! 斐程峰这一边,她不敢再劝他让收回承诺,那她就只能从常月笙那里下手。 惹得她烦了,要是再“不经意”地让她知道斐程峰答应她的事情,那就有好戏看了。 林语这么多年不敢和常月笙正面对抗,只能从孩子身上拐弯抹角地报复,无非就是常月笙的手段太过狠辣,太过激进。 ——那就是个疯子!疯起来没人能制得住她! 不仅斐程峰怕她,林语也怕,很怕。 但这样才好。 虽然只要常月笙动手,斐垣就不可能从斐程峰手里得到任何东西! “斐垣,别怪我,要怪,就怪你不听话吧!”如果是从前那个听话懂事,事事以她为先的斐垣,她还是会“大方”地给他点什么,权当是辛苦费了,让他在死前多少享受一下,但这个叛逆不懂事说十句也不一定能得到一句回应的斐垣,已经被林语恨上了。 那你就去死! 反正,只要你死了,常月笙的世界同样也会崩塌的。 可惜,自相残杀的戏码过程不够激烈,她有点可惜。 放在沙发上的手机不知道响了多久,亮起又暗下,亮起又暗下,直到耗尽了电量,没有一点光亮。 金灿灿的太阳光从窗户里投射进来,将灰色的地板照亮成略微晃眼的金色。 斐垣睁开眼睛,浴缸里黑色红色交织在一起诡异又有些恐怖的水在顷刻之间就消失了个干净。瘦削但骨架漂亮的身体略有僵硬地站了起来,虽然是泡了一个晚上的澡,但苍白的皮肤上却没有泡水过久后泛白褶皱的痕迹。 斐垣趴在窗户上向那没有一丝缝隙的灰色天空上看去:“系统,你说我把这个城市所有的煞气和怨气全部吸收干净,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系统一丝不苟的声音呆板地响起:“你会死。”与其说是告知,不如说它这是在诅咒。 “又说笑了。”斐垣语气里带笑,但脸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弧度,“我哪里还需要死呢?” 斐垣拿起手机,随便给打了一个电话:“送点吃的来。” 仇博依揉着昏昏沉沉的脑袋,没听清是什么,随意的嗯了一声,也不知道对面的嘟嘟声有没有将他这回答传过去。 他也不管,手里的各种按钮花花绿绿的晃得人眼睛都要瞎掉了。 一直到下午四点,挂着比国宝还大黑眼圈的师弟幽魂一样地把他的早饭放到操作台上面,仇博依吃着热干面,突然觉得有点不对。 早上……我好像接了个电话来着…… 对了……那通电话是什么内容? 不对不对!是谁打给他来着? 仇博依一边动着腮帮子一边翻记录,但完全没有接听的记录! “我早上真的有接电话吗?感觉是有的样子……”仇博依有些怀疑地想着。 然后手一滑,滑到了拨出的记录里。 “步升?我什么时候打过电话了?”看时间,还是早上的样子。 正好手里没什么事情,仇博依就给步升去了个电话。 “我早上给你打过电话没?” “有啊,你不是让我给老大带早餐吗?” 等等,我为什么要让步升给老大带早餐? 仇博依意识到些许不对劲了。 “仇哥,仇哥,你有在听吗?” 仇博依再一次开口,但步升宁愿他没开口。 “步升,帮我个忙,弄点老大的头发、血、肉或者是骨头骨髓,什么都行!” “………………”步升沉默了很久,很久,非常久之后才隐隐约约将自己的声音找回来,“仇哥,你恨我的话,下次自己把我推到恶鬼堆里去吧。让我死得痛快一点,不好吗?” “……” 斐垣并不是很喜欢夏天的时候顶着大太阳出来闲逛,但因为步升已经将房子找好且装修收拾好了,他不得不出门去新房子那里看看情况。 斐垣住哪里都无所谓,但住哪里都不满意,久而久之,早升不起半点对“新家”的期待了。 步升给他租的“新家”在城市的边缘,虽然是城市的边缘,但这边的交通很便利,出门就是地铁站,往前一百米是警察局,往后两百米是小吃街,最主要这里住得很舒心。房子租在顶楼,带一个大阳台,晚上往外看过想要热闹有热闹,想要安静有安静。 连装修都是步升绞尽脑汁依照着短时间相处里观察出来的“喜好”来重新布置过的。 斐垣也没说好还是不好,直接就在这里住下了。一百多平米的套房三室一厅很宽敞,空空荡荡只只有他一个人,随便去哪里也不会觉得拥挤不堪。 “老大,这里的阳台要买点什么花来装饰吗?有些花很好养的,一个月半个月扔那不管也没有关系的。 “随便你。” 斐垣平静的回答让步升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他这是好,还是不好。更不知道这房子到底是不是给他住的,什么都不关心。 步升甚至觉得,只要他有那个胆子,带着斐垣到猪圈里,指着那个猪圈说:这就是给你租的房子——斐垣说不定也能点头说好。 但他不敢。 步升又哼哧哼哧地跑花鸟市场买花搬草去了。斐垣有些困倦地坐在沙发里闭着眼睛。 混乱的意识海将一切暴虐的力量驯服得很好,很乖,很听话。但再乖的力量,搭配上并不合适的身体,也会有一些副作用。 在任务副本中,系统的掌控力很强,不适的感觉会缓和很多,但在现世,脱离了系统的绝对掌握,身体的负担便逐渐大了起来——这是系统给出的提示和警告。 斐垣并没把系统的话当真。哪怕里面有真的,占比大概也是小得可怜。 斐垣闭着眼仰头靠在沙发上准备睡一小会儿,但耳边步升咋咋呼呼的声音才消失不久,门外叮咚叮咚的门铃声又响了起来。 是斐程峰。 斐垣不需要开门,也不需用猫眼“侦查”,斐程峰向着这个方向靠近的时候,斐垣就感觉到了他的气息。 飘飘扬扬的黑色丝线从门外飘进来,“咔哒”一声,门就开了。 按了许久门铃,火气都快出来的斐程峰明显就是一愣,然后大跨步地走了进来。 目光在这个略显空旷因为主人今天才住进来而没有一丝人气的房子里转了一圈,颇为急切地对斐垣说:“垣垣,跟我回家吧!” 斐垣没有过多理会斐程峰的意思,他甚至连眼皮都懒得掀开。 斐程峰一直有找人跟踪他,斐垣知道。但他懒得去理会。没必要。 “垣垣,我知道你恨我,怨你.妈妈,但我们那时有苦衷的!不是故意要对你不好的!都是残酷又无奈的现实,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看着你从小婴儿一点点在我身边长成这么优秀的你啊!” “垣垣,别任性了,爸爸带你回家。”斐程峰将斐垣叮嘱过的话对林语说完后,那股挥之不去的阴冷和不安瞬间消失了个干净。 斐程峰是个记吃不记打的性子,那天之后,他连许久未能睡好的坏毛病都好了许多,反而不觉得斐垣可怕了。 正如斐垣出现得那样,将他从压抑痛苦的现状中破开了一条缝隙,让他得以喘息,将他从绝望的深渊中拉了一把出来,让他能够松快松快。 所以,继续发挥你的作用吧,斐垣。 “垣垣,跟我回家,好吗?”只要斐垣跟他回家,常月笙和斐睿安的注意力就会转移到斐垣的身上,林语的精力就会放在和常月笙的你争我夺上。 他就能自由了。 斐程峰太渴望自由了!为了自由,他什么都愿意去干! “垣垣!”斐程峰期盼地死死盯住了他。 斐程峰太过兴奋,他只要一想到那个美好且快乐的未来,他的身体就不由得微微开始颤抖,被兴奋和期待冲昏头脑的斐程峰连压根没人来开上锁的门——这件事都没有丝毫的察觉。 “斐程峰。”斐垣平静地仰着头靠着沙发上,声音慵懒,“我是个好孩子吗?” 斐程峰微微一愣,然后用十分肯定且带着夸奖的语气说:“垣垣当然是个好孩子啦!你是爸爸的骄傲啊!” “那你为什么要我去死呢?”斐垣睁开眼睛,黑黢黢的眼仁占了三分之二,眼白的存在感一点也没有了。 没有半点犹豫,斐程峰立刻就大喊:“我不是!我没有!” 斐程峰喊完这句话后,只觉得自己的心跳猝然停住了,没有血液带来温度,他的身体冷得可怕,将僵硬。 “你有的。”斐垣慢慢的站起身,鞋子踩在地板上的哒哒声很轻,“你看,你进门连鞋子都不换,这不就是你想让我死的证据吗?” 斐程峰绷紧的神经瞬间松懈了下来,他无奈而宠溺地勾起了笑:“这孩子,胡说什么呢!我这不是着急吗?!要不是担心你,我能连鞋都不换就进来了吗?!” 斐垣在他面前站定,不紧不慢地动着嘴唇:“但我从来就没给你准备过室内拖鞋啊。你在这里自作多情个什么劲儿呢?” 饶是斐程峰脸皮再厚,这会儿也忍不住抽了抽脸上的肌肉,他干笑两声,想要说点什么好缓和气氛,但斐垣却不给他这个机会。 “你可以滚出去吗?我不是很想看到你。”斐垣脸上的疲惫一览无遗。 斐程峰脾气再好,这会儿也要生气了,更何况他的脾气本来就不是很好。 “斐垣!”斐程峰恼羞成怒地大叫着,“你瞧瞧你自己!是什么没教养又不懂礼貌的小混混!我是你爸爸!有这么和爸爸说话的吗?!” 斐程峰气死了!斐睿安的脾气不是很好,他乐意在常月笙面前当个乖小孩,但对斐程峰,那就是本性暴露个彻底了。 又暴躁,又没有规矩,半点礼貌也不讲,从来没有给斐程峰下来过面子的时候。 斐垣这个程度的不给面子,还到不了斐睿安的那程度,但斐程峰对待斐垣和斐睿安,忍耐度不同的。 斐睿安是名贵又娇气的纯种狗,主人还不是他,而斐垣呢?斐垣就是一头谁也不要有一顿没一顿的流浪狗!给他点吃的就已经是恩赐了!这样还不懂得摇首摆尾讨好人?! “我给你脸了是不是?!”斐程峰压着怒气,但五官却已经狰狞了起来。 “你现在就要打死我了吗?”斐垣平静的问,“因为我达不到你的预期,没能想你想象得那样感恩戴德,所以生气了?” 斐程峰被他说得有那么一瞬间的心虚,但也只有短短那么一瞬间:“斐垣你别不识好歹!” “斐程峰你别好好的日子不过来阴间找不痛快。”斐垣将同样的话掉还给他,“我现在还不想杀你。” “在我玩痛快前,我不想杀你。但你非要寻思,我也没有办法。”他幽深的目光像是透过了他的身体在看其他的什么东西,但又好像什么也没看。 “杀杀杀!”斐垣满口都是杀人的话,斐程峰反倒不害怕了,杀人犯哪有那么容易养成的,斐垣越是把“杀”和“死”放在嘴边,斐程峰越是不以为意,不过就是孩子叛逆期的冲动罢了。 “斐垣,你.妈妈就是这么教你的吗!还懂不懂礼貌!” 斐垣歪着头,看着他义愤填膺的样子有些好笑:“不是啊,是你们一起教我的呀!” “哒、哒、哒……” 斐垣幽魂一般走到了门口,关上大门,然后转头看着斐程峰:“看,这样就没人能来救你了。” 斐垣的声音很轻,眼神很认真,认真得斐程峰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斐垣,好像真的要杀他。 上了年纪,已经不再年轻的身体猛地向后退了两步,因为紧张而发紧的嗓子干巴巴的难受极了,他靠着墙,想要再跑,但“啪——”地一声,三个卧室的门齐齐被看不见的什么东西甩上,发出重重的撞击声。 “斐垣、斐垣,你冷静点,杀人是犯法的!” “我当然知道啊……”斐垣那张苍白的脸色没有任何的表情,好像只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类似吃饭喝水一样的事情,“杀光你们,我自杀不就好了吗?” “对吗?” 斐程峰近乎惊恐地看着那个越走越近的声音,那双因为年纪而添上了众多鱼尾纹、微微向外凸起且缠绕着很多很乱红血丝的眼睛像是要被眼周周围的肌肉挤出来似的。 “……”斐程峰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 “对了,这是我刚租的新房子,你要是有一滴尿、一颗屎掉在这个,我就把你一点点剁碎,把你变成骨头架子,然后在给你最后一刀,懂吗?” 斐程峰的尿意和便意在斐垣的这句话出来后,奇异地消失了个干净。 斐垣一点点走进他,越是近,斐程峰越是恐慌。 “你、你不能这样的,我是你爸爸啊!” “爸爸?”斐垣轻轻笑了起来,看着斐程峰的眼睛满是怜爱,“爸爸,你可真是有够天真的呀~” “是什么让你觉得,‘爸爸’这两个字有足够的力量成为你的护身符呢?” “你不能杀我的,你不可以杀我的!”斐程峰颤抖着尖叫了起来,疯了一般地重复着那一句话,“我是你的爸爸啊!” “然后呢?”斐垣的耐心告罄,笑容在他的脸上瞬间就消失了个干净,过于黑白分明的脸面无表情地对着他。 “然、然后……”斐程峰哆嗦又无助地看着斐垣,虽然过于黑白分明,但他的视野里,斐垣已经成了一团模糊不清的幻影,他甚至看不见斐垣的表情是有多么的不耐烦,他只是喃喃地重复着他的救命稻草,“我是你爸爸啊……” “所以呢?你觉得别人都对不起你,对吗?”斐垣带着迷离的眼神盯住了斐程峰,他的身体向前倾着,乱翘的发丝挂在他的脸边,微微遮住了那双过于黝黑的眼睛。 但毛骨悚然的感觉并没有因此减少。 斐程峰惊恐地发现自己再不能发出声音,声带和肌肉像是坏死了一般,动弹不得。他只能是把眼睛用力瞪到最大,但说不出哪怕一个字来。 斐垣笑开了,只是那笑薄凉又讽刺。 “你要记住,斐程峰,你只是为我提供了一颗精.子,我没有求你,也从来不亏欠你什么。”斐垣轻轻地他说,“记住了吗?不要对我有任何的命令,我从来也不欠你!” 但、但你是我的儿子啊……你是我的儿子啊!儿子听老子的话!那不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别的小孩都听爸爸的话!什么你就不能听我的话呢! 斐程峰说不出话,但他的眼神却已经把所有的心里话转化成了现实。 “不能这么算的。”斐垣十分有耐心的说,“斐程峰,这样不公平,不公平你知道吗?你什么都没为我付出过,什么也没对我尽到过责任,就凭我们有相似的基因吗?不行的,斐程峰,光凭这个是不行的啊。” “你!你个孽子!!!”憋了好久,斐程峰终于能喊出来了,他不仅气得满脸通红,而且整个身体都因为不知道是愤怒还是恐惧的情绪开始发起了抖。 “你怎么能这么说?!你怎么能这么大逆不道?!你去街上问问!你去问问啊!有哪个儿子是用这种态度对父亲的!你去问问啊!!!”斐程峰的脸上带着气急败坏的狂怒,他不仅身体发抖,脸上的每一丝肌肉和阴影似的都在颤抖,似乎都在附和着自己的话,指着斐垣的手指更是像发了羊癫似的抽搐个不停。 斐垣没在意斐程峰的话,他的视线牢牢地被斐程峰像是触电一般的手指给吸引住了。 他没有急着去反驳斐程峰,而是用大猫看着逗猫棒一样的神情盯着他的手指。 ——然后伸手捏住了那根手指。 冰冷的触感从指头上传来,斐程峰差点因为那个温度打了个寒颤,那双眼睛带上了浑浊的眼睛惊疑不定地看着斐垣,不知道他这是突然要干嘛。 但斐程峰下意识地觉得这是一个有点危险的动作,于是他想要把手指从斐垣的手里抽出来。 但是他失败了。 “你、斐、垣垣,你怎么了?”斐程峰苍白着嘴唇,声音也不知为何带上了些许的颤抖。 斐垣没回答他的“关心”,只是大拇指和食指微微用力,捏着他指头上的皮肉来回转了几下。 “咔——” “啊啊啊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声混着咔咔咔的骨肉碎裂声,斐垣就着这个声音用温柔又耐心的声音说:“用手指着别人是一件很不礼貌的事情。” “我虽然没有父母在身边对我进行良好的教养,但也知道这样不太好呢!” 斐垣的大拇指和食指照例是苍白的,半透明的指甲盖上连半个月牙也没有,连血液的颜色也无法在皮肤上透出半点颜色。 单从外表看,斐垣是病弱的,透着一股脆弱得马上就要被病魔压垮的病态,苍白,且瘦削。 但病气并不重,他的皮肤只是苍白,没有久病难看的蜡黄,只是苍白,白得让人心醉。反倒添了几分极致危险的吸引力。 他的眼睛很黑,头发很黑,两种黑白都到了极致的颜色在他的身上又一种极为浓烈的震撼。 十指连心,斐垣虽然只捏碎了他一根指头,但他斐程峰却疼得几乎要昏死过去,他竭尽全力地想要将手指从斐垣的手中抽出,但做不到。 越是做不到,他就越是害怕,扭曲身体近乎癫狂地想要把自己那只已经快成了让人拿捏揉搓的橡皮泥手指抢回来,但看着轻轻一推就能折断的斐垣却是格外的难以撼动。 身为“父亲”的自傲已经消失不见了,斐程峰听见自己用尖利但破碎的声音毫无尊严地向着斐垣哭泣道:“我不敢了!我不敢了啊!放过我吧!放过我吧!我不敢了!放开我的手啊啊啊啊啊——” 斐垣像是被惊到似的微微睁大了眼睛,像是不解似的问:“您不是说了吗?您是我的老子,是我的父亲呀!是生我的人啊!为什么要向我求救呢?您不是天生就该强大,天生就该无畏,天生就知晓一切能办到所有的事情的吗?!” “爸,你再说什么呢?”斐垣笑吟吟地看着他,“来,把话好好再说一遍,好吗?” 斐程峰哭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狼狈不堪,且痛苦不堪。 “你要干什么?!你究竟想怎么样?!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好了!放过我吧!放过我吧!我错了,我错了,斐垣,你念在我反省及时的份上,放过我成吗?成吗?!”他声嘶力竭地喊着,因为疼痛,太阳穴上爬过的血管一阵一阵鼓噪得疼得厉害,他一边抽着气,一边哭,没有半点尊严,不再有半分矜持自傲。 “早这样不就好了吗?”斐垣面无表情的说,“你总是这样,说一遍,你自己不听,说两遍,还是你自己不照做,等到第三遍了,把我惹生气了,你又哭着说让我原谅你。这又有什么好原谅不原谅的呢?” “我早就说过了啊,我早就和一切都和你说过了啊!是你要来招惹我的!是你非要惹我生气的!是你啊!你知道吗?!”斐垣越说越快,眼里翻滚的怒意越发的明显,他的话像是连珠炮似的射向斐程峰,将他的脑袋、四肢、内脏,全部射了个洞穿。 “我错了!我错了!是我错了!我下次听!我都听!我都听还不行吗?!”斐程峰快被疼疯了,身体克制不住的颤抖,但他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敢用上比斐垣大上好几倍的声音近乎嘶吼地将堵在胸口的话喊了出来。 “我错了!我就不改出生在这个世界上!”斐程峰癫狂地看着斐垣,“这样行了吗?!这样可以了吗?!” 斐垣却没有如他预料的那样露出沉默或是惊讶又或是愧疚的神色,他只是认真地板着脸,对他露出一个礼貌又标准的客套笑容:“你能知道这个事实,就证明我没白费忍着恶心来替你认清事实的这番心意。” 斐程峰打了个哆嗦,眼睛颤抖个不止,生怕斐垣这个疯子当场捅他一刀,惨白毫无血色只有翘起死皮的嘴唇疯狂地颤抖着,斐程峰惊恐地看着他,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惨死倒地的末日景象。 但斐垣只是微微笑了起来,毫不掩饰他的恶意和嘲弄。然后扔开了斐程峰那只令他恶心的手指。 斐垣抽了张纸巾,放在手心里,又拿起了一旁的开水壶,倒了些水打湿了纸巾,然后用那纸巾一根一根仔仔细细地擦着自己的手指,擦洗干净了,才又抽了两张纸巾将手里的水渍擦干。 一团湿一团干的纸巾被丢进垃圾桶,然后—— “哐——”不锈钢的开水壶猛地砸在他的脑袋上,那一瞬间,斐程峰似乎看到了自己脑袋像西瓜一样破碎的场面,他痛苦地呻.吟着,身体顺着洁白的墙面烂泥一般地向下滑,冒着热气的开水也顺着口汩汩地从脑门浇到□□,九十几度的开水让给皮肤做了个过于滚烫的桑拿,斐程峰疼得直喘气,或者说他除了喘气外也做不到什么了。 “叮咚——叮咚——”伴随着门铃声,步升抱着好几盆花有些手忙脚乱地从花鸟市场回来了。 “老大——”他的声音在视线落到屋子里狼藉的那一瞬间消失了个干净。 斐垣踢开刀子,随意地吩咐道:“扔掉吧,然后把这里收拾一下。” 副本里死人死鬼的场面已经见过不少次了,但步升这还是第一次在现实中见到“尸体”,害怕的情绪虽然不再有了,但下意识还是一哆嗦。 “老大……”怎么办?!老大杀人了,这个要怎么处理?丢、丢哪里去? 斐垣却是不管步升的反应,进了卫生间,慢吞吞地开始洗手,要把手洗得很干净才行。 手里已经没了斐程峰恶心的身体,但那种黏腻的、恶心的触感却依然残留在上面。 令人发呕。 会过敏的。这么脏的东西,不洗干净,会过敏的。 斐垣的心思,步升不敢猜,也没法去猜,既然是被交代了这个差事,只能忍着心慌上前。 心里的慌乱有些无法停止,但他的手却很稳,一把抓起男人的衣服,步升准备先把这具尸体找个麻袋或是行李箱什么的装起来。 “呃……”微弱的呻.吟声细细的传了过来,步升紧张的神经瞬间松懈了下来。 “太好了,原来没死啊!”那这就简单了!送到医院,威胁一下,也省得他去找各种理由办法处理尸体。 幸好幸好! “那老大,我先把这位客人送回去了啊!”心里的束缚没了,步升大松一口气,扯着斐程峰高高兴兴地出去了。 “呃……”斐程峰求助地拉住了步升的胳膊,意识不清的呢喃着,“救、救命啊……救救我……有人……要、要杀——” 在“杀”那个不合时宜的字眼出来的一瞬间,步升的眼神变得十分犀利,强壮结实的胳膊肌肉猛地一紧,像弹簧似的将拳头射出,一拳打在斐程峰的肚子上,斐程峰痛苦得几乎以为自己的五脏六腑要随着这一拳全部吐出来了。 “呃……”他的嘴里吐不出哪怕一个完整的音节,眼中的期冀慢慢散去。头顶冷去的开水滴落完全后,温热的触感再一次让他有了新的体悟。 眼前一片漆黑,他只能紧紧地抓着身边这个“搀扶”着他的男人。 “先生您在说什么呢?”步升死死地盯住了他,“谁要杀你了?” 斐程峰瞪着眼睛,眼里却没有光彩,被开水烫红的脸上,因为血污,根本看不清烧红的迹象,只有更加浓重的鲜红色。 “好了,我带您去医院吧。”步升背着烂泥一般的中年男人,一步步往下走。 最近他在锻炼身体,从顶楼走到下面虽然累,但还能接受。他必须要再强壮一点才可以。 斐程峰的求生意志大概很强,这么一路被颠簸,他的眼瞳也未涣散,只是嘴唇胡乱的动着,发不出声音,谁也不知道他在嘀咕什么。 “呀!这是什么啊!遇到什么事了?!”这个小区大多是老人在住,楼梯没多少人用,所以到了一楼才有人看到斐程峰的凄惨模样。 “地板太滑了,我叔叔摔了一跤,正好把厨房里烧着的水壶给撞到了,婶儿,麻烦您能叫辆出租车不?我没手再拿手机了。我得赶紧送他去医院才是!” 第82章 满身狼狈的斐程峰被送进了急救室,步升穿着一身满是血的T恤短裤,连侧脸和头发上都是红色的液体。他随意地抹了一把,然后把红红的手在裤子上随便蹭了一下,拿起手机在微信群里分享自己刚得到的八卦。 “今天我在老大家看到一个人,看不清长什么样,不过被老大折腾的挺惨的,吓死我了,我以为自己还要去干什么分尸埋尸的活呢!” “现在都是法制社会了,怎么可能会让你——”徐思羽打字打到一半,果断又删掉,因为她发现,斐垣还真是能干出这种事情的人。 “那人长什么样?帅吗?”陆汾糖可关心这个,季淙茗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非要跑到那么偏僻的地方去做志愿者,不在国内就算了,连网都没有!都不知道抓紧时间把斐垣给拿下! 皇帝不急太监急,陆汾糖都要急死了! “不知道帅不帅,反正满脸血,不过看年纪应该是蛮大了的,大概和老大爸爸一个年级吧。” 一听是中年老男人,陆汾糖的那颗心就放下了大半,这会儿甚至还有闲心开玩笑:“步哥,别打‘爸爸’这个字眼,万一要真是老大爸爸呢?父子闹矛盾,最后和好了怪你怎么办?” “怎么可能?!”步升不以为意,“你们是没瞧见,不锈钢的热水壶啊!我早上刚买的,一千多块的热水壶,哐一下就给砸凹下去了半个脑袋,我收拾垃圾的时候顺便还照了相,给你们看一眼啊!”一张从烧水壶成功转型变为不锈钢朋克帽子的图片被发到群里,看得人那是心惊胆战。 “那他脑袋没裂吗?”仇博依抽空看了一眼,也好奇地加入了八卦组。 “裂了,不过我摸了一下,还挺厉害,没凹,就是血流得有点多。”步升回复道。 “老大有点厉害啊,壶都成这样了,脑袋还没扁呢!” 四个人又从热水壶的形状开始疯狂吹斐垣的彩虹屁。 刷屏了好久,步升才发现林邵恒从头到尾没发过言。 这就有些不对劲了。论起舔,林邵恒无疑是他们之中最积极的那个。找林邵恒的说法是,他“年少不懂事”的时候,被斐垣的外表迷惑,话不过脑子,说了斐垣的坏话,现在醒悟过来了,想要尽力为自己曾经犯下的过程做出弥补和挽回。 ——说白了就是怕斐垣记恨,赶紧抱大.腿才是活命。 换做平时,林邵恒早开启传x模式的自我洗脑,带着其他人一起狂吹彩虹屁了,才不管有没有斐垣在群里。 但他今天好像格外的有些安静。 “林哥,你那边的调查是不太顺利吗?”想想最近的事情,大概也就这个是能拖住林邵恒精力的事情了。 林邵恒看着那个水壶,大脑有些空白,他几乎是颤抖着在对话框里打下几个字:“记、记得为我收尸啊……” 斐董事已经开始步入死亡的深渊了,马上、马上就要轮到他了…… 步升几人以为他是在外面遇到了什么事情,连忙关心地询问怎么了,需不需要帮助之类的。 林邵恒却没有那个心情为他们的关心感动,他满脑子都是那个不锈钢帽子的图片。 斐程峰——斐垣的父亲。 斐睿安——斐垣同父异母的兄弟。 他们两个已经被斐垣送进了医院。 他、他还能活吗? ——他只是一个和斐垣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仇人”罢了。 “别、别杀我呀……”林邵恒痛苦地捂住了脸,透明的眼泪,和黏腻的鼻涕齐齐从他的指缝往下挂,“我、我错了,都是当时瞎了眼,昏了头,聋了耳朵,是我不好,是我——” 林邵恒猛地止住了哭声,也不管一手的狼藉,飞快地打开手机就开始编辑信息。 ——反正都要死了,不如再争取一下!说不定、说不定斐垣能再留他一段时间呢?! 林邵恒觉得自己真是好卑微啊!但只要能求得稍微一点的原谅,再让他活一段时间,真的只要再一段时间就好了! “叮咚——” 林邵恒是知道斐垣不喜欢被打扰的,所以他很乖巧地只发了一条信息,几乎是用尽了这辈子前半生所有的脑细胞,表衷心、剖白、道歉、承诺,把能想到的话都打了上去,又怕太长了斐垣懒得看,又细细地排版、整理,用总分总的形势把最重要的放在前面和结尾。 尽可能地想让自己多一丝活下来的机会。 然而斐垣连看也没看。 林邵恒又不是多重要的人物,对斐垣来说,和一只蚂蚁没什么区别。不用理会,任他随便走动就好了,什么时候不小心一脚踩死,也不会有多少愧疚感。 斐垣的一生,受到的言语指责并不少,如果一个个去计较的话,他会先累死。 无关紧要的人,为什么要去在乎呢? 林邵恒心惊胆战地捧着手机等了好久,也不知道斐垣究竟是怎么想的,反正斐垣没给他回消息的意思,辗转反侧了好长时间,林邵恒决心要做好一只舔狗和工具人的本分,万一、万一斐垣老大被舔得舒坦的,用他用得顺手了,就、就不杀了他呢? 虽然可能性、可能性比较小,但总好过不明不白地就死得连骨灰都没有了来得好吧? 林邵恒努力地为自己找借口,努力地为斐垣找借口。 只是,探查小衫村和乔湘君的难度太高了。 虽然斐垣给了一个比较详细的地址,他也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去找,但从这几天的情况来看,他没有半点的收获。 在斐垣给的地址街道上,确实是有一家姓乔的人,但没有“乔湘君”的存在。 “君君啊……君君……”头发花白的老人坐在长椅上,得了青光眼的眼睛看不清东西,她伸着手,胡乱地在空中摸索着什么。 他很老了,皮肤松弛且满是老年斑,看不清面容,连满头的白发也是枯干无光的。 “爸,你怎么又跑出来了?!”气喘吁吁的老爷爷拄着拐杖气咻咻地看着他长寿但年迈的父亲。 “我不是和你说了吗?君君在实习呢!她说了,过几天不忙了回来!” 已经痴呆的老人才不管这个,只是喃喃地喊着:“君君啊……” “伟明!明伟!过来,把爷爷扶回去!”他扭头冲后面的儿子喊往后,一屁.股坐在老头的身边,有些疲惫地喘着气,“爸,我不是说了吗?!君君实习呢!她都二十二了,不能再成年在你跟前转悠了!” 老头只是一个劲儿地喊着“君君”。 林邵恒长长地在老头皮肤松弛的脸上看了好一会儿,上前两步,试探性地问:“请问,您口中的‘君君’,是叫‘乔湘君’吗?” 老头迟钝且无神的眼睛一动不动。 旁边老头的儿子小老头替他回答:“什么‘乔湘君’啊,我爸在念着我孙女‘乔幸君’呢,我孙女是我爸身体还硬朗的时候带大的,两人感情可深了,名字都是我奶奶还在世的时候取的呢!” 好不容易找到这个一个“君君”的线索,林邵恒不死心地问:“那请问您有没有一个叫‘乔湘君’的妹妹呢?” “妹妹?我没有妹妹啊,我爸就只有我和我弟弟,一个俩孩子。” 林邵恒刚升起的希望又破灭了。他不死心地看着近百岁的痴呆老人,那张同样松弛的脸带着和乔湘君三四分的相似。 从年龄来看,也正是乔湘君的父亲,乔湘君的哥哥,怎么就不是了呢? “那请问您有亲戚叫‘乔湘君’的吗?” 小老头警惕地看着林邵恒,觉得他有些可疑了,正要开口驱赶,一直沉浸在自己世界的老人猛地长哭了出来。 “君君啊——你什么时候回来啦!”两道清泪从他松垮掉的眼眶里挂了下来,“我不敢死啊!你还没回来!我不敢走哇——” 林邵恒和小老头同时愣住了。 “爸!你说什么呢!君君不是好好地待在公司吗?!你可别说得好像她出什么事了一样!” “吴栋梁——你不得好死啊!你把我的君君还给我啊——你把我的妹妹——还给我啊!” 淡淡的血色混着泪水从眼眶里挂下,小老头有些慌地伸手去擦老头的脸:“爸,你魔怔了吧?你哪来的妹妹?我哪来的姑姑啊!” 老头不说话了,他只是哭,从混着几丝的泪,到满是鲜红的血。 “爸,爸你别吓我啊!” 耳边是小老头急急忙忙的叫喊声,但林邵恒却什么也听不见了。 他呆呆地站着,表情呆滞空洞,像是被人拿锤子锤破了半个脑袋似的,身体像一具尸体,傻乎乎呆愣愣地僵化在了原地。 * 斐垣出门去看望斐程峰的时候,顺带着买了一袋子的水果,红彤彤圆滚滚又硕大的西红柿果实挤挤挨挨地被透明的塑料袋挤得有些危险。 “同学,我再给你一个袋子吧,再塞下去西红柿都要破了!”摆摊的阿姨挥着塑料袋提醒道。 斐垣却不管也不顾,继续往袋子里塞,塞得一直将袋子塞得快拢不起来了才停手。 “没事,他会吃完的。” 斐垣眼角荡开笑意,过分好看的五官晃得摊主恍惚了一瞬间,但立刻又手脚麻利的给套上了另一个袋子,她怕只有一个袋子半路破了就麻烦了。 来不急细想斐垣答非所问的话是什么意思,斐垣扔下钱就走了。 “找零还没拿啊!”摊主连忙喊住他。 斐垣哼着不成调的自我创作曲往医院轻松又愉快地走去,头也不回。 斐程峰痛苦得躺在床上直哼哼,医生给他打了止疼针,但疼痛的感觉是从骨子里钻出来的,他疼得受不了,连止疼针都止不住,但身体里还残留着一点麻药,他还动弹不得。 斐睿安在医院住着,尤其才“做了噩梦”魇着,常月笙没功夫理会斐程峰,只给他转了个院换了个VIP病房,顺带着请了个护工,住院一天,也就只来看过他一次,看完就走。 斐程峰一边骂着女人都是白眼狼,一边想着要怎么报复斐垣。 他是没想过报警的,太丢人了。老子被儿子打成这样,在闹到警察局去,他这脸还要不要了?所以不管是谁问起,他一律是照着步升敷衍别人的说法——不小心摔了。 ——虽然没人相信他摔得能把手指摔成粉碎性骨折。 “叩叩——” 敲门声一响起,斐程峰就暴躁地大吼:“不是说了别来烦我吗?!” 门被轻轻推开,斐垣清丽温柔的笑脸出现在斐程峰的面前,暴怒未消的五官定格在了那一刹那,看起来有些滑稽。 “儿子来看父亲,怎么能说是烦呢?”斐垣笑着转身将门轻轻关上,斐程峰惊恐地盯着斐垣的背影,痛觉未消的苦楚让他连颐指气使地让斐垣滚出去都难以做到。 斐垣慢慢的转过身,姣好的五官上挂着淡笑,斐垣问:“爸爸,我来看你,高兴吗?” 斐程峰僵硬地扯着脸上的肌肉,强迫自己不要做出激怒斐垣的笑模样。斐程峰的心态已经变了,斐垣在他的眼里,已经不是什么听话懂事会孝顺他濡慕他的好孩子了,他是个恶魔…… 有对比才会幸福,和斐垣这个一言不合就能拿不锈钢给他做帽子的“孝顺儿子”相比,还是斐睿安那个被宠坏的儿子好,斐睿安虽然不尊重人,但不会把、把人弄死啊…… 斐程峰自认自己是个能屈能伸的枭雄,现在病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他还是个只能躺在床上的“弱者”,稍微屈服一下也是没什么的。 稳住!稳住!一定要稳住!只要现在稳住,等他好了——等他—— “爸,我给你带了一点水果什么的,番茄富含各种微量元素,多吃点,伤好得快。” 斐垣将那几乎能囫囵装个半麻袋的“慰问品”放在床头柜上,看得斐程峰嘴角抽搐。 狗屁的水果!这不是蔬菜吗?!水果的番茄明明是小小个的圣女果! 但斐程峰不敢把这话说出来,只能是笑呵呵地应着:“辛、辛苦了啊,提着这么重的东西过来,一定很累吧。”那一袋子看着都要有二十斤了!斐程峰恶毒地想,怎么还没累死你呢?!就你这种小身板,累死在半路上该有多好啊! “不累的。”斐垣看着他,轻声说,“为了您,这点累算什么呢?” 斐程峰干巴巴地笑着。 你以为会成这样是谁害得啊!!! 斐程峰不敢去看斐垣的脸,他现在对斐垣那种惨白的脸已经有了畏惧感,但又想快点从这样的困境中脱身,只能僵硬着身体说:“垣、斐垣啊……你挑的番茄太好看了,我看了都要馋了,能不能帮我洗一个啊?”鬼个馋!他才流了那么多血,受了那么重的伤,一看到红色都要晕要吐了,有个鬼的馋!但为了支开斐垣,他也只能这么说。 斐程峰紧紧地盯着斐垣——身后的柜子把手,不敢去和斐垣的眼睛对上,他怕从斐垣那里看到什么让自己心惊的情绪,也怕自己的忐忑会被斐垣发现。 斐程峰的喉结上下动着,他想用吞咽口水来缓解一下自己的紧张,但嘴里干巴巴的,什么也没有。 斐垣看了他一会儿,将斐程峰看得脸色越发的苍白,看得他全身直冒冷汗,在斐程峰被这样没有任何回复的空白期折磨得心态崩溃前,斐垣终于开口了。 “好的呀!”斐垣解开袋子上的死结,任何提着袋子走了。 斐程峰愣了一下,但大脑下意识地不去想斐垣这个可疑的动作具体有什么不对劲,他只是飞快且得意地伸手在呼叫铃上一连按了好几下! VIP病房就连带着有一个小卫生间,斐程峰一边不间断地按照呼叫铃,比斐垣要来得浅不少的眼睛死死盯着卫生间的方向。 斐程峰心里嘲笑着斐垣的“愚蠢”,但又庆幸斐垣的幼稚,他的心再狠一点,他现在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 等人来了就好!等人来了!斐垣,我要把昨天从你那受的屈辱和痛苦全部—— 斐垣的动作不慢,没两分钟就把那一大袋西红柿全部洗干净了。进去的时候是一袋子,出来的时候也是一袋子,水淋淋的塑料袋上不断滴落着水珠。 红彤彤的一大袋番茄将整个透明的袋子都“染”上了红色,透明的水珠也在那样鲜艳色彩的映衬下变成了瑰丽的红。 “哒——哒——哒——” 水淋淋的袋子不断地往下挂着水,斐程峰的眼珠子像是钉在那里移不开似的,红色让他恐惧,嗓子一阵阵地发干发紧,大脑咚咚咚跳个不停,心脏嗡嗡地响个不停,斐程峰惊恐地挪动着脑袋,对上斐垣那双没有任何波动的眼睛,身体一阵阵的发冷:“斐垣……”他轻轻地、无意识地喊着斐垣的名字。 恐惧之中,不太灵光的脑子也缓缓地动了起来,他有些疑惑,医生呢?护士呢?他都按了那么多下呼叫铃,为什么没有人过来呢? 还有护工呢?他花了那么多钱请的又能打又懂护理还当过医生的护工呢? 斐垣湿漉漉的手拿着一个同样湿漉漉挂着水珠的番茄递给斐程峰:“我都洗好了,吃吧。” 斐程峰想说,他不饿,他不渴,他不想吃,但他的身体像是不受控制似的坐了起来,伸手接过斐垣手中的番茄。 他很害怕。 没有半丝血色的指尖和血红的果皮相触着,没有被染上半点颜色,只是愈发地显得他苍白,被映衬成红色的水珠淅淅沥沥地往下挂着,明明只是因为番茄才变红的水,滚落下去时,却依然是红色的。 ——像昨天从他脑袋上滑落下去的鲜血。 “好、好吃的。”斐程峰干笑着将圆滚滚的番茄拿到嘴边,咬了一口,也不管味道如何,立刻就扬着笑脸对斐垣肯定道,“太好吃了!斐垣,你挑的水果太好了!” 斐程峰不知道自己的笑容有多么的僵硬,不知道胡乱扯出的表情有多么扭曲,不知道他颤抖不停的眼睛里弥漫着的是怎样的恐惧。 但那不重要。 斐垣看清了,只要他看到了就好了。 “只要爸你吃得开心就好了。” “开心!我太开心了!这是你特意给我买的、给我送来的慰问品,我吃着怎么能不开心呢!啊……我真是一个幸福的人啊!能吃到你特意给我买的东西,我这心啊……我幸福得现在死掉都满足了!”斐程峰情真意切地说着,几乎要将自己感动得流出眼泪,然而他却不知道,自己颤抖的身体已经比眼睛先一步被透明的水挂满了。 斐垣看着斐程峰,他的身体因为恐惧而满身是汗,却依然要说着口不对心的感动,一贯装模作样也掩盖不住傲慢的脸上肌肉微微颤动着,总是仰着下巴看着所以往后挺的脊梁弯着,卑微得几乎恨不得将脸贴在被子上才好。 “嗯,我知道的。”斐垣轻笑着。 所以,你快吃啊。 斐程峰从无声但是锐利的视线中解读出这一个讯息的时候,他张开大嘴,一下就将那个有他一个拳头那么大的番茄两口咬下,胡乱地嚼了两下也不管是不是会被噎死就往下咽:“好吃!太好吃了!” 淡红的汁水在他的指缝间漏下,白色的被单上晕开几点肆意开放的小花。 斐垣便开心了,笑得眉眼弯弯,于是又给他递了个番茄。 斐程峰脸上的解脱表情瞬间僵在了那里,他的眼睛像是塑料似的,没有任何情绪的定在了斐垣手里足够他几个头那么大的塑料袋子上。 一个可怕的想法浮上心头。 “不好吃吗?”斐垣平静的问。 斐程峰像是触电一般醒了过来,飞快地抢过斐垣手里的西红柿,埋头大口咬下,一边吃,一边含糊地喊:“好吃!太好吃了!”他吃得满脸都是,被子上红色的印迹也越来越大片。 他不敢再想,但事情的发展却不是他不想就不会发生。 一个,两个,三个……七个,八个…… 斐程峰也不知道自己吃了多少个,他每一次吃完,斐垣都会掐着点伸手将下一个他必须要吃的果子递到他的面前。 斐程峰觉得自己的肚子已经要爆炸了,嘴巴也因为被塞太多西红柿而变得发僵。 “吃、吃不下了,斐垣,我吃不下了……”红色的汁水糊了他一脸,鼻子和额头上竟然还能留下西红柿里面淡黄的小籽,斐程峰很聪明,他会用“狂乱”的吃法来掩饰自己“浪费”的事实,但再浪费,也不可能将二十三斤的西红柿浪费成二点三斤。 “是你说好吃的呀,是你说幸福的呀,是你说想吃的呀~”斐垣温柔地对他说着,但看向他的眼神却是“给我去死”的威胁。 斐程峰仰着脑袋,看着斐垣居高临下不屑又期待的眼神,有什么东西在那一瞬间崩塌了。 “我不吃了!!!”斐程峰暴怒地伸手去扯烂了斐垣手里的塑料袋,“哗哗”的几声塑料袋摩擦声后,满袋子的西红柿滚落了一地。 “我吃得已经够多了!我不吃了!”他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但身体像是充满了力量那样,大脑清爽得几乎要飞起来。 “我不吃了!”他不吃了! 斐垣静静地看着他,等散落了一地的西红柿全部安静下来停止了滚动后,斐垣在慢悠悠地说:“那你就去死吧。” 斐程峰飞扬得要和太阳肩并肩的好心情在一瞬间就被打落了下来,他不可思议的望着斐垣:“你说什么?” 斐垣蹲下身,捡起脚边那个滚得满是灰尘的红果子,慢悠悠地说:“你不是说了吗?‘幸福得现在死掉都满足了’,爸,我啊,想要好好满足你的愿望呢。” 斐程峰瞠目结舌地看着他,过了好半晌,他才尖叫着喊出声:“杀人是犯法的!!!” “我知道呀~”斐垣歪着头,笑嘻嘻地说,“先从你开始,然后是斐睿安,再是林语,最后杀了常月笙。啊,不对,最后是我来着。” “一家人嘛,就是要整整齐齐的。” “不、不行的!不行的!斐垣!不行的!”斐程峰惊恐地向后挪动着身体,他害怕极了,斐垣的表情太认真了,认真到斐程峰觉得他下一秒就能逃出刀子给他来一刀,然后再给自己来一刀。 我还不能死啊!我还不可以死啊!我还有大好年华,我才走上人生巅峰啊!要死、要死的话,你自己去死不就好了吗?!你去死啊! 但从嘴里吐出的话却是—— “斐垣,你不可以这样的啊!你想想你自己啊!你才十八!还有无限的可能!你怎么能死在这里呢?!不值得啊!不值得啊!” 斐垣只是平静地看着面前这个大喊大叫,像疯子,又像癫痫症患者的男人。 “斐垣,你别魔怔了!不就是吃吗?!我吃!我吃的!我可爱吃这些了!是你特意买给我的!我怎么可能不吃完呢?!” “信我啊!斐垣你信我啊!!!” 斐垣只是平静地看着他,没有一丝波动。 斐程峰咬着牙,麻药未代谢干净的身体还有些僵硬,但他却管不了那么多,一个翻身滚下床,他急急地抓住离自己最近的一个西红柿,然后使劲儿地往嘴里塞,一边嚼,一边抬头仰视斐垣,脸上露出讨好的笑容。 “你看,我可爱吃了……”他的声音颤抖且哽咽,嘴角挂下红色的汁液,眼角挂下透明的泪水。只是脸上早早就风干了西红柿汁,眼泪一往下挂,被湿润的汁液就混着泪水变成了淡淡的红色。 斐程峰一直在吃,有些西红柿滚得远,他就挪动着身子往那前进,然后伸手抓住、塞进嘴里,胡乱地嚼几下,就胡乱的咽下去,然后一刻也不敢耽误,马上又去寻找下一个目标。 时间的流逝变得格外漫长,斐程峰一边压抑着呕吐感,一边捧着肚子弓着身体满屋乱转。 终于找到最后一个西红柿的时候,已经干涸的萎缩的泪腺再一次漫出泪水来。 “谢谢你的喜欢啊。”斐垣蹲下身,对着斐程峰露出了一个满足幸福的微笑,“你能够喜欢,我真是太高兴了!” 斐程峰颤抖着声音说:“有你这么好的孩子,是我的幸运……”被西红柿堵到嗓子眼的痛苦让他的眼睛常含着泪水,他想哭,已经在哭了,他想吐,却没有办法吐出来。 “那今天的时间也不早了,我先走了。”斐垣对他挥挥手,起身离开。 斐程峰的眼睛里没有任何焦距地看着斐垣瘦弱的背影一点走远,然后“咔”的关门动静后消失。 “呕——”斐程峰剧烈的呕吐了出来,源源不断漫出的鲜红的稀烂果肉在一瞬间就将他的半个脸淹没了下去。 * “安安睡下了,你们看着一点,有任何动静随时通知我。”常月笙轻手轻脚地走出病房,一.夜未眠的身体有些撑不住的疲惫,但很快又打起精神准备往公司赶。 她不是什么只顾着玩就能愉快生活下去的富家太太,斐程峰靠不住,斐睿安还需要在她的羽翼下生活,她必须要坚强起来,必须要强硬起来,才有可能在这种弱肉强食的社会上保护好她的宝贝。 常月笙按了按有些涨疼的太阳穴,再抬眼已经又是那个雷厉风行且手段强硬的常董事,只是一道黑色的人影也在这一瞬间映入了眼帘。 “斐垣?!”常月笙只一眼就认出了这个让她恨得想要五马分尸的少年,“还真是会献殷勤呐!” 常月笙冷笑道:“以为病床前装模作样说些好话,斐程峰就能对比掏心掏肺了吗?”那个男人,没有心的。 正等着电梯的斐垣听到声音,转过头,对上了常月笙毫不掩饰恶意和嘲讽的视线,便礼貌地点点头:“你好。” 因为刚见过斐程峰,欣赏了一场让人愉悦的好演出,他的心情不错,黑黝黝的眼睛里也不在是一片的荒芜,平静得像是晴天无风也无浪的幽幽深海。 常月笙却没有因为斐垣的笑脸迎人有多么的高兴,或者说,斐垣不管摆出什么样讨好的表情,在她这里也只会迎来讽刺和痛恨。 “听说你高考没去?”常月笙皮笑肉不笑地说,“对于你来说,高考就是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了吧?” 斐垣看着常月笙,带着笑的眉眼在一瞬间便褪.去了弧度。斐垣想,有时候啊,血缘这种东西是真的很奇妙,就像斐睿安和林语不需要任何商量,在对付他这方面总会那样的心有灵犀。 就像常月笙刺他一样,她总能找到最恰当且尖锐最一针见血的方式来破坏他的好心情。 “常女士,是什么给了你那是最后一根稻草的错觉呢?”斐垣低低的笑着,“是什么给了你,我还有人生这种东西呢?” 挂在护士站的大显示屏上,鲜红的数字不断地跳动着。 11:58:59,11:59:00,11:59:01…… “我和你一样,早就没有人生这种东西了。”斐垣轻轻地呢喃着,电梯门上的数字也在不停地跳动着。 15,16,17…… “觉得用这样的话就能动摇我?”常月笙薄凉又嘲讽地扯着嘴角,“你太过天真了啊。” “因为我啊,我的人生是维系在安安身上的。”为母则强,有所寄托,有需要必须要去守护什么东西的母狮,是很恐怖的啊! “叮!”电梯门开了,斐垣没有任何留恋地将视线从常月笙的身上挪开。 “那就——”斐垣露出一个带着十二分恶意,但好看得有些过头的笑容,眼里满是期待,他对常月笙道:“祝您好运!” 常月笙一愣,斐垣已经抬脚进了电梯,转身时,侧脸上让人说不出来的熟悉让常月笙愣怔地被钉在了原地,她还来不及细想,电梯的门已经被关上了。 斐垣那种过于苍白的脸一点点在她的世界里消失,莫名的失落涌上心头,常月笙定定地看着那扇合拢的铁门。 接着,便是一片的寂静。 “斐垣!”常月笙将刚才那些莫名其妙的情绪全部归结到被斐垣挑衅和戏耍上的愤怒。 嗡嗡的电梯平稳地向下落着,斐垣勾起一个刻薄又嘲讽的笑,因为隔音做得好,他是听不见常月笙无能狂怒的咆哮声的,但并不妨碍他预料出常月笙会有怎么样的反应。 正如常月笙这时对他的诅咒一样—— “常月笙,你去死吧。” 11:59:59—— 嗡嗡的电梯启动声消失,不锈钢色的四周化为黑白,那道无机质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叮,欢迎编号137695玩家回到猎杀场。” 斐垣睁开眼睛,系统罗里吧嗦死板又不懂变通的声音还在耳边叮叮咚咚的响着。 “喂,你些黑掉的球,都是什么?”他看着空间最上方那些小小的泡泡,出神地问道。 系统被斐垣突如其来没有一丝征兆的发问给问住了,平板的声音卡了一秒,然后若无其事地进行播报那些常规又重复的登入消息。 “我在问你话,给我停下!” 机械的声音卡壳了好几下,系统纠结犹豫了一下,才吐出几个字:“玩家权限不足。” 没有得到答案,斐垣也不生气。 “被毁掉的副本,还能出现在这里吗?”斐垣伸出手,以手臂的长度,自然是不可能够到那些看着近实则远得无法靠近的世界结界的。 系统安静的装死。 斐垣也不在意,只说:“进入副本吧。” 系统飞快地将那堆乱七八糟的通知塞进玩家系统面板的日志上,就当自己已经播报完了,然后飞快地选取副本世界。 仇博依有些着急地睁开眼睛,如果已不再是自己那个有些冰冷的实验室了,古色古香的装潢让他有些头疼。 只要一分钟,只要再给他一分钟的时间,实验数据就能完美了! 他以为自己能赶上的!果然、果然还是不行吗! “仇哥,怎么了?一脸痛苦扭曲的样子,别是便秘了吧?!”步升关心地问,但他这关心还不如闭上嘴什么都别说来得好! “我倒宁愿是便秘呢!”仇博依气呼呼地坐下,眼里满是不甘。 步升抓抓头发,猜测仇博依大概是因为实验之类的在生闷气,于是便不敢说话了。 “赚了赚了!” 和仇博依的苦大仇深比起来,陆汾糖和徐思羽两个就快乐多了,两人扭着腰看看自己又看看彼此,对身上着一身不仅漂亮而且高档的衣服首饰十分地满意。 前几次她们进入副本,进来前是怎么样,进来后就是怎么样的,这一回儿倒是不同了,系统给的一键换装不仅漂亮,而且贵气,看着就是一个上等人家的样子。 “没想到我也要体验一把千金大小姐的感觉了!” “赚个鬼!”林邵恒闷闷地说道,“你们都不看任务的吗?!” “看了呀!不就是S级吗?!” “把‘不就是’给我收回去!S级是什么简单的任务世界吗?!不要说得好像是吃饭喝水一样啊!”林邵恒紧张得都要爆炸了! “???”陆汾糖茫然地看着他,“A.级副本难道就是什么简单的世界吗?” “反正不管B级A.级S级,我靠自己都过不了,它们有什么区别没有?” 陆汾糖的“正义”发言让林邵恒一愣,然后就泪流满面了。 陆汾糖说得确实也没错,但是、但是啊—— “我、我……”他不一样啊!他得罪过老大啊!他—— 不能再想了,再想下去想死的心都有了!反正都得死,死在手下还不如死在鬼的嘴里呢! “说起来,你们觉不觉得有些奇怪……”步升左看看,右看看,看着除了他们五人之外略显空荡的房间,肌肉有些僵硬。 被步升一提醒,其他人也赶紧看向四周。 装潢大气且漂亮,屋内干净,没有血迹和尸体,看起来很和平的样子—— “一点都不和平啊!!!!”陆汾糖几人抱着脑袋开始尖叫,“老大呢?!!!季淙茗呢?!!!”他们的金大.腿呢?!!! 被打断进度沉浸在悲痛中不能自拔的仇博依也愣了,抬头一看斐垣和季淙茗,无论哪个都没有半个人影的样子。 “完了完了!天啊!天啊!”陆汾糖和徐思羽当场就要表演一个什么原地爆炸和暴风哭泣。 步升和林邵恒也是一脸绝望,开始cos名画呐喊。 第83章 “别慌别慌!”仇博依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首先看向陆汾糖,“你和季淙茗的好友绑定卡是在第一个副本里就使用了吗?” “不、不是啊……”陆汾糖哭唧唧地说,“我是第一个副本、第二个副本运气好地和季淙茗还有老大碰上的,第二个副本结束后才知道有好友绑定卡这种东西的。季淙茗一连抽了两个,斐垣不要,就给了我和林哥。” “是吧?”陆汾糖看向林邵恒。 林邵恒已经疯了,他蹲在地上抱着头,喃喃道:“我还是自杀好了!我还是自杀好了!我不想死啊!不想死在老大手里,也不想死在鬼的嘴里啊呜呜呜呜呜……” 刚才还在想干脆死在鬼嘴里比较好,但也只是想想啊!林公好鬼听过没?不要当真的啊! “别、别说丧气话呀!”步升在他身上捶了一下,“现在就死,太亏了啊!先把道具送我们再死也来及得!” “屁!”林邵恒大怒,“都是我的!我还要靠着它们保命呢!都是季淙茗给我的!给我!的!”他特意在“我”上面加重又加重。 “这不就得了嘛!”步升拍拍他肩膀,“连鬼都还没见着就惦记着自杀,太早了!” “仇老师……我们怎么办呀?!”徐思羽快哭出来了。 乌云遮日的感觉和刚才形成了鲜明对比,虽然同样是在“S级”的背景下,但多一个斐垣,多一个季淙茗的差别可太太太太太——大了! “别慌,系统出错的可能性还是比较小的,可能是副本设定或是某个环节——” 仇博依的话还未说完,外面就传来一阵脚步声,然后便是一道有些吵闹的吆喝声。 几人立刻住了嘴,安静下来,双眼紧盯着木门。 刷着红漆的木门看着很华贵,上半部分雕着花纹,糊着厚厚的白色纸,从外面看不到里面,但里面的人却能通过上面隐隐约约的影子对外面有个大致的了解。 陆汾糖几人抱着“来人可能是斐垣和季淙茗”的心态,都有些期待地望着,就等着那两个算不上伟岸但可靠得让人安心的身影出现。 “喂,里面有人没?!”粗犷的声音响了起来,将他们的希望彻底打碎。 “现在怎么办?”斐垣和季淙茗不在,其他人都把目光投向了仇博依。 NPC?玩家?还是鬼?现在下结论都太早,但不管怎么样,局面要先打开。 斐垣和季淙茗虽然不在,但这才是常态,不可能所有的副本都只能靠着斐垣和季淙茗去挺进的。 仇博依正想开口,但外面的那些人显然没那么多耐心,一脚就将大门踹开。 “使不得啊使不得!江少爷!使不得啊!仇公子——”店小二打扮的小伙子紧张地看着呼啦啦涌进来的这群人,无措又慌张地看着地上被踹裂成四瓣的大门,欲哭无泪。 仇博依上前一步,腰间挂着的荷包取下,从里面拿了张面额最大的银票扔给小二:“算我头上吧,顺便再拿些酒和下酒菜上来。” 店小二雨过天晴的速度太快,立刻就扬着笑脸鞠了个躬跑下楼张罗去了。 仇博依看向领头进来的壮汉,不亢不卑地说道:“同在一个副本里,大家能见面就是缘分,是该要珍惜一点才好。” 涌进来的一共七个人,领头的是看起来就很强的壮汉,两米多的个头,白色的丝绸上衣被自己扒了挂在腰间,赤.裸着满是刺青和肌肉的上半身。 “缘分!是的啊!都是缘分!”男人大笑着向着仇博依伸出了手,“我叫独孤求败,交个朋友?”还不等仇博依有所反应,他自己便哈哈大笑了起来,仰着身子微微向后,满脸的得意。 仇博依深深地看着他,伸手握住了那只有他脸那么大的手,但才一碰上,自称是独孤求败的男人就把他的手打开了。 仇博依很白,他不似斐垣那样没有半丝血色,单纯只是在实验室常年不见光捂出来的,大得几乎要将他的手骨打碎的力量拍在他的手背上,白皙的皮肤瞬间红了一大片。 “你别太过分!”步升死死地盯着男人,陆汾糖几个人跑了过来站在仇博依身后示意他们不是好惹的。 另一边又壮汉领头的几名玩家却连个眼神也没给,只是包间里面的气氛一起就充满了□□味。 独孤求败哈哈大笑,爽朗的笑声有点震耳朵:“都这么严肃干嘛啊!走吧走吧,这里都坏了,小兄弟啊,你是他们领头的吧?来来,我们聊聊天。”独孤求败说着是邀请,但眼里的威胁之意再明显不过了。 “仇老师,我们——” 仇博依打断徐思羽,看着男人点点头:“好。” 几人被“请”进孤独求败的那个包厢。 嘴里说是“好好谈谈”的是他,但进了包间,关上门,就把他们丢在一边的也是他们。 独孤求败订的包间很大,他们来时,这里已经有不少人了,各个都是富家公子小姐的模样,只是身上的气质和普通富家公子小姐十分不同。 “我们低调一点,努力降低存在感。在老大和淙茗和我们汇合之前,不要轻举妄动。”S级副本,危险性太大了,如果是C级的副本,他们不会慌,如果是B级的副本,他们还能稳,但这可是比A.级副本来得更恐怖的S级副本…… 不可能的,靠他们自己,完全没有活下去的可能。 “如果真的是系统出错,老大和小季……我们和他们分开了,那该怎么办?” “大不了死前就自杀,少受点罪。”仇博依严肃地看着他们,“你们一个个是怎么回事?!你们的前半辈子人生就有老大和淙茗了吗?” “……”几人被他说得张不开嘴,都羞愧地低下了头。 “但我前半辈子的生命里也没有猎杀场啊……”仇博依叹了一口气,揉着太阳穴闷闷不乐。 刚鼓起勇气的陆汾糖气死了:“你别先泄.气啊!” 有这么一个小插曲,气氛也不再像之前那么凝重,几人缩在角落里,探头探脑地听着这些人小小声地交流着情报。 他们刚来不久,本就是一堆小菜鸟,还光顾着兴奋了,周围什么情况都还没摸清就被克制了。 这真是——糟糕透了! 不过听着包厢里其他人的七嘴八舌,他们多少也得到了一些不知道是真是假的情报。 第一,S级副本很让人摸不透,如果说EDCBA.级副本的死亡率是逐步递增的话,S级就完全是脱离这个规律的存在。 S级的副本,零和百分之百都很常见,有摘一朵花就通过的,也就“齐心协力”干掉副本boss结果全军覆没的,有小菜鸟什么都没干就通关的,也有大佬什么都干了副本线索挖得清清楚楚结果还是被秒了的。 总之,什么情况都有可能会出现在神情的S级副本中。 第二,也就是现在他们的身份了。他们都是以临仙城“上流社会”人士的身份出现在这里的,今晚是城主的生日宴,他们是来临县城最大的酒楼赴宴的——也就是他们现在所在的这个酒楼。 第三,这一个副本,具体来了多少个玩家,目前不可考,但唯一清楚的是——越新的新萌,地位越高。 这群足有三五十人的玩家队伍中——仇博依的身份无疑是最高的——城主家的纨绔嫡幼子。 “…………” 步升几个连忙去翻找能够证明自己身份的信息,然后被人提醒在任务面板上就能看到之后,集体沉默了。 他们这群人,集齐了临仙城城主嫡幼子,四大家嫡出血脉,妥妥的就是设定上的人生赢家,玩家中的菜鸡队伍啊! 就差在脸上写着“我们是菜鸡,快要吃我们吧”的神奇字眼。 也难怪,那个领头的独孤求败会专门带人来找他们。 他们虽然是菜鸡,但在副本中的身份高,说不定就能剧情杀了,说不定就是利用这一点撬动副本了。 ——但被当成补给包被榨干后再扔出去当炮灰的可能性更高! 林邵恒磕磕巴巴地说:“我觉得……我还是自杀得来……” 陆汾糖握住他的手,诚恳地说:“你先来,给我们打打气,开开路,我随后就跟上!” 徐思羽、步升和仇博依也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似乎他现在敢拿出刀子,他们就敢跟着一起抹脖子似的。 林邵恒客气地抽出手,尴尬地抹着额头的冷汗:“说、说笑的,我就说说……” “哈哈哈!那个有什么!这种类型的女鬼最好打了!要我说啊!连这种B级副本都过不了的玩家就活该去死啊啊啊啊啊啊!反正也是活着浪费粮食!” 独孤求败的粗犷又豪迈的笑声响亮又刺耳,林邵恒抓了抓脸,作为一个躺赢划水过了B级副本的小菜鸟,他觉得自己有被冒犯到。 “怎么了?我说得不对吗?”独孤求败笑了一会儿,听附和的笑声稀稀拉拉,脸上的笑容瞬间就褪了下去。 “对的对的!”马上就有人喊道,“连这种难度的副本都单刷不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 “是啊是啊!把浪费的粮食送给别人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气氛热烈得不行,独孤求败的脸色重新浮上了笑容。 “这种小杂鱼啊,也就是那些什么都不懂只会拖后腿的小菜鸟们才觉得比天还要难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独孤求败大概以为是他的幽默逗得大家发笑,他看着屋里的人,越发的叽里咕噜地说起自己的了不起来,一边说,一边得意地望着四周。 林邵恒扯着不尴不尬的笑声,心里觉得麻烦极了,但眼前的男人看着就不是很好惹的样子,老大和季淙茗都不在身边,他们这几个小菜鸡还是乖乖夹起尾巴做人的比较好。 自称是独孤求败的这个男人,身上的凶煞之气,不带任何掩饰,从进副本开始,他都是目的最明确的那个——当老大,立威敲打,然后一鼓作气通关! 他的目的明确,且有实力。 最简单的,从他这次系统给安排的身份就知道了——乡绅江员外的独子,虽然也是个“上等”身份,但和一群官少爷官小姐们比起来还是要差得远。 这里的玩家大部分都是老油条了,实力虽然参差不齐,但在玩家中也属于中上水平,他们谨慎且看实力说话,独孤求败有实力,那就听他的就好——至于什么时候能一举将他推翻,那也不是现在就必须要表现出来的事情。 所以不管表面如何,大家都是在捧着独孤求败的。 “喂,你们几个!”魁梧的独孤求败突然停下了笑容,目光不善地盯着了林邵恒几人,铜铃大的眼睛嵌在他有林邵恒两个脑袋大的头上,不仅不显突兀,反而更添几分凶悍。 在场的所有人都在估量独孤求败的实力,仇博依几人也不例外,别的玩家鼓掌,他们就鼓掌,别的玩家吹嘘,他们就跟着吹嘘,别的玩家跟着笑,他们就跟着笑。 但--弱鸡是没有人权的,“独孤求败”虽然杀气足,眼神凶狠且气势惊人,但他还未在众人面前展现过实力。 这是一个满身都是凶悍之气,毫不掩饰杀气和肆意妄为的高级玩家。 他的肌肉扎实,从凳子上站起来的时候,木头做的凳子嘎吱嘎吱地响了一下,极具压迫力的身躯朝着他们走来时,几乎能感觉到脚下踩着的土地在震动。 被盯上的林邵恒几人有些害怕地吞了一口口水,腿肚子开始微微发软了。 男人粗鲁且炫耀色彩极强的自以为是,是建立在强大的武力值上的。“独孤求败”毫不掩饰自己的强大,甚至以这样作为一种夸耀的方式。 仇博依能感觉得到,这个一个极其强大的男人,比上一个副本遇到石伟威更强,足够和杜妍语一较高下的强者。 杜妍语先是被季淙茗秒杀,再是被斐垣折腾得惨兮兮,但那只是她惹了不该惹的人罢了。换做是他们的话,杜妍语一手就能秒杀一片。 所以对这个和杜妍语实力不相上下的“独孤求败”,仇博依抱着一百二十分的谨慎态度。 毕竟这个看起来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和善人。 仇博依虽然是他们目前的主心骨,但常年的实验室生涯让仇博依养成了些许自说自话的习惯,论起交际,还是林邵恒做得比较好,可是他这会儿的状态又不行,只能步升上了! 步升上前一步,脸上挂着强自镇定和讨好的笑容:“您好!请问有什么事情要让我们去做的吗?” 男人带着审视和玩味的笑容在步升、林邵恒和仇博依弱鸡似的竹竿子身材上划过,然后将视线落到被三个男人挡在后面的陆汾糖和徐思羽的身上:“你们是一起进入副本的吧?还是几个人一个包间,好友绑定卡?”他虽然是在问,但语气十分笃定。 独孤求败的“旧事重提”让几人下意识地不安起来,尤其是在独孤求败带着侵略性的眼神中,他们显得更加弱小了。 “运气好。”林邵恒虽然怂,但在这个时候,却也用自己的身体将俩姑娘遮得更严实。猎杀场里的女玩家数量少,不仅是一开始进入副本的女玩家少,更是因为女玩家的“消耗率”高。女性的力气普遍比男人小,胆子也普遍小一点,这是事实。 好友绑定卡虽然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但抽奖得到的概率还是比较低的。独孤求败看不上那种没什么用处的东西,但他也就是要一个找事的由头罢了。 仇博依扯了扯陆汾糖和徐思羽,让她们再往后靠靠。 “好友卡出货概率挺低的,好运气也分分哥哥呗!躲什么呀躲什么呀?”独孤求败看也不看林邵恒几个,伸着手就要去摸陆汾糖的脸。 陆汾糖忍着恶心,没躲。独孤求败确实厉害,她现在要是躲了,势必会引起他的怒火,倒时候打起来他们不仅要被人按在地上磨蹭,同样还逃不开这样的事情。 弱小……真的是原罪。 陆汾糖的努力不让自己露出异样,带着眼镜文文弱弱且看着就菜的仇博依最容易被忽略,他沉沉地盯着男人,像是不堪受辱要爆发一般,然后在男人抓着陆汾糖要将她拖出时,一张黄色的符纸被他摸了出来。 “跟我玩这些?!”独孤求败咧着一口黄牙,沙包大的拳头一拳冲着仇博依的脑袋过去——然后扑了一个空。 独孤求败立刻就意识到这几人不想他们所表现出来得那么菜鸟,攻击落空的表现让他觉得十分丢脸,虽然只是个普通攻击也算不上的动作,但“属于高手”却失手的愤怒上头,他只想给这几人一个教训了。 身份优势工具人的背景被他扔在了脑后,长刀出现在他的手里,正要一挥,被幻象符掩盖了真正位置的仇博依立刻就扔出了一个道具。一道银色的光芒一闪而过,落到了男人的头上,爆发出一阵强烈而刺眼的光。 林邵恒和步升立刻给俩姑娘拍上刚才仇博依塞来藏在手里的一干加速符,扯着俩姑娘就跑,五人逃命似的冲着窗户跑去,但才靠近大开的窗户,一串让人身体发麻的电流便窜了过来。 要命!那个男人在朝着他们过来找麻烦的时候就提前设下了陷阱。 “仇大哥,怎么办?”陆汾糖死死地瞪着那个男人,已经有上去和他拼命的架势了。 “林哥你把糖糖拉住,别让她冲动。”陆汾糖虽然是女孩,但性子大概比他们这里任何人来得烈,仇博依虽然相信她大局观够稳,但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让林邵恒把人看住了。 仇博依冷静地看向屋里这群玩家:“我们就只是一群新人菜鸟罢了,就算把我们身上的东西全部抢光,也没有多少,不然我们合作。由我们来做敢死队,在前面帮你们探路怎么样?” 醉醺醺抱着酒瓶的中年人马上就说:“小菜鸟?我看你们的反应可不像什么小菜鸟。”他的视线落在陆汾糖身上,几乎要流下口水。 水灵灵的小姑娘,在猎杀场里可不常见,不是很快淘汰,就是被人当成所有物,他还真没遇到几个呢。 猎杀场里的规则简单且残忍,但它和现实不同。在现实里,杀人、强.奸都是犯法的,猎杀场里,则完全没有“法”这么一个说法。 没有上来劝架,不加把火就已经是他们大发善心了。 仇博依只是看着独孤求败,他知道,这里能起决定性作用的人,只有他。 仇博依的“识相”取悦了独孤求败,他笑嘻嘻地点了点头:“行啊,敢死队你们想做就做,但有一说一,敢死队的工作太简单了,多个兼职不介意吧?后勤也归你们负责了!” 独孤求败还是没有放弃,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自己要“放弃”两个女人的倾向。 小菜鸟罢了,不乖乖听话,还想让他把说出的话收回去?也得看有没有那个本事! 一只实力不强、没有靠山、没有背景的菜鸟队伍里,两个一看就没受过什么“敲打”的新人女人,太过惹眼了。 不过也只有新人队伍会犯这样的错了。稍微老油条一点的女玩家,都会选择一个强大的老玩家作为靠山,要不然就是自己成为强大的玩家。 “博依,要不就拼了吧!”步升咬着牙在仇博依的耳边说,“反正——” “绑定卡不会出错的。”仇博依平静地说,“系统不会出这样的bug,除非是任务故意这样安排。老大和淙茗现在一定在这个副本内。但由于某些特殊原因,暂时和我们分开了。” 仇博依玩味地看着他们。 步升一愣,然后闭上了嘴。这种事情,他们早在一开始的时候就讨论过了。他想说的是,他们背包里的道具还有那么多,救命用的神药也还有好几粒,冲一冲,逃出去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仇博依知道他要说什么,但正因为他知道,所以才将话题转移了。 这群人,现在还只是馋陆汾糖和徐思羽的身子,对他们没有“必须要废物利用”的念头,但如果高分道具一暴露,情况就变了。不会再以猫抓老鼠逗弄着玩的方式来对待他们。 这也是仇博依一开始只用几百积分的符纸和几百积分道具的原因。怕他们有财外露,连各张增幅的符纸都是他搭配好了塞过去的。 “后勤工作我们来做自然是可以的,但仅限于正常的后勤。”在这一点上,仇博依并不退让。他们组队的时间虽然短,但再短,能做出把同队的姑娘交出去让人糟蹋以保自身平安的,也没必要组这个队。 “正常!正常!都正常的很!”独孤求败哈哈大笑起来,屋里的其他玩家也跟着大笑了起来。 连屋里的几个女玩家也在笑。 陆汾糖已经快忍不了了。 “冷静点,糖糖,你别冲动!”徐思羽也害怕,但她毕竟比陆汾糖大几岁,多几次副本经历。这种事情她不是第一次经历,虽然之前都幸运地逃过一劫,但并不是从未想过可能出现的这么一天。 “冷静点,好吗?”徐思羽盯着陆汾糖的眼睛说道。 陆汾糖喘着粗气,眼睛赤红,蓄着眼泪,但她强忍着没哭。 陆汾糖忽然有些理解杜妍语了。斐垣让她看着杜妍语,她便牢牢地盯住了,态度虽然是强硬的“我一点都不想搭理你”,但杜妍语却她和说了不少话。 杜妍语问她:“被人保护的感觉好吗?”陆汾糖没理会,然后她又问:“你想过少了被人保护的安全环境后,你有逃脱那个绝境的能力吗?” “遇到事情,你有办法自己去解决吗?” “……”杜妍语说了很多,陆汾糖知道,杜妍语是想要动摇自己的心,所以她一直是警惕而不搭理的。 那些话,她觉得自己已经左耳进右耳出了,但此刻,又成了格外清晰的魔咒。 杜妍语在新人期,可能也是跟她一样的小菜鸟,恐惧,但又想要不断挣扎着变强。陆汾糖懂的,她知道杜妍语为什么和她讲这些。无非就是告诉她这个世界有多残酷,只有自身的强大才是王道。 为了变强,一切都只是手段罢了。 但陆汾糖不认同她的那种方式。 可是现在,她有那么些懂了。 因为害怕。杜妍语在害怕。因为害怕,所以她先下手为强,将自己变成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只要她能活下去就好了。 “我……”陆汾糖握紧了拳,脑子里乱糟糟的。 “是这里吗?应该是这里吧?”屋内的气氛正僵持着,门突然被敲响了。 独孤求败的眼神立刻严肃了起来,他给门边的女人一个眼神,让她去开门。 在这里的所有玩家当中,他的实力无疑是最强的,但从这个副本任务的背景设定来看,应该不止这么多人。出现比他更强的玩家也不是不可能的。 他看着粗犷无脑,但如果真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蛮横,能走到现在并不容易。 长相柔美的女人上前将门打开,正四处转着脑袋的姑娘差点撞到她脸上,连忙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我问一下,这里是玩家集合点吗?” 女玩家差点被她的直白吓到了,视线在她的身体停留了一下,然后对着旁边引路的小二说:“行了,你下去吧!” 有NPC在场,一般来说不会故意暴露自己的“玩家”身份,万一又什么隐藏的规则呢? “茗茗!阿垣!言哥!这里这里!大家都在这里呢!” 清脆的声音在客观上是很好听的,但在屋内两派完全不同的滤镜里,则是两个极端,一派觉得这是挑衅,另一派则觉得是天籁。 陆汾糖几人难耐激动,伸着脖子想要早点看到姑娘口中的“茗茗”和“阿垣”是谁。 然后单听“茗茗”,他们几乎是能百分百确定了,但是……“阿垣”…… 有、有点害怕。 一身嫩黄活泼又开朗的姑娘总是让人心生好感移不开眼睛,但这并不包括过来开门的这名玩家。 带着些许恶意的审视在她的身上上下打量着,单从穿着,看不出什么,毕竟设定上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公子小姐,衣服都是最好的那一档。 “来了,人又跑不了,着什么急啊!” 随着一道有些含糊有些吊儿郎当的男声传来,一个高大的白衣人走了进来。 “哟!人还真不少啊!”虽然同样穿着古装,但他那一身麻布和所有人都显得格格不入,更显眼的,则是他嘴上咬着的那根烟。 独孤求败感到了一种危机感,虽然那身麻衣看得让人发笑,但男人神情自若的样子却很能让人升起危机感。 独孤求败已经气场全开,那身恐怖的气势针对得虽然不是男人,但照理说也应该受到影响才是。 “言哥,是这个地方吗?”熟悉的声音从下面传来,陆汾糖几人再也顾不得其他,几乎是以蹦蹦跳跳的雀跃冲了出去。 “!!!”独孤求败更懵了,难不成他眼花了?这群小菜鸟怎么可能在他故意针对的情况下还蹦蹦跳跳呢?!僵住动也动不了才是正常反应啊! 独孤求败不信邪地将针对对象随意落到了一个离他最远的玩家身上。那个玩家已经不是什么小菜鸟了,但在独孤求败恐怖的眼神下,还是腿一软几乎跪倒地上去。 独孤求败滑稽的求证动作逗笑了来人,指尖微黄的手指取下燃半的香烟,随手摁在门框上,抬起头时,斯斯文文的脸上带着笑。 他的眼睛细而长,但并不小,审视的眼光在屋里众人的脸上刮过,最后在对峙着的几人中停下:“打扰了?” 他虽然说着抱歉的话,但却很熟稔地迈步走进来在屋内空着的,原本属于独孤求败的那张太师椅上坐了下来。 “这里应该没人吧?”他见气氛有些凝滞,便带着笑意问了一句。 独孤求败大笑了出声,他的声音粗犷且爽朗,像是热情又好客的主人家,但那双结实又粗壮的腿却以一个外人根本看不清的速度猛踹了过去。椅子被倒,只是被踢断了三条腿。 男人额前的碎发动也未动,他虽然依然稳稳地坐着,但却是因为独孤求败的力道够大够快,趁着椅子不注意,连反应的机会也不给它。 独孤求败这一脚的速度、力道,不管从那个方面来讲都是一流的,他的注意力完完全全地放到了西装男的身上,似乎在等着男人做出惊讶的表情。 但男人只是有些不习惯地从衣服里掏出香烟和打火机,咬着烟蒂,懒洋洋地给自己又点了根烟,然后冲着独孤求败友好地说:“初次见面,我叫……茵茵啊,我叫什么来着?”他冲着门口的黄衣女子喊了一声。 “欸?!言哥你不记得自己名字了吗?!”杨茵茵惊讶地瞪大了双眼。 “记得呢,记得呢!”他转头对着独孤求败说,“我叫蒋消炎,那什么,多多指教?” “欸?!不是什么什么言吗?语言的言啊!” “哦,对对,叫蒋消言来着!语言的言,有后鼻音的那个!” “喂!你在耍我吗?!”独孤求败自觉被瞧不起了,脸色阴沉且恐怖地一把将蒋消言的领子扯过,铜铃大的眼睛里大有将他人道毁灭的愤怒。 “不是的呀!”蒋消言笑呵呵的冲他喷了一口烟,然后一把将只剩一只脚的椅子砸在了他的脑袋上。 “什么叫耍你!老子特么就是看不起你!” “老子特么累个半死,好不容易能坐下了歇一会,你特么还把老子椅子踹断了,诚心找打老子特么就满足你!” 蒋消言的拳头砸在“独孤求败”的太阳穴上,又快又重,甚至还能听到些许的碎裂声。 “草!”蒋消言的速度太快,快到他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但久经战斗的身体总归是养出了对战的本能。 两人很快厮打在一起,砰砰的声音不绝于耳。 屋里除了仇博依一行人的注意力也全部放到了扭打在一起“新旧老大”身上。一个个都明智的选择了微微退开这个很容易就被误伤的战场。 而仇博依几人的注意力,自然是要在跟在蒋消言后面进来的季淙茗和斐垣身上的。他们跟乳鸟欢迎捕猎回窝的大鸟的那样欣喜地从二楼蹦下,冲着季淙茗和斐垣飞扑而去,然后在距离斐垣和季淙茗一米远的位置停了下来。 “老大!淙茗!太好了!原来真的只是任务安排不同啊!”天晓得他们差点就吓死了! 林邵恒心惊胆战地看着斐垣有些狼狈的模样,衣服下摆都破了一个洞,天晓得上个副本毁天灭地的时候都没有这样啊! 季淙茗更鹌鹑似的低着脑袋跟在斐垣的身后,脸上还有一点红晕,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晕乎乎的傻白甜。 陆汾糖和徐思羽敏锐地感觉到季淙茗和斐垣两人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 “茗茗啊……”陆汾糖一本正经地喊他,“我有点情报要和你交流一下呀!” 不等季淙茗回答,两人一左一右就把他架走了。 “情报的话……” “对对,就是情报!”陆汾糖和徐思羽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你和老大……嘿嘿……” 季淙茗被他们的目光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转头看向斐垣。 第84章 斐垣正和仇博依说着话,察觉到季淙茗的视线,便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眼神相触,季淙茗就跟被烫到似的猛地低下了头,耳根都红了。 “……在这个材料的运用上,延展性我觉得可以有所加强,驱魔珠的‘吸收’和捆仙绳的束缚……老大?你有在听吗?”仇博依念叨了好长一大串,半天没听到斐垣的指示,终于从忘我的报告会中回来,抬眼便看到斐垣看着季淙茗,半分注意力都没留给他。 “……”仇博依多少能理解曾经被他这样无视的师弟们了。 “你把报告和实验数据再整理整理,弄个实验报告给我。”斐垣随口对路过身边的店小二说,“给我开个包间,弄些热水再给我准备一套新衣服。” 林邵恒知道斐垣有一点洁癖,连忙掏出银票塞到店小二的手里:“快去!洗漱的条件给我弄好点!衣服要最上等的!给我挑黑色的买,仔细着点懂吗?” “是是是,小的立刻就去办!”林邵恒是林家嫡系的次子,有头有脸不说,出手也大方得厉害,这些富家公子给人让人办事,从来都不要找零的,这就全当跑腿的小费了,所以这酒店里的好多店小二虽然是干着店小二的活计,但家里住着的可都是自己置办下的三进院子。 季淙茗一直等到斐垣走了,他才稍微冷静下来,揉了揉热得有些发痒的耳朵,季淙茗一本正经地问道:“你们没有受伤吧?” 二楼包厢里乒乒乓乓的声音不断传来,哪怕季淙茗再傻都知道那群人不是什么好惹的。 陆汾糖几人已经进步得很快了,但再快也不是能和那些经历了几十个副本的老油条正面对抗的高手。 让他们去D级副本C级副本,不求A 评价,但平稳过关的概率还是挺高的。 但这是S级前途未卜的危险副本! 出什么意外都是有可能的。 “我们没事,淙茗你们那边是什么情况?” “不是什么太要紧的事情。”季淙茗三两句话将事情带了过去。 * 季淙茗睁开眼睛醒来的时候,是在一个山洞里,手脚都被人绑住了,周围一群老弱病残。 “斐垣呢?”季淙茗睁眼将视线从山洞里的每一个人脸上扫过,没有发现斐垣。 “……”听到声音,山洞里有人扭头看了过来,那些目光中,有的怜悯,有的麻木。 季淙茗却是不管那些,他只是问:“系统,你坏了吗?”熟悉的普通话从嘴里出来,却成了一种完全不同的语言。 大概是副本的设定,他人讲的虽然不是普通话,但系统会自动转换,在这个条件下,季淙茗对陌生副本语言,不管是听还是说都没有问题。 系统闹别扭闹得厉害,但这招对季淙茗根本没用,说实在的,他甚至都不知道系统在闹别扭。 虽然不情愿,但系统只能开口:“系统没有坏,系统程序运行良好。” 季淙茗却已经不理会它的存在了,只是低头看着锁骨中间闪烁了两下的珠子松了一口气。 绑定卡应该发挥了作用,他和斐垣应该还在同一个副本,只是因为副本设定的缘故,被分散了。 “系统,这个副本又是生存类吗?”季淙茗平时不怎么和系统交流,但从不在大事上犯轴。 “没有任务吗?”季淙茗看着空空荡荡的任务面板,思索一下,便对着身边的开口求助。 “可以帮忙解开绳子吗?”面容枯槁的皮包骨们瑟缩了一下,没动。 “请问,有人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还是没人说话。 季淙茗安静了。 他不说话后,洞穴里瞬间便没了声响,连呼吸声,都是轻轻的,细不可闻。 季淙茗安静地观察了一个小时,山洞里很黑,但却有光线漏进来,不是夜晚。 巡逻的人是有的,但时间上并无规律。因为巡逻人员的漫不经心和吊儿郎当,季淙茗判断这里并不是换班不规律,而是人员懒散。 大概……是什么落草为寇的山贼什么的吧。 但这和他并没有什么关系。 斐垣…… 我该去找斐垣了。 季淙茗这样想着,双手用力,一下就手上的草绳挣开。他身上穿着的衣服布料很好,没有利器,对方应该是觉得他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富家公子,并未多加防备,只是用半个手腕粗的草绳绑住了他的手脚。 “你们要和我一起出去吗?” 山洞里的人都是一脸惊讶地看着季淙茗,但没人动。 季淙茗等了大概一分钟,见没人准备和他一起冲出去,也没有失落或是惊讶。 他只是放轻脚步走到了山洞穴口,谨慎地探头观察了片刻,然后抽出剑杀了出去。 很多人冲了过来,很多声音在耳边响起,很多血喷涌了出来,很多人又倒了下去。 季淙茗没有去理会那些“很多”都是些什么,他只是一个山洞一个山洞地看过去。 靠着珠子的联络,季淙茗大致知道了斐垣那边的状况。 斐垣也在山洞里,但不知道是在哪里。 “斐垣,你在这里吗?” “……” 没有回答,没有斐垣的声音。 你在那里?斐垣,你在哪里啊? “鬼、鬼啊——” 散落的尸体汩汩地涌出血溪,弯弯曲曲的汇成了一条,季淙茗低头看着被溅得看不出白色的靴子,挥剑将觉得有机可乘扑来的山贼砍成了两半。 还带着胜利在即惊喜的上半身像是凝固在了半空中那样,季淙茗问:“你看见斐垣了吗?” “啪、哒——” 断成两截的身体先后落在地上,季淙茗抬脚跨过,挥剑砍掉了铁栏前的大锁,有些忐忑地对着里面喊:“斐垣,你在里面吗?” “我、我在——” 哆嗦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季淙茗没有理会,只是转身离开,走出关满了俘虏和奴隶的山洞,看着有些炙热的太阳,难过而低落:“斐垣……你在哪里啊?”我怎么……哪里都找不到你呀? “放下武器!”五大三粗的大当家被一群人簇拥着,厉声呵斥道,“现在求饶还能——” “嗤——”黑色的剑鞘穿过咽喉的速度快得让人几乎没看清那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季淙茗难受得眼眶几乎要湿润了:“你们看到斐垣在哪里了吗?” 没人敢说话,或者说,大当家死得太过突然,威武站着的大块头都似乎没反应过来“他已经死了”的这个事实。 “轰——”魁梧的身体喷着血向前砸在地上,震起了一圈灰尘。 刚才还狞笑着的山贼皆是一抖,膝盖一软,齐刷刷的颤音便抖了出来:“大人饶命啊!”莽和无脑并不是一切,人数在强大的实力碾压面前什么也不是。 季淙茗看着齐刷刷跪了一地的山贼,没什么感想,只是有些着急地问:“我在找斐垣,你们看见斐垣了吗?” 书生模样的二当家强自镇定的抬起头,大当家还在发挥着洒水车的作用,咕咚咕咚往外冒血的声音细微但让人不寒而栗,大当家死的时候,他就在身边。 二当家左半边的身体全是血,头发、脸上、衣服上。全是——大当家的血。 滚烫且黏腻腥臭,但他什么也不敢动:“大人,我们下山将您劫来的时候,确实还有其他人,但因为周围并非只有我们一团山贼,所以……” 季淙茗的表情一下变得很难看,二当家心里一咯噔,几乎想立刻双手刨地把自己埋起来。 “你的意思是斐垣并不在这里是吗?” “如、如果您说的是和您一样衣服华贵的小公子的话,那就是、就是被其他山贼抢走了。”二当家勉强稳住了声音。 季淙茗点了点头,礼貌地道谢:“谢谢你的情报。”知道了斐垣并不在这里,季淙茗也没有进行留下去的理由,抬脚正要走,便看到了那群瑟缩在阴暗山洞里被推出来当侦查的小孩们。 季淙茗朝他们招招手,小孩们顿时一抖,但身后的大人却在瞬间将他们推了出来。季淙茗一路走一路杀,没看到山洞里到处都是尸体了吗?万一惹恼了他,谁知道他会干什么?!目前只要顺着他就行了。 被推得踉跄的小孩们眼里含着泪水,哆哆嗦嗦地朝着季淙茗走来,他们很怕。满地的尸体,鼻尖萦绕着散不去的血腥味,都在告诉他们,他们要靠近的男人有多么危险。 但他们不敢不去。 “大、大人……”看起来年纪最大的那个孩子怯生生地仰着脑袋,颤抖的声音支离破碎,但还是勇敢地吐出了声音。 季淙茗摸摸他的脑袋,轻声对着这些孩子说:“乖,都把眼睛闭上。” 小孩们是很听话的,他们在这些山贼手里都被教训得很听话,很乖,更别说是季淙茗的话了。 季淙茗一说让闭上眼睛,他们立刻就把眼皮粘上了,用力得眼皮上都是褶皱。 季淙茗转身看向二当家:“你们这里有多少老人孩子女人?” 二当家不是负责这个的,他为难地看向三当家,留着山羊胡的三当家立刻就答:“二十七个男孩,十八个女孩,还有女人三十一个,其他的都是男人老人,没什么用。” 男人饿几顿拉去也能卖,就是市场不太好。 他们的生意主要是在几岁的孩子和女人,这个好卖钱!男娃价格最高,女人也不错,女娃价格低是低了一点,但好出货。 季淙茗抿着唇,对二当家说:“你派人把这些人全部送到官府去。官府会立案调查。” 三当家一听就急了,脱口而出:“大人,你开玩笑吧?!我们可是——”山贼啊! “滋滋……” 一条线从眉心向下延伸,血线越来越深,越来越深,两半裂开的身体颓然地落在地上,只有血不断呲出来的响动。没能说出口的话,再也没有机会。 “好的大人!”二当家立刻就磕了一个响头。 季淙茗拍了拍那个小少年:“你们到了官府,报‘季淙茗’的名字就行了,官差会好生处理的。别怕,你们都能回家的。”这一次的任务界面很奇怪,但上面写了“季淙茗”的身份背景。武林盟主家的二少爷,虽然不是什么大官,但身份却很高。 报他的名号,想来官府的人不敢轻易应付。 肩膀上搭着的手很温暖,温暖得让他忍不住渗出了泪水,顾不得季淙茗“闭上眼睛”的命令,小少年飞快地睁开眼睛,但看到的,也只有季淙茗御剑向着下一个山寨离开的背影。只是一瞬,那道颀长的身影便消失不见。 “神、神仙……”二当家身体瘫软地趴在地上,眼睛里的神情变幻莫测,但总结起来就只用一个词概括——呆滞。 少年瞠目结舌地看着那道身影飞起,然后消失,整个人都空白了。 季淙茗有些着急,他不知道斐垣现在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虽然知道以斐垣的能力用不着他担心,但是、但是—— 喜欢的人在这种危险的环境里,他又怎么能够放心呢? 斐垣没事的,他那么厉害,不可能会有什么事情能绊住他的。 季淙茗很清楚,也很相信斐垣的能力,但失去斐垣的恐慌让他心神不宁。 在猎杀场里见到斐垣的第一眼开始,那股神秘又莫名的感觉就挥之不去地萦绕在他的心头。 看着斐垣越来越厉害,周身的气场越来越强大,理智告诉季淙茗,斐垣是不可能出事的,但那股萦绕在心头得不安和烦躁,却越发得让他难以忍受。 “系统,这是你搞得鬼吗?” 一直装死的系统立刻跳了出来:“我才不屑搞这种小动作呢!” 信你才有鬼! 系统在季淙茗这里,信任早就不知道负到哪里去了。 “……”系统很生气,明明他都没说谎!凭什么啊!斐垣那个魔鬼比他坏那么多!季淙茗大瞎子!信谁都不信它!再也不理季淙茗大混蛋了! 季淙茗只知道这周围还有两个山寨,但他并不知道斐垣在哪里。一个在东边,一个在西边,两个完全不同得方向。 他该怎么办? “斐垣……”我好想见你啊…… 明明每天都有和斐垣通话,明明每天都有和他说话的时间,明明应该就此满足了。 可是,我为什么……依然这么贪心呢?想见他,想和他说话,哪怕…… “季淙茗,你傻站着干嘛?” 冷淡又带着几分嘲讽的声音传来,季淙茗浑身一震,差点从剑上摔下来。 但哪怕以为是幻觉,他依旧第一时间朝那个方向看去。 “斐垣……” 是他,就是斐垣,真的是斐垣。 太过不可思议的喜悦冲上心头,季淙茗几乎在一瞬间,大脑就被涌上来的血液冲击得支离破碎,一片空白。 世界的全部都消失了,只有那个一脸阴沉的少年人,依旧明媚且温暖。 虽然两个的距离隔着有几十米,但彼此的呼吸和心跳几乎就在耳膜边上震动着,斐垣看见季淙茗的脸上慢慢泛开红晕。 季淙茗想要张嘴,觉得有很多话就在嘴边,马上就要出来了,但他又全数吞了回去,一双黑黝黝小鹿一般湿漉漉的眼睛充满期待地盯着斐垣。 斐垣对着他招招手,季淙茗身体一软,便下意识地跳了下去。下落的风声从他的耳边刮过,季淙茗却像什么也没有感觉似的,看着自己日思夜想的那个人在自己的眼中慢慢放大。 季淙茗感觉到自己跌入一个温暖而有力的怀抱,很暖,很暖。 “斐、斐垣,好久不见!”季淙茗呆呆得看着他,像是过了很久很久很久才终于跨过千山万水见到了他。 明明昨天他们才通过话,但那是不一样的。虽然斐垣就在耳边的声音也让他很满足,但、但还是不一样的。 斐垣觉得他幼稚,幼稚园的三岁小孩情绪都不一定有他这么外放的,但他不可否认的是,在看到季淙茗洋溢出几乎化为实质的喜悦时,他也忍不住脸上散着潮热,只是他用煞气压着,什么也看不出来。 “你是笨蛋吗?从那么高的地方往下跳,很厉害,嗯?”斐垣伸手扯了扯季淙茗软乎乎的脸蛋,想要掐疼他给他一个教训,但看着他几乎是要哭出来表情,只是捏了两下。 “又是哭又是笑,你到底想干嘛?”他有些无奈地揉了揉季淙茗的脸,大概是在空中吹风吹久了,他的皮肤有点凉,但又奇异地滚烫。 “斐垣……”季淙茗只是低低地喊着他的名字,顾不上害羞,伸手紧紧的抱住了他。 斐垣并不喜欢和人有这样亲密的动作,换做其他人,他肯定是要在那人掉下来的瞬间把他扔出百米开外变成肉酱的。 但这个人是季淙茗。 看着他跳下来的那一瞬间,斐垣的心脏一如既往,但大脑却奇异地空白了一瞬间。 他在害怕。 哪怕知道这个高度再翻个百倍,季淙茗都不会有事,但他依然下意识地使用力量将那个傻乎乎不顾一切就往下跳的笨蛋拉到了怀里。 “很害怕吗?”斐垣想到了季淙茗“居住”的那个环境,什么也没有的一片虚无。 没有人,没有声音,连“物品”也没有。什么也没有,只有他一个人。 “我会每天和你说话的。”我会,把你从那个地方带回去的。 所以,别怕了。 ——我会,将你害怕的东西,一点不剩,全部毁掉。 一直装死的系统感到了一股寒意。下意识地抱怨了一句天气好怪,但马上就反应过来,这和它有什么关系? 季淙茗不知道斐垣突然的温柔是怎么回事,但他也不需要知道。他只知道,现在的自己立刻死掉都没有关系了。 好幸福! “走吧。”斐垣的声音还是低低的,带着一点特有的几乎要把让冻死的冷,但却比往常要生硬一些。压抑的生硬。 “嗯!”季淙茗开开心心地应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在哪,只是泛着红晕的脸瞬间冒烟,逃窜似的跳出了斐垣的怀抱。 “我……我……” “走了。” 季淙茗看着斐垣一如往常的背影,晕晕乎乎地在原地发了会呆,然后连忙追了上去。 斐垣将季淙茗带到一个有些昏暗的山洞里,一直黑乎乎的大熊吐着舌头仰倒在地上,一个穿着嫩黄色古装的姑娘正缩在山洞的角落,拿着根树枝瑟瑟发抖地看着那只大熊。 大黑熊大概有四个她那么大,这会儿睡得虽然是四仰八叉,但保不准醒来了,她就要遭殃了。 “斐垣,你去哪里了?!”听到动静,少女第一反应是握紧了树枝飚眼泪,然后看清了斐垣的脸,瞬间松了一口气,“咦?这个是?”娇俏的少女好奇地看向斐垣身后跟着的季淙茗。 “你好!”季淙茗笑着和她打招呼,“我是斐垣的——” “小哥哥你好呀~”少女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热情地围着他看来看去,“我叫杨茵茵!呼,终于见到第四个人了,我还以为这里就我们三个玩家呢!吓死我了!” 完全就把大黑熊抛到脑后去了,甚至蹦蹦跳跳地在大黑熊身上踩了好几脚。 杨茵茵很活泼,自来熟地很快和季淙茗交上了朋友。 季淙茗的运气不太好,找山贼们的说法,他们是一群富家权贵带着下人去灵恩寺上香,结果半路被劫了,护院下人被杀了个干净,他们这些“小公子”和丫鬟小姐被抢来等待人牙子采买。 三路山贼,抢到的货物和人各不相同,季淙茗最倒霉,因为四个玩家中,就他一人是被北边的山贼给抢走的。 斐垣、杨茵茵,还有一个男玩家,则是被东边的这个临仙城第一大山寨给掳走了。 大概是玩家的特殊感应,有杨茵茵这个性格活泼外向的润滑油在中间,三个玩家约定合作,虽然基本上杨茵茵自说自话。 斐垣无所谓,另一个玩家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但大约就是觉得和小姑娘争论会麻烦,所以听她的陪她玩就是了。 “蒋哥和阿垣都好帮我呢!真是幸运啊!一进副本就遇上了两个好心人!逃跑的时候可惊险了!幸好蒋哥和阿垣拼死保护我!”杨茵茵捧着脸,动作夸张地将路上的惊险描述了一番。 季淙茗十分配合,该感叹就感叹,该吃惊吃惊,这样的反应让杨茵茵一下就对季淙茗好感大增。 “你是怎么逃出来的?”说完了她的经历,杨茵茵好奇地看着季淙茗。 季淙茗斟酌着开口道:“我的技能比较特殊。”季淙茗也不是什么戒心都没有的傻蛋,在确定对方是值得信赖的伙伴之前,贸贸然将自己底牌掀了个干净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再加上……季淙茗觉得自己哪怕是说了真话,对方也是不会信的。 “哇!”杨茵茵崇拜地看着季淙茗,“你竟然有技能!你是高级玩家对吧!小哥哥带带我!” “你太聒噪了。”斐垣皱着眉,面无表情地看着杨茵茵。 杨茵茵讪讪地将嘴巴闭上。 “斐垣,你饿了吗?”斐垣的衣服很整洁,季淙茗在第一时间就观察过了,虽然是一身黑的打扮,但既没有深色的痕迹,也没有血腥味。依照斐垣目前的实力,能对他造成威胁的人本身存在的几率就很小。 杨茵茵嘟着嘴,不太高兴地看着季淙茗。气氛这么尴尬,也不知道缓解一下,都不顾及女孩子的心情的吗? “黑巧克力和猪肉铺,斐垣你要哪个?”不等斐垣回答,季淙茗先拆了巧克力举到他面前,“很好吃,不会很甜的!” 斐垣沉默地盯了那块巧克力两秒,然后微微向前倾着身体,张嘴咬下。 季淙茗刚才没想那么多,只是习惯性地将东西递出去,但他没想到斐垣会自己张口要过去。温软的唇.瓣并没有碰到他的手指,只是隔着那层银色的金属纸。 太薄,太导热,季淙茗有一种自己的手指被烫伤的错觉。但他使不得放开,斐垣微微低头长长的睫毛直直映入他眼睛的画面太有冲击感,季淙茗瞬间就石化了。 “斐斐斐斐斐垣!” “嗯?”斐垣支起身,细腻的巧克力在他的嘴里慢慢化成粘稠的液体,他含糊的应了一声,连声音都是黏糊的。 季淙茗不敢去看斐垣,但斐垣那一瞬间的脸,却清晰无比地刻进了他的脑子。 那个黑白得如此分明,但褪.去了阴森冷漠,甚至是带着些许绵软的斐垣,像病毒一样在他的眼前挥之不去。 像是幻视,或是海市蜃楼。 季淙茗将猪肉铺塞进斐垣的怀里,扭过神大声地对着杨茵茵喊道:“对了,茵茵,我这里有巧克力,你吃吗?” 斐垣沉沉地看着季淙茗。 “啊!真是谢谢你了!茗茗你真好!”杨茵茵像是完全没感觉到压力似的,扬着笑脸开心地接过巧克力。 情况不同,杨茵茵三人是靠着另一个玩家的技能直接从山寨里一路跑出来的,体能消耗得很大。目前他们掌握的情报十分有限,自然要把对方当做同伴来对待。 季淙茗立刻拿出了另一包巧克力。斐垣不爱吃甜的,他有些挑食,所以季淙茗给他的是带着苦涩滋味的黑巧克力。 但既然要分给别人,那就不能拿斐垣专属的黑巧克力了。 “不用客气的,我这里还有一点饼干零食,都是高热量的食物,有需要随时都可以问我要。”季淙茗的脸还有些红,但却很热情地从宽大的袖子里掏出一堆零食来。 这些零食都是林邵恒负责带进来的,上个副本分给他好多,他还没吃完。正好现在能派上用场。 “哇!茗茗你太好了!那我能拿一包压缩饼干后再拿一根芝士棒吗?” 两个性格都是外向的人很快就打成了一片。 斐垣沉默不语地撕开包装袋,啃着肉脯看他们在那堆零食堆里挑挑拣拣。 季淙茗浑身僵硬,他觉得斐垣会一直看他是一件很不可能的事情,但背后传来的压迫感又告诉他这是真的。 那么强的压迫感和存在感,除了斐垣,不可能再有别人了。 “喂,那个谁,还有那个谁,出来了!”一道有些低沉的声音从山洞外传来。 “蒋哥!是蒋哥回来了!”杨茵茵兴奋地跳了起来,差点撞到山洞顶部。 “斐垣,那个‘蒋哥’他好相处吗?”虽然季淙茗听杨茵茵吹了不少蒋消言的彩虹屁,但听着蒋消言的口气,却有点拿不准。 季淙茗有点担心。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从满是山贼和高级玩家的副本中顺利帮斐垣将这个副本拿到手。 杨茵茵虽然看着很傻白甜的样子,咋咋呼呼又一派天真,但高级玩家是跑不了了。 比杜妍语强,比她强得多。 一个杨茵茵,他并不担心。 两个杨茵茵,他也不担心。 但如果一百个杨茵茵呢?季淙茗有点苦恼。 这个副本世界,大得有些过分了。 不同于乔湘君那个复制粘贴加随机的虚张声势,这个副本,大得有些出奇。 那怕是像上一个副本那样,先“打散”在分批吸收,也需要很长的时间。 那些玩家,会妨碍。 斐垣看着纠结得眉毛都要拧到一块去的季淙茗,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别想太多。” 季淙茗就是太过自谦,或者说,因为没有对比,所以显得过于谨慎了。 “问到路了吗?”斐垣走出山洞,无视蒋消言扛来的一堆山贼问。 蒋消言咬着烟,和他们一行人丝绸锦缎的布料不同,粗麻衣服刺得他浑身难受,烟雾呼呼呼地涌出来,肩膀左一下右一下地扭着,显然觉得很不舒服。 “哟,你哪捡来的小孩啊!”蒋消言饶有兴趣的看着季淙茗,“小孩,叫什么呀?” 季淙茗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他长得很闲脸嫩吗?都十八岁了,不该被叫小孩吧?虽然是怎么想的,但季淙茗还是很有礼貌的将自己的名字报了上去。 “哦,季逍遥啊,不错不错!”蒋消言赞赏地连连点头。 季淙茗以为是自己说得不清楚,特意解释了一下:“季淙茗,淙淙流水的淙,茶叶别称的那个茗。” “好的好的,李重样。” “……” 杨茵茵小声地对季淙茗说:“别在意,蒋哥不拘小节惯了。” 不,那个应该和不拘小节没什么关系。 “飞行啊,来来来,问话你比较在行,你来你来。”蒋消言被粗布衣服磨得难受,抓着杨茵茵让她帮忙抓背。 季淙茗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飞行”这是在叫斐垣吗? 斐垣伸脚将离得最近的那个山贼踢醒:“知道临仙城怎么回去吗?” 山贼吃痛得醒来,正准备骂骂咧咧发泄一下,正对上斐垣的眼睛,顿时一个激灵。 “你换身衣服不就行了吗?”杨茵茵指着那些山贼说,“他们身上的衣服好像比你好一点欸!” “不要不要!都不知道穿多久了,我为什么非得穿别人穿过的衣服啊!”蒋消言一副痞子样,大气得十分英俊的脸和他那副痞子样的性格有点不匹配,但更不匹配的是,小麦色的肤色和比杨茵茵都来得娇贵些的皮肤。 因为抓挠,他露在外面的皮肤红通通的,深深浅浅的红印子,还有鼓起来的大包。 这是过敏了。 斐垣没费力就从山贼嘴里问到了临仙城的位置。 城镇位置知道了,但杨茵茵却高兴不起来:“这么远?!天呐,这要走到什么时候啊?!”她苦恼地看着自己的脚,绣着花和蝴蝶的绣花鞋很好看,但要是走上几十公里的话,鞋子一定会脏掉的! 蒋消言摆摆手,大大咧咧地说:“咱们杀回去,抢几匹马就是了!”他是个好斗分子,和杨茵茵那种故意装软萌幼的风格不同,他更喜欢主动挑衅主动出击。 如果不是觉得杨茵茵很难缠,他是准备直接把山贼全部杀光正大光明地从山寨门口走出去的。但杨茵茵觉得机智的逃跑和你追我赶的刺激大逃杀才符合他们目前的处境和人设。 敏锐的直觉告诉蒋消言,和杨茵茵掰扯是很麻烦很耗费精力的事情。虽然不能大开杀戒爽一番,但为了自己的耳朵着想,蒋消言选择了听她的。 “哪有这样的!会把我的人设崩掉的!不行!”杨茵茵说道,“除非有人骑马来追我们,这样就能用陷阱把他们干掉,然后把马抢走啦!” 在场的四个人,虽然都知道彼此实力不弱,但显然都不认为对方能对自己造成威胁。 蒋消言皱眉:“鬼知道他们会不会骑马来找,这得等到什么时候?一开始听我的全部杀光,现在说不定已经回去了!” “哪有那么快!你都没听到的吗?从这里赶回临仙城,骑马最快也要三个小时,你的假设不成立!” 蒋消言和杨茵茵在“马”的问题上十分统一,但对于要用什么方法得到马,两人产生了十分严重的分歧。 至于斐垣的意见,已经被他们忽略了。毕竟从一开始,斐垣就不太关心这些。 但出乎他们意料的,斐垣说话了。 “不需要马。” 蒋消言和杨茵茵同时一愣。不需要马?这个副本的背景可是古代欸!不用马,难道还要用腿吗?又不可能有车! 斐垣懒得解释,直接看向季淙茗,“同时控制几把剑可以做到吗?” 季淙茗没试过,但想了下,他可以同时控制剑和剑鞘,想来多几把剑不会很困难:“应该可以吧?”只是他的语气有些虚,显然有那么几分没把握。 “剑?什么剑?”杨茵茵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懂他们在打什么哑谜。 第85章 季淙茗觉得这个解释起来有点麻烦,干脆拿出剑,来了个演示。 “……”杨茵茵和蒋消言同时处于一个呆滞的状态,蒋消言手里的烟掉了都没反应。 “哇啊啊啊啊啊啊!”杨茵茵看呆了,成为了一个只会尖叫和转眼珠的鼓掌机器。 “天呐好炫酷呜呜呜呜呜呜!小哥哥带带我带带我!这种技能,我也好像要好像要啊呜呜呜呜呜呜呜!”杨茵茵激动得都快说不出话了,只会一个劲儿地叫。 连看着十分沉稳冷静的蒋消言也忍不住睁大了眼睛:“林三国,你可以啊!”男人嘛,哪个没有仗剑走天涯的幻想呢?剑加飞行,这个组合简直不能更令人向往。 “不,我叫季淙茗来着,这里并没有谁叫林三国。” “大男人在这种事情上纠结浪费干什么?快王大山快带哥哥飞!” “……”为什么名字一个比一个土? 不过季淙茗也懒得吐槽或是纠正了,他发现蒋消言这人是真的“不拘小节”。 回到临仙城没花多长时间,季淙茗几人拍上类似隐身效果的符纸,找了个偏僻降落。 “再来吗再来吗?什么时候还能再来飞一次吗?!”杨茵茵简直都舍不得跳下剑了。 “改天吧,我想先去找我的队友他们。” “好的好的好的!”杨茵茵十分兴奋,“我帮你们一起找!”双脚才回地面,脚踏实地的踏实感十分鲜明,但却让她有些失落地长叹一口气。 她的惯用武器不是剑,新买的剑十分好看,剑鞘上刻着浮雕,嵌着宝石,剑柄也是舒适好看得不行,剑穗上又是用白玉做的铃兰花小铃铛,很符合她的气质,又好看又活泼。 就是价格比较高,一百二十万的高积分,就只为了体验一下没几分钟的御剑过程。 杨茵茵掏出帕子,将踩过的地方细细擦了一下,很随意地将剑抱在怀里,兴致勃勃地做了一个冲的可爱姿势:“找呀找呀找队友~茗茗和垣垣的小队友~在哪里呀在哪里?” 蒋消言收起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掏出香烟和打火机吸上一口。白色的烟雾从他的鼻子嘴巴里涌出,蒋消言得表情不能更舒坦:“走吧。” 斐垣侧过头看季淙茗:“感觉怎么样?” “嗯?”季淙茗一下没反应过来,“是对蒋哥和茵茵的印象吗?” “谁和你说那个了?”斐垣看着有一点不高兴的样子,将他的手拿起来,透过光在他的手心上看了看,什么也没有。 什么也没有,才是最不正常的。 季淙茗是个很勤奋刻苦的人,在系统空间里,虽然没有人会督促他,从他越发熟练的状态来看,在那个可以不眠也不会累的系统空间里,不知道挥过多少次的剑,不知道预演了多少次的战斗反应。 但什么也没有。一点茧子也没有。 斐垣微凉的指尖在皮肤上,冰冰凉凉的温度十分明显,季淙茗有些想要将手抽出来,但又舍不得:“斐垣,怎么了吗?” “白痴!”斐垣在他的眉心轻弹了一下,转身就走。 “嗷!”季淙茗被吓了一跳,捂着额头不敢耽误,连忙跟着跑了上去。 “斐垣,我又惹你生气了吗?”季淙茗小声地问。 “你觉得呢?” “好像……是的?”季淙茗不太确定的小声说道。 “喂,山竹,凤梨,你们又在说什么悄悄话呢!动作快点!”蒋消言催促道。 “蒋哥你能不能不这么惹人嫌?人小俩口谈个恋爱腻歪了点又招你什么事了?真没眼力见儿!” “哈?”蒋消言被杨茵茵埋怨得一头雾水,根本听不懂杨茵茵在说什么。 “不用你听懂,你少去介入他们的二人世界就行了!” 斐垣面无表情,毫无波动,但季淙茗没那个功力,他本就是那种面子薄的类型,尤其还涉及到了斐垣,脖子以上一瞬间就烧了起来。 蒋消言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大为烦躁:“你们在打什么哑谜啊?” 四人中,除了蒋消言非酋,是个普通的平民百姓,最次杨茵茵也是个绸缎庄老板女儿,更不用说季淙茗和斐垣的名流少爷身份。 靠着身份设定上的便利,很快找到了副本的“出生地”。 “为什么他们就能在这里好吃好喝好玩,我们一醒来就非得在土匪窝不可呀!”杨茵茵不太高兴地噘着嘴,“这次副本我好非哦!” 蒋消言抓着脖子道:“不要在我面前提‘非’这个字!” “不管怎么说,先和他们打声招呼好了!”杨茵茵蹦蹦跳跳掉跑进酒楼,蒋消言一脸的没有干劲。除了打架,他真的很难对什么提起干劲。 “糖糖他们应该也都在这里吧?”季淙茗难免担心。那几人身上的道具积分是不少了。但对于这个等级的副本来说,还是太过勉强。 斐垣看着季淙茗难掩担忧的表情,难得没说什么“弱者被淘汰是规律”一类无情的话。 不过陆汾糖几个的运气也真的是不错,正针锋相对眼看着要陷入超级大危机呢,杨茵茵和蒋消言就来了。 “独孤求败”的气质太欠揍,看到他的第一眼,蒋消言的拳头就痒了。 “来啊来啊!大家再来啊!再打一架再打一架!”蒋消言畅快又豪迈的大笑声从二楼传来,中间还夹杂着杨茵茵崇拜的兴奋加油声。 “这里还有一个!哇!一对五!蒋哥你好酷好帅哟!” “没有没有!我就是脚滑摔了一跤!没别的意思!啊——” 和斐垣季淙茗顺利汇合的陆汾糖几人听着噼里啪啦的动静,只觉得出了一口恶气,但同时又难免担忧。 “季淙茗,那两个人什么来头啊?好相处吗?” 蒋消言不论,能一人暴打那么多人,实力不可能差。 但杨茵茵他们却看不出来。 瞧着没什么实力是个傻白甜软萌妹子,但这种类型的姑娘,在副本里出现还最不正常好吗?! “不是坏人。” 季淙茗的判断让他们大松一口气,季淙茗看着很不靠谱的样子,有点滥好人,但那种直觉系的判定却能稳定人心。 不信也不行啊。 “老大,淙茗,你们‘出生点’和我们不同,是任务主线不同的关系吗?”仇博依推了推眼镜,抿着唇,带着一点忐忑问。 “没有任务。”季淙茗摇了摇头,“我和斐垣,都没有接到任务,你们有吗?” 几人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都能看出浓浓的担忧。 这个副本,太过奇怪了。 “还来吗?还有谁来吗?再来啊再来啊!” 偌大的包厢内,什么雅致什么精巧全部没了个干净,有的只是一片狼藉和混乱,胆敢冲上来的人已经一个不留地倒在地上痛苦呻.吟。 “切!真没意思!”打完架,蒋消言又抖抖烟盒,叼着烟给自己点上,长长地呼出一条匀称的白色烟雾,便有些高兴地喊道,“真痛快!” 他是典型的肉搏战斗分子爱好者,赤手空拳的肉搏战虽然很消耗体力,但畅快的地方也正是在此不是吗? “呃……” 玩家们并非一个铁桶,“独孤求败”的领头羊错觉也不过源于他的爱出风头罢了,在场的玩家们一个比一个精,哪怕心里瞧不上“独孤求败”但也懂得不贸贸然出头的道理。 一开始,蒋消言出现的时候,他们以为又是一个自大的蠢货,但一番打斗下来,蒋消言的强大超乎了他们的想象。 蒋消言是真的爱肉搏,符咒武器一概不用,当然也不给对手用的机会——在他们拿出道具前,他能先抓着对手暴打一顿,在对方拿出武器后,能用最快速度把对方的武器卸下来。 强,就一个字! 贴在角落里怕被祸及鱼池的玩家们小心地观察着蒋消言,和他身后的杨茵茵。 蒋消言展现了强大的实力,只会围观叫好的杨茵茵虽然没出手,但没人把她真当成是个什么也不会什么也不行的小花瓶。 想要在副本中活下去,眼力见儿一定要有。不然怎么死得都不知道。 “真没再打的?”蒋消言抽完一根烟,结果半个偷袭的都没出现,他有些失望地叹了一口气,这届玩家,真是胆小! “走了走了!蒋哥你带我去买衣服吧!”杨茵茵见没热闹可看了,便准备重新去找乐子。 蒋消言扔掉烟,一副好麻烦的疲惫模样,但想到给了他折磨和痛苦的粗布衣服,又只能点头答应。 眼看他们要走,缩在角落的一个女玩家赶紧出声:“等、等等!” “嗯?”蒋消言很不耐烦地看过去,他的脸色还残留着打架时的凶恶,配上那张脸,帅归帅,但也是真的很吓人。 心脏猛地跳了两下,女玩家掐着自己的大.腿,尽量让自己显得有出息一些:“您需要临时队伍吗?” “临时队伍啊……”蒋消言想了一下,他独来独往惯了,没什么团队精神,但为了避免麻烦,还是说,“有了有了。” “快点走快点走!我的购物欲已经让我的手痒了起来!” 眼看着蒋消言被杨茵茵拉走,包厢内的玩家们齐齐失落了一下。 虽说是组队邀请,但谁都知道,不过是抱大.腿罢了。 一场声势浩大的生日宴被一场有些突然的混乱打断了,城主十分生气,不过有仇博依这个关系户在,城主也只是高高拿起,然后轻轻放下。毕竟混乱在宴会正式开始前结束,在酒楼掌柜的求生欲下,生日宴并未出太大的岔子,只是上流权贵子弟们的缺席闹得有点不太愉快。 但既然都是在场上混的,表情管理这门必修课还是各个满分没有差错的。 “斐垣你看看你都带了什么人进去!那种莽夫也是你这种身份的人能随便结交的吗?!”斐家的大家长很生气地摔了一个茶杯,瓷片和茶水溅在鞋子上,斐垣有些诧异地低头。 “你在骂我?”斐垣这时候才被下人带着进入书房,猛一下被吼,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里除了你还有别人没?!”斐侯爷一听更生气了。 “看在你这是初犯的份上,这次就算了,你去把侯府的账本库房钥匙什么的拿过来。”斐垣没什么生气的样子,他从酒楼出来后,就被侯府派来的下人接了回来。 几人在汇合之后,开了个小会,照他们之前商量的,各回各家,各自熟悉一下,再看看手头有没有能利用的线索或是便利。 斐垣有时候还是挺好说话的,起码不是无缘无故就爱无理取闹的人,所以被这个长着斐程峰脸的男人训斥了也不在意。 虽然那张脸被他讨厌,但不是斐程峰本人,他的宽宏大量就可以发挥作用了。 系统给斐垣的身份是侯爷嫡子,上面有哥哥,下面有弟弟,调皮捣蛋,一无是处,属于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纨绔子弟类型。 反正,设定上,大部分玩家都是爱闯祸的纨绔子弟。 斐垣的语气神态太过自然太过理所当然,斐程峰先是一愣,反应过来便是勃然大怒:“斐垣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斐垣掀起眼皮平静地看他:“我没聋,正常音量说话就可以了。”他走到椅子上坐下,随便看了眼有些昏暗的书房,有些不满地皱起眉,“太暗了,让人多拿点蜡烛过来。” 习惯了现代社会的灯火通明,再回到古代,一点点橘黄的烛光就显得十分黯淡了。 斐侯爷瞪着眼睛不敢置信:“斐垣你——” 声音消失得十分突然,斐侯爷惊恐着用那双保养得当的手捂住喉咙,他硕大的扳指戴在他的手上,皮肤略有松弛,但并没有多少皱纹和斑点,他的姿态称得上优雅,但也只是像一只被掐住了脖子的狼狈孔雀。 “我不是说了吗?正常声音就行。”斐垣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我说话,很少会重复两遍,但也不是没有。仅限于第二遍,至于第三遍,我不希望它出现。” 斐侯爷尝试着发生,但一切的声音,都在他的身上消失了,指甲在扳指上重重叩下也无法有任何的声响传出。 “懂了吗?” 斐侯爷的身体一阵阵发冷,斐垣的脸,在这一刻看起来不能更陌生。他哆嗦着,点了点头。 恶鬼上身,斐垣一定是被恶鬼上身了。这是一只鬼!是鬼! 斐侯爷的恐惧几乎要化为实质从喉咙里跑出来,但他不敢。 他只能冷汗连连地点点头,将恐惧压入心底,讨好地看着他。 没事的,没事情的。明天就去找高人,去找大师把这只恶鬼赶走。 声音再一次回到他的身上,耳膜里心脏的跳动声咚咚响个不停,有些过快了有些过刺耳了,但他却松了一口气。 “斐斐垣啊……”斐侯爷扯出了一个关心的笑模样,“今天没受伤吧,山贼……”他猛地停住了嘴。 他将斐垣喊来,一是为了教训他,让他少和不干不净的人当交酒肉朋友,二也是想要以一个父亲和大家长的身份来关心关心他。不管怎么说,斐垣都是他的儿子。 但话才出口,他就发觉有些不合适。 现在占据他儿子身体的,可是一直恶鬼啊! 早上出门前,斐垣虽然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纨绔子弟样,但那就是他的儿子没错。 可现在却是恶鬼,那么斐垣…… 一定就是在山寨上遇难了! 斐侯爷想到这里,呼吸一窒,难受得身形有些不稳。 斐垣好奇地看着斐侯爷,他发现吧,系统给设定的这样剧情.人设还怪有意思的,虽然长着斐程峰的脸,但性格却不照着原型来设定。 换做是真正的斐程峰,哪里又会管他的死活呢? 明明原型的性格更好玩不是吗? “行了,这副难受痛苦的样子还是等你儿子回来再摆吧。”斐垣垂下眼帘,没有什么波动地说,“去把侯府的账本和金库钥匙拿来。” 斐侯爷却是眼前一亮,他的语气中甚至带上了几分期许:“您的意思是,小儿还有回来的可能吗?” “真恶心!”斐垣一脸皱着眉,挥挥手敢苍蝇似的,“别用那张脸摆出这副样子,我会吐。” 尴尬和恼怒立刻爬上了斐侯爷的脸,只是顾忌着眼前这人是恶鬼,因为害怕被害,所以哪怕不高兴,也得忍着。 而且斐垣回来的希望就在眼前,他可不能随随便便就把斐垣惹恼了。 侯府的账本很多,不是一本两本就能记录得完的,但库房的钥匙却不多,一大串再多,也只是一大串。 他有些拿不准这只恶鬼是准备干什么,想到库房里的那些宝贝,他的心脏开始一抽一抽的疼。同时开始埋怨季家的那小子,干什么约着去上香,平常也不见你们信佛! 要没那事,半路不会被劫道,斐垣不会出事,恶鬼也不会上身来他们家了! 斐侯爷心里埋怨个不停,同时一阵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季家那小子,该不会也被恶鬼上身了吧?! 斐垣没看斐侯爷,但这个人能想到什么,傻子都能猜出来。 “季家的小公子,也劳烦多多关照了哦!”斐垣微微抬头,扯出一个充满了恶意的笑容。书房内的烛火无风自动,忽明忽暗的光映在他的脸色,犹如地狱爬出的恶鬼。 “啪——”斐侯爷没有形象可言地瘫软在了地上,斐垣笑得更加恶意。 吓唬完斐侯爷,斐垣拿走库房的钥匙就离开了。 随便喊了一个下人让他带路,刚回到房间,又有丫鬟通报夫人来了。 侯爷是斐程峰的脸,这个夫人,不难猜到是谁。但今天已经见过斐程峰,斐垣不想再被恶心第二次。 “告诉她我累了,已经睡了,让她回去吧。” 常月笙也好,林语也罢。 他都不喜欢。 那两张脸,他一张都喜欢不起来。 所以,一早上起来,斐垣的脸色就十分不好看。 任谁一早起来出门就看见那一张讨人厌的脸,心情都不会美妙的。 “垣垣啊,如墨说你昨天回来什么都没吃就睡下了,饿了吧?快过来,我让厨房给你做了一桌吃的。” 斐垣看也没看那一桌没有七八个人都吃不完的早饭,径直便出门了。 “垣垣这是怎么了呢?”常月笙好看的眉头皱起,看向丫鬟书童的表情一下就变得凌厉了起来,“昨个儿谁惹少爷不高兴了?” 砰砰砰,满屋子丫鬟书童跪了一地。 他们这心里也悬着呢,往日斐垣是最和善好说话的主子,丫鬟都爱和他闹,屋里丫鬟少爷书童厮混的风气惹常月笙气过好多回。 但斐垣最是嘴甜,常月笙最疼这个儿子,斐垣的纨绔性子就是被她宠出来的。 斐垣昨日被掳的消息传到斐侯爷耳朵里不久,斐垣就自个儿回来了,还惹出了事端。心想着既然儿子没出事,斐侯爷就没把斐垣被山贼掳走的事情告诉夫人。左右不过死了些下人护卫。 常月笙不知道斐垣被山贼掳去,但知道斐垣在城主生日宴钱闹出了事端,以为侯爷因为这件事把他训斥了,不高兴了。 “我去找侯爷去,城主都还没追究呢!事情不就这样轻轻揭过了吗?他凭什么这样训斥我儿!”常月笙母家势大,侯府听着是风光,但很多事情上还得借着常月笙娘家的势,所以这么些年,常月笙从来没有要低丈夫一头的意思。 永安侯的宅子就在权贵一条街上,左右都是和他们家地位差不多的勋贵。从这里到季家,马车都不用,拐个弯就成。 “不吃了不吃了,我都和斐垣约好了!”季淙茗躲过娘亲姐姐的投喂,捡了几个不太甜的点心塞怀里,就想往外跑。 “还去哪里啊?”季重阳一把将左右逃窜的狼狈小公子拉住,“昨个儿才惹出事端,今儿又准备和斐家那个小子出去招猫逗狗?”季淙茗被掳的事情,家里只有他和父亲知道。季重阳不乐意季淙茗又跑出去,但当着母亲的面不能明说,知得把锅往斐垣身上扣。 虽然他不觉得这是让斐垣那个混小子凭白背锅。 “才不是招猫逗狗呢!”季淙茗嘴里还塞着东西,中式点心好吃精巧归好吃精巧,干巴巴噎死人的本领也是一流的,一说话,脸上立刻就露出了痛苦扭曲的神色。 “噎到了是吧!”季夫人端着茶赶紧跑来,“慢慢来,着什么急啊,你吃完了再出去。” 一杯茶下肚,季淙茗避免了被噎死的悲剧,但水一下去,胃里还有一点点的缝隙被彻底填满,撑得他差点翻过白眼。 “不吃了不吃了,再吃我肚子都要炸了,娘亲,好娘亲~你快让我出去吧!斐垣要等着急了!” “才吃多少啊?都没昨天一半多,茗宝啊,再喝点粥,最后再吃点茶叶蛋。外面日头大,要是半路饿晕了倒在路上可怎么办?”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面孔,熟悉的称呼让他眼眶发热。哪怕心里很明白,假的,这些全部都是假的。但他却忍不住想要沉溺在其中。 “吃不下了,我真的吃不下了!”季淙茗扯过大哥,将季重阳往母亲怀里一塞,趁着姐姐没跑来抓他,一溜烟就窜了出去。 “拦住他,被让他跑了!” 季重阳一愣神,就错过了抓捕季淙茗的大好时机,但他也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少主一声令下,谁也不敢不听,几十个家丁护院齐齐往季淙茗的方向扑去。但季淙茗更快,左躲右闪就跑了出去。 “把门关上!把门关上!”眼看着季淙茗要逃脱,季重阳一边喊着,一边飞身出去抓他。 季父是武林盟主,季重阳作为天资优秀的季家少主,功夫自然差不到哪里去。季淙茗就是个娇气包,作为被宠大的小少爷,他在家里作为团宠就能生活得很好了,也没人逼他勤学苦练。 季淙茗躲过家丁抓捕的身法漂亮,但季重阳没当一回事,家丁虽然也都是习武之人,功底不差,但哪里比得上季淙茗呢?季淙茗的天赋好,资源也好,虽然被溺爱得有些懒散,但比过这些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哥,我就出去玩一下,不惹事的!”季淙茗闪身躲过季重阳的手,腰身一扭,脚在墙上借了个力向着另一边冲去,站在墙顶上也不敢浪费时间,丢下一句头也不回地就跳了下去。 季重阳有些愣怔地看着自己抓了个空的手,他的小弟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 “茗宝!你早饭还没吃完呢!”季妈妈不甘心地对着季淙茗的方向大喊。 “我已经吃饱啦!”季淙茗被吓得浑身竖寒毛,差点左脚绊右脚现场表演一个平地摔。 “追,都给我追!”季重阳根本不敢放他出门。昨天可把他吓坏了。马上又是武林大会,这个时候想要对季家下手得人太多太多,昨天的事,不用想就知道一定有谁在后面当推手。要不是季淙茗机灵,侥幸跑回来,还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想到季淙茗有可能沾满鲜血地倒在地上,季重阳呼吸都要停止了。 厚重的大门再一次被打开,斐垣还没来得及看清里面的情况,身侧窜出的季淙茗已经拉着他的手开始狂奔了。 季淙茗从左边窜出去,又跑回大门,正好给了开门的时间间隙,门才开去一条缝,季重阳眼尖地看到了斐垣,更把季淙茗拉着斐垣手狂奔的场景看了个一清二楚。 两只交握的手像是被施了什么巫术似的在他眼前放大再放大。 季重阳觉得自己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在那一瞬间断掉了。 “斐垣你拿命来!!!”季重阳几乎是侧着身子鼻尖贴着门,从门缝里挤出去的。 “哇啊啊啊啊啊啊——”季淙茗听到声音往后一看,只见他向来稳重可靠的大哥不知道被什么孤魂野鬼上了声,五官扭曲面容凶狠,扛着抄来的两米大刀两眼通红地像只恶鬼追在他的身后。 “我真的真的已经吃饱了啊啊啊啊啊啊!”季淙茗被吓死了,拉着斐垣一路狂奔。 “去死去死给我去死啊啊啊啊啊!”大舅哥之魂烧得几乎把他也给化成灰烬的季重阳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了。 “去死啊——” “轰!”实打实三十斤重的大刀落下,地面瞬间被砸出了个坑,季淙茗慌慌张张地扣着斐垣的腰,拉过斐垣往右边一躲,跳上别家院子的围墙。半点不敢耽误地就跑。 斐垣还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他人才到季家大门,季淙茗就窜出来了。手刚被季淙茗牵上拉走,脚才顺着季淙茗的速度跟上,季重阳就一脸凶神恶煞地杀了过来。 “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季重阳死死地瞪着斐垣,眼睛几乎要冒出火来,他的视线牢牢地锁在季淙茗扣着的腰上,如果眼睛能够射出激光,斐垣肚子上这会已经多了两个大洞了。 斐垣再迟钝,也能猜出季重阳发疯的理由了。 “茗宝,往那里跑。”斐垣侧头在季淙茗的耳边“轻声”说道,声音不大,但却能让季重阳听个清楚。 季淙茗紧张死了,他不知道大哥为什么突然要追杀他,但他真的吃不下了,再吃他会成为第一个被撑死的玩家,那样好丢人! 大哥叫他茗宝,母亲喊他茗宝,堂姐也喊他茗宝,被喊了一早上的季淙茗没觉得哪里不对。满心被“可能撑死的丢脸死法”占据的季淙茗只想逃。逃快点,逃得远远的! “啊啊啊啊!你去死啊去死啊!”他疼了十八年的傻白菜啊!就这么被斐垣这个小王八蛋给拱了!就这么被拱掉了啊!他的小白菜啊啊啊啊啊! 季重阳都要疯了,季淙茗跑得越快,护斐垣护得越紧,季重阳就越生气。 “到这里来。” 从七层高的临仙城标志性建筑望仙楼往下跳的时候,斐垣带着季淙茗跳进了开了窗的房间,两枚替身符扔了出去,窗户立刻被关了起来。 “给我站住!”季重阳愤怒得几乎冒出火的怒吼声越来越远。 季淙茗贴着墙,摸着自己的肚子,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他是真的吃不下了,再吃他一定会死在那里的! “该你是笨好呢,还是要说你迟钝呢?”斐垣轻笑。 “嗯?”季淙茗不明所以地抬眼看他,然后猛然发现斐垣的脸好像…… 太近了。 不仅是脸,身体贴得也太近了。 还有、还有…… 季淙茗只觉得自己的手臂没了知觉,季重阳追杀得太紧,季淙茗紧张得不行,全身心都在专注逃跑这一件事情上,没发现自己的手有哪里不对。 所以说、所以说……他这是抱着斐垣跑了一路吗? “是的哦。”季淙茗的脸迅速染上红晕,又害羞又慌乱还有点开心的情绪混杂在一起,让斐垣觉得有点可爱。 “抱了一路,现在又摆出一副‘我不是故意’的表情,季淙茗,你觉得这个有可信度吗?”斐垣看着他,面无表情地说。 “对、对不起……”季淙茗根本不敢直视斐垣,低着头呐呐地想要将自己缩成一团。 斐垣平静地看着他。 季淙茗感觉到他让人无法忽视强大存在感,更慌张了,慌乱中,季淙茗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还没放开。 “轰——”季淙茗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大脑里炸开了。 斐垣一定讨厌死他了!被他死缠烂打,说着对不起,还一直不放手,斐垣一定讨厌死他了! 季淙茗憋红了脸,自暴自弃地蹲了下来将自己缩成一团,不愿去面对。 “季淙茗,你在干什么?”斐垣正板着脸呢,就见季淙茗突然低落自暴自弃,罕见地出现了一点茫然。 季淙茗将头埋进腿里,不想面对现实。 斐垣讨厌他了怎么办?如果从斐垣脸上看到厌恶嫌弃的表情怎么办?好不容易、他好不容易才能这么近地站在斐垣的身边,如果……再一次—— “是哪里不舒服吗?”斐垣也蹲了下来,犹豫了一下,伸出右手按在了他的头顶。 季淙茗惊讶地抬起头。 斐垣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只是唇角拉得有点紧,他没去看季淙茗的表情,只是用右手手背贴上了他的额头。 斐垣的体温向来都不高,哪怕是被季重阳追着跑了这么久,他的手也是冰冰凉凉的。 季淙茗的脸很红,不仅是因为各种情绪涌上心头,还有刚才闷了好久。 整张脸红得不可思议,连眼睛都是红的。 季淙茗呆呆的看着斐垣,斐垣他……不讨厌我吗? “好烫,季淙茗,你发烧了吗?” 听到“发烧”两个字,季淙茗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他的身体很健康,可以确定没发烧。啊,不对,他现在还会有发烧这种状态吗? 季淙茗的脑子一团浆糊,自己也不知道脑子里都在想什么东西,迷糊茫然得厉害。 讨厌这样的自己。 季淙茗知道,这样傻乎乎得自己什么忙都帮不上,被人讨厌是正常的。 但他也没有办法。只要面前的这个人是斐垣,他的脑子、身体乃至灵魂都会变得奇怪起来。 喜欢斐垣,他真的好喜欢斐垣。 “嗯,我知道。” 季淙茗一愣,差点把自己的舌头咬到。不知不觉,他就把心里话说出来。 “我知道的,你喜欢这件事,我一直都知道。” 哪怕是那个白痴一样的十八岁斐垣,也知道。 每天被一个人注视着,哪怕每一次都只有几秒,但次数那么频繁,怎么可能连一次都没发现呢?斐垣不是个傻子,他有犹豫过要不要和季淙茗接触一下,没有什么恶意,只是单纯地觉得那样的眼神让他觉得熟悉。 第86章 但季淙茗对他的态度很奇怪,每一次四目相对甚至只是再平常不过的接触,他都一惊一乍地像是兔子见了老虎,恨不得一下跳到百米之外,跳到斐垣绝对看不见的地方去。 斐垣觉得那样的季淙茗有点可爱,但次数多了,斐垣也大概了解到,季淙茗并不喜欢他的靠近,于是便只当做不知道。 “那、那……”心跳声在耳膜上的震动是那样的明显,季淙茗有些紧张,甚至称得上是害怕,但他很努力地握紧了拳头,大声地问,“斐垣,你讨厌我吗?” 季淙茗的大声,是真的很大声,像是不顾一切抛弃了所有也要努力将自己的心意传达到那样,他定定地看着斐垣,脸色通红,但却有一种“死也不要挪开视线”的坚决。 只是个问话,却被他弄出了生离死别式的悲壮。 小题大做……吗?斐垣并不觉得季淙茗这是夸张或是其他。 季淙茗很看重他,非常看重。斐垣知道,所以他不会笑话季淙茗。 “讨厌的人,我不会让他有出现在我面前的机会。” 斐垣的声音进入他耳朵的那一瞬间,心跳声、呼吸声,全部消失了。只有斐垣的声音,依旧清晰。 不,不仅仅是清晰——斐垣的声音,几乎要将他的耳朵震聋了,而且是反复的单句循环,不把他的脑子烧掉不罢休。 “季淙茗,叫你笨蛋还真的没有叫错啊……”斐垣微微起身,低头在他的额头落下了一个很轻很轻的吻。 蜻蜓点水,就只有一下。 但季淙茗却像中了石化诅咒似的,全身失去了知觉,只有那个地方,滚烫得像是埋进了一颗熊熊燃烧的火种。 “走了。”斐垣起身,背对着季淙茗,看起来和往日没有任何区别,如果忽略过于紧绷的脸微微颤抖的手指。 “……”季淙茗宕机了好一会儿,才宛如机器人似的遵循着斐垣的指令跑上去。 “啊,好慢啊!你们两个没有半点时间观念的吗?” 敢用这种口气对斐垣说话的,也只有蒋消言了。 陆汾糖几人心惊胆战,就怕这个强力队友被斐垣掐灭在这里。 杨茵茵也拼命挽回:“蒋哥你能不能有点眼色!人小俩口约个会碍你什么事了?!” “哈?你在讲什么鬼话?” 除了一头雾水的蒋消言,其他人顺着杨茵茵的话将视线放到了那两只交握的手上。 这、这…… 一时间,众人神情各异。 没想到,这俩人真的成了?! 季淙茗是有多喜欢斐垣,他们是看在眼里的,季淙茗是个好孩子,他能找到幸福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他们很为他高兴。 但对象是斐垣的话…… 好像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神奇感受。 斐垣这个人,真的会有“喜欢”这种感情吗?有的时候,他们真的忍不住会这样怀疑。 但细细一想,好像出了季淙茗之外,真的没什么人能受得了斐垣那种奇奇怪怪的性格了。 大概也只有季淙茗那样不顾一切地喜欢斐垣吧。 仇博依几人看得挺开的,不管是季淙茗还是斐垣,跟他们根本就不是一个层次的人,他们觉得合不合适,根本不重要,看那两人相处得很愉快的样子,也没有他们可以插话的余地。 只是陆汾糖的心情更加复杂一些。 季淙茗终于和他最爱的人在一起了,除了为他高兴,她还有一些说不出来的心酸。唉,她的小天使啊! “走吧,我们找个地方梳理一下情报。”虽然被人打量着,但斐垣却没有什么不自在,拉着季淙茗的手大大方方地朝前面的茶楼走去。 季淙茗有些不好意思,但也不知道是因为众人的目光害羞,还是被斐垣拉着手不好意思。 虽然只是一个晚上,但侯府毕竟是侯府,紧紧只是账本,就给他提供了很多的信息。 “账本?!”林邵恒惊讶,“那东西不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吗?能这么随意就拿来看的吗?” 林邵恒话出口,就知道自己大概是说了句废话。账本听着很厉害的样子,但对斐垣来说,好像真的没有什么难度似的。 斐垣从宽宽大大的袖子里掏出了一张纸,写满了名字:“临仙城有头有脸的人,大概都在这里了。” 这些都是给侯府送过东西的,能被送来侯府并记在账本上,不会是什么拿不出手的普通东西。能给侯府送礼物这件事本身,已经不是一件容易办到的事情。 阶级会自动过滤,有权势的人不一定全在这个名单上,但在这个名单上的人,一定是有不俗的社会地位的。 结合本次的副本背景设定来看,也就是说,这份名单,囊括了此次副本的绝大部分玩家。 但也并非绝对,起码蒋消言就是一个例外。虽然是玩家,但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平民百姓。 蒋消言看着那些名字脑袋就疼:“反正能让我打得痛快就对了是吧?” 斐垣看了他一眼,大致能猜到系统为什么会给他安排一个老百姓的身份了。 “你们那边都是什么情况?” 陆汾糖几人对视一眼,都有些不好意思开口。 和斐垣这种一晚上就能把玩(暗)家(杀)名单弄出来的大佬相比,什么也没有迷迷瞪瞪稀里糊涂睡了一个晚上的他们,实在没什么好说的。 季淙茗也害臊,从昨天到现在,他就一直充当着被喂食的工具。被母亲姐姐们嘘寒问暖,父亲本来是要喊他去书房讨论山贼的事情的,结果母亲以为父亲要因为城主生日宴的乱子训斥他,几眼就把父亲瞪跑了。 然后又陷入了被不断喂食的重复画面。 季淙茗心有余悸的摸摸肚子,昨天晚上撑到睡不着觉翻身差点要吐在床上的惨境似乎还在眼前。但他舍不得。 他已经,好久好久没回过家了。 季淙茗只有一个亲哥哥,但有好多堂哥堂姐表哥表姐,他们这一辈大多是独生子女,最多也就两个,但父母那辈孩子多。所以在季淙茗的记忆里,他们家一直都是热热闹闹的。 他是最小的那个孩子,小时候又体弱多病,很受长辈和哥哥姐姐的宠爱。 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季淙茗眼里的神彩却控制不住地黯淡了下去。 “说起来,我家是‘武林世家’来着,设定还挺新奇的,还有内力拳法剑法招式什么的。”季淙茗努力将那些虚假的家庭关系甩开,讲出了自己的发现和猜测,“这一次副本没有给我们明确固定的任务,这是不是就意味着我们的自主性变大了很多呢?” 季淙茗的说法让众人眼前一亮:“内力?小说里的那种吗?摘花飞叶?可以靠自己学到吗?” “能不能学到我不太清楚,但好像还挺厉害的,那么大一块石头,轻轻松松就能给捏得粉碎。”季淙茗比了一个双手划拉了一个巨大的圆。 “看来这个副本能学习到一些有意思的技能。只是不知道有没有身份背景上的限定。”仇博依拿出纸和笔,让季淙茗再多讲一些,“流派呢?武林势力分布呢?和朝廷的关系呢?……” 仇博依的问题总是那么尖锐系统,季淙茗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这个,我都还不太清楚。” 仇博依倒没什么失望的意思:“有一个方向就行,接下来,我们再慢慢打听就是了。” 杨茵茵第一个响应:“我会尽最大的努力帮上忙哒!”她的怀里还抱着昨天新买的剑,臭美地凹了一个造型,“看我现在像不像一个威风凛凛的侠女?” 林邵恒只觉得她的画风有些清奇。 “对了,我这里也有个情报。”仇博依的爹是临仙城的城主,论起身份,这里最高的就是他了,“一个月后,一个叫‘望天门’的门派会来临仙城收徒,这件事,已经被列为临仙城第一要等的大事了,关于这个‘望天门’,你们有什么线索吗?” “望天门?怎么听起来奇奇怪怪的?”杨茵茵开玩笑似的说,“刚来了个武侠,别马上又突破上限来个仙侠什么的。” 杨茵茵只是随口那么一说,但马上就觉得自己这个想法非常不错:“不过这样的话,我也能学到什么御剑飞行了吧?啊啊啊!好期待哦!”虽然只有一下,但昨天御剑飞行的美好感觉在也是在她的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美好回忆。 没有人不喜欢飞行!没有人不喜欢耍酷!没有人可以拒绝御剑飞行的诱.惑!没有人! “说不行,还真的有那个可能欸。”季淙茗语出惊人,“这个副本,‘仙人’似乎是真实存在的。” “嗯?” 杨茵茵刚才那话也只是随口一说,没把这个真当一回事,副本内的鬼怪已经很麻烦了,要是再来个仙不仙人的玩意儿,副本还要怎么过?!怎么过?! “别吧!”杨茵茵哀嚎,“我只是个柔弱的小可爱,不应当承受这些!” 蒋消言反倒是一脸的兴致勃勃:“有什么不好的!这样才刺激!走走!我们这就去寻仙人!我也要弄个御剑飞行的技能玩玩!太刺激了!” 陆汾糖几个已经放弃了思考。 仇博依热切地看着季淙茗:“你是看到了仙人吗?长什么样?和普通人有什么不同吗?是天生的仙人,还是修真小说里由人修炼成仙的?有什么样的力量体系吗?和鬼有哪里的不同吗?……”他问得又急又快,小.嘴叭叭叭跟机关枪似的往外蹦。 “停停停!”季淙茗赶紧说,“我这也只是一个猜测,还没见到真的仙人呢!” 仇博依一听这话,脸上的兴奋顿时消下去不少,但这好歹是一个希望,没把仙侠这条路堵死。 季淙茗说了一下自己的猜测。 他在御剑离开山寨去找斐垣的时候,那些山贼吓得不清。但和单纯的恐惧又有些不同,硬要说的话,里面还夹杂着一些“敬畏”。 大概是出于直觉,季淙茗觉得,那些山贼不是第一次见到“御剑飞行”。 虽然只是直觉,但总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告诉他:相信这个没错。 “那么这样说来,只要找到那些山贼,就能印证‘仙人’的真实性了。” “这么说起来,仙侠路线真的要开启了吗?!”杨茵茵又是害怕又是兴奋,她转身抱住陆汾糖,撒娇道,“糖糖阿羽!我们等一下一起去逛街吧!昨天我只买了女侠的衣服,如果要开启仙侠线的话,我觉得自己现在没有合适的衣服!” 陆汾糖不知道该说她是心大好,还是该羡慕她的实力好。 蒋消言看着斐垣:“你就没什么想法吗?” “我要有什么想法?”斐垣平静的喝了一口茶,“不管是哪条路线,都不会妨碍我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你也不是吗?对你而言,只要能大干一场,什么都无所谓吧?”斐垣掀着眼皮看了他一眼,没什么太大的情绪,“我的东西,你别动。”不然就弄死你。 除此之外,随便你。 蒋消言笑了,拍着自己的大.腿大笑着朝斐垣递了根烟:“我不是说了吗?只要能让我打架打畅快了就行!” 斐垣不抽烟,也不喜欢那个味道。 蒋消言也没有勉强。 两人奇奇怪怪的对话没有引起其他人的过多关注,只要知道蒋消言目前是不会对他们出手的合作伙伴就行了。 至于杨茵茵—— “哎呀,我怎么可能干背后捅刀的那种事情呢?”杨茵茵一手一个陆汾糖和徐思羽,“我还指望这小哥哥们带我躺赢呢~” 杨茵茵表现出来的,一直都是一个可可爱爱的小姑娘,但越是这样,越让人心里发慌。比起就差把“战斗狂热分子”写在脸上的蒋消言,杨茵茵的实力和性格很让人摸不透。 说她可爱,又觉得有哪里别扭,说她率真,好像也不是很对。但是从她毫不避讳自己积分富婆的身份来看,确确实实是很有实力得高级玩家。 “那个……”林邵恒好奇地问,“冒昧问一句,茵茵你多大了?”杨茵茵对着季淙茗也是喊“小哥哥”,但不管从那方面看,杨茵茵都不像一个未成年的样子。 “很失礼欸!”杨茵茵撅着嘴,不是很高兴地看着林邵恒,“女孩子的年龄是你能随便问的吗?” “‘小哥哥’只是个拉进关系喊着好听的词而已,不用太较真啦!” 林·情商盆地·踩雷达人·邵恒抓抓头发,有点尴尬地喃喃道:“但听着就是好别扭的感觉!而且你的语气听起来也怪怪的,甜是很甜啦!但好像不是很像大人的样子。”杨茵茵脸嫩,打扮也是往天真可爱的方面走,但二十多岁的成年人和十几岁的少女,还是有些区别的——比如说身高。 如果杨茵茵只有一米六,林邵恒就不觉得有哪里违和了。 但杨茵茵身高至少一米七,还是高瘦类型,很难将她和“少女”联系起来。 杨茵茵捧着脸,一脸梦幻地说:“没办法啊!无论多少岁,女人到死都是软萌天真的少女!少女你懂吗?就是那种傻白甜,看起来傻乎乎的,甜兮兮的!我有这么张漂亮好看的娃娃脸,怎么就不能继续当我可爱天真傻白甜的少女了呢?” “但你都二十多了,认清现实,你已经不能——” “嗯?”杨茵茵笑得十分可爱,像是什么都不懂一样,眨巴着眼睛,软软地问,“小哥哥你说什么呢?” 林邵恒憋红了脸,脸上青筋暴涨,脖子以上没两下就成了紫红色,鼓起的青筋一跳一跳,像是随时能爆破撒出鲜红得血液似的。 “小、妹、妹……”他艰难地调动着自己最后的一点力气,艰难得吐出了几个字。 白嫩的手指从他的脖子上离开,杨茵茵扭着身子,害羞地在他身上拍了一下:“‘小妹妹’好轻浮啊!” 林邵恒才不管轻浮不轻浮呢,他这会儿能大口喘气,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生命就已经十分感动了。 眼角挂着泪水,林邵恒诉控地看向步升,埋怨他怎么光看戏都不知道劝着点。 步升眼神漂移,他也是吓了一跳,作为一个,没什么情商可言的钢铁直男,差点就要把林邵恒的吐槽说出来了。好在林邵恒嘴巴比他快,救了他一命。 “活该!”陆汾糖作为一个还没有脱离“少女”身份的女性,最有资格唾弃林邵恒,“直男癌!” 林邵恒委屈极了。他怎么就直男癌了? “不过你的建议还是挺有道理的。”杨茵茵反思了一下自己,然后说,“‘甜腻’美.少.女的人设是我在上一个副本给自己安的,那个副本boss可喜欢我这种可爱少女了,入戏太深,一下没能改过来。对死变态的萝莉控来说,这种口吻是挺可爱的,不过对象换成正常人,可能就有些欠扁了。” 杨茵茵想了想,握拳:“好吧!从现在开始我就是名动天下的第一美人!和我说话都客气点!冰美人说得就是我,懂吗?”杨茵茵后面这句话,是刻意看着林邵恒说的。 林邵恒拼命点头。 “不过说起来,咱们这里有正常人吗?” “茵茵,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这里除了你和老大,哦,还加上一个蒋哥,我们都是正常人。”陆汾糖十分不可以地吐槽道。 杨茵茵大惊,然后想到自己的“冰美人”人设,又矜持地点了点下巴,眼神透露出了明显的不信任:“胡说!”起码季淙茗瞧着就不是什么正常人! 小风波过去后,几人又开始借着交流情报开始聊天。 斐垣对他们的现状没什么兴趣,头靠着窗户框在那闭眼小憩。 陆汾糖见终于有了和季淙茗说话的几乎,小心地和仇博依换了个位置,扯了扯季淙茗的衣服。 “糖糖怎么了吗?”季淙茗看她。 “茗茗,加油啊!”就是这样,不要害怕胆怯犹豫害羞,勇敢追求自己的幸福! 陆汾糖想到前段时间和季淙茗聊过的和斐垣有关的话题,发现季淙茗真的是成长了很多。 “嗯?”季淙茗还有些茫然。 和陆汾糖一起换过来的徐思羽也朝他做了个加油的姿势。 季淙茗更加茫然了。 “百年好合。”给自己换了人设的杨茵茵维持着冰美人的性格,言简意赅地也跟着送上祝福。 从小.嘴叭叭叭的傻白甜少女转变成几个字几个字往外蹦的冰美人,也是辛苦她了。 说是交流情报,但实际上几人就是到茶楼这里吃吃喝喝的,茶水好喝,点心好吃,吃完了还能去逛街,美滋滋。 “收集情报!不要忘了我们是来干什么的!逛街买东西什么都可以!但最重要的是把情报工作弄好!”仇博依对他们散漫的态度十分不满。 “知道的知道的!”步升正和蒋消言讨论着狼牙棒的一百零八种用法,男孩子嘛,这种话题哪怕不喜欢也不会多讨厌。 “还有你们几个!完全就没有要去认真打听的意思!衣服首饰鞋子看来看去不都是那些吗?!有什么稀奇的!” “哎呀,你别吵!我们去买东西,身份是什么?是上帝!衣服首饰店那是什么?那是人来人往最鱼龙混杂的地方!店员想做我们的生意,嘴巴要甜,要能说会道,到时候我们再往那方面一点拨,情报不就哗哗哗全到我们手里了吗?” “别小看女孩子八卦的情报搜集实力啊!” “啰嗦!” 三个姑娘一人一句把仇博依堵了个死。 “……” 仇博依将目光转到季淙茗身上,会认真踏实干实事的,目前也就他们两个了。 “???”正等着仇博依期盼目光的林邵恒懵了,“我呢?我不是人了吗?为什么不看我?为什么不对我说点什么?喂!别忽略我啊!” 季淙茗的身份很便利,有武林盟主小儿子的这个背景,想来开启武侠线对他们没有任何困难,但问题在于“武侠线”这东西到底是来干嘛的? “我觉得很奇怪,前几次的副本,从头到尾都有一个明确的线索任务指引着我们。但这个副本完全不同。一切都是未知的,一切都是谜团,甚至埋下了好几个谜团。为什么呢?” “大概,是为了变得有趣吧?”季淙茗有些不确定地说道,“几百个玩家被聚集到一个副本里,如果想要通关的话,只要齐心协力,很快就能通关对吧?” “但最难的,也是齐心协力。”仇博依微微叹了一口气,“我觉得,这个副本,没有鬼,才是最大的问题。” 没有鬼,就没有共同的敌人。 内斗,就成了几乎不可避免的事情。 有鬼怪boss,玩家会内斗,没有鬼怪boss,玩家的内斗也不会消失。 只会愈加激烈。 “总之,先走一步看一步吧!”季淙茗倒是不太担心的样子,“总会有办法的!” “仙侠线的话,我这边靠着城主幼子的身份,能接触到的人会很多,也能帮上忙。但现在一切都不确定,‘仙侠’这条线,可以会给我们带来机遇,是个变强的好机会,但也有可能将副本难度提升一大截,淙茗,你的考量呢?等,还是莽过去。” 斐垣的想法不做考虑,对他来说,仙侠线开不开都无所谓,反正不会是难度。仇博依从来就不指望斐垣能站在他们的角度去考虑问题。 季淙茗就靠谱多了,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样子,低调又没什么主见。但实际上实力强,控场能力一点不比斐垣差,但他看问题的角度一直都在他们这里,稳扎稳打,反倒很能给仇博依安全感。 “我想想,我想想啊……”季淙茗也有些犹豫,如果还是A.级副本,季淙茗有信心带着他们莽过去,就当是单刷好了。但正因为不是A.级副本,季淙茗对自己的“单刷”能力十分怀疑,考虑到仇博依几人的安全性,他反而束手束脚的很难发挥。 “要不我们先找那群山贼问问情况吧?收徒大会不是在一个月后召开吗?我们先收集收集情报。照着网游任务套路来思考的话,正式开启前不是有什么前置任务的吗?”季淙茗选了一个中折的法子。 “这也是一个办法。”仇博依问,“那你有那个山贼的联系方法吗?” 季淙茗尴尬的表情都没办法掩饰:“我哪里会有什么和山贼的联系方法。” 仇博依叹了一口气,有些疲惫地揉了揉自己的鼻梁:“抱歉,我有些太过着急了。”他从进入这个副本后,精神一直处于紧绷状态。 昨天回“家”休息的那一晚上,也完全没有进入睡眠的意思。虽然没有午夜鬼怪的例行骚扰,但正因为没有,他才越发得不安。 这个副本,太过怪异了。 一直给他一种极度不安和忐忑的危机感。 步召安慰他说这是副本难度太大给他的压迫感,仇博依直觉不是,但又说不出所以然来,也只能这样认为了。 但不知道是世界线收束还是运气真的不错,一行人商讨完后续的情报工作,正走出茶楼时,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就跑了过来。 “小少爷!”护院用最快的速度在街上找人,这会儿停下还有些气喘。 季淙茗没有脸盲的毛病,一眼就认出了这人是家里的护院,以为母亲姐姐又要抓他回去开启惨无人道的投喂动作无限重复。 “我我我已经吃过午饭了!很饱!什么都吃不下了!”季淙茗慌里慌张地往斐垣身后钻。 “小少爷!”护院为难地看着他。 “有什么事情?”斐垣将季淙茗挡在身后,神色平静地看着护院。 护院脸上的五官更加扭曲了。出门前,大少爷特意叮嘱过,见到斐家那小子先下手揍上一拳,然后把小少爷带回去。但他一个护院,哪里敢对侯爷家的公子做出这样大不敬的事情啊!连怎么把小少爷按照吩咐带回去他都不知道。 “是山贼!”护院盯着几人的目光压力,冒着冷汗连忙机关枪吐子弹似的往外倒,“昨儿个掳走小少爷的山贼带着人去官府那里自首了,老爷让您赶紧回去呢!” “自首?他们还真的去啦!”季淙茗十分惊奇,昨天临走前的放狠话就是随口那么一说,山寨里被抓走的人不少,靠他一个人全部带走不现实。但季淙茗也不觉得山贼会在他走后大发慈悲地把他们全给放了。 放那狠话无非就是想让那些山贼们多少有些顾虑,别把人杀死了,能放走最好。 “我爹现在在哪呢?”季淙茗连忙问。 “老爷去官府了,走前让小的出来寻您回去!小少爷,快点吧,老爷很快就回去了!” “那我直接去官府找我爹不更方便吗?”季淙茗摆摆手,“行了行了,你快回去吧,官府在哪我还是知道的,我直接去找我爹就行了!” 护院赶忙说:“这样不行的啊!大少爷说了,一定要我把您带回去!”慌乱之下,护院就想直接伸手去拉季淙茗。 “你回去告诉你们大少爷,晚饭前我会带淙茗回去的。”斐垣淡淡地说着,眼睛看着他伸出来僵在半空中的那只手。 护院只觉得被斐垣目光注视着的那只手慢慢地在变冷,然后又变得滚烫,骨头里像是有岩浆在沸腾翻涌似的。 但也只是那么一瞬,快得像是幻觉。 惊惧地目光在斐垣的身上跳动了一下,护院连忙低下头。 确认手未受伤后,再抬头,斐垣一行人已经走远了。 “小少爷!” 季淙茗头也不回。 “走了走了!长这么大,我还没见过真正的山贼呢!” “会有那种大型斩首活动吗?就是那种好多人被绑起来,背后竖着块白色的板子,木板一拔,大刀就齐刷刷地砍下来,人头落地那种!” “比起那个,我更想知道山贼抢来的金银财宝会怎么处置,直接充公吗?还是见者有份?” “他们是傻的吗?怎么可能把财宝一起带过来!一定是把财宝藏起来了,有阴谋,一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阴谋!” “……” 一行人先是去了衙门,但去了山贼们已经不在那里了,虽然事情还没弄清楚,但山贼二当家的脸没有任何问题,直接先关到了地牢,防止他逃跑。 于是一行人又急冲冲地赶到了地牢,虽然是正午时分太阳大得热死人,但这里却一直透着一种阴森森的戾气,斐垣看着萦绕在四周风吹不散的鬼气,没有任何的意外。 “什么人?!牢房重地,快滚!” 才只是靠近,立刻就有带刀巡逻的官兵凶狠地瞪住了他们。 “让我们进去!”仇博依傲慢地抬着下巴,“谁给你的胆子敢这么对我说话的?” 仇博依身为城主公子,又是个惹是生非的大纨绔,在临仙城必认人物中也是排得上名号的。 他们这一行人衣服华美,远远地看上去就十分不好惹,但这里是天牢,关押的犯人都是罪大恶极的死刑犯,临仙城半数以上的阴私都在这里,能被调派到这里当差的,不是身手强于常人,就是被排挤打压的那类刺头。 仇博依几个的身份够高,但这些官兵才不管,或者说,被排挤调派到这里的,对仇博依这类官几代都没什么好感! “快走!这里不是你们能来的地方!”唰唰唰的大刀抽了出来,银白的刀身将太阳光反射在他们的脸上,刺眼得厉害。 “茗、淙茗?” 双方正僵持着,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传了过来:“不是让你回家等我吗?怎么跑这里来了?” 季淙茗抬眼看去,从阴森地牢里走出来的,赫然是季淙茗的父亲,现任武林盟主。 季淙茗眼前一亮,朝着他兴奋地挥挥手:“爹!我有事情找那个山贼二当家!他在里面对吗?我有事情要见见他!” 拿到的官兵们又抖了抖刀,威胁的意思更加明显。 “退下!”季盟主威严地对这些巡逻的官兵呵斥了一声,他虽不是手握实权的大官,但在临仙城也是金字塔顶端的那几人之一。 官兵们讪讪退下。 “胡闹什么!”季盟主拉着脸,“这里就不是你们这些孩子该来的地方!” “盟主大人,我们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见见那些山贼!”仇博依组织语言开始编瞎话,他很客气的说,“虽然这个有些不合规定,但相比盟主大人也从二当家口中听说了,淙茗的内功修炼出了些问题,二当家好像是知道什么情况。今天也是情急之下的不得已为之,还请盟主大人见谅。” 一听季淙茗的内功出现了问题,季盟主脸色立即大变:“茗宝,身体有哪里不舒服没有?有什么恶心想吐的感觉吗?有丹田发热或是发寒的情况吗?我说你这两天饭量为何变得如此之小!你这孩子!身体不适怎么不和为父讲!” “也、也没什么大问题。”季淙茗有个鬼的内功修炼!他哪里知道修炼有问题可能会有个什么样的情况?!只是仇博依的谎已经扯出去了,他不想办法圆上就麻烦了,“爹,爹你别急,也没什么的,身体没什么不舒服。” 季淙茗磕磕巴巴地去瞥斐垣,用眼神向他求救。 “盟主大人,是这样。”斐垣轻叹一声,挂着和煦的笑容对着季盟主说道,“生死之间的奇妙感觉,对您来说应该并不陌生,对吗?” 季盟主用那双深邃的眼睛深深地盯住了他。斐家的混账小子,说实话,季盟主对他的印象并不好,小儿子单纯,如果可以,他是不想自家儿子和斐垣这种混不吝的纨绔搅和在一起的,但季淙茗死心眼,更着了魔似的愿意当他的小尾巴。季盟主不高兴,但也没办法,谁让他小儿子会撒娇呢? 第87章 “你想说什么?” “淙茗被山贼掳去的时候,在危机时刻触碰到了那个玄之又玄的奇妙境界,发生了谁也不知道的变化。御剑,盟主大人您听说过吗?” 季盟主一惊。御剑,作为整个武林的金字塔顶端,他自然是知道也亲眼见识过的,但—— “那不是仙家手段吗?” “正是因为仙家手段,所以我们必须要见到‘二当家’。”斐垣严肃地说,“淙茗当时因为死亡的威胁,体内的内力混乱不堪,走火入魔得什么也记不清了,我发现淙茗时,他陷入了昏迷,醒来来的记忆也变得混乱了起来。” “虽然淙茗目前看着是并无大碍的样子,但以防万一,我必须要从当时活下来的二当家嘴里弄清楚。” 季盟主的表情也立刻变得无比严肃:“茗宝,把你的手给我!” 事关宝贝儿子的身体,季盟主不敢大意。 浑厚但温和的内力注入季淙茗的身体,大概是季淙茗没有任何反抗的意识,内力进入得无比顺畅。 但季淙茗的身体,却没有半丝内力的痕迹。 奇怪,真是太奇怪了。 “茗宝,你的武功还能用得出来吗?”季盟主关系地问道。 “大概?”他哪里有什么武功哦!季淙茗被季盟主用那种关切又担心的眼神看着,头皮都在发麻,磕磕巴巴地说着瞎话,“我也不是很清楚,就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能做到,好像做不到。” 反正往含糊里说就是了,要是有哪里不对,就推给“走火入魔”! “这样吧。”季盟主沉吟片刻,“茗宝的身体最重要,你们先带着他回去,山贼那边我会问清楚。” 林邵恒着急地说道:“我们就见二当家一下,时间不多,半个时辰、不,一炷香就成了!这样都不行吗?” 季盟主皱眉:“山贼的事情,不用你们多操心!回去吧!” 仇博依几人还不想走,但无奈季盟主沉下了脸,威严强大的样子让他们没办法再坚持下去。 季盟主的态度太奇怪了。他对季淙茗的关心和在意不是假的,但在山贼问题上又半点不退让。不就是几个山贼吗? 几人对视一眼,都觉出了其中的不对劲。 他们也并非一定要见二当家,更多的是抱着“试一下”的态度。 但季盟主这样不同寻常的态度,反倒让他们起了疑心。 “该不会是官匪勾结之类的,所以二当家必须被秘密处理不能有一点的泄露?”陆汾糖阴谋论了一下。 “我也觉得有这方面的倾向,不然都抬出了‘走火入魔’,找季盟主的人设,他都那么紧张了,怎么还能拒绝我们呢?” “有问题,这其中一定有问题!” 几个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说个不停。 “临仙城第一大山寨不还在那里吗?”蒋消言咬着烟,好战分子又开始冒头,“既然都是山贼,一定有共通之处,我们从那边下手吧!” “不急。”斐垣看向天牢的方向,眼里闪着的光让人有些心惊胆战,“现在去会打草惊蛇。想要知道他们的态度,还有一个方法。” “要劫狱吗?!”蒋消言几乎是摩拳擦掌地毫不掩饰自己的兴奋,“哥哥给你们打头阵,保准把人完好无损地揪出来!” “这样不是更打草惊蛇吗?!”仇博依赶紧拉住了他,“蒋哥你别冲动啊!” “你想去送死,我没意见。”斐垣刻薄地说道,“看到了那里了吗?冲进去,你想体验什么样的死法都可以。”斐垣指着天牢大门,眼里甚至带着挑拨,“去啊!” 蒋消言狐疑地看着他,长长地吸了一口烟:“我觉得你是想让我去当小白鼠。” 见蒋消言放弃了莽进去的想法,其他几人齐齐松了一口气。 “还有一个办法?说的是那些被掳过去的人吗?”季淙茗掰着手指头算了一下,“至少有一百多个人,哪怕他们只知道一点,也能拼凑出不少东西吧?” 大概是被季淙茗的“仙人”震慑到了,山贼们很老实,季淙茗说让他们乖乖地把人带来自首,他们就真的一个不少的把他们的“货物”带来了。 二当家被关进天牢,其他普通的山贼被关进了衙门的牢房里,只有那些被掳走又送回来的小孩女人男人老人没被安排。 衙门的官僚风气很重,在这里吃了瘪的一行人回到衙门,立刻被嘘寒问暖地迎接招待了一番。 “王师爷,我就想问一下,那些被掳走的百姓打算怎样处置?”仇博依的身份还是十分好用的,虽然不是师爷的上司,但师爷对他的态度比上司还要谄媚。 “自然是要在核实后,让家人将他们领回去的。”王师爷不知道这群公子小姐们怎么又对他们感兴趣了,但照着他们以往的劣迹来看,左右不过是想折腾人罢了。 想到这里,王师爷便朝他们露出了一个暧.昧的笑容:“其中有几位孤苦无依的女子,没有去处,如果仇公子您能大发善心将她们收下,那就再好不过了。”孤不孤苦的,自然是他们说了算的。 仇博依也不是个傻的,看到王师爷脸上掐出来的笑,有些反胃。 但这种人恰恰是最能让他们方便形式的,虽然有些不适,但他还得弄出一股子的风.流做派:“唉,真是可怜了。娘亲日日吃斋念佛,最是见不得这些穷苦人家受难的,你且在前面带路,本少去体察体察,若有需要帮忙的,自是义不容辞。” 仇博依凹着半白不白的话,嘴巴都快秃瓢了,他一个偏科到极点,语文只要日常够用的理科生,真是难为他了。 王师爷立刻露出一个“懂了”的表情,冲着仇博依步升斐垣季淙茗几个眨眨眼睛,摆出了一个邀请的姿势:“请请请,这边请!” “……”陆汾糖几个姑娘面上都是被恶心得有点想吐的一言难尽。 “身份清白但窘迫的护院,小姐们要不要也来看看?”王师爷进可能想要巴上这群公子小姐,嘴里说是“护院”,但说白了就是给拉皮条塞“男宠”了。 “古代的风气,都这么开放的吗?”陆汾糖目瞪口呆。 “这种阴私和风不风气又有什么关系。”杨茵茵面不改色地抬脚跟了上去。 陆汾糖一想,还真是这样。 被山贼掳去的人,有老有小,有家境贫寒的,也有家世清白,富家子弟也缺。 山贼主动带着人过来自首,这么多年也就这么一回,捕快们虽然也没经历过,但捞油水的本领已经成了本能。 上面说的是核对户籍验明身份确认是身家清白的人后,就给放出去。但没有电子档案的古代,将人和庞大的户籍库一一对上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想要回家,很简单,拿好处来。 被山贼掳去后,身上还有钱财是不可能的,被一同抢去的财物想要再拿回来也是没有希望的。但家在本地,许诺了好处让捕快上门通知一声,塞点钱给捕快,快一点的当场就能把人领走。 虽然只是半天功夫,但有条件的人已经顺利回家,剩下的,就是一些家境并不好,拿不出银两硬熬程序的普通百姓,还有一些没有户籍的黑户。 对待这些底层百姓,没什么客气优待的,全部塞进空余的牢房里,只是不戴锁链。 “这些孩子呢?也有嫌疑吗?”季淙茗看到了一个眼熟的少年,是那天被推搡着站到他跟前的孩子。 “仙、仙长!” 季淙茗一进来,牢房里齐刷刷地就跪了一地,突然的举动把他们都吓了一跳。 王师爷瞪大了眼睛,不知道这是什么一个发展,左看看右看看寻找着不知道在何处的“仙长”。 季淙茗有些别扭,尤其是跪着的人里头还有好多老头老太太。 “都起来吧。”斐垣知道季淙茗不擅长应付这种情况,便开口替他把场面控制住,“王师爷,你下去吧。我们这里总不可能有什么通匪嫌疑的可疑人物。” “但……”王师爷还想再说什么,接触到斐垣不悦的眼神立刻又咽了回去。 【永安】侯的顽劣公子,可不是他这么一个小小的师爷能惹得起的。 “您忙,您忙,有事您喊我一声就成了。”站在牢房前用力把眼睛往这边瞟的四个捕快也被他十分有眼色地带走了。 “问你们几个问题,好好回答,说清楚了,就能早点回家。” 斐垣的话音刚落,又齐刷刷地跪了一地。 “大人,我们什么都说!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就是了!” 陆汾糖只觉得浑身难受,扯了扯杨茵茵的袖子:“我出去透口气。” 这里怎么说都是衙门,陆汾糖的身份又高,想来不会出现什么问题,杨茵茵便由着她去了。 “我也一起好了!”只是来打听点消息,徐思羽见这里没有自己发挥的余地,也不想待了。 牢房不是什么好地方,又债又暗,地上铺的是稻草,也没什么专门的厕所,一股子骚臭味,潮湿又闷热。 “你们在山寨里有没有见过其他会御剑的人?”斐垣十分直截了当地问。 跪在地上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我、我们只是被吩咐烧火做饭洗衣打扫,哪能见到那些尊贵的人物呢?” “既然如果,有准备过一些格外丰盛隆重的食物吗?” “山寨的大当家爱享乐,没一顿都是要用最好的食材需准备最好的伙食来供奉的。” “……” 斐垣一连问了几个问题,都没能得到什么有用的答案。看他们的神色,也不是那种有胆子说谎的类型。 要么,就是他们真的没注意过不寻常的地方,要么,就是山寨里的人隐藏得太好。 斐垣问了几个问题后,就把提问权交到了仇博依的手里。 “我?我吗?”仇博依有些茫然,仔细想了一下后,决定展开一次系统的调查。这群被季淙茗“仙人”威慑的百姓是他们能了解此次副本背景设定的很好工具人。 “你们有经历或是听说过什么发生在身边的灵异事件吗?”仇博依对“鬼”这种生物的研究才展开,副本设定就突然转换了boss种类,总让他觉得十分不甘心。按照之前的猜测,这个副本是个开放型的大副本,既然都有武侠线和仙侠线了,为什么不就再有鬼怪线呢? 季淙茗注意到了斐垣的沉思,见他眉头紧锁的样子:“斐垣,是有哪里不对吗?” “你不觉得,那些山贼太老实了吗?逃都不会逃的。” “可能是因为迷信?”季淙茗猜测,“不都有说什么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之类的吗?以前没见过‘仙人’对这些嗤之以鼻,见到了之后,就开始害怕,想要弥补挽回,这种可能应该也是有的吧?” “嗐,你们就是想太多,纠结这么多干嘛?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对杀一对呗!”蒋消言活动活动手脚,“啥时候去把另外两个大山寨也给捣了?” 蒋消言的话提醒了季淙茗。 斐垣并不是一个会去纠结成因的人,照他的说话,人干出什么事情都是有可能的,不要小看人! 从斐垣嘴里说出来的话,贬义远比褒义大得多。大概是习惯了用最坏的眼光去看待“人”,斐垣某些事情上比蒋消言更“直球”。他要的东西太直白了,拿下这个副本就行。过程什么的根本无所谓。 谜题、剧情、线索,对他来说都是可有可无的东西。只需要找到副本核心,然后拿下。 “这个副本很特殊吗?”季淙茗小声地问。 “也算不上。”斐垣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伸手将他的头发揉乱,“走吧,这里太臭了。” 只是核对身份,虽然没有油水可捞,但由城主公子吩咐下来的事情没人敢耽误,仇博依从牢房里出去不久,牢里的那些人就被放了出去。 “这边好像也没线索,我们是要转变方向吗?”陆汾糖拿着一串糖葫芦,看着从牢里时不时出来的人,有些郁闷。 “也不算没有一点收获吧。”仇博依拿着一大把写得满满的宣纸,挥了挥,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 步升甩了甩写得有些酸胀的手腕:“仇老师,你是准备当蒲松龄第二吗?这些东西好像就真的只是民间传闻而已啊!” “多少真相和事实都是依托在看似荒诞的奇闻异事中的啊!可不要小看了它们好吗!” 步升满脸的不信,但也没打击仇博依的热情。 林邵恒看着两人,嘴唇动了动,然后又用力地闭住了嘴。 有些事情,还是不要多嘴比较好。 “仙子姐姐……” 陆汾糖三个姑娘正说着话,突然觉得好像听到了什么:“有谁在说话吗?” “有吗?” “仙子姐姐……” 这一次,杨茵茵可以肯定,她没听错。 顺着声音的的来源看去,一个大概五六的小女孩探头探闹地往这边看。 杨茵茵本来想端着冰美人的架子,但还忍住,用手指指了指自己和两个小伙伴。 小女孩立刻点点头。 三个姑娘高兴了,笑着对她招招手。 小女孩却害怕地缩回了半个脑袋,只剩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她们,小手动了动,示意她们过来。 “是想让我们过去吗?” 小女孩点了点头。 陆汾糖和徐思羽却有些犹豫。她们俩是菜得不能更菜的小菜鸟,这个小女孩看着没什么危险甚至还有点可怜的样子,但谁知道她是怎么样的呢?指不定只是只披着人皮的怪物,把靠着可怜巴巴的外表把她们骗到偏僻的地方杀掉,那就麻烦了。 小女孩见她们没有过来的意思,眼里立刻就泛出了泪花,喊着泪想要向她们靠近一点,身后去突然传来了一阵拉力。 “小丫头片子怎么跑出来的?!不是让你们在里面待好吗?!跑跑跑,就知道给人添麻烦!”狱卒粗声粗气的声音将小女孩吓得头也不敢抬,眼里的泪水马上又憋了回去,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缩成了一团。 “行了,你下去吧。冲个孩子吼什么?你很了不起吗?!”季淙茗拧着眉,一脸的不悦。 “是,是,小的错了,小的这就滚远点!”狱卒一脸讨好谄媚地看着季淙茗,一边弯腰鞠躬低头一边退下。 季淙茗看着小女孩那张花猫似的小脏脸,蹲下身,用袖子小心翼翼地在她脸上擦了一下。 小女孩怯生生地看着他,身体抖了抖,更多的眼泪像喷泉似的涌了出来。 “是很疼吗?抱歉啊……”季淙茗自己都是一个有些粗糙的男孩子,别说随身手帕了,他身上连餐巾纸都没有。以为自己自己的用力太猛,将小女孩弄疼了,连连慌忙地道歉。 小女孩猛地一下跪了下去,重重地在地上磕了一个带血的印子:“仙人哥哥,求你、求你救救我姐姐吧!” 季淙茗懵了,别说他,在场的谁也没能想到会是这个一个发展,一时间都有些傻眼。 “你、你先起来。”季淙茗连忙去扶她。 小女孩抬起小脸,磕破了皮的额头上立刻冒出了细细密密的小血珠,然后混在一起,在重力的作用下变成了长长的一道血痕从眉心处挂了下来。 季淙茗的心也跟着拿滴血珠一起挂了下去。 血珠在小女孩的鼻梁处拐了个弯,从右边继续挂了下去,将她脏兮兮的干瘦小脸一分为二。 看着既可怜,又有些狰狞恐怖。 “别哭别哭,你慢慢说。你的姐姐是被山贼掳走了还没回来是吗?啊,不对,她是被其他山贼的人绑走的是吗?”季淙茗对小孩子没办法,尤其还是个在他面前跪下把脑袋磕破的小女孩,急得都有些六神无主了。 “仙人哥哥,我把命给你,什么都可以,你全部拿去,求求我姐姐吧!求求你了!”顾不上其他,没有冒不冒犯这个概念,只是紧紧地抓住了季淙茗的袖子,死死地将她当做了最后一根稻草。 “别、别这么说,不需要你把命给我的……”季淙茗有些被吓到了,小女孩人小,但说出来的话却不是一般小女孩会说出来的。 什么事情,让她形成了“用命献祭”的思维呢?面对“仙人”,会用这种和魔鬼做交换式的请求吗? “你求他是没用的。”斐垣伸手抓住了她的后领一把将她提了起来。 领子勒住脖子的感觉很糟糕,斐垣的声音又是那样的不近人情,小女孩更加害怕更加用力地攥住了季淙茗的袖子,脏兮兮的小手在白色华美的丝绸广袖上留下了脏兮兮的痕迹。 她很害怕,眼里的恐惧几乎要化为实质满溢出来了,但她死死地看着季淙茗,哀求地看着她。 “把眼泪收回去,把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收起来,好好说话,不许哭。”斐垣不耐烦地丢下她,阴冷的声音冰冰凉凉的让人听了就升起寒意,“听懂了吗?” 小姑娘背对着斐垣,看不见他的表情,但说实话,如果有机会,她也不敢去看。所以她只是一个劲儿地疯狂点头,示意自己听到了,听懂了,明白了,会照做的。 陆汾糖这才发现,这个小女孩的脚是踩不找地的。 “……”果然……不是人啊…… 步升用胳膊肘碰了碰仇博依:“高兴了没?鬼怪线可以开启了!” 小女孩被斐垣吓唬了一次,戾气收敛了个干净,乖乖巧巧地看着季淙茗,就差把“我很乖”刻到脸上。 “仙人哥哥,救救我姐姐吧!”小孩直勾勾地看着季淙茗。 “说过了,换下一句!”斐垣不耐烦的态度又把小女孩吓得一抖。 斐垣伸手掐季淙茗的脸:“你怎么这么招人?就是因为你太好欺负所以谁都能踩你一脚!” 斐垣说是掐,但却一点也没用了,季淙茗小动物似的在他的手心里蹭蹭,讨好地对着他笑了一下。 “……” 季淙茗太会撒娇了! “我、我叫狗丫。”小女孩怯生生地说道,“我姐姐叫狗妞,她就在这里。” 蒋消言掐了烟弯下腰,对着小女孩的脸看了会儿:“喂,小鬼,等下打一架来不?” 狗丫瞪着他,眼神凶狠,野兽似的想要冲他呲牙,但余光扫过斐垣,又安静乖巧了下来,无视了蒋消言:“求您,救救狗妞吧!” 陆汾糖有些疑惑:“你姐姐是被山贼掳走又带来自首的吗?如果是的话,就不用担心了,只要核对好身份就能放出去了,你看,这里不是已经有好多人都走了吗?” 狗丫平静地说:“狗妞没有户籍,她没办法靠自己从这里出去的。” “没有户籍证明的黑户,会被带到哪里,你们知道吗?”狗丫很瘦,小孩的身体比例本就是头大身小,眼睛大,加上她瘦,眼睛更是大得出去,“狗妞会被卖掉,然后送去给河神当新娘。” 河神?! 这个,众人还是第一次听说。 蒋消言看着她:“小鬼你说得是真的吗?刚才问了里面那么多人,可没一个人有提到河神!” “我不会骗你们的。狗妞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我不想她死。”狗丫说,“再告诉你们一个消息好了,牢里的那些孩子,都是黑户。本来就是山寨里的人搜罗过来,要送去给河神当陪嫁的。二当家之所以会乖乖听你们的话,那是因为他害怕了。以为是神仙要来讨伐河神,他不想被卷入,就故意弄出自己自首的样子。” 被朝廷斩首,顶多就是死,大不了死后下十八层地狱。但是被神仙抓到问罪,后果会怎么样,他是一点也不敢想象,魂飞魄散吗? 听狗丫这么说,二当家的“胆小”也能说得通了。 “仙人哥哥,你能在狗妞被送去当新娘前,杀掉河神吗?”狗丫和二当家一样,把季淙茗当成了是天庭派来的神仙了。 “当新娘……是那种将新娘扔进河里的行为吗?”季淙茗开口说话说,声音都有些涩滞。 狗丫点点头:“新娘、陪嫁、还有祭品,全部都要绑上石头沉进河里,然后被河神吃掉。” “……” 狗丫说这些的时候,整个人都十分的平静,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似乎在和他们讨论着今天的天气怎么样,明天的天气希望能怎么样。但越是平静,就越是让人心惊。 河神…… 季淙茗的心沉了下去。狗丫叫他“仙人哥哥”叫得很顺畅,但他才不是什么仙人哥哥,只是能御个剑罢了,哪里是“仙人”呢? 对手是冠上了“神”的河神,摸不清底细,不知道实力,连这个副本都是迷雾重重。 他要答应帮她吗? 季淙茗不知道。只是一个人的话—— “带我去看看!”蒋消言咧着笑,伸着大手在狗丫乱蓬蓬跟枯草似的头发上揉了揉,“别小看我好的吧!” 狗丫只是看着他,然后吐出了一句实话:“你打不过河神的。”她能从蒋消言身上感受到强大的实力,但这样的实力,放在河神面前不值一提。 “那我和你去吧。”季淙茗说,“虽然只是去看看情况,别对我抱有太大的期待。” “那我们呢?”仇博依紧张地问,“你的意思是自己一个人去吗?不行!那样太过危险了。淙茗,虽然你的实力强大,但目前什么情况都还没摸清,贸贸然地过去不是一个好主意。最重要的是,我也要去!”说了这么多,最后一句,才是他的重点。 这可是去探寻河神踪迹的绝妙机会啊!他怎么能错过呢?!绝对不能! “你别想把我丢下!”为表态度,他还学着狗丫伸手勾住了季淙茗的袖子。老实说,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毕竟在斐垣的眼皮子底下呢! 但为了科学!不算什么的! “仇老师……”季淙茗为难地看着他,并不是不愿意带上他,而是前方危险未知,他不确定自己是否有那个能力可以保护好仇博依。 “还没确定要去会那个河神呢,就开始为谁去开始争吵了吗?”斐垣看向那个小女鬼,“你说救就救,谁答应了?” 小女鬼慌里慌张地看向斐垣,黑色的瞳孔几乎在瞬间就爬满了血丝。 斐垣一点也没有怜惜意思地掐住了她的脖子,一把将她甩在墙上。 “轰——”一声,结实的墙壁立刻就多出了蜘蛛网似的大洞,“再控制不住情绪就给撕了你!” “咳咳咳……”陷进墙里的狗丫艰难地动了动手指,那个瞬间,她几乎因为自己要魂飞魄散了。 但就在到达了临界点的刹那,斐垣收了手,只是给了她一个教训似的将她扔了出去,没有让她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对、对不起。”厉鬼是被仇恨驱动的生物,她能在阳光下忍受着灵魂被灼烧的痛楚维持人形已经是一件很困难厉害的事情了。但斐垣才不管这些。派不上用场、没有用、不听话、不受控制的东西,扔掉就可以了。 “你说的,新娘、陪嫁和祭品,是每年都要送上吗?规模呢?地点呢?组织这些的人呢?这些你都不知道吗?” 狗丫害怕得声音都在发抖:“是每年都要送的,新娘一人,陪嫁二十人,充作祭品的童男和童女各五十个。九月十五子时前送到自悟河里。河神会将他们一个不落的全部接走。”狗丫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地将自己知道的都吐了出来,和一开始那种问一句说一句的态度简直判若两鬼。 “知道是谁在每年对河神进行祭祀吗?”斐垣有些不耐烦地问。 狗丫连连摇头:“没人知道,从来都只是人牙子负责这些,既不知道是谁给钱,也不知道那些打扮新娘祭品的丫鬟婆子是谁的人。只知道人牙子会提前一天把人送到自悟河边的河神庙里,然后就会有丫鬟婆子来打扮新娘,检查陪嫁和祭品。” “河神呢?他长什么样?你这么清楚,一定是被他吃过的祭品中的某一位吧?”斐垣走进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满足了你的愿望将河神杀了之后,你又能拿出什么样的东西作为报酬呢?” 狗丫听到这话,知道斐垣要对河神动手了,但她却没有多少的兴奋。 “你、你想干什么?” “我很不喜欢被人愚弄。”斐垣面无表情地说,“如果你只是想救你的姐姐,那再简单不过了,五两?十两?不,都不需要。这里随便哪个人对衙役吩咐上一句,人就能平平安安毫发无损地被放出去。但你没有。” “你看准了某些人心软,看准了某些人好战,看准了某些对神秘侧好奇,看准了某些人好骗。所以故意编造了‘姐姐’的谎言,把问题从‘姐姐’转移到了‘河神’上面。明明只是一句话的事情,为什么就变成了非去杀河神不可能呢?” “我讨厌这种被人愚弄、被谎话嘲弄的感觉。”虽然他并没有上当。 斐垣掐住了她的脖子:“你所谓的‘姐姐’,也都是骗人的,对吧?不然以你的实力,在山寨大闹一场不成问题。” “不、不是的……”狗丫惊恐地看着他,“我、我没准备骗你……这、这是有原因的!” “我想杀你,也是有原因的。”斐垣扯出一个充满了恶意和嘲弄的笑容,“想要杀你,这个就是我的理由。” “滋滋——” 丝丝黑气在狗丫的脖子上涌了出来,劈啪作响的声音听得人心底发寒,狗丫挣扎着,脏兮兮的小手挥动着,尖利的指甲疯了似的长了出来,枯草似的头发变成了一条又一条嗜人的毒蛇,但斐垣的动作比她更快,在她动手时,一把三色大军涌进了她的魂体,狗丫一调动力量,瞬间便被吞噬了个干净。 刮起的阴风散去,疯狂的杀意褪.去,狗丫像一个残破不堪的破布娃娃,软绵绵地被斐垣提着脖子,身体抽象,连人形也看得不分明了。 黑色的烟气从她的身体里泄露出来,像墨水倒进了水里散开飘荡的浑浊模样。 斐垣没有杀她,将力量掠夺干净后,团吧团吧将她扔给了杨茵茵。 “让她认清自己的身份。” 杨茵茵是懵的。她是第一次见到斐垣的作风,太过果断迅速,也太过震撼,以致于她好半晌都没办法回过神。 杨茵茵将狗丫发飙时的力量代入了一下自己,如果是她,在那一个瞬间,能躲开狗丫的攻击吗? 应该是可以的,但绝对不会这么轻松。 更不可能在交锋的瞬间将狗丫制服,且赢得这样彻彻底底,毫无隐患。 “狗丫,还活着吗?”只有一个比她拳头还小的球了,D级副本里的低等小鬼也能轻松把她吃掉吧? 这真的是…… 陆汾糖立刻警惕了起来,发出了cp粉头的警告:“垣茗锁死!”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杨茵茵跳脚,“还不允许人慕强少女心萌动一下吗?!” “不行!”陆汾糖十分有粉头自觉,“我这可是为你好!” 杨茵茵的冰美人人设崩坏一秒,撅着嘴嘟囔道:“我也没想怎么找啊!跟心眼这么多的人精在一起,我得累死不可!无福消受无福消受!” 林邵恒听到了她们的讨论声,心想,斐垣那可不是什么心眼多,单纯就是没心罢了。 冷心冷肺的,指望他能有同理心? 不过也正是这样,才不会被牵着鼻子走。 “狗丫,是装的……吗?” 季淙茗也有些愣,他是真的没注意到自己被牵着鼻子走了。他见不得眼泪,女孩子的眼泪更不行,小孩子眼泪的杀伤力,对他来说又上了一层。 狗丫可以说是完美看穿了季淙茗的弱点,一层层把自己往上面靠。 第88章 亲情的羁绊、死亡的怨恨,还有不顾一切的求援,简直是往求助者的心尖上插刀。 蒋消言就更不用说了,他是第一个被挑起要“过去看看”念头的。 “对不起,斐垣,我差点就闯祸了。”季淙茗低落得整个人都蔫巴了起来。 “和你无关。”斐垣伸手在他脸上掐了一把,“总归要去看看的,自己找上门来的导航,不用白不用。” 听了一耳朵的陆汾糖为可怜的狗丫默哀一秒钟。 “那我们接下来干什么?回我家吗?”只不过是一天,季淙茗喊“爹”说“家”已经十分习惯自然了。“爹娘”的称呼和“爸爸妈妈”的叫法虽然有些许的不同,但面对那样熟悉的面孔,不过是换个称呼罢了。 斐垣觉得他这样有些危险,但看着他期盼的眼神,却未开口提醒。 没关系的,继续这样下去也不要紧。 斐垣想,只要你高兴就好了。 这个想法跳出脑海的时候,斐垣甚至有那么一瞬间的愣怔。 但意识到这个念头时,他已经顺着季淙茗的心情做出了很多他绝对不会那样去做的事情。 斐垣是一个相当偏执的人,对恨偏执,对其他的感情也是一样的。 既然意识到了自己对季淙茗的不同,他就一定不会再放手。 季淙茗,你已经没有办法再往后退了,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 你只能够是我的。 “嗯,回去。但要带着任务。”斐垣直接说,“你们几个太过废物,接下来的时间里自由活动就可以了。为了方便联络,每天下午三点在之前的茶楼会面。那个茶楼是谁的?这个不重要,你们随便哪个去把它买下来就可以了。” 至于杨茵茵和蒋消言:“你们两个过来打下手。” 斐垣的气势很足,口气理所当然得有些欠揍,但因为才展现了强大的实力,所以没人对他的安排有异议。 “行,反正我只要有架打就成了!”蒋消言笑得十分爽朗。 小队就从这里正是分开了,斐垣三人跟着季淙茗回家,至于其他的几个人,有些愣神地待在原地面面相觑。 “仇老师,我们现在要怎么办?”几人齐齐看向他们的第三顺位主心骨。 实力的差距明晃晃地摆在眼前,像天堑那样遥不可及,仇博依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所以也算不上慌张。 虽然是S级副本,但这个副本,给了他们极大的自主权,说不定,迎头赶上的机遇就在这里了! 哪怕只是赶上一点点,也是好的。 “狗丫的出现证实了鬼怪路线在这个副本中是行得通的。我们手里有那么多道具,积分属性点也不缺,接下来,是要冲级A的关键时刻了!”仇博依看向他们,眼里满是战意,“仙侠路线太过危险,但以鬼怪路线探索生物奥秘,辅以武侠路线提升实力,我们会用实力证明,我们并非只靠抱大.腿通关的腿部挂件!” 仇博依的语气干巴巴的,他没什么演讲的经验和功底,但就是那股踏实求真的学者气息很能给人安全感,照陆汾糖的话说,那就是——仇博依身上有一种“妖魔鬼怪都离开”唯物主义者的一身正气! “噢!!!”几人被仇博依的话激励,摩拳擦掌地准备大干一场。 四人去季宅的路上,季淙茗小声问他:“我们真的要去正面对河神吗?”既然都是“河神”了,总觉得是很厉害的存在。 “大概也就是什么水系妖怪什么的,按照传统的套路来想,说不定还能和龙扯上一点关系。”斐垣看他,“怕了吗?” 季淙茗摇摇头:“不管怎么样,我都会努力派上用处的!”他看向斐垣的眼神中满是坚定和执着。 不管发生什么,他一定要保护好斐垣。不管前面是什么! 斐垣勾唇笑了笑。 虽然只是十分短暂的一瞬,但也足够让季淙茗呆了一下。 总觉得……斐垣最近的笑容越来越多了。 斐垣他……笑起来真的好帅好好看啊! 季淙茗的大哥季重阳是个大忙人,他的天赋出众天资聪颖,性格也沉稳,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帮着父亲处理各种事务。年纪轻轻在江湖上已经很有威望了,不仅是名声好,实力也是年轻一代的佼佼者。 只是这位被人称作是如玉公子的白衣剑客,今天的表情却十分吓人。 护院甲和护院乙面面相觑地站在季府大门左右两侧,心脏扑通扑通跳得有些过□□速了,但并非因为少男心萌动,单纯因为季大少爷的恐怖低气压罢了。 季重阳靠在朱红色的大门框上,抱着手面色凶狠地注视着从他家门口路过的每一个人,上到王公贵族,下到小贩走卒,都逃不过他的眼神凝视。 每一个经过季府大门的人,皆是行色匆匆,低着脑袋加快步子,恨不得穿越一下时间回到几十秒前。干脆不走这里多好啊! 四人行动小组商量好各自的分工后就散了,各回各家,但斐垣还要跟着季淙茗回一趟季府。 “去哪里干嘛?” 杨茵茵没事人似的在蒋消言的脚上踩了一下,带着半拖半拽地将他扯走。 蒋消言和杨茵茵说好听点叫有个性,通俗点就是有点怪,季淙茗没把他们的动作放在心上,高高兴兴地领着斐垣回家。 季淙茗已经将早上大哥扛刀追他的事情忘记得差不多了。带着季淙茗回来时脚步轻快脸上带笑。 但一进入这条被人戏称为“富贵街”的瞬间,一种不太美妙的感觉直冲天灵盖。 他扭着脑袋左看看,右看看,好像也没有什么异于往常的事情发生。 季淙茗在某些事情上比较呆,但“呆”这个字和斐垣是扯不上半点关系,只一眼他就看出了问题所在。 来自大舅哥的刁难啊…… 斐垣冷笑一声,抓着季淙茗几乎是以一种耀武扬威的姿态朝季府走去。 季重阳不敢置信地瞪着斐垣,拱他家的小白菜就算了,这个王八蛋既然还敢对着他公然挑衅?!怀里的剑微微震动,剑鸣将发未发似乎下一秒就能利落地将斐垣的脑袋收入囊中。 “大哥!我回来啦!”季淙茗没注意到两人之间□□味,只是单纯因为斐垣再一次牵了他的手而高兴。加上能再一次见到大哥,双重的惊喜,双倍的快乐。 季重阳的怒火在那一瞬间便熄了下去,在季淙茗洋溢着快乐单纯的笑容里,他暂且做不到当着季淙茗的面发火。 季淙茗总是有那么一种魔力,他快乐得无忧无虑能因为任何平凡小事展开笑颜的开朗很轻易地就能感染身边的人。 “还知道回来啊!”季重阳表情缓和了许多,想要出手教训斐垣的念头也被压了下去,只是多少还有些阴阳怪气。 任谁精心呵护了十多年的小白菜被人拱掉都不会高兴的。 打回来后,季重阳就一直在犹豫要不要来个棒打鸳鸳,小白菜说拱就被拱,他是有些无法接受的。好吧,是非常、十分、以及完全得无法接受,尤其斐垣的名声那么不好,成天和一群不正经的男人女人们厮混在一起,怎么看都不是一个良人。 但一想到季淙茗有多黏着斐垣,季重阳又不忍心下手了。 茗宝喜欢斐垣,茗宝知道,所有人都知道,斐垣也知道。 但斐垣一直装作不知道。 季重阳不知道是什么让斐垣改变了以往若即若离的心态将两人的关系推进一步,但茗宝比以前看着更开心了,这一点是真的。 “大哥大哥,爹呢?我有事情找他,很重要的事情,他现在在书房吗?” 季重阳眼神复杂地看了季淙茗好一会儿,才自暴自弃地甩袖离开。 罢了罢了,茗宝高兴就好。以前的一切就当过往云烟,只看以后。要是斐垣当对茗宝不好——季重阳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剑,扯出了一个狰狞凶狠的笑容。 “大哥这是怎么了?”季淙茗有些摸不着头脑。 斐垣笑道:“向着成熟男人更进一步了吧。”斐垣的性格很扭曲,这点没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他的性格完全能说得上是恶劣,明知道季重阳现在最恨的就是他,但他偏要刺激。 “茗宝,你去找爹议事吧,我找大哥有点事。”斐垣的口气完全就是一副“自家人”的口吻,把季重阳气得手痒握着剑像是时刻准备着要拔剑。 “……哦。”前一回斐垣喊他“茗宝”的时候,季淙茗处于紧张的馄饨状态什么也没听清,这一次他的状态十分正常,耳朵几乎是立刻滚烫了起来。 “那、那我就、就先去找爹说事了……”季淙茗脑子晕晕乎乎地走掉了,脚步甚至还有些虚浮。 季淙茗一走,斐垣的笑容也没了,整个人又回到了阴郁的状态,周身阴冷黏腻又让人发寒。 季重阳一惊,拧着眉像是看一个完全陌生的危险分子。 “季重阳,我们谈谈吧。” 季重阳是一个很让人舒服的合作伙伴,他的性格沉稳又内敛,为人处世将“分寸感”把握得淋漓尽致,斐垣曾经和他有过很多次深入的合作,对他了解不浅。所以在那一瞬间,就看出了副本的恶意。 季重阳,一点也不像季重阳。或者说,“季重阳”的性格,是以季淙茗记忆中的大哥为模板,又增加了很多额外的东西捏造出来的。和失去了弟弟一.夜间成长起来的季重阳不一样,这一个“大哥”是季淙茗记忆中那个还跳脱也会幼稚耍小孩脾性的“替代品”。他既是季淙茗心中的好大哥,但有些细节上又能明显得区别出不同。 似乎时刻在告诉着季淙茗“这个人,不是季重阳,他只是个长得像还有着和大哥相同名字的另一个人”,一边提醒着季淙茗不要被迷惑,一边又要加深他们的感情。 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混在一起,这家人似乎是替身,又不是替身。 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季淙茗会舍不得离开的。 现实,季淙茗已经无法回到现实,回不到宠爱他的家人身边去。但在这个时候,又出现了一群家人呢?宠爱他、关心他,虽然也会有各种吵吵闹闹的小矛盾,但珍惜彼此的心情却是一样的。 愿意留下吗?留在这里,留在亲人朋友的身边。 不需要再回去那个什么也没有的系统空间。除了寂寞和虚无,什么也没有。 副本想要干什么呢?制造出这样的家庭,制造出这样的背景,是为了什么呢? 但不需要知道。什么样的缘由,都无所谓。 只要能让季淙茗高兴就可以了,哪怕只是片刻的虚假。 “大哥,你很讨厌我,对吧?”斐垣和季重阳来到后花园的亭子里,直白又平静地将事实说出,“像我这种不成器不上进而且生活混乱在男人堆女人堆里玩到大的纨绔,谁能喜欢得起来才是稀奇事。” 虽然时间不长,但斐垣已经摸清了“自己”是什么样一个风评。大概就是薛蟠和贾宝玉的缺点混合体,不学无术无恶不作除了一张脸和家世再没有任何优点。 季重阳因为斐垣的前一句话露出的赞同神情在后一句话变得十分微妙。 确实,斐垣说得一点没错,但总觉得……哪里听着不对劲呢? 我觉得你是在骂我的小白菜,并且掌握了证据。 季重阳慢慢回过味来,脸色一下变得十分难看。 “我也一度觉得不可能会有人喜欢这样的我。出生在这个世界上,污染了空气,我很抱歉。”斐垣垂下眼帘,低低的嗓音和亭内的阴影将他整个人显得更加阴暗。 季重阳有些不忍,虽然斐垣说得好像是事实,有这样的自知之明非常不错,但从他嘴里以这样的口吻说出来,总觉得…… 对他有所改观了。 “我一直都知道,茗宝喜欢我,爱着我,一直在远远的注视着我。只是不敢去相信。我这么垃圾的人渣,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好的人喜欢呢?” 季重阳一拍桌子,也是一脸的气愤:“对啊!他怎么能喜欢上你呢?!”如果两人谩骂的对象不是“斐垣”这个“当事人”的话,两人可以说能立马产生同仇敌忾的战友情了。 “那什么……呵……”季重阳回过神,不尴不尬地扯了下嘴角。 斐垣越发低落阴郁:“我也知道,像我这样的人,没办法配上他,所以我一直在犹豫,一直在逃避,一直在视而不见。但是,大哥,你该知道的,茗宝太好了,没有人会不喜欢他的。”斐垣尝试着带入“斐垣”的设定,眼神复杂又有那么些真挚,虚虚假假,但打动人的工夫却是一流的。 “是吧!他那么可爱!那么好!你之前忽略他的那十多年,眼睛大概是被猪粪糊住了,脑子大概是被马粪塞满了!不过没关系,早早醒悟清醒过来感受到茗宝的好也不迟!” 季重阳这个坚定的茗吹熟知一踩一捧的拉踩大道,他看斐垣不顺眼也不是这么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哪怕是两人好事将成,季重阳也不会放过任何对斐垣进行人身攻击的机会。 斐垣没多大感觉,骂来骂去,都是副本设定罢了,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被山贼掳走的那一瞬间,我以为自己会死。被关在山寨里的那一段时间,我想了很多,很多。像我这样的垃圾,死了又能怎么样呢?除了茗宝,谁还会真心实意地为我掉眼泪呢?也只有茗宝了。” 斐垣轻轻的说,声音不大,但却有种看淡红尘的淡泊:“回首人生十八年,我不是一个好儿子,更称不上是一个人,但即便这样,也有那么一个人不在乎世俗得眼光,不在意我的顽劣,不在乎我对他的伤害。执着又坚定地想要靠近我。我再也不可能找到第二个了。” 话开了头之后,再说出来就变得很容易了。斐垣似乎就是那个不成器的侯府公子,但又不是。 季重阳久久地沉默着,喉咙涨涨的,像是东西堵在那里准备发出,但又什么也说不出。 “因为茗宝的爱,让我醒悟了过来。原来,我也还能被人有所期待,我也能被人喜欢。大哥,我想改变了。过去那个混账,我不会当成什么也没发生过,他会成为我的警示。但以后,我不想再那样浑浑噩噩的过下去了。我也想要成为一个配得上茗宝的男人。” 季重阳愣了一愣,但向斐垣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怪物。季重阳已经有所动摇,但十几年来形成的习惯和对斐垣的固有观念却不是那么好改变的。他动摇了,但也只是动摇了一点。 “很奇怪吗?”斐垣抬眼看他,眼里带着淡淡的自嘲,“我知道,想我这种渣滓嘴里吐出来的话没什么可信的。我也不指望你一下就相信。我只是……” 斐垣低下头,浓浓的失落从他的身上飘了出来:“……你是唯一能听我把话讲完的人了。仅此而已。我只是想……找个人倾诉一下。相与不信,对我来说根本不重要。” 季重阳心里涌上了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他还是不信的。那么多年的态度不可能一下就转变过来。但毫无疑问,因为斐垣的这一番话,季重阳对他有了大幅度的改观。 虽然还不确定斐垣是否真的会改,但有这样的想法,总比从前混世魔王的做派来得好。 “你……”季重阳张了张嘴,觉得自己有些魔怔了。想什么呢!就算是这样,这个男人,也不一定会给茗宝带来幸福! 斐垣面上还是那副低落但诚恳的模样,但内心却毫无波动。季重阳的一切反应都在他的预料之中,没有任何的意外。 “斐垣”的斑斑劣迹在季重阳的心里那就是渣滓都不如的废物,活着都是污染空气。但正是因为不会有任何期待,将所有的高期待都打碎了,难得有一点变化都会让人惊讶。 因为平时太不是人,所以一旦出现“做个人”的行为,就给人产生了“这人还不错”的错觉。 “大哥,我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用,我今天来找你,就仅仅只是想和你聊聊天。”斐垣笑道,“虽然我们住得这么近,认识了十几年,但还从来没像今天这样好好地、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聊过天吧?” 季重阳一愣,然后想了一下,发现还真是这样。 斐垣从小就是个油嘴滑舌调皮捣蛋的混世魔王。季淙茗跟中了邪似的爱粘他,季重阳又是担心又是吃醋又是嫉妒,回回见到斐垣都要收拾他。 季重阳自小习武,在同时天才的同龄人中也是佼佼者,对付一个不学无术的斐垣,那再简单不过了。 斐垣回回被季重阳压着打,打得皮青脸肿,打得狼狈不堪。次数多了,他是一见季重阳溜得比兔子还快。 两人一见面,不是头破血流就是鸡飞狗跳,从来也没有个好好相处的场面。 连带着,“斐垣”对季淙茗都带上了迁怒,但又不敢表现出来。因为他要是敢对季淙茗发脾气,季重阳一定会来揍他! 回忆起过去那些揍斐垣的场面,季重阳有些尴尬,但很快又恢复了严肃的大舅哥姿态:“你现在还没那个和茗宝在一起的资格呢!你要是敢做出对不起茗宝的事,哪怕茗宝哭死,我都会把你剁成肉泥去喂猪!” 季重阳越想越生气,扔了狠话甩袖离去。 “等等!”斐垣演了那么久,还没达到最终目的,怎么可能会让季重阳这么轻易地就离开。 “又干嘛?!”季重阳恶声恶气地喊道,但态度显然比早上好得多得多。 斐垣礼貌又诚恳地说:“大哥,我想慢慢改好,但混了这么多年,什么也没学到,想改好,又无从下手,你能给我个建议帮帮我吗?”毁去一个副本很容易,但没有必要。 斐垣有几十种办法现在就把这个副本毁掉。但为什么要毁?季淙茗在这个副本里生活得很开心,他生活得也不错。所以,为什么要毁掉? 季淙茗既然喜欢,那就顺着他的心意好了。大家一起扮演和和气气快快乐乐的一家人,不好吗? 别让我失望啊,大舅哥。 斐垣解决完季重阳,季淙茗那边的计划也成功了。 他们四人除了蒋消言外都是X几代,有权有势还有钱,但除了钱真的是他们的外,权和势只是一个空名头,薛定谔的权势。 别人认,那就有,不认,就什么也没有。 季淙茗用“引荐”的方式,替蒋消言从季盟主那里要了个“堂主”位子。蒋消言很能打,虽然没有内力这种武侠必备的东西,但没有内力,他的身手也漂亮得当上堂主不会给人留下任何话柄。 斐垣通过季重阳,要了一个“捕头”的职位,这个职位没有品阶,对普通百姓来说已经是个很了不得的东西了,但在他们这样的人家看来却是拉低了自己的身份。 斐垣来季府拜访,和季重阳缓和关系是主要,要个捕头的职位是顺带。两个目的都打成,他也不着急一口气将季夫人季盟主等等全部拿下。 季淙茗用撒娇的方式顺利解决“堂主”问题,但不可避免地被季盟主拉着好一顿检查念叨叮嘱。等他好不容易被放出来的时候,斐垣已经回家了。 侯府隔得不远,过去也没几分钟时间,但出于某些令人害羞的原因,季淙茗没有出门,只是闷闷不乐地拔着杂草看天。 季重阳在外人面前是个温润如玉年轻有为的少侠,但在弟弟面前就是个喜欢捉弄人的恶趣味哥哥。故意拿斐垣要当捕头的事情逗他,就准备看他跳脚气闷着急担心的模样。就等着季淙茗眼泪汪汪地一边锤他一边求他别让斐垣去做那么危险的事情。 但今天的季淙茗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我也要去!”季淙茗连声道,“我十八了,该有自己的事业了!哥!我明天也要到衙门报到!” “你去衙门干什么?那地方鱼龙混杂的,捕快说好听点是官差,讲难听点就是多了个名号的混子!不准去!”季重阳立刻拉着脸不高兴地说道。 “要去的要去的!我的身手那么好,要为朝廷做出点贡献,不能浪费了这身好功夫才行啊!鱼龙混杂又怎么样,见识过了各种各样的世界,才能有自己的判断力!”季淙茗哀求道,“哥哥哥哥!我总不能一辈子在你和爹的庇护下长不大,我也要做出自己的一番事业才行啊!” 季重阳有些后悔拿这件事情逗季淙茗了,立刻硬起心肠无视他的撒娇:“要干事业什么不行?你今天把剑拿起,就是初入江湖的大侠客了,惩奸除恶干什么不行?天地那么大,你且自在去远行不可以吗?非要憋在衙门那屁丁点儿大的地方。” 而且,捕快那种职业,处理的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家长里短,又费心力又浪费时间,里外不是人,有什么好的! 说什么事业,什么闯荡,什么成长,都是假的!无非是听到斐垣要去当捕头的消息,眼巴巴地想要跟着一起罢了! 季重阳心里又是酸又是妒,还有一些愤愤不平! 季淙茗在季重阳这里吃了瘪,又跑去找娘亲,试图通过娘亲降服大哥的方法来打成他的目的。 “怎么又想起要当捕快了?这工作又累又辛苦还什么晋升空间,想当差,让你爹安排你去六扇门不更好吗?”季夫人轻声细语地想要劝说季淙茗改变主意。 但季淙茗就是铁了心,他有些委屈道:“娘,斐垣他都要去当捕快了,我还赖在家里啃老,很没面子的!” 季淙茗是真的有些委屈,他们的计划里,杨茵茵要打入内部做起夫人小姐外交,一起赚钱组成坚实的后勤联盟,蒋消言整合武林势力,发展打手势力的同时正好还能让他打个痛快,季淙茗要负责提升力量,作为武力大杀器。 斐垣是默认的头领指挥,一切准备就绪只等九月十五屠神。 但斐垣从来就没说过要去当捕头啊! 从季重阳那里听到这个消息时,季淙茗都傻了,当场提出要一起去。然后被秒拒。 季淙茗不甘心,又去找了季盟主。季盟主成天板着个脸看起来可严肃了,但比大哥还疼他。让蒋消言当堂主的事情,不也是三言两语地就答应了吗? 季淙茗信心满满,然后又是被秒拒。 季淙茗:“……”骗子!都是骗子! 季淙茗没有表现出那里不舒服的样子,情况看起来不需要任何担心。但作为一个父亲,季盟主实在没办法真的安下心。 走火入魔可不是一件小事! “斐垣?他和捕头扯上关系了?”季夫人有些惊讶。换了谁,都会惊讶的。斐垣的顽劣在整个上流圈子都不是什么隐秘的事情。很难想象,那个给捕快造成了最多麻烦的斐垣,竟然会去当捕头。 “斐垣说他想认真改变了。娘,我也不能被他丢下。你快和哥哥爹爹说说,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别急别急,不就是个捕快吗?这还不简单?”季夫人宠儿子也是宠得不行,她没那么多担忧,男孩子嘛,怎么样都是闯,她的茗宝那么好,当捕快还能当歪了不成? 目的打成,季淙茗高高兴兴地又陪着季夫人说了会儿话,被塞了满肚子的点心,然后高高兴兴地回自己的院子等待着明天的到来。 大概是想到今天马上就要和斐垣成为“同事”,季淙茗兴奋得一晚上没睡,天还没亮就一轱辘爬起来,洗漱完先在院子里练会剑。 这已经是他的习惯了,每天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先练剑。但季重阳可不知道,在副本的设定里,季淙茗就是个娇生惯养被宠大的小娇气包。 季重阳天赋出众但也不缺刻苦勤勉,早上起来练剑路过季淙茗的院子时,看见季淙茗的身影就是一愣。 然后就被酸溜溜得酸气给包围了。 心里又暗暗记了斐垣一笔! 斐垣从季府回家时,一套崭新的捕头装备已经送到了家里。 他脚才迈进侯府的大门,立刻就有人去向常月笙禀报了。等他一回自己的院子,常月笙便迎了上来。 斐垣停住了脚步,眼神平静,表情冷淡:“没什么天要塌地要裂国家要改朝换代的事情就别来找我了。” 常月笙还未开口就得到了这么一通话,脸上的慈爱和担忧一僵,有些茫然受伤地看着斐垣:“垣垣,你说什么呢?” 斐垣定定地看着他,意识海里和平时没什么区别,他的心情很平静。 常月笙问他“你在说什么呢”,这句话,应该是他来问常月笙的才是。 “你在说什么呢?”那些关切的话,那些慈爱的表情,那些体贴的行为,都不是对他的。 斐垣承认,他曾经是羡慕斐睿安的,羡慕常月笙能毫无保留地爱着斐睿安。他羡慕得发疯。 但在母子骗局被揭穿后,他又一点也不羡慕了。常月笙曾经有多爱斐睿安,后来就有多恨斐睿安。倒在地上苦苦哀求斐垣原谅的时候,她在想什么呢?斐垣不知道,他连自己在想什么都不知道。 很荒谬,很痛苦,然后到达了顶点后,斐垣突然就没有感觉了。 斐垣对常月笙,说没有任何感情是骗人的。他也曾经幻想过一切没有发生自己还是在常月笙身边长大的孩子。但到底是心有芥蒂意难平。 斐垣无法原谅常月笙,一点可能都没有。 说到底,常月笙爱得根本不是他。和他、和斐睿安,没有一点关系。她只爱自己罢了。靠着自认为的自我牺牲来自我满足。谁是谁,对她来说根本不重要。谁都可以是她的孩子。她只是爱自己的孩子罢了。 想到这里,斐垣便露出了一个笑:“母亲,您知道您很烦吗?” 常月笙像是当头被人打了一拳,愣愣地看着斐垣,再看不出侯府主母的半分精明。 “我已经十八了,但这十八年,我做出过什么值得让人称赞的事情吗?没有,什么都没有。我有什么名声吗?有的,有很多。但都是骂名。”斐垣的恶意散发得很明显,他的恶意明晃晃,但却是缓缓输出,整个人平静得有些不可思议。 “我会变成这样,似乎——都是您害得呢!”斐垣笑得一脸阳光开朗,“以后请您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可以吗?我会想吐。” 常月笙得脸色在一瞬间便惨白了下去,她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着斐垣,身体微微发颤,似乎随时有可能倒下去。 “夫人!”丫鬟婆子们连忙上来扶着。 斐垣看也不看地抬脚走了进去。 常月笙迟钝地看着从自己身边走过的斐垣。斐垣长大了,五官俊美,眼神清明,举止斯文,已经是个翩翩公子了。 但怎么一下就这么远了呢? 常月笙想不懂,她试着伸出手去抓住斐垣,但抬起的手有无力地掉了下去。 “垣垣……”她声嘶力竭地想要喊着那个孩子,想让他再回头看自己一眼。 但斐垣却没有半秒的停顿。 “吱呀——”木门被他关了起来,那张她看了十八年,从一团肉团子看到了现在的脸慢慢被合起的木门遮住再无法看见。 “夫人——” 常月笙晕了过去,斐垣的那些话,对一个母亲来说,太过诛心。常月笙承受不住。 外面闹哄哄地乱做了一团,屋内的丫鬟也满是惊疑。 “少爷,您又犯什么轴了?夫人也是为了您好——” “出去。”斐垣冰冷的视线扫过屋内的莺莺燕燕,没有厌恶也没有往日里的调笑。 贴了个冷脸的颜如立刻就不高兴了:“您又是要闹哪一出?” 其他丫鬟也拉下了脸:“从昨儿个起就是这副要给人脸色的臭脾气,这又是在外面惹了什么气要拿我们发了?” 设定里的斐垣是个混不吝的花花大少,屋里的丫鬟一个赛一个的漂亮,他吃颜,丫鬟撒撒娇什么事情都能轻轻揭过去,有时候还要放下身段哄这些丫鬟,难免的,屋里的丫鬟对斐垣就什么敬畏。 但斐垣才不惯他们,设定上的爹娘都不惯,还想照着之前的人设哄这些人? “我不知道时候这个屋子要看你们的脸色来行事了?”斐垣冷笑,“哪怕不来主子丫鬟那一套,这屋子是我的,让你们滚哪里这么多废话!” 设定里的纨绔斐垣大概是从来不和丫鬟们说这样的重话,斐垣的话一出,几个丫鬟眼眶里立刻就有眼泪在打转了。 “你!”颜如愤愤甩袖离去,“是!您是主子!咱们当丫鬟的自然是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颜如姐姐!”其他丫鬟连忙上去拉。 “当我只对她说滚吗?”斐垣冷眼看着他们在这里拉拉扯扯地表演,“全部给我滚出去。再让我说一遍那就是在你们的葬礼上了,知道吗?” 丫鬟们被吓得一哆嗦,又是尴尬又是害怕得退了出去。 斐垣没有理会她们的意思,脱去了外衫躺在床上。 斐程峰是侯爷,常月笙是侯爷夫人,那林语和斐睿安呢?以常月笙那种强势的神经病性格,还能在副本里看到他们的替代品吗? 想到有可能少见两个讨厌鬼,对常月笙的迁怒好像也少了一点。 斐垣对设定里的父母亲并没有多少感觉,只是那两张熟悉的脸让他很难不去厌恶。 这就好像自己不喜欢吃香菜,但偏偏有人把香菜做成了一日三餐摆在面前一样。虽然不讨厌,但也没办法吃。 斐垣下午回来时发了一通火,还让丫鬟婆子们滚,闹得很是不愉快,但他的晚餐没有敢耽搁,谁都知道斐垣是主母的手上宝心肝肉,谁也没那个胆子去亏待他。 斐垣吃过了饭就去了书房。 斐程峰本来是在外面应酬的,常月笙晕倒,他就被家丁连忙喊了回来,本来是怒火冲天准备去找斐垣让他感受一下家法的威力的,但人才出了常月笙的院子,就猛然回过神—— 目前在他儿子身体里的是、是恶鬼来着…… 斐程峰的胆子瞬间就没了。 同时心里对山贼的愤怒更深了! 要不是被山贼掳走,他那废物儿子能被恶鬼占去身子吗?!以前的斐垣虽然扶不起又顽劣又不学无术,但起码嘴甜识时务,对是背景靠山的父母又孝顺又听话乖巧。哪里会是一言不合就威胁人就把人气晕过去的恶劣性子! 驱鬼!一定要驱鬼!这个混蛋的恶鬼!一定要把他赶走!不然这个家就永无宁日了! 第89章 “父亲,您在外面走来走去的是有事要用书房吗?”斐垣走进来的时候,脸上甚至还带着笑。 斐程峰脸皮一抽,心立刻被提了起来,但还是强撑道:“来、来看书啊?我没什么事!就是吃撑了消消食、消消食……”斐程峰的声音在斐垣的注视下越来越小。 “没事就别在这里碍眼。”斐垣越过斐程峰,推开了书房,“让人多送点蜡烛过来。” 斐程峰被这么下面子指使着,脸上很过不去,但斐垣却没有要站在他的立场考虑问题的意思,见他杵在原地不动弹,挑了挑眉:“还有事?” “没、没有了。”斐程峰尴尬地抖了抖脸皮,无所适从地甩了甩袖子,转身离开。 斐程峰的书房平时是侯府重地,再怎么说他也是个侯爷,而且是手握不少实权的侯爷,书房里的机密文件很多,但现在这个“重地”已经归了斐垣。 书房的书架上摆着很多的书,斐垣没时间一一去翻看,无数的三色军团涌了出来,钻进书里细细探查着,并非内容,而是查看书本上残留的情绪。 人的情绪是有力量的,虽然看不见,但会却是存在,高兴、愤怒、哀伤……每一种又有细微的差别。 依附在书本上的情绪力量会被吹走或是自然代谢掉,但斐垣不需要知道每一本书上都有什么样的情绪,他只需要找到斐侯爷常用的那几本“书”就足够了。 煞气没有实体,被掩藏在书架后面的暗格不费什么力气地就被翻了出来,被黑色煞气牵引着飞出的秘密账本被放到斐垣的手上。 贪婪、喜悦、忐忑、愤怒、狂喜、恐惧……这本书,上面萦绕的情绪复杂又明显。 斐垣翻开第一页,写的就是侯府和临仙城最大山寨的交易往来。 斐垣没有太多的惊讶,三大山寨盘踞在临仙城周围,要说没有官商勾结,那才是在侮辱他的智商。 斐垣在书房待了一晚上,天亮了屋内的蜡烛才被吹灭。 被打击过的常月笙没再出现,被吓得心律不齐的斐程峰不敢出现,斐垣看了眼日头,今天终于不用见讨厌鬼的好消息让他稍微愉快了一些。 斐垣回房换捕头的官服,捕头虽然没有正式的品级,但制服却也是有的,只是做工实在不能说得上是精细。 “你们在做什么?”斐垣回屋看到的,就是一群丫鬟拿着布料在那做着针线活。 颜如大概还在介意昨天斐垣对她甩脸子的事情,见他回来,也只是起身行了个敷衍的礼,扭着脸闹脾气。 “还不是少爷您要去衙门当差的事情吗!”斐垣屋里有四个半主人似的大丫鬟,说话的那个斐垣昨天没见过,但看样子是和颜如一样的大丫鬟,她手里的动作不停,瓮声瓮气地说道,“衙门送来的那衣服布料差成什么了!少爷你自小用得都是最好的,就那衣服穿上,不出半个时辰就能蛰死你!” 斐垣屋里是最不缺丫鬟的,虽然只是一个晚上,但四个大丫鬟带着十多个小丫鬟赶赶工,一套布料档次好了不知道多少被针脚细密刺绣精美的官服就做好了。 颜如将线头减去,抖开衣服照着斐垣的身体比划了一下,满脸的别扭:“快换上吧!” 斐垣并没有很感动。如果是照着设定来的斐垣,现在该是顺着台阶凑上去和丫鬟亲亲热热说些哄人的小话就把事情揭过去了。 斐垣看了一眼那布料,确实比送来的好很多。 “再做两身黑色的,我不爱红色。”至于熬了一个晚上就能感动他的这种事情,不可能出现的。 先不说这是她们自愿,哪怕是斐垣亲口说的让她们连夜赶出来,斐垣也不会觉得不好意思。 颜如和其他丫鬟被气得够呛,只是小丫鬟们没有大丫鬟的身份地位,有了昨天的教训不敢把不高兴的心情摆到脸上。 斐垣不喜欢被人碰,古代的衣服层层叠叠有些麻烦,但多试一下差不多也能掌握了,又不是什么傻子。 丫鬟们的表情十分僵硬,斐垣却没有理会。衙门的佩刀不行,斐垣手里有侯府库房的钥匙,直接进去找了一把顺手的刀。 出门时,侯府下人看他的眼神有些怪异,但又不敢摆到明面上。 “斐垣!” 季淙茗很早就出门了,他原本的打算是到了衙门给斐垣一个惊喜的,但吃饭的时候在凳子上坐立不安,扒拉着手指头算算也有好几个小时没见过斐垣了,想要见斐垣的心情无法抑制。 于是饭也来不及吃完,一抹嘴巴提刀就冲了出来。 到了侯府大门口,他又开始害羞,靠在侯府大门旁边的墙上,时不时伸着脑袋往大门口,既忐忑又期待。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可能是几分钟,可能是十几分钟,也可能是一个小时,季淙茗只觉得自己真的等了好久好久,早晨并不猛烈的太阳都要把他晒化晒蔫巴了。 但那么久的等在,在看见斐垣的那一瞬间,都不值得一提了! “斐垣!”季淙茗仰着笑,伸长了胳膊冲着斐垣招手。 晚上七点通话似乎已经养成了习惯,昨天自然也不例外。 “这个就是你说的秘密吗?” 季淙茗藏不住话,昨天晚上就明里暗里地想要把这个消息告诉斐垣。好不容易才忍住了。 但哪怕季淙茗不说,斐垣都能猜到,更别提季淙茗把各种重要提示全部透露了个干净。 “嗯!”季淙茗很活泼地一连点了好几下脑袋,然后眼巴巴地看着斐垣,“我、我能和你一起当捕快吗?”他的脸有点红,像是害羞,又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不好意思。 斐垣看着季淙茗看了好一会儿。 斐垣屋里的丫鬟都会帮他连夜赶出一套制服,季淙茗就更不用说会有新制服了。 捕头和捕快的衣服有点不一样,但总的可以归结成一个字——丑!红底黑边,当捕快的没什么权贵,衣服料子也只比粗布好上一点,衣形更是随意得厉害。在这种没有统一制版大工厂流水线的古代,手工制作出来的衣服很受缝纫者水平得限制。 所以街上的捕快,衣服都丑得要死。 但换了布料,换了裁缝绣娘,照着他们的身形去做,仔细做出来的衣服,那就相当漂亮了。 季淙茗的皮肤白,本就是健康的肤色,红色的衣服一上身,让本就白皙的皮肤彻底变成了白里透红,收腰收腿,将季淙茗锻炼得匀称有力又修长的身体裹住,窄腰大长腿,一派青春阳光且英姿飒爽。 比起衙役,更像一个洒脱的少年侠客,只是多了几分庄重威严。 “很、很怪异吗?”季淙茗见斐垣久久不语,有些忐忑地拽了拽自己的衣服。 “很好看。”斐垣上去牵住他的手,露出了一个小小的笑容,“走吧。” 季淙茗被牵着走了几步,脸色爆红。 “斐垣……你、你也特别好看!”季淙茗将徘徊在舌尖好久的话喊了出来,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脸在发烧,烧得眼睛都有些难受了起来,但他却很努力地盯住了斐垣的眼睛,“斐垣,你最好看了!” 斐垣爱穿黑色,哪怕是夏天,也是一身黑将他裹得严严实实。他的容貌本就过于黑白分明,阴郁的气质配上那一身压抑的黑色,给人喘不过气的恐怖。 哪怕是曾经的斐垣,也从未穿过红色。一年四季的校服在身上套着,白蓝色的校服将少年人干净清爽的气质衬托得完完全全。 但那也不是红色。 “心动了?”斐垣抬眼看他,嘴角像是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黑沉沉的眼里罕见地带上了些许调笑的意味,亮晶晶的。 季淙茗脸更红了,但他很是坚定地点了点头:“超级心动!” 斐垣的皮肤太过苍白,没有血色,红色的衣服在他皮肤上晕开,像是多了一些健康的气血,虽然将黑白分明的五官冲淡了不少,但这样却正好。 阴郁的气质散去了大半,有了人气,有了笑意,有了……光。 咚咚咚咚咚—— 季淙茗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要爆炸了,跳动得像是快从胸腔和食道冲出来的心脏,要爆炸了。 “那就……再心动一点吧。”斐垣下意识地握了一下拳,季淙茗手掌的触感和温度越发的明显。 有点……高兴。 很奇异的感觉,从心脏处奔向四周的情绪,让人愉悦。 很陌生,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单纯地为某一件事,为某一句话,有这样单纯且愉悦的感觉了。 “季淙茗,我很高兴。” 季淙茗一愣,想要再看斐垣,但斐垣却不给他这个机会,拉着他的手快步向着衙门走去。 斐垣他是……害羞了吗? 这个想法在脑海中横冲直撞地跑出来的时候,季淙茗吓了一跳。斐垣,怎么可能会害羞呢? 但身体却先一步克制不住地勾起了笑容。 斐垣在害羞…… 这个事实,让他不知为何,由衷得感到高兴。 高兴得……想要哭出来。 一个衙门就一个捕头,斐垣这个空降的捕头来了,原本的捕头要么降要么升,总归是要给斐垣腾出位置来的。 季重阳会做人,虽然不喜欢斐垣,但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给他使绊子。上一任的捕头愉快升迁,今天和斐垣交接完工作,明天就能正式走人少奋斗十年了! “你们平时做什么,今天也继续。”斐垣往师爷椅上一坐,脚往桌子上一放,一副纨绔子弟的嚣张模样。 第90章 王师爷就在他跟前站在,但不敢有半点的不满,还得陪着笑脸让人专门指派一个人给斐垣和季淙茗端茶倒水。 “谢谢,不用这么客气的,我自己来就好。”季淙茗没有半点架子地打入了他们,斐垣昨天一.夜没睡,拿了本书盖在脸上,光明正大的摸鱼。 临仙城衙门很尴尬,一把手只是个六品小官,但零七八碎的事情都归他管,但大部分的事情他还又管不了。 还不如下面随便那个县城的衙门来得轻松自在有油水。 “我能跟你们一起去吗?”季淙茗听他们说要去巡街,季淙茗立刻来了兴趣。古装电视剧看了不少,但古代的城市,他还真没去过,横店影视城也没去过!虽然这只是个副本,但方方面面都做得很精美真是,像真正地来到了古代世界那样。 几个捕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点头。他们哪里敢说不好?季淙茗明摆着是来体验生活的,他们不敢真的拿乱七八糟的事情去麻烦的。但想要攀关系期许着什么时候能抱上大.腿一飞冲天少奋斗几十年的心理也不是没有。 季淙茗便带着刀高高兴兴地跟他们去巡街去了。 虽然是为了和斐垣一起工作,但季淙茗的性子认真又执着,既然做了他就不会随便糊弄过去就好。 “不好了!不好了!” 斐垣睡了一会儿,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外面传来吵吵嚷嚷的喧闹声,斐垣在一片哭声和尖叫声中醒来。 依然是那个有些别扭的嚣张姿势,斐垣将盖在脸上的书拿走,睁着眼睛看着上面布满了灰尘的房梁,盯了一会儿,然后想起了自己这是一捕快的身份在衙门后面的师爷“办公室”。 “这、这是怎么一回儿事啊?!”王师爷的尖叫声都破音了。 人高马大至少一米八的捕快哭丧着脸:“咱也不知道!咱也什么也看见啊!就、就照着平常的路线巡逻,走到护城河便是,人就漂过来了!” 和季淙茗一起出去巡街的两个捕快浑身滴着水,地上一具被水泡胀得看不清模样但从衣服布料上可以判断出非富即贵的女尸。 季淙茗的表情很严肃,虽然是职场菜鸟,但比这群人要来得镇定得多:“仵作呢?让他来验验尸。” “使不得使不得呀季少爷!”王师爷连忙喊,“这位小姐的身份还未查验清楚,且不能让仵作玷污了身体!” 女尸身上穿的衣服布料是上好的燕绸,这燕绸是贡品,有钱有权也不一定能弄到手。大户人家的小姐重名声,她们的名声不光是自己的,更是一整个家族的。在没有得到首肯之前,哪怕是仵作验尸,也是绝对大不敬的事情! 王师爷只觉得天旋地转脑子发空。人不是他杀的,但百分之两百能预料到的是——他会被迁怒!一定会的!查不出凶手,会被问责!查出凶手到万一牵扯出权贵的阴私,他会被灭口!想要糊弄过去随便找个替死鬼,说不定也会被安上一个莫须有的罪名问责。 反正左右不讨好,里外不是人就是了。 斐垣开门出来,看到地上的尸体,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是玩家吗?” 季淙茗有些沉重地点点头。 他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在尸体被捞出水面前,他就在尸体的手里发现了系统商城里贩卖的道具。 目前距离玩家进入副本的时间不到两天,最长死亡时间不超过四十八个小时,但尸体已经被泡得肿胀不堪。 是技能吗? 正像仇博依说得那样,玩家间的私斗不可能停下。但季淙茗没有想到,不过才第三天,就有了牺牲者出现。 “别想太多。”斐垣在他皱起的眉心点了一下。 第一具牺牲者尸体出现后,其他的玩家尸体也像是比赛似的跑了出来。 斐垣的当值第一天,不光衙门,整个临仙城都搅风搅雨地令人心神不宁。 昏暗的验尸房里,一溜串地摆放在七具死法各异的尸体。 因为受害人的身份过于特殊,且死亡时间全部集中到了一起,各种阴谋论的流言四起。不过一早上的时间,临仙城的的氛围就为之一变,街上来往的行人不仅是大幅度地减少了,人与人之间的间隔都被拉开了许多。眼神交接时都尽可能的躲开,颇有些人人自危的感觉。 一.夜死了七名在临仙城有头有脸的少爷小姐,不仅是底层的百姓担心自己被无辜卷入杀人魔的死局,连高层们也人人自危,多疑地排查着有可能害自己的对家疑犯。 反倒是衙门里的气氛为之一松,第一具女尸出现时,整个衙门的人都觉得自己要大难临头了;第二具尸体出现的时候,他们已经开始准备处理后事了;但第三具、第四具甚至是第五具尸体出现时,反而有种虱子多了不怕痒的解脱感。 反正这件案子不是他们有那个能力去处理,干脆就放宽心,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好了。 因为案子过于重大,不是他们这个小小的衙门可以处理的,仇城主直接让六扇门接手过去,临仙城目前一切工作都要为本次的连环杀人案大开通道。 “斐垣,我们真的不用理会吗?”季淙茗吃着家里下人送来的午餐,饭菜很精致,很美味,但有那样沉重的死亡疑云在身上压着,他不是很能吃得下饭。 “会有人处理的,无需担心。” 今天是季淙茗当差第一天,季夫人放心不下季淙茗,怕他在衙门吃不好,特意让人做了季淙茗爱吃的菜给送来。季夫人会做人,怕季淙茗被区别对待影响不好,是特意让人送了一衙门的分量的。 常月笙被气病了,气得心口疼,头晕气短,但还记得斐垣,也让人送了午饭过来。 不过斐垣却没有吃的意思,扔给了衙役让他们去分,自己则是吃季淙茗的那一份。 “可是……”季淙茗犹豫地咬咬唇,“糖糖她们怎么办?” 这些人既然是被玩家下手杀害的,那么陆汾糖他们就危险了。 身份那么高,背景那么雄厚,按照系统的规则,他们就是明晃晃的靶子,满脸写着好欺负。 斐垣掀着眼皮看了他一眼:“你能护着他们一辈子?” “……没。”季淙茗低垂着眼帘说,“我只是觉得……是我连累了他们。” 如果没用好友绑定卡,他们就不会到这个危险的S级副本中来了。 斐垣是看不上这种滥好人、喜欢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的性格的,好处不一定能得到,但满身的疲惫和伤疤却是一定的。 “季淙茗,我该说你什么好呢?”斐垣有些头疼地撑住了脑袋。 对,斐垣看不上这种人,不喜欢这样的性格。 ——但这个人是季淙茗。 因为是季淙茗,所以就很可爱。 斐垣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为什么会觉得季淙茗这种麻烦的滥好人性格是“可爱”呢? 可爱? “对不起嘛……”季淙茗却是以为斐垣讨厌他了,低垂着脑袋讪讪地说,“因为糖糖他们帮了我好多,我们是朋友,所以我……” “又没骂你,不准道歉!” 有些冰凉的手贴到脸上时,季淙茗猛地一怔,抬头看着斐垣,却见他眼里带着些许恶趣味的笑意。 “季淙茗,你这点不行,性格也不是很讨喜。”斐垣残酷又无情地说道,季淙茗眼里的光立刻就黯淡了下去。 “所以以后就只能乖乖跟着我了。除了我,谁还能这么肆无忌惮的惯着你呢?”斐垣知道,自己的性格怪异扭曲,能忍受他的除了季淙茗不会有别人。虽然他也并不在意这个。谁喜欢他,谁不喜欢他,对他来说又有什么区别有什么可在意的呢? 但直到现在,直到遇见季淙茗,他才恍然发觉,其实被人喜欢也挺不错的。尤其那个人还是自己喜欢的那一个。 滥好人、同情心过盛、好骗单纯……这些都无所谓,改不改都没有关系。季淙茗喜欢怎么样,那就随他去好了。反正……季淙茗想要的,他都会给。 “……” 季淙茗怔怔地看着斐垣,脑子宕机,有些转不过弯来。 斐垣……他在说什么?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笨蛋!”斐垣在他的额头上弹了一下,收敛了脸上不清不楚的笑意,催促道,“快点吃饭。” “……哦。” 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一直到胃里的食物挤到喉咙有些下蹲得有些难受了,季淙茗才恍恍惚惚地回过神。 “斐垣,你刚才的意思是、是……”季淙茗的话就在嘴边,但关键时刻,舌头却打结得有些厉害。 斐垣替他做了回答:“对,喜欢你的意思。”斐垣太了解他了,爱慕和愧疚的心情混合在一起,季淙茗对他的感情一直都说不上“纯粹”。想要靠近,又害怕靠近。 斐垣知道,所以不会给他犹豫和逃离的机会:“闭上嘴,敢说一个不字我把你舌头拔掉。” 季淙茗惊恐地捂住了嘴,一双眼睛瞪得溜圆。 斐垣忍不住轻笑了一下,揉了揉他的头发。从短发变成长发后,季淙茗的气质变得更加锐利,越发得挺拔夺目,但也有一点不好,扎起来的长发没有短毛那么方便蹂.躏了。 “走吧,我们去停尸房。”斐垣对死去的人并不在意。 但他有一件事必须去验证。 这个副本,奇奇怪怪的,总给他一种非常不舒服的感觉。 斐垣相信自己的直觉。 他虽不是直觉系,但他的直觉也很少出错。 第91章 下午六扇门的人就要过来交接了,按照规定,这个时间不允许有任何人进出,以免破坏重要证据。但什么背景也没有的仵作不敢得罪斐垣和季淙茗这两个公子哥儿,手指哆嗦有些害怕地给斐垣和季淙茗打开门,一溜烟的尸体排开,阴森恐怖的气息扑面而来。 斐垣在进去前扫视了一眼房间,窄小阴暗的房间里有不少陈年血迹,黑黑红红地凝固在墙上,看起来像是什么充满怨恨的诅咒用符文。 但也只是看起来。 斐垣没有从这其中感知到有什么病不美妙的力量,只是阴暗潮湿的环境让他有些不舒服地皱起了眉头。 没有煞气。 没有怨气。 照理说,死过人的地方,哪怕只是尸体停放的地方,这两样阴森森的负能量也一定会或多或少地残留才对。 但这里没有,一点也没有。 斐垣走了进去,手里的动作很快,一下又一下地将七具尸体上盖着的白布全部给掀了个干净。 “使不得!使不得啊!斐少爷!这可使不得啊!” 仵作被斐垣的动作惊了一惊,拍着大.腿连忙大喊。 季淙茗看了一眼在门外守着的衙役,对方十分有眼色的将仵作捂嘴拖了下去。 这七具尸体,斐垣在早上的时候就见过,但见没见过对他没什么实质性的作用。 “大山,你找我什么事?” 门口蒋消言又不知道喊谁的声音传了过来。 “你过来看一些这几个人,有眼熟的没。” 蒋消言是他让人去喊来的。斐垣今天第一天当差,蒋消言今天也是第一天当堂主,新官上任三把火,江湖的事情大部分都可以用拳头来解决,这不,他这一上午尽干架来着。 斐垣让衙役去把啊喊来的时候,还特不情愿呢。 “欸,这不就是那谁嘛!”蒋消言神经粗,对名字有点不太敏.感,但对人脸却十分敏锐。他是特种部队出来的,有专门针对这方面的训练。 这七具尸体有被泡胀的,都支离破碎的,也有一击毙命的,七个人,七种死法,但相同的是五官因为各种原因变得难以辨认了。 “就那个!和我打架的那个!叫什么来着!大海?大江?还是什么?!”蒋消言抓着头发,苦思冥想。 “‘独孤求败’?”季淙茗试探地说道。 “对对对!就是这个名字!我印象可深了!这年头谁叫这个名字的!自报名号‘独、独上梁山’不是中二就是傻!” “……”季淙茗小声地提醒,“蒋哥,是‘独孤求败’。” 蒋消言不在意地一摆手:“管他独什么呢!反正这人怪有意思的!” 蒋消言像是才反应过来似的:“他咋死了?这人虽然挺搞笑的,但实力挺不错啊,虽然赶不上我,但和杨柳那丫头比起来也差不了多少了!” 杨茵茵,不是杨柳。 季淙茗放弃了纠正他的天真行为,一个连自己名字都要别人提醒的神奇存在,要求那么多干嘛呢? “这里还有谁是你认识的吗?”斐垣没有急着去和他讨论研究“独孤求败”死亡正不正常的事情。 “我再认真看看哈!”蒋消言虽然能一眼认出“独孤求败”但那是靠了“独孤求败”独特的身体特征,和被毁容的脸没多大关系。 至于其他,辨认就有些麻烦了。 “除了这个红衣服的,其他六个应该都是那天包厢里的人。”蒋消言认真地盯住了摆在最外面的第一具女尸,然后说,“这个女人,我印象也挺深的。” “打完架我准备撤的时候,她还问我要不要和她组队。看这个样子,大概是被那个‘第一无二’给打击报复了。”蒋消言和“独孤求败”交过手,对他的出招路数称不上了如指掌但也有所了解。 斐垣对蒋消言的判断没有疑义,或者说,蒋消言的判断,和斐垣的判断是一致的。 这里的七具尸体,有五具是纯粹的受害者,另两具尸体,则是加害者和被害者的双重身份。 “你们队友那边要保护吗?这个时候,最好让他们小心一点。” “不需要。”斐垣平静的说,“不会再有受害者出现了。” 蒋消言和季淙茗同时一愣。 斐垣却没有解释的意思,率先迈步出了停尸房的门。 蒋消言问季淙茗:“他在想什么呢?” 季淙茗也不明白。季淙茗不是笨蛋,他也清楚那几十一百甚至几百人放在一个限定的地方抢夺有限的资源并不是一个仁慈善意的举动。想要让这些目的各异,性格不同且漠视生命的人制造出一个乌托邦,有些过于天真了。 不争不抢不站队几乎是一件不太可能的事情。 但—— “斐垣不会有错的!”季淙茗相信斐垣,比相信自己更相信斐垣。 蒋消言耸耸肩,烟瘾上来又开始抽烟。 斐垣虽然说了不需要再在意,但显然除了季淙茗外没什么人相信。不是不相信斐垣,而是不相信“人”。 但相信也好,不信也罢。 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三天、四天…… 没有第八名遇难玩家出现。 一直将心提着的陆汾糖几人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不可能啊!这不符合常理!”仇博依拍着桌子瞪着眼睛喊道。 今天是五人小组每天一聚头的鬼怪研究调研会议,在会议开始前,仇博依照例是重申了目前的严峻形势。 五人在猎杀场里可以说得上是实打实的新人,和那些想着要怎么多拿积分的老油条们不同,他们现阶段还是一保命为主。 林邵恒三人也觉得有点不合常理,但不管怎么说,人平安就好!他还活着就好! “这不也挺好的嘛!又不是非要死人才能通关。” “太这不符合常理啊!”仇博依死脑筋地说,“不管是从逻辑还是从常理来判断,这都不对劲。破窗效应知道吗?照理说,出现了七具玩家尸体后,所有玩家都会人人自危,大乱斗的模式一旦启动,就无法停止了!” “有没有那种可能,就是——”陆汾糖乖乖地举手将自己的推测说了出来,“因为死亡的阴影笼罩着众人,所以大家都变得更加谨慎了。僵持住了也不一定啊!” “这也是有一定道理,但僵持只是暂时的。你数过这是第几天了吗?第八天了,我们来到这个副本八天了。什么进展也没有,暴风雨前的平静,也太过漫长了。” 陆汾糖鼓着脸揭他的短:“你不是做研究做得怪开心的嘛!那不是进展是什么?” 仇博依尴尬地咳了一声:“总之,越是平静,我们越要警惕,时刻将脑子里名为‘危机’的神经给我绷紧了!我不希望哪天早上起来会收到我们其中谁的死讯。” 一说到这个,气氛又凝滞了起来。 “好了,这个问题大家要保持足够的重视,但也不要过于担忧,人总不能被自己吓死。接下来,我们进行下一项议题,关于河东县柳叶村的红衣厉鬼调查……” 心情沉重还没能缓过来的其他四人:“……” “等等——”仇博依突然停下了动作,手指点了自己的眉心,神情严肃无比,“等一下——”他好像……从一开始就弄错了。 这个副本—— * 杨茵茵和仇博依几个不同,她早已经不是那种会一惊一乍的菜鸟小新人了。但哪怕是老资历的高级玩家,面对这种状态也无法淡定。 杨茵茵急冲冲地跑到衙门找斐垣,冰美人人设都维持不住了,惊讶地瞪着眼睛问斐垣:“你究竟是怎么办到的?!”究竟怎么让所有玩家都听话地不再争斗的? 几百个玩家聚在一个副本里却没有站队问题,这简直就是一个奇迹。 “我什么也没干。”斐垣懒洋洋地将脚翘在办公桌上,脸上盖着书,只有两条腿作为支撑的椅子吱呀吱呀地发出声音。 杨茵茵神情复杂地看着他,心里对斐垣实力的评估又慎重了一点。 “让你盯的事情怎么样了?”牢里的黑户斐垣没有插手,除了那天特意去问过和二当家有关的问题后,他就像是将那隔问题遗忘了一样。 被斐垣弄成球的狗丫很着急,但有过被撕碎过一次经历的她半点不满也不敢有,每天兢兢业业地在牢里盯梢二十四小时。 “他们要开始行动了,明天就是九月十五,再不行动也不行了。” 黑户的死活和上层人物没有关系,死几十个平民百姓都能粉饰太平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样子,更别说只是几十个黑户了。 背后的人目前之所以谨慎,不过是因为季淙茗和斐垣的“空降”罢了。 在观察了几日斐垣和季淙茗的行动后,发现他们真的只是来混日子打发时间,就放松了警惕准备行动了。 杨茵茵来的时候,他们那边已经将人全部给转移走了。 “斐垣,你究竟想做什么?”杨茵茵看不懂斐垣。 “我不是从一开始说得就很清楚了吗?”斐垣扔开脸上的书,将脚放下,打了个哈欠,“和水有关,你说那个‘河神’最大的可能会是什么呢?” 一个有些荒唐且荒谬的想法冒了出来,杨茵茵不可思议地盯着斐垣的脸:“你该不是觉得那里会有龙吧?!” 同时,另一个更加荒谬的想法也跟着窜了上来:“你别是想学哪吒来个大闹龙宫抽龙筋吧?” “谁知道呢?”斐垣嗤笑一声。 杨茵茵呆住了。 她觉得斐垣有点疯。虽然一开始就感觉出来了,斐垣这个人都点奇怪有点让人摸不透,但怎么都没想到,这个人,会…… 这么得…… 杨茵茵没法用一个形容词对他进行简单的概括,非要说的话,那就是——异想天开? 不不不不不不!这已经不是单纯地能用“异想天开”来概括了的。 这个人,是疯了啊! 命案发生过后,衙役们的巡逻任务重了好几倍,这段时间临仙城要负责巡逻部门一大堆,季淙茗也没利用特权,顶着大太阳穿着好几层的制服一趟趟地照着要求来回巡逻。 外面的日头又大又毒,和他一起巡逻的衙役回来像是被扒了层皮的鱼,季淙茗倒是越晒越精神,蹦蹦跳跳地推门进来,看到杨茵茵也在,便问她要不要喝水:“这几天我天天弄奶茶,越来越厉害了!斐垣都说我以后能开奶茶店了呢!” “……”杨茵茵看着一脸阳光笑容耀眼的季淙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那你教教我该怎么泡出好喝的奶茶吧!”杨茵茵找了个借口和他一起去后面的茶水间。 季淙茗也不私藏,他还以为杨茵茵真是来向他学习泡奶茶的小窍门,认真的把自己掌握的全部技巧都告诉了她。 “这个不急。季淙茗啊,我问你一件事啊!” 杨茵茵很少叫别人全名,季淙茗一听就知道她有要事要说,立刻摆正了态度。 “你说吧,我知道的都告诉你!”季淙茗向来大方。 看着天真活泼的季淙茗,杨茵茵都有些不忍心把真相告诉他了。 “斐垣疯了。” 第92章 “不可能!”季淙茗立刻就说,“茵茵,你别被人骗了,斐垣没事的!我有好好保护他的!”季淙茗说得十分坚定,但却免不了担心害怕。 “斐垣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他怎么了?茵茵你别吓我!” “他要屠龙你知道吗?!他竟然想屠龙啊!”杨茵茵不可思议地大叫道,“他真的是疯了!” 季淙茗却大松了一口气,然后马上又抽了一口气:“要命!我还不知道要怎么屠龙呢!完了完了!斐垣要屠龙,可我还不会屠龙术怎么办?!时间这么短,我要到哪里去学啊!” “对吧对吧!他真的是疯了,正常人哪里——等等!”杨茵茵觉出了有哪里不对。 她伸手按住了季淙茗的肩膀,双眼严肃且认真地盯着季淙茗,生怕自己错过任何的一点微表情。 “你再说一遍!你要干嘛?” 季淙茗不明所以,但他是个很听话的孩子:“我还没学屠龙术呢,茵茵,你有认识的什么人会屠龙术吗?我可以交学费的。” “………………” “我的错,是我的错!”杨茵茵抹了一把脸,痛苦地忏悔,“对你这样的笨蛋还有所期待,我真的是比笨蛋还要笨蛋的存在!是我不好!是我错将你们认成了‘正常人’。” 杨茵茵一脸恍惚地踩着虚浮的步伐溜了,留下一脸茫然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的季淙茗满头问号。 但马上,他也没那个闲工夫去思考杨茵茵话里得意思了。 “屠龙术屠龙术,谁会屠龙术啊!哦,对了,既然要屠龙,那就还要买一把屠龙宝刀!不知道系统商城里面有没有,要是再有配套的屠龙术和屠龙功法就好了!”季淙茗喃喃地说道。 季淙茗没有想那么多可能不可能,正常不正常的。 他只知道,斐垣想要屠龙。那他就努力去尝试屠龙就可以了。 季淙茗想要斐垣高兴,所以哪怕是龙,他也会努力屠掉! 又在衙门混过了一天,斐垣卡着点下班准备回家。 “你干嘛呢?”斐垣看着在院子里挥了一下午刀的季淙茗,问道。 季淙茗惯用的是剑,就是公园里老头老太太们每天在那比划的太极剑,季淙茗就是跟着爷爷从那练来的。 因为老头老太太不玩刀,所以季淙茗并不会用刀。 上面给衙役配的是刀,季淙茗就临时抱佛脚地向大哥请教了一下该怎么用刀。 想到这里,季淙茗就有些庆幸,幸好他几天前就开始练了,不然这会儿佛脚抱得也太临时了。 “斐垣,我没找到屠龙功法和屠龙术。”季淙茗怕误伤斐垣,见他出来赶紧收了刀,看向斐垣的脸色可怜巴巴蔫了吧唧。 “没有就没有吧。”斐垣一听就猜出是杨茵茵把屠龙的事情和他说了。虽然不知道杨茵茵是怎么说的,但季淙茗现在的压力看着不小。 其实季淙茗的压力并不用这么大的。但斐垣并没有把这话告诉他。任由他勤勤恳恳地在那练习。 “弄得满身是汗,臭死了!”斐垣皱着眉嫌弃着,但却将他拉了过来,用袖子把他擦了脸。虽然是胡乱擦一通。 “我有点担心。”季淙茗忧郁地说,“斐垣,我是不是好没用。” 斐垣点头,季淙茗更想哭了。 笨蛋! 斐垣有点想笑,但他也知道把握一个度。逗季淙茗虽然好玩,但也不能逗过头了。 “要是你什么都会,我就不要你了。” 季淙茗瞪圆了眼睛。 斐垣捏捏他的脸说道:“可以再多依靠我一点。” “……”季淙茗的脸立刻就烧了起来,呐呐地说不出话来,圆溜溜的眼睛里闪闪发亮。 斐垣、斐垣好会说话啊! 季淙茗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得有些过于快速,他吸气吐气吸气再吐气,努力想把心脏速率降低下来,但斐垣不离开他的视线,他的心脏根本就不听话! 我的心脏有自己的想法,它不听话! 谁更强,斐垣说实话没那么在乎,只是看着季淙茗一副很容易被这样欺负到的样子就顺势而为的这样说了。 本来只是顺口一说的顺势而为,但在看到季淙茗满脸通红心跳不止的样子,斐垣又想。以后可以让季淙茗多撒娇多依靠自己一下。 “走了!”斐垣抿着唇,生硬地拉着季淙茗回去。 “等、等一下,我的佩刀还没拿!”季淙茗手上拿的大刀是从系统商城里新买的,威风凛凛寒芒毕露,比他的剑沉多了,看着虽然只是一把普通刀的模样,但拿在手里是一个让普通人绝对只能拖着也移动不了的重量。 季淙茗也不知道它为什么这么重。但系统立马没有屠龙宝刀,他就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了一把价格最高的刀。 和他的剑一样,所以的属性都是问号。 秋天的天色暗得晚,深蓝的街道上季淙茗和斐垣并肩走着。 斐垣并不是一个话多的人,甚至从某一个方面来说他不是爱说话的类型。 季淙茗倒是开朗,和谁好像都有说不完的话——除了斐垣。 一遇到斐垣,他的舌头就习惯性地喜欢打结,打一个结不够,还要打两个、三个。 “糖葫芦——糖葫芦嘞——卖糖葫芦嘞——” 虽然已经是饭点,但为了生计的小贩还在外面奋力地叫卖着,斐垣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问:“要不要吃糖葫芦?” 马上就是饭点了,季淙茗从小就是妈妈的乖孩子,说不要吃饭前吃零食就绝对不吃。 但是—— “要的!”斐垣问的,哪怕是毒药他都会吃下去! 斐垣看着季淙茗一脸像是要去赴死一般的决绝,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发现,季淙茗真的很能给他带来快乐。 当扭曲的情绪渐渐被扭转过来时,斐垣有点能体会到人是为什么要恋爱了。 斐垣摸出了几枚铜钱买了一串糖葫芦,红色的糖浆上撒着白色的芝麻,季淙茗接过来伸出舌头在上面轻轻地舔了一下,很甜! “好好吃呀!”季淙茗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幸福,他只觉得自己想要爆炸了。但又舍不得爆炸。想再长一点,再长一点,再和斐垣相处得长一点! 哪怕,斐垣最终会全部忘记也无所谓!他会牢牢记住的!记在心里,记在灵魂里。 “只是一串糖葫芦。”斐垣看着一脸满足的季淙茗,低头将最上面的那一颗咬走。 “!!!”季淙茗呆住了。 “快走!”斐垣含着一颗大山楂,被酸得皱起了眉,他将脸扭到一边,不知道是不愿意被季淙茗看见脸上因为酸而皱巴成一团的五官,还是为了隐藏在夜色下并不一定能看清的红晕。 这个时候,糖还是一种珍贵的东西,几文钱一串的糖葫芦糖衣算不上后,薄薄的一层舔几口就没了。于是酸得倒牙的山楂就把人给酸死了。 季淙茗看着近在咫尺的斐垣,什么害羞,什么担忧,什么忐忑全部被他扔掉了。用力地伸手将斐垣抱住,季淙茗将脸埋在斐垣的背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好喜欢你,斐垣!”季淙茗大声地告白,“我不会再有比你更喜欢你了!” 斐垣被抱着,久久的不动,复杂的情绪在他眼里涌动着,最后,全部化成了笑意。 “笨蛋,那种感情,叫爱。懂吗?” 季淙茗说:“我爱你,斐垣。” “……嗯。” 斐垣的情绪,是诡秘又复杂的。他经历过很多事,在短暂的二十八个年头里,他经历的事情比普通人多一点,比普通人复杂一点,比普通人更不可思议一点。 所以他的性格,比普通人难懂一点,比普通人扭曲一点,比普通人更阴暗一点。 斐垣自己是不在乎比普通人多的那么一点的。很正常的,谁都觉得自己是最特殊的那个,我大概也只是那个自认为特殊的普通人罢了。 所以斐垣很放纵自己糟糕的情绪和性格。他接受事物的情绪是扭曲的,对外输出的情绪也是扭曲的。就好像他从不掩饰自己散发的恶意一般。 有点怪,有点让人觉得不舒服,有点难以相处,有点难以理解。 但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斐垣向来是我行我素的,他的世界是扭曲的。 在这个扭曲的世界里,他是唯一的中心。 我不会有错。 也不会觉得自己有错。 哪怕到了现在,斐垣也是这样认为的。 所以在意识到自己对季淙茗的不同时,斐垣接受得很快。 因为我不会有错。 没有犹豫,没有纠结,没有痛苦。 我喜欢季淙茗。 这样就够了。 这样还不够吗? 连着季淙茗那根情绪管道慢慢扭曲。因为那根管子本就是扭曲的,所以只是在回到正常的状态。 但也仅限于连接着季淙茗的那根管子有了改变。 扭曲的斐垣,依然是扭曲的,只是因为多了一个季淙茗,稍稍有了一点正常人的感情。 “言哥,我们真的要跟着斐垣一起胡闹啊?!那是龙啊!是龙啊!他们要干的事情是屠龙啊!动词是‘屠’不是‘涂’啊不对不对!我在说什么鬼话?!就算是‘涂’也够呛!我们又不是哪吒,干不来这种事情的啊!”杨茵茵要疯了。 “我知道,知道了!”蒋消言随意地敷衍着,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不远处的小破房子。那个河神庙虽然是供奉河神的,但除了每年的九月十五日外,并没有什么人去参拜。 临仙城的河神邪性,是不是临仙城的人都知道这个事情。 杨茵茵看看蒋消言,又看看蹲守在另一边被灌木遮住她什么也看不见的斐垣和季淙茗,心脏砰砰砰跳个不停。 蒋消言是个不要命的,只要能打架,管它是龙还是人,干就是了! 但杨茵茵自认为自己还是个正常人,她虽然脱线了一点,戏精了一点,狂妄了一点,还每一项都还在正常人的范围之内啊! 哪像这三个人,一个比一个疯得厉害! 回去吗? 杨茵茵怕死,她怕极了。好不容易通过了那么多场副本,只要挺过这个副本,运气再好点别那么频繁地进S级副本,她的人生甚至能因为猎杀场变得精彩纷呈起来,荣华富贵也根本不在话下。 “艹!干就干!怎么都是屠龙,积分不翻倍给说不过去吧!”杨茵茵咬牙。 虽然害怕,但实际上她早就有了准备,要不然也不能跟着他们一起到这里来。 S级副本是个小概率的事情,在杨茵茵过去的几十场副本经验里,这也才是第二次进入S级副本。上一次S级副本她稀里糊涂地就通过了,虽然死了几百人,但她就是毫发无伤地通过了。 那一次的副本经历给杨茵茵留下了很严重的心理阴影,但她也知道,只要还在猎杀场这个系统里,她就不可能真正逃过S级副本。 与其害怕着不知道何时会死的经历,倒不如主动出击,万一就躲避了必死的结局了呢? 虽然在屠龙的这个背景下,她的这个愿望显得有些天真、不切实际。 但万一呢? “傻愣着干嘛?进去了!” 看到一群身体僵硬的侍从从破房子里离开,四人立刻起身窜了进去。 破屋并不大,一个新娘几十个陪嫁和祭品在里面挤挤挨挨地坐着,祭品坐在最外围,然后是陪嫁,最后是新娘。每一个人的衣服都是喜庆的红色,只是正红色大红色和深红色的不同。 每一个人的手都被绑了起来,手里捧着一个圆溜溜的透明珠子,作为祭品的小孩们最是活泼,叽叽喳喳地凑在一起说着话,大一些的陪嫁低着头,靠着身边的姐妹,神情悲哀,至于正中间盖着红盖头的新娘,则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表情。 “这个衣服好滑呀~是全新的呢!” “还绣着花呢!好漂亮好好看呀!” “你说,这个衣服给我们穿完,还能让我送回家去吗?我妹妹还没穿过新衣服呢!” “他们人可真好呀!让我们拿着这么好看的东西,给我们吃饱还给发新衣服!” “我弟弟要是也能来就好了!” “……” 季淙茗趴在墙上听了一会儿,这个破屋子是真的很破,不需要费任何功夫就能将里面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 “进去吗?” 季淙茗眨了眨眼睛,扬手洒了致幻的迷.药,斐垣趁机剥夺了他们的五感。 本就麻木的少女们变得更加呆滞,外围贴在一起说话的小孩卡壳了一下,嘴巴张张合合继续发出声音,但眼里没有任何的焦点。 身穿大红嫁衣的河神新娘被围在正中间,她还是那样端端正正地跪坐着,娇.小的身体在层层叠叠的红嫁衣下显得更加渺小。 蒋消言推了还在傻愣的杨茵茵一把:“快去啊!” 杨茵茵哭丧着脸:“我还没结过婚呢!第一次的嫁衣就要以这种形式,好不甘心啊呜呜呜呜!” 季淙茗安慰道:“没关系的,这是假的。” 杨茵茵更难过了:“呜呜呜呜呜!” “啧!”斐垣皱眉。 季淙茗看斐垣要生气的样子,连忙说:“茵茵,没事的,等你嫁人的时候,我送了比这更好看更华丽的嫁衣怎么样?还用龙鳞给你当做首饰!” 杨茵茵眼前一亮:“真的?” 季淙茗用力点头,还伸手和她拉了拉勾:“不骗你!” 悲伤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杨茵茵立刻跑到河神新娘的身边,用技能在周围弄了个屏障,开始扒新娘的嫁衣。 斐垣三人也要做准备,他们要混在陪嫁的人群里。 充当祭品的全是六七岁懵懂的小孩,陪嫁的则全是十五六岁的少女。三人的身高都远超这些少女,只能用高级的幻术符咒充当遮掩。 杨茵茵有些可惜,因为这些都是送给河神的礼物,所以哪怕是陪嫁和祭品的衣服也都是上好的料子极好的做工,精美的设计。比新娘稍次一点的大红色很好看,杨茵茵本来还期待着三人的女装状态,但似乎这个方案从一开始就没被考虑过。 直接用高级幻术符代替,顺便挑选三个少女,照着她们的形象设定好,再往身上一拍——变装成功! 这样的成功率比杨茵茵作为替身扒衣服化妆要来得高明多了,但杨茵茵却觉得没有一点趣味性可言! “不是亲身上阵的变装没有一点灵魂!” 斐垣说:“我们要的是成功,不是灵魂。” 杨茵茵一噎,竟无法反驳。 “明明就是你小气不让我们看茗茗的女装!”杨茵茵愤愤不平地嘟囔着。 斐垣没有理会她,充耳不闻,只是让蒋消言把四个被替代的少女拖后屋后藏进草丛,为了以防万一,又加上了一层迷障。 第93章 “没关系吗?你家管你好像还挺严的,别半夜去检查你睡没睡吧?”离祭祀的吉时还有段时间,干坐着很无聊,杨茵茵便找了季淙茗聊天。 季淙茗也不确定,只是心虚地说:“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应该不会吧?”虽然设定上也已经是十八的“大人”了,但想到季夫人宠溺的那副样子,季淙茗也有些不确定了起来。 “斐垣你呢?你副本里的这个爸妈怎么样?”副本设定中的亲属关系基本上和现实里差不多,只是略有区别。真实又陌生,时常让人有一种“如果有平行空间,大概就是这个样子”的错觉。 这段平静又悠闲的日子,好像就是和平行世界的自己对调了一下。 斐垣轻轻的瞥了她一眼,没什么情绪,但对上那黑沉沉的眼睛,愣是让她吓出了一身汗。 斐垣什么也没说,但杨茵茵知道,自己好像触雷了。她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想要说点什么来挽回一下,但蒋消言先她一步开口。 “有人来了。” 杨茵茵立刻闭上嘴,端坐着摆好姿势。 斐垣解开了剥夺五感的技能,呆滞的少女们退回了麻木,没有焦点的孩子没有任何卡碟地继续着刚才的话题。 一切和半小时前没有任何区别。 四个人悄无声息地滑了进来。 那真的是“滑”。 长长的下摆遮住了鞋子,但拖在地上,黏上了灰褐色的泥浆。 这四个人和刚才的那些人不一样。 或者说,这四个不是人。 这里的人全部被叮嘱过注意事项,一看到“管事”来接她们了,顿时安安静静地闭上了嘴巴,胆小内向一些的孩子低下了头,不敢看人,胆子大一些的则用眼睛偷偷瞄着他们。 为首的是一个尖脸的中年男人,瘦瘦巴巴,蓄着两条长长的八字胡,灯泡似的眼珠鼓在外面,怪声怪气地开始数:“一,二,一,二,三……” 他在清点人数,只是数数有点不好,一连中断了好几次才把人头数对。 “行了,数目都是对的,走吧走吧!别让大王等急了!”他的声音像是掐着嗓子在说话,季淙茗第一时间想到了电视剧里跟在皇帝身边耀武扬威的太监。 最外围的小孩们站了起来,斐垣四人也跟着周围的一起站起来。 “走吧!”那领头的大八字胡一甩袖子,一股浓郁的水腥味传了过来。 季淙茗猜他大概是虾之类的妖怪。 “也有可能是黄鳝呢?”蒋消言耐着性子放慢脚步和这些小姑娘们慢慢地往外挪。 “谁在说话?!”八字胡厉喝一声,又尖又利的声音像是用铁针在窗户上弄出划痕,听得人耳朵发痒。 “徐管事没和你们说吗?!出了这个门都把嘴巴给我闭好了!谁要再让我听到一点动静,我就撕了你们的大嘴巴子!” 在场的人都被吓得抖了起来,斐垣几人也跟着一起抖,只是暗暗思忖着为什么要求把嘴巴闭起来。 四个管事领头的左右两个,队伍末尾的左右两个,虽然只有四个人,但却有种被几百只眼睛盯住了的错觉。 说起眼睛很多的话,就容易想到八爪鱼,虽然八爪鱼只有一对眼睛,但密密麻麻的吸盘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眼睛。 斐垣神色自如,无数丝与黑夜融为一体的煞气将这片区域给包围了。 他什么也没干,只是习惯性地对一切可能发生的意外进行预防。 子时的夜已经很深了,这里又是远离人烟的偏僻地方,安安静静的只有自己的呼吸声。 连脚步声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熟练掌握幻境技能的斐垣在瞬间就判断出了他们正在进入一个大型幻术的范围。 身边的陪嫁少女脸上慢慢地扬起了温暖又憧憬的笑容,只是她们记得管事的叮嘱,牢牢的闭紧了嘴巴。 祭祀河神是一件很严肃庄严的事情,具体的表现,那就是要将所有人类一个不落地送到大王嘴边! 八字胡依旧带着众人向前走,他的衣服下摆动得越来越明显,但却深深压抑着动物本能。 前面已经没有路了。 只有黑沉沉连月光照在上面也反射无能的河面。 八字胡跳了下去,一条幽蓝的虾尾在河面上划出了一个漂亮的弧度,顺带着扬起了一阵水花,脱离了自悟河的水在十五的满月下泛着银光。 小孩们很乖,乖乖地捧着珠子,乖乖地闭着嘴巴,照着他们的吩咐继续向前走着。 很美,然后忽略随后跳下的裸粉色八爪鱼和无视了河水一个一个往下扑腾的小孩。 跳一个,安静一个。河面上没有任何的挣扎动静,祭品们乖得不得了。 斐垣三个陪嫁都围在杨茵茵这个新娘的身边,他们是队伍的最中心,前面有其他陪嫁和身为祭品的童男童女。 人数算不上少,但照着这样下饺子似的速度,用不了多久就要到他们了。 杨茵茵有些紧张。 季淙茗悄悄将剑伸了出去,让她拿着剑的另一端。嫁衣的袖子十分宽大,陪嫁的袖子和她的差不多,又有层层叠叠的那么多层布料,中间多了一柄剑也看不大出来。 虽然只是同握着一柄剑,但杨茵茵却安心了许多。 季淙茗的动作很小,借着前走跟上的动作没有任何的破绽,但斐垣却一眼看出了他的小动作。 “别做多余的事情。”斐垣动了动嘴皮子,在幻术的作用下,他的声音被困在了季淙茗的耳边,没能往任何地方传出去。 季淙茗有些尴尬,正想解释一下,手却被一只冰冷的大掌握住了。 季淙茗扭头看他,动作大得后面的妖怪注意力放到了这里。 斐垣目不斜视,季淙茗连忙装作什么是在“美梦”里遇见了好事傻乎乎的笑了起来。看护的妖怪没有多疑。 季淙茗松了一口气,但斐垣的存在感却没有随着那到视线的离去而有所降低。 宽大的袖子里,多一柄剑都不算什么,再多一双交握的手又有什么关系呢? 一直大虾一直八爪鱼浮在水面上盯着每一个跳下去的人类,一个又一个,一个又一个…… 然后到了斐垣、季淙茗、杨茵茵和蒋消言。 杨茵茵紧张地站在中间,她的左边是季淙茗和斐垣,右边是蒋消言和另一本世界的少女。 说不紧张是假的,到这一步为止,和狗丫说的没有任何区别。但接下来有可能会发生的事情,谁也无法预料。 狗丫的记忆到此为止,她只记得入水后的寒冷和窒息,然后有一段空白,接着便是身体被嚼碎的痛楚。 斐垣并不关心狗丫的死因,但从狗丫的死前记忆中可以推测出这个透明的大珠子有什么关系。 在斐垣的幻术下,大虾精和八爪鱼精并没有发现他们的手是处于松绑状态的。 五人不急不缓地迈开腿向前走去——然后踩了个空。 失重的感觉传来,在最右边的陪嫁少女脸上依旧带着幸福而梦幻的笑容。 从岸上走入河中的人是不会有挣扎和痛苦的,窒息的痛苦席卷而来,因为美好幻境的笑容扭曲了一阵,但因为嘴巴未张开,只是鼻子有一两个小小的气泡滚了出来。 系统商城里有卖五十万一颗的避水珠,这里谁也不是穷鬼,早早地就含在了舌下,所以并没有受到多少影响。 但那名少女不同,因为窒息,她的脸上爬上了挣扎痛苦的神色,只是因为窒息的时间还在身体可以承受得范围之内,挣扎并不明显。 水下不好沟通,季淙茗习惯性地握着锁骨间的那条小鱼和他交流:“其他的人呢?”季淙茗环视一圈,没看到在他们前面跳下的人。 但很快,少女用被绑起来的双手告诉了他们答案。 她的双手是用布条捆起来的,做出一个花托的动作,拳头大的珠子牢牢地被她捧在手心里,那珠子与其说是被她捧着,不如说是和布条一起嵌进了她的手里。 换人的时候,本来是想将珠子取下的,但试了一次后发现想做到只能将她们的手一起砍掉,虽然无奈,但也只能放弃。 最后是斐垣用幻术来糊弄过那四只傻乎乎的水生妖怪的。 吸饱了水的珠子变得极其沉重,几乎是一下子的功夫就带着少女向下落去。而此时,下一批陪嫁也跳了下来。 “我们快走!”季淙茗同时控制着三柄剑向下追去。 黑乎乎的河里,看不见河底,也看不见河以上的景物。 季淙茗跟着少女御剑“飞行”了很久,但什么也没能看见,只有一望无际的水。 五十秒、五十一秒、五十二秒……因为窒息,少女的表情越来越狰狞。 她死死地闭住了嘴巴,但太过痛苦了,嘴巴上的肌肉也僵掉了—— 一连串的泡泡从她的口中吐出,季淙茗一惊,加快速度想去拉住她,与此同时,一道耀眼的光直直冲着他们而来。 “啪——” 剑鞘碰到地板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声音,一座可以称得上是金碧辉煌的宫殿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这就是……龙宫吗?!”杨茵茵几乎是失声尖叫着。 蒋消言目光灼灼带着快要燃烧的战意看向那座宫殿。 季淙茗却是第一时间去问身边的少女:“你没事吧?” 少女脸上有着茫然不知所措的懵懂,听到关心的问候正要下意识摇头,但眼睛却先一步瞪大了。 “你——”是谁?她的嘴巴一张一合,但却安静得出奇。 她的声音没能顺利地发出,这自然是因为斐垣剥夺了她发出声音的能力。 季淙茗尴尬地抓抓头发,然后发现了不对劲:“斐垣?”斐垣苍白的脸就在他的面前,一如既往的干净好看,但这样才奇怪! “符咒的力量好像失效了。”季淙茗又看向杨茵茵和蒋消言,果然也都是他们原本得模样。 从头上掉落下来的人越来越多,斐垣试了一下,所有的技能在这一片区域都不管用了。 目前没闹出乱子,单纯是因为斐垣用煞气压人,一人一团,将她们发出声音的可能从嗓子那里堵死。 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他们目前面临的第一个麻烦就是身份暴露。 “扒衣服!”斐垣看向杨茵茵,“你去随便扒三个人的衣服,然后交给我们。” “啊?!”杨茵茵懵了,因为“原形毕露”害怕计划失败,她目前脑子有点没反应过来。但身体却十分熟练地将身边的少女拖走,然后开始扒衣服。 被拖走的少女惊恐地想要挣脱,但锋利的匕首在她面前一晃:“不听话就杀了你!”她也是经历过几十场生存副本的高级玩家啊! 所有的挣扎都失去了力量,少女乖顺地任由杨茵茵在她身上动作,两滴清泪从她的眼角滚落了下来。 “什么嘛,我又不会你干什么!”杨茵茵嘟囔着,大约也是觉得不太好意思,脸上有些烧,但嘴里依旧是恶声恶气地喊,“你,还有你!也赶紧给我脱!别让我上手!” 被杨茵茵点到的两个少女一边哭唧唧一边强忍着耻辱开始脱衣服。 虽然只是副本中的NPC,但毕竟是女孩子,斐垣季淙茗和蒋消言没有大大咧咧地站在哪里看她们脱衣服,而是守着掉下的结界入口,数着人头算时间。 自悟河下面的龙宫很辉煌,但他们还不在龙宫的范围内,这里是一个被圈起来的半圆形,水在结界外面排开,有点像是进入龙宫前的小安检。 “不知道幻术符咒在龙宫里能不能使用。”季淙茗皱着眉担忧道。 “不能的话,就将计划提前吧,直接杀过去。”斐垣面无表情地吐出了被杨茵茵称为绝对不可能的备用计划。 既然都是河神了,身边不可能没有服侍的人,斐垣不怕杀的多,但怕耽误的时间太长容易被河神逃掉。 所以按照计划,他们作为“新娘”和“陪嫁”接近河神是最好的。河神在张嘴准备吃他们的时候,他们也能对着河神开大输出。 只是让人没想到的是,前面一切顺利,但在见到河神前,突然出现了这种“无效化”的封魔结界。 “最后一个了,斐垣,他们该来了。” 季淙茗的话音刚落,内敛无一丝杀气的剑便动了起来,剑光闪过,天上下起了一阵小小的雨。 虾不知道有没有血,反正随着无风剑的剑光,透明的水渍漫天喷涌了出来。 少女们乍一下看到三米多高半米粗的大虾,下意识的就开始尖叫,只是这会无法发出声音,只能看见大张着最用力嘶吼的扭曲表情。 第94章 “啪——” 支离破碎的虾肉和虾壳掉在地上,八爪鱼还未来及得将同伴的惨状看清,那一对眼睛便被蛮力打得脱落了下去。 蒋消言避开八爪鱼满是吸盘的腕手,五指抠入它的脑袋,狠狠地将它甩了出去。八爪鱼连惨叫都未来及得发出,一拳比一拳更加沉重的拳头打在它柔软的身体上,每一拳都将与它的身体相触的部位狠狠打成肉泥。 跟在八爪鱼身后进入的两只妖怪,更是连是什么都没被看清,在瞬间狂暴的煞气撕得粉碎。 “第一个危机解决了,但是——”杨茵茵看着那座金碧辉煌的龙宫,“我们要怎么进去呢?” 这一点,蒋消言的经验就丰富得多了,他先是将手里那只八爪鱼给撕开,手伸进去在一团糊的身体里搅动着,然后挖出了一颗发着金光的珠子。 一个词窜上季淙茗的脑袋:“内丹?” 蒋消言挑眉,他知道季淙茗是个新人:“很神奇对吧?小说里的既然成真的。这个系统还挺好玩的,虽然每个副本的设定都乱七八糟,但基础设定做得不错,战力系统设置得还挺平衡,要真是什么全息游戏,游戏公司得赚疯!” 蒋消言之前在这类妖怪的手里吃过亏,知道要怎么对付他们。 金色的妖丹在蒋消言的手里,这个是妖怪的核心,哪怕肉.体没了,妖丹还在,就能慢慢想办法恢复。 蒋消言将装死的妖魂扯醒,用让他们魂飞魄散的威胁让他们把情报全部说出来。 “不、不是我们不想说啊!”大虾妖哭唧唧地喊,“你们是修士对吧?修士吸收的是天地灵气,我们吸收的是从日精月华转化来妖力,这里只能使用妖力进出,您就算是把我魂魄散了也没招啊!” 蒋消言皱眉:“没有备用方法出去了吗?” “没了,真的没了!” 蒋消言握紧拳头准备将他彻底捏碎。 “等等!”大虾精连忙喊,“大王的吉时马上就到了!大王最不耐烦等,他一定会让人来查看情况的!这个结界是能里外开启的,外面的人打开也是一样的!” “留着吧。”斐垣将大红陪嫁的外衣穿上,一边给自己绑衣袋一边说,“这么个玩意儿翻不出浪花来。” 等妖来找就太费时间了,而且还侮辱智商。 一看只有人类没有妖怪,肯定能猜到事情不对劲。 倒不如主动出击。 斐垣让他们把衣服穿好。 同时捏着四枚妖丹将他们收了起来。出去以后让仇博依好好研究一下。 斐垣清楚得记得,那个山洞精的体内是空的,没有这个东西。 “可我们要怎么进到里面去呢?” 四只妖怪被杀,虽然有妖丹让他们暂时保留了一线生机,但没有妖力,一切都是白搭。 大虾精瓮声瓮气地说:“给我输送一些灵力吧,等我凝聚出妖力,我会帮上忙的。”四只妖怪里面,他最精明,所以能当头儿。 作为一只精明识时务的妖怪,能屈能伸是最重要的。 “虽说只能靠你们的?”斐垣严厉的视线扫过在场的所有人,“想要活命,从现在开始就听我的。” 斐垣没有威胁,但身后的四具尸体已经是最大的威慑了。 事情的发展太快,很多人什么都还没搞清楚就已经是闹到了超出他们承受的范围。 “什么都别管,什么也不许说,禁止交头接耳。”斐垣捏着大虾精,“按照正常流程,接下来要怎么做?” “先、先按照原本的队形站好。”大虾精哆嗦地说道。 既然知道了这里只有妖能正常使用力量,斐垣便把散出去的煞气给收了回来。 喉间无形的异物感才消,一股沉重的压力就从肩膀上传了过来,沉重得连呼吸都需要多用上力气的威压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头上。 “你们三个在这里等着,其他人听话和我们走。” 斐垣并不能使用妖力,虽然从山洞精那里抢了大量的妖气,但他的身体是人类。 人和妖的构造是不同的。他可以储存妖力,但无法像妖那样随意使用。 灵力。 斐垣将这个词记下。作为人类,这个力量应该是最适合他的。可惜到目前为止,他也没能发现“灵力”的踪迹。 不过没有关系。 “就是这里吗?”斐垣黑色的眼睛渐渐染上妖异的紫色,但因为黑色太深,只是一瞬,又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妖气从意识海里喷涌而出,几乎是瞬间就在他涌进了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里。 以人类的身体承受蛮横的妖力不是一件明智的事情,但在这样的情况下,别无选择。 龙宫与外面的结界对妖族来说没有任何影响,妖身上无意识散发的妖力波动就是一枚随时进出的钥匙。 龙宫外作为河神娶亲的安检结界和龙宫的结界没什么区别,只是一个大圆中长出的小圆。 区别只在于龙宫里面有水,安检小结界里面没有水。 “咔——”半圆的结界被庞大的力量冲击得发出清脆的开裂上,斐垣小心地放缓了力量的输出。 长腿一迈,没有任何障碍地从只有客气的这一边迈入了虽然有水但呼吸依旧无碍的龙宫。 来龙宫的不止水生妖怪,河神也是有很多陆生的妖怪朋友的。如果每一个妖怪进入龙宫都需要避水珠那就太过麻烦了。所以龙宫的结界设置与其说是为了防止外人进入,不如说是让河神在招待朋友时更方便。 “过来吧。” 被扒了外衣被丢下的三名少女胆怯地站在角落,眼看着他们鱼贯而入地进入龙宫。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害怕好。 庆幸她们不用再跟在那几个恐怖的男人身边走进满是妖怪的大本营,害怕被丢在这里的她们会淹死。 “哗哗哗……”结界的裂痕往里挂着水,那些裂痕算不上大,但小结界内地方有限,迟早会被淹没。 “她们……”季淙茗犹豫地看了缩在角落里彼此无助地依偎在一起的姑娘们。 “想去就去吧。”斐垣轻叹一声,将自己的那颗避水珠放到了他的手里。 “一下下就好!”季淙茗握着斐垣的那颗避水珠向她们跑去。 “你还真是疼他啊!”五十万的东西对他们来说算不上是特别昂贵的东西,但花在几个无关紧要的NPC身上就有些浪费了。 “季淙茗只有一个。”五十万罢了,季淙茗能安心再加两个零他也无所谓。 不过是一点积分罢了。 斐垣的身体很健康,但妖气侵蚀身体的痛楚却不是身体健康就可以消失的,季淙茗担心给斐垣造成更多的负担,所以将兑换来的三颗避水珠往她们的手里一塞,赶在队伍末尾一起穿过结界。 身体里浓郁的妖气瞬间又被收回意识海,斐垣跟没事人似的问季淙茗:“紧张吗?” 屠龙这种事情,不管从实际操作还是从心理压力上说都是很考验人的事情。 季淙茗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斐垣,我会好好努力的!” 他握住了斐垣的手,大胆地说:“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会去努力实现。” 斐垣摸到了两粒圆不隆冬的东西,掰开季淙茗的手指一看,手心里安安静静地躺着两颗避水珠。 斐垣扬了扬眉。 季淙茗有些害羞地撇过脸去:“用、用过的,给别人很没礼貌。” 斐垣轻笑了一下,拉住了他的手:“走吧。” 龙宫很大,地上是金子充当的大理石板,银子作为缝隙的装饰填充,大概是纯度很高,踩起来有些软。 作为支撑的石柱是用玉做的,不是作为建筑石料的汉白玉,而是真真正正的白玉。 整个龙宫是建立在河底的乌托邦,属于河神一人的乌托邦,金碧辉煌又奢侈无比。 大虾精很骄傲地说自悟河的十万妖怪都是围着河神一人转的! 斐垣不关心围不围着河神转。 “带我走一条不会碰见任何妖怪的路,中间有任何差池就先捏了你。”斐垣冷漠无情地说。 大虾精也不敢吹嘘自己的大王有多厉害自己能作为大王面前的红人是有多么不容易。 河神是一个脾气很坏的妖,美化一下是随性不羁,实话实说就是喜怒不定。 新娘是河神每年的例行项目,大虾精可不敢在这种事情是有任何的差池,所以每年都会提早将新娘带到新房,宁愿多等等大王,也不敢让大王等。 这个时候的龙宫是最热闹的,河神要借着每年一回的“结婚大典”和朋友们大聚大闹一场,酒过三巡玩得尽兴了才会来享用新娘。 至于那些陪嫁和童男童女,自然是为了让他的好兄弟们也一起享受了! “大、大人,这里就是了。”中间耽误的时间不少,但好在河神的酒宴未散。 这一场酒宴,持续的时间会很长,享用了新娘后,醉醺醺的河神会与闹洞房的狐朋狗友们进行畅饮。 “大人?”大虾精见斐垣迟迟不说话,心有忐忑,紧张得不行。他已经把人带到目的地了,但此时他也已经没了利用价值。 “呕——”杨茵茵弯下腰,扶着门槛猛烈地呕吐了起来。 每一年,新娘、陪嫁和祭品都会被带到这个房间里来,年年如此。 蒋消言也经历过不少副本了,但此时屋内惨烈的状况依旧让他有些不忍地闭上了眼睛。 季淙茗看看屋里,又看看斐垣,似乎在害怕他会不会不适应。 “我们在外面等就可以了。”斐垣身上将门关上,然后对着身后的这些人说,“等一下就在这里站好,随便你们是躲还是跑。” 没有见到屋内场面的少女们恐惧的来源还是斐垣。 沉重的威压让她们的身体变得有些僵硬,话说不出,眼珠子都难以转动,她们很老实地只将视线范围局限在自己脚下的一块地,安静又没有存在感。 用金银铺路的场面她们是第一次见,已经被震撼得大脑空白了,斐垣接触了对她们的控制,让她们退到一边,以免在接下来得战斗里成为碍手碍脚的存在。 “斐垣,我们逃吧……”杨茵茵脸色惨白,“情报出错了,这可不只是一条龙的事情啊!” 屋内的场景再恐怖再血腥,也不过是血迹尸体的堆积,再惨烈他们也已经有了准备和适应能力。 但其中扑面而来的绝望、痛苦、悲伤、愤怒……一切的负面情绪在冲来的一瞬间—— 击溃了他们的精神防线。 “我不喜欢半途而废。”斐垣平静地陈述了一个事实,“而且想逃也晚了。” “……要我说啊,女人的血最甜!小孩的肉最嫩!所以说啊——小女孩最好吃!” “唉,你这就不懂了吧?肉就要大口吃才最没!一二三四五六七,一笼子的肉塞嘴里嚼才最爽快呢!” “……” 酒鬼们的声音吵吵闹闹地传了过来,由远而今也只是那么瞬间的事情。 “……”杨茵茵脸色更加苍白了。 “欸?今儿个是怎么回事?!大虾人呢?!”为首被一群人围着摇摇晃晃走进来的男人生气地瞪大了眼睛,“我不是让你们在里面等我的吗?!新娘子的盖头呢?!我才是新郎,盖头是我揭的才对啊!” 那男人一副喜气洋洋的新郎官打扮,如墨的黑发有些凌乱地披散着,俊美白皙的额头两侧长了一对肉粉色的小角,醉醺醺的眼睛一张一合间水光流转,英俊潇洒又带着几分的风.流不羁。 除去那对显然不是人的龙角,活脱脱就是一个娇生惯养长大的公子哥。 “等不及了吧!” 跟他一起过来预备着要闹洞房的兄弟起哄道:“年年都在屋里办事,偶尔换个地方也不错!” “来来来!小美人儿~~~”正主未动,已经有醉醺醺的妖怪按捺不住想要抱走一两个了。 “去去去!” 第95章 河神本来是准备直接往新娘那走去的,繁琐又美丽的大红嫁衣在一溜红色的陪嫁中也是独一枝的不同。 但他准备摇摇晃晃地过去,却因为意外一瞥愣在了原地。 “美人儿……”他呆呆地看着斐垣,手里的玉壶“啪”地一下掉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破裂成,清酒从和海水融为了一体。 “我的……”他呆呆傻傻地看着斐垣,眼珠子像是被什么强力胶给冻在眼眶里,无法移开。 “大哥你愣着干嘛呢!是不是不行了?兄弟替你爽爽——”一个顶着黑色熊耳朵的男人大声喊道。 “上啊!敖江快上啊!” 起哄声越来越大,但敖江却什么也听不到了。 心脏跳得出奇地快。 “我——”敖江猛地一甩袖,将那些正在吹口哨起哄的兄弟们全部甩出去了老远。 “大哥你又闹什么呢?!”被甩飞了的狐朋狗友们也没生气,妖生漫长,他们多的是需要找乐子来打发时间。 敖江没有理会那些妖怪,深蓝色的眼睛里带着占有欲和爱欲,霸道又浓烈地盯着斐垣死死不放。 咚——咚——咚—— 心脏在耳边吵得厉害,敖江揉了揉耳朵,紧张地将悬在空中的那条腿硬生生地换了个方向。 “美人儿……”远了没发现,走得近了,敖江才觉出他一见钟情的对象有些高。 个子比他似乎还要再高点。 斐垣面带微笑,看了他一会儿,然后问:“你在叫我吗?”他的眼神很奇怪,像是看见了什么稀奇的东西。 敖江自动将那种眼神归到了“对他好奇,对他有兴趣,喜欢他”的范围里。 敖江紧张不已,活像一头几百岁敢成年的小龙,紧张又期待地走向斐垣。离得近了,敖江的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得更快更猛烈,似乎立刻就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但同时,斐垣在他眼中美得更厉害了。乌黑的发丝垂在苍白的皮肤上,五官忧郁,带着一种很快就要破碎消失的脆弱和悲哀。 将碎未碎的那种程度,介于残破和完整之间,想让人亲手打破。 敖江的手无处可放地动了动,呼吸渐渐重了起来。 龙性本淫,敖江是条忠实于自己身体的欲.望的龙。 “你叫什么名字?”被酒精侵蚀的脑袋一秒内恢复清醒,他双眼迷离的看着斐垣,将今晚本该是主角的新娘抛到了脑后。 敖江不觉得这样有什么对不对新娘的,反正也是最好一口吃掉多嚼几下的食物。 敖江恋爱了,他对眼前这个苍白阴郁似乎还爱着病弱的美人一见钟情。 他舍不得吃了,也舍不得拿来招待他的弟兄们了。 “别怕。”敖江见斐垣迟迟不语,以为他是因为自己的河神身份放不开,柔情似水地看着他,一双完全称得上是漂亮的手拿起了斐垣的一束头发。 黑色的发丝黑得不能更加纯粹,散落在大红色的外袍上,红色艳得惊心动魄,黑色冷得凛然刺骨。 苍白的肤色越发白皙,极端浓烈的颜色在他身上没有任何的突兀,融合得有一种惊心肉跳的美。 “你喜欢我吗?”斐垣轻轻的问,他的声音有些低沉,没有女孩子的柔美。 但在带上了滤镜的敖江耳中,那是独特又动听的嗓音,独属于心上人的声音。 “喜欢,我最喜欢你了!”敖江毫不犹豫地说,“美人,本王会好生疼爱你的。” “亢——” 锋利的剑刃半点不留情地削断了那束长发,黑色的剑身落在敖江好看的手背上,顿时发出一阵金属碰撞刺耳又尖利的撞击声。 敖江猛地一阵,正要看谁何人暗算,季淙茗的身影已经到达眼前。 修长有力的的手握住了剑柄,季淙茗刺向敖江的每一剑都快得出奇。 “你——”敖江不敢置信地瞪着季淙茗,区区一个人类,竟然能伤到他?! 敖江是龙,龙作为得天独厚的宠儿,龙鳞便是天底下最坚硬的宝具,季淙茗的无风很锋利,剑式很凌厉,每一下的攻击又快又准,但依然无法刺穿敖江的龙鳞。 叮叮咚咚的碰撞声不绝于耳,敖江气急败坏,季淙茗则只是紧紧地盯住了他,手里的动作不停。 “你是什么人?!”敖江被压着打,处于下风的他虽未受伤,但招架得十分艰难,简直没有还手的余地。 季淙茗不说话,出剑的速度越来越快。 “大哥!”狐朋狗友们一看有人在他们的地盘挑衅,暴躁的性格还能忍?一个个摩拳擦掌地就要冲上来。 “你们是在瞧不起我吗?!”敖江大怒,除了被季淙茗压着打处于下风的恼怒,更重要的是——他作为老大,教训一个人族还要兄弟出手,那也太丢面子了! “想死就上来!”敖江怒吼一声周身的海水瞬间翻涌了起来,以一个十分恐怖的涡旋在他的周身开始无差别攻击。 狐朋狗友们立刻就停住了脚步,这个看起来只是水组成得漩涡可不是看起来那么柔和的东西! 暴虐的水冲着季淙茗而去,像是要绞碎一切。 这是敖江的种族天赋,也是能称霸这一水域的基础技能,没人能在承受了这一招后活下来,没有人! 强大的涡旋带着不可阻挡的锐气,将敖江周围几百米内的东西全部绞了个干净。 除了季淙茗。 很疼。 强大的水流比搅拌机里的钢铁还要锋利,不断地挤压着他的身体,像是准备将他的身体还有灵魂一起绞碎个干净。 但比疼痛更加清晰的是愤怒,还有……害怕。 不想斐垣和敖江说话,不想斐垣看敖江,不想斐垣和敖江走……不想斐垣喜欢敖江。 斐垣只要幸福就好了。只要斐垣能够高兴就可以了。 这样就足够了。 ——明明,是该这样的才对。 我喜欢斐垣,也可以说,我爱斐垣。爱一个人是不需要理由的,希望他能幸福快乐也不需要理由。 所以季淙茗的幸福就是斐垣能够幸福。 他一直是这么想的,也一直是这样去做的。以后也可以一直这样做下去的。 但在看到敖江带着爱意靠近斐垣的瞬间,季淙茗感到了愤怒。 敖江看着斐垣的眼神让他讨厌。 害怕,还有嫉妒。 凭什么,这样的人能靠近斐垣?! 这样的渣滓,根本没有任何靠近斐垣的资格! 但万一,斐垣喜欢怎么办?他喜欢敖江的话,他又该怎么办? 季淙茗在忍耐。 只要斐垣高兴就可以了,只要斐垣能过得幸福就可以了。 那个人,是不是他都无所谓,所以,只要那个人是斐垣喜欢的就是好的! 季淙茗这样对自己说着。 ——但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在看到敖江用手触碰斐垣的瞬间,断掉了。 “不准你靠近斐垣!”季淙茗红着眼,出奇得愤怒,但大脑出奇得冷静。 敖江也被激起了火气,他可没有不打女人的习惯,仰头一声悠长霸道的龙吟,巨大的水浪中青色的龙身将附近的建筑砸倒了一片。 金碧辉煌的宫殿在一瞬间就成了满目疮痍的废墟。 “啊啊啊啊——”缩在一盘围观的普通人抱头尖叫着,杨茵茵踢开倒下的房梁,让她们快逃。 这里马上就要变成战场了,她自己都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活下来,更比说分心分精力给这些NPC了。 “叮——” 无风刺在龙身上,丁零当啷的声音像是在打铁,往日里无往不利的无风在神话生物面前显得渺小得厉害。 “人类的修士,敢搅我的好事,在痛苦的折磨着凄惨地死去吧!”敖江发出一声高亢的龙吟,顿时,这片海域便被密密麻麻的虾兵蟹将们包围了。 季淙茗攻击不停,他的双眼明亮又坚定,愤怒的妒火在他的脑海里四处冲撞着,但也正因为如此,他的思维格外清晰。 “斐垣在等着我……”季淙茗喃喃地说着,握住剑柄的手更加用力。 我不想失去斐垣……不想把斐垣让给别人…… 人都是自私的,人的贪欲是会成长的。 明明一开始只是想着斐垣能够幸福就可以,然后得寸进尺,想要见他想要看他,再后来,连这样都觉得不够。 想要被他看见,想要站在他的身边。 我是不是你喜欢的人,是不是你在乎的人都无所谓,我只是想…… “我只是想让自己变得有用一点!”不管怎样都好,我想被斐垣依赖,想要被斐垣信任,想要保护好斐垣,想要让斐垣幸福! “拜托了,请你去死吧!”季淙茗稳住身体,将不知道是第几千次的连击砍了下去。 “咔——” 号称最坚硬的鳞夹上多了一条裂缝。 敖江愣了一下,扭着长长的身体回头去看,实际上,鳞片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无需亲眼亲眼确认,在鳞片破碎的那一瞬间,敖江就感觉到了。 鳞片上没有感受痛楚的神经,所以他并不痛,只是觉得荒谬,只是觉得不可思议。 “怎么可能呢?区区一个连修士也算不上的人类?!”敖江愤怒地大吼,“我要一点一点地把你碾成粉末吃下去!” 季淙茗持剑而立,涌动的海水带起了他的衣角,手臂从宽大的袖子中伸出半截,看着纤细娇.小,但没人敢忽视其中的力量。 龙鳞的坚硬程度远超季淙茗的想象,这就好像下副本去打boss但却连防都破不了,无法给对方带来一点伤害。 但网游副本是网游副本,和只是按照一串数据死板运行着的网游不同,这里是急于现实的“真实”,哪怕是虚假构建出来的副本世界,也真实得足够可怕。 季淙茗那上千次的连击不单单只是徒劳的无用功,他在尝试,他在寻找。找到可以无视鳞片坚硬程度的共振频率。 然后,打碎它。 这里的世界足够真实,就像敖江吃了没文化的亏一样,季淙茗的手也因为每一次被反震回来的作用力微微发着抖。 “杀了你!杀了你啊啊啊啊——”龙鳞被打裂,虽然只是不起眼的一片,但也足够让他震怒。 几米粗上百米长的巨龙在河中翻滚是一种十分有冲击力的画面,河水翻涌着,道行不深的小妖们立刻就敖江散发出的顶级猎食者的威压和涌动的水流掀得四处乱窜,东倒西歪。 “真是猪队友!”杨茵茵嘲笑着傻了吧唧的敖江,然后让这些普通人快找个地方躲起来,“最好是跑得远一点,你们也看到了,这么大范围的攻击,误伤来一个准一个,没有例外的。”虽然只是NPC,但毕竟也都是“鲜活”的生命。换做之前,杨茵茵肯定看都不看,但瞧着在“上空”和敖江激斗的季淙茗,她觉得自己大概有点傻。 跟那种白痴学个什么劲儿! 不过也就是举手之劳的事。不做和做好像也差不多。 “蒋哥,那些妖怪万一冲过来了,你记得多护着我点啊!” 蒋消言皱眉:“我打起架来哪里还顾得上你?” 大虾精吹牛说自悟河有十万妖怪服侍敖江,这种话,听听就好,虽然是水生生物,但吹起牛来半点不差! 但十万减去一个零,也有一万,再减一个零,也不是他们能应对得了的。 更何况还有哪些和敖江称兄道弟的乱七八糟的妖怪在这! “斐垣究竟想干嘛?”目前场上两方都没有轻举妄动的意思。 敖江要吃季淙茗,季淙茗要杀敖江,双方是不死不休的关系。 斐垣在看季淙茗,那抹红色的身影在巨龙面前渺小得就像沙砾,但锐不可当的气势却无法让人忽视。 比起手里的剑,他更像能斩开天地的利器。 * “斐垣,你有想要的什么东西吗?”在系统空间里什么也没有的虚无时间里,季淙茗小心地询问着斐垣。 “没有。”和季淙茗的忐忑形成对比的是斐垣的干脆冷静,“我没有想要的东西,什么也没有。” “……哦。” “非要找出一个的话,那就是下个副本世界吧。” 季淙茗惊奇地睁大了眼睛:“副本世界吗?” “差不多,目前我对那种东西多少产生了一点兴趣。” 季淙茗看不见斐垣,斐垣也坏心眼地从未告诉他这是单方面的视频通话,所以斐垣能很清楚地看到季淙茗用力地握了握拳头,然后在自己的脸色掐了一把,提醒自己要好好记住。 “那,斐垣……我把下一个副本送给你的话,你会稍微开心一点吗?” 斐垣觉得自己现在就有‘稍微开心一点’,但他不会把这话告诉季淙茗。 “大概吧。” 又是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但季淙茗却认准了这一点。童话城、山洞精那两次也是这样的,斐垣好像稍稍高兴了一点! 好!那就努力拿下下一个副本! “斐垣,你再多开心一点吧!”季淙茗想要再一次见到斐垣的脸上绽放出温柔又阳光的耀眼笑容。 虽然现在的斐垣也让他很喜欢很心动,但、但—— * “为了让斐垣高兴,你去死会好一点。”季淙茗对着敖江问,“你喜欢斐垣吗?”喜欢的话,就为了斐垣的笑容去死吧! 连为他去死都做不到,怎么能说是喜欢他呢? “斐垣?美人的名字吗?”敖江冷笑,“这种事情和你有什么关系,马上,你就要在我的嘴里凄惨地粉身碎骨了!” “不行的。”季淙茗很严肃认真地摇摇头,“在斐垣幸福之前,我不能死的。” 什么都好,我只要斐垣能够开心起来就可以了。 季淙茗慢慢抽出了他新买的刀。 寒芒外露的刀身泛着无情又森冷的金属光芒,敖江在看到那把刀的一瞬间,灯笼大的眼睛一动。 这个人,不是修士,他从这个只会用蛮力的人类身上感受不到修士充沛舒适的灵力。也不是妖怪。 单纯干净的纯种人类。 但那把刀却不单纯,不是人类可以使用的东西。 “赔我一千个童男童女,我就对你的大不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季淙茗没有说话,提刀便砍了上去,目标对准的是敖江的灯笼大眼睛。 特意买来的屠龙宝刀比无风杀气更重,锋芒毕露看着更加有冲击力,但这样的“小刀”对于敖江来说还是太过小儿科,季淙茗周身的河水在瞬间便凝结成了冰块,想将他冻死在里面。 寒冷似刀的温度让他的手臂在一瞬间迟钝了起来,眼看着冰块要将他冻起来,余光扫过在废墟中挺拔站立的斐垣—— “我才不会输!”季淙茗借着冰块在折射方面造成的视觉误差冲了过去。 巨大的碎冰被他斩落,空中落下的冰块砸在地上,又不知道砸死了多少修为低的小妖怪。 季淙茗没有那个心情去理会这些,他紧紧地盯着敖江的眼睛,刀尖刺了过去,但在敖江的反应也十分迅速,甩头一口咬了上去,尖利的牙齿比龙鳞的硬度也差不到哪里,而且更尖更利,碰上除了身体被刺穿外没有任何的可能。 但出乎意料的是,敖江咬了个空。 “你在看哪里?我们不是在打架吗?好好看着我呀!”借着冰块的掩护,季淙茗先一步绕到了敖江的盲点,此刻刀前再没有能被阻挡的障碍物,银白的刀刃没有任何犹豫地刺入了敖江的眼睛。 “啊啊啊啊啊啊——” 鲜红的血液喷洒而出,因为受伤而扭动身躯痛苦万分的敖江发出了阵阵凄厉的哀号。 季淙茗没有犹豫,一击得手,上千万积分的宝刀也不要了,翻身跳下,正好落在包围圈外。 蒋消言、杨茵茵和斐垣着三人很可疑,但季淙茗是伤了敖江的男人,他们对季淙茗的愤怒更深,没有任何犹豫,全部转身对上了季淙茗。 第96章 上方的河水还在翻滚着,敖江凄厉又痛苦的叫声让所有人的耳膜开始阵痛。 “该死的人类,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啊啊啊啊啊——我要把你挫骨扬灰!” 不分敌友的大范围攻击一下让受伤的妖怪数量大增。 那声音是直冲灵魂的伤害,捂住耳朵也没用,它无孔不入地搅乱着人的心神和肉.体。 “救、救命啊……” 实力低微的虾兵蟹将们滚成一团在地上疼得直扑棱,彼此拿着的刀枪在混乱中戳入同伴的身体也来不及喊疼。这样的伤口和敖江的声波攻击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小妖怪们打滚求饶,大妖怪们则是纷纷用上自己的方法让声波伤害的威力变小。 杨茵茵也拿出了自己的惯用武器,那是一串挂在腰间的小铃铛,一串五个黄豆大的铃铛小巧又可爱,看起来只是精致又平常的小饰品,但摇晃起来时,清脆的响声以极其柔和的方式将那些荡来的声波化解于无形。 季淙茗没有没有理会敖江放的狠话,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眼前的妖怪,神情专注。但隐隐的红色却从他的耳中流出。 “虎兄,现在我们怎么办?” “干就完了!敖江吃了那么大的亏,肯定要发脾气,我们也别想好过!把他抓起来,送给敖江好好出气,说不定我们就不用受他的连累了!”说话的那名大汉咆哮一声,跃出去的身体化作了金灿灿的老虎,以一个极其凶猛的姿态朝着季淙茗扑了过来。 季淙茗的手还有些抖,敖江的龙眼上有一层看似轻薄的透明膜,但实际上那层薄膜比龙鳞来得更加坚硬,季淙茗费了很大得力气才将屠龙逃插了进去,连搅动制造出更大伤口的机会都没有,一击得手丢下宝刀就跑。 但在虎妖扑来的瞬间,无风被季淙茗扔了出去,然后从眉心贯穿了虎妖的整个身体,周围的水顷刻间被染红,未来得及晕开,季淙茗的已经动了。 在所有妖都没看清他的动作时,季淙茗已经绕到了虎妖的身后将剑柄握住,挡下了敖江甩来的尾巴。 龙头上的五官狰狞又恐怖,本该是象征着威严的神兽散发着浓重的杀意。 “打架?呵!”敖江被捅破的眼睛里还插着刀,血挂在他的龙头之上,让他的气势越发得凌厉起来,“这可不是什么打架啊!狂妄的人类!以为趁着我轻敌靠着幸运偷袭一次就真的是天下第一了吗?少开玩笑了!” 咆哮一般的龙吟并不能传达给季淙茗什么,他这会儿已经耳鸣了,人类的身体终究是人类。哪怕属性点加得再多,也是有极限的。 季淙茗举着剑,吃力地抵挡着对他来说十分庞大的龙尾。 “就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是厮杀吧!我会把你们一个不留地全部撕碎——” 波光粼粼的尾巴高高扬起,季淙茗的压力一轻,但因为用力过度,他没法再立刻进行下一次攻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敖江的尾巴越变越大,再一次甩下时,河底发出了地震一般的震动声。 “去死!” “轰——” 巨大的响动让耳朵嗡嗡作响,来不及跑远的妖毫无悬念的被碾成了肉泥。 敖江得意洋洋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他就是无上的“神”! “你在说什么梦话呢?” 一见钟情的心上人声音从尾巴下面传来,敖江一惊,虽然只是个人类,但好歹是他几千年中第三百个心上人。想到还没上手就香消玉损的美人儿,敖江有点可惜。 但他定眼看去,预料中半身不遂的场景没有出现,斐垣勾着笑,苍白的脸色因为那抹笑容显得有些过分的艳丽。 季淙茗呆呆的看着挡在他身前的这个人,浑浊的水将视野弄得一团糟,但季淙茗还是在斐垣出现的第一时间就认出了他。 “斐垣,这里很危险!”想要什么,我去帮你找帮你拿到手就好了。你在安全的地方等我吧。 斐垣侧过头看着有些狼狈的季淙茗,用空着的那只手轻轻抚上他有些脏的脸蛋。 “季淙茗,我很高兴。”斐垣说,“不是因为我想要,而是因为嫉妒。这种出手的原因,让我很高兴。” 季淙茗愣住了。 “你们一伙的?!”敖江看着他俩亲密说话的样子,比妒火更猛烈的是愤怒得几乎要燃烧起来的杀意。 “什么叫一伙的。”斐垣轻笑道,“看来你到现在还没有搞清楚状况啊……” 斐垣苍白修长的手指搭在敖江的龙尾上,没有任何杀意涌动,他这会儿的精神状态很好,甚至是带着温柔清新的愉悦。 “季淙茗笨笨的,不太会说话,所以这种事情,还是我来告诉你好了。”斐垣笑意盈盈地说道,“你现在在做的这件事呢,是不能用‘厮杀’来定义的,是‘屠杀’才对啊!” “河神大人,您是被动语态的那个哦!” 敖江已经被愤怒占据了所有心神,哪里还有什么心情在这里和他咬字眼,霸道的龙吟一出,敖江准备故伎重演,直接将他们碾成肉泥杀掉就好了! “昂——” “轰——” 比霸道龙吟更为响彻的是地动天摇的震动。 人类是有极限的,但人类的极限在哪里?普通人的极限不行,那就再拔高一点好了。 斐垣无视身后被他摔进深刻,河底裂成深海大裂谷的场面,转身看向季淙茗。 “疼吗?”苍白的指尖点在他的耳朵里,拿出来时,一抹嫣红的血色几乎要刺伤人的眼睛。 “傻茗宝。” 斐垣拿出兑换的药,碾碎了将粉末蘸在指尖,为他上药。 斐垣的体温低,哪怕是在冰冷的河水中,他的手指还是那样带着清晰的凉意。 掏耳朵的时候总会有耳朵里痒痒的感觉,但此时和掏耳朵却大为不同,季淙茗只觉得斐垣为他上药的手冰冷的不像话。 季淙茗知道那是因为什么,他的身体,在燃烧,燃烧得很厉害。 全身滚烫。 “该死的……该死的!该死的——”被砸得晕晕乎乎的敖江摇摇晃晃地用四只龙爪撑起身体,暴虐的气息席卷了整个河底。 “无能狂怒。”斐垣嗤笑一声,低头碰了碰季淙茗的额头,小声地对他说,“快点解决吧,明天要上班呢。” 季淙茗整个人都是懵的,从斐垣出现在他面前替他挡下敖江那一击开始,他整个人的状态就有些不对。 神游天外,欣喜、害羞……各种情绪混合在一起,但不知为何,更多的是想要哭出来的悲哀。 是他的情绪,又不是他的情绪。 想要哭,想要大声地哭出来,好痛苦。 他因为斐垣的在意而感动欣喜,同时也因为这个悲伤。 不知道为什么悲伤,不知道这样的情绪来自何方,只是…… 好痛苦。 想要发.泄出来。 “斐垣……”季淙茗抱住了斐垣的腰,将脸埋进了他的胸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瓮声瓮气的声音听着似乎有些颤抖。 “等我一下,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和你说。等我一下!” 不等斐垣有回应,季淙茗立刻就松开了斐垣,下一秒再次出现时已经站在了敖江巨大的身体上。 他不敢再多抱哪怕一秒。 会动摇! 他会动摇。 不想放开斐垣,不想从他的怀里离开,只想要这样待在他的身边。 斐垣,我爱你。 再不会有一个人会让我这么喜欢这么爱了! 你是上天入地唯一的斐垣! 敖江是没有将季淙茗和斐垣放在眼里的,区区人类,不过区区人类罢了! 但就是这个区区的人类,让敖江吃了大亏。 “昂——” 这一次的吼声,不再是愤怒带着无尽的杀意,单纯的痛苦化作了一声声高昂又刺耳的龙吟。 斐垣给他上的要是一粒一百万被杜妍语那几人珍惜的“神药”手脚拧碎都能复原,更不要说季淙茗身上的这些小伤了。 疲惫的身体满血复活,季淙茗的大脑空白,一股奇妙但是充沛无比的力量从他的身体涌了出来。 比刚才的剑术快得多,快得连眼睛也无法捕捉每一次的出手,快得剑身周围出现了火花。 在满是水的河中出现了电弧一般的火花。 叮叮咚咚的撞击声又连成一片,黑乎乎的无风在这样的撞击中渐渐褪.去那层伪装,就像它的名字那样,风平浪静,平静得好像自始至终都不存在。 那并非因为剑的特殊,而是——季淙茗。 但敖江第一次感觉到了恐惧。 “屠杀,是这样的才对!”季淙茗面无表情地落下了最后一剑,刹那之间,“咔咔咔咔咔咔”的破碎声练成了一片。 没有怜悯,没有解气,只是平淡得没有任何波澜。 “啊————” 成千上百的龙鳞碎裂开来,和皮肉粘连的那部分只是出现了蜘蛛网一般的裂痕,但簌簌往下落的碎片更多。 龙鳞是龙最重要的东西。 敖江再顾不得其他,面子是小,命才是最重要的! 没有任何的犹豫,他调动起力量以最快的速度像河面飞去。 龙大部分时间生活在水中,但腾云驾雾是他们的本能。 敖江的速度很快,自悟河虽然深不见底,但对他来说便是再熟悉不过的地方。 粗壮的龙身冲出水面,但还未松一口气,比鳞片碎裂更为剧烈的痛楚席卷了全身。 季淙茗手里的剑滴着血,没了龙鳞护体,龙尾处足有四五平方米的碎鳞失去了踪影。 一同失去的,还有至少半米厚的龙肉。 季淙茗凭空而立,漂亮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情绪。 “放、放过我……”敖江颤抖着求饶道。 季淙茗抿着唇,似乎有些不高兴。 不是喜欢斐垣吗?你不是喜欢斐垣吗?! 敖江借着这个机会,飞快地向更高的天空飞去。 白色的云雾里,他的力量又能得到极大的征服。 红色的血液像雨似的洒在大地上,因为龙血中蕴含的强大力量,地面上的植物承受不住,飞快地枯萎了下去。 “轰——” 闪电与雷鸣在空中不断地传来,季淙茗没有害怕的意思,每一道闪电每一声雷鸣在他的周身自动散去。 太过烦人。季淙茗想,这样一直飞下去不是办法。 季淙茗抓住了敖江,手伸进了龙尾那个巨大的伤口。 但还不够,还没有找到。 龙的生命力很强大,哪怕是全部片成片,也能活下去。 “不要跑好吗?”季淙茗喃喃道,“你在享用那些人类的时候不也是这样的吗?为什么要跑呢?捕食者和猎物,不都是这样的吗?” “作为捕食者要快狠准,不给猎物逃跑的机会。作为猎物,用尽全力,然后被捕食者抓到。” 季淙茗说:“我会让你不那么痛苦的,所以,停下吧。” 一片片将他的生命消耗殆尽的做法太残忍了。 季淙茗想给他一个痛快。 但不管是虐杀,还是一击毙命,敖江都不想要。 他可是龙!是河神!为什么非死在这里不可?!他的未来—— “昂——” 季淙茗一边将龙肉划开,一边摸索着,终于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龙筋。 拔出了这个,他就不能再跑了吧? “我会尽可能快一些的。”季淙茗说着,便将那条韧性十足的东西扯了出来。 敖江是条年龄近万的成年大龙,体型足够大,龙筋也粗壮得厉害。 季淙茗扯得很用力,敖江挣扎得很厉害,一声声响彻云霄的龙吟配合着亮如白昼的闪电,以及震耳欲聋的雷鸣,整个临仙城都因为这样的动静沸腾了起来。 天上的动静很大,哪怕是在河里,也能听到敖江那痛苦悲愤的哀鸣。 斐垣仰头看了一会儿,然后皱眉:“这里也速战速决。” 斐垣要屠龙,但并不仅仅只是屠龙。 这里的所有妖,都要被清绞。 说了屠杀,那就要有屠杀的样子。 杨茵茵和蒋消言皆是一震。 斐垣说屠龙,说实在,他们从一开始并未当一回事。 尤其是在见识过了敖江的实力后。 那样的力量,不是他们能招架的,每人再多五百个复制体大概可以搏上一搏。 杨茵茵甚至在敖江出现是将逃跑的道具都握在手里准备好,只等合适的时机往外冲。 但让她大跌眼镜的是,季淙茗真的打伤了敖江,现在是处于完完全全的上风,甚至可以说是把敖江压着暴打?! 有、有点想要怀疑人生了。 蒋消言神色不明地抬着头死死地看着季淙茗那抹红色的身影,眼里闪着战意以及不甘! 敖江不是他现在能“指染”的,他和季淙茗,差太多了! “你、你们想要干什么?!” 敖江疯起来不分敌我,自悟河的妖怪因为死了不少,但剩下的妖怪也不少。 “一个活口的不留。”斐垣神色淡淡地看着他们,完全没有对季淙茗的柔和,命令式的口吻听着不是那么容易让人接受,但不管是杨茵茵和蒋消言都没那个要因此生气反抗的想法。 蒋消言将心中的那股挫败感全部发泄在了其他妖怪的身上。 敖江爱听人吹捧,这些与其说是他的狐朋狗友,不如说是用点甜头笼络起来的专业吹彩虹屁妖团。 实力虽然强,但远远比不上敖江。 蒋消言和他们打得不相上下,但因为是一对多,显得十分吃力。 蒋消言主攻,杨茵茵帮他查漏补缺,不执着和哪只大妖怪对打,只是尽可能地多杀一些。 “昂————” 长啸着的龙吟声小了下去,敖江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似的往下坠着。 不知是巧合还是什么,巨大的龙身坠到了自悟河中,从上万米的高空中落下,那一瞬间的威力巨大得将整条自悟河都震了个干净。 “呕——” 宛如核弹打击的破坏力将所有人卷得东倒西歪,杨茵茵和蒋消言连忙用道具稳住身体,来不急考虑其他,捂着肚子先蹲下去干呕。 虽然只是短暂的几秒,但巨大的冲击力还是让她头晕脑胀躯体发麻。所以根本没有注意到斐垣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季淙茗也被震了得大脑空白,满身是血地躺在龙肉里呆呆地睁着眼睛看着黑沉沉的河面。 坠.落地点不在龙宫,但在这样的威力下,金碧辉煌的龙宫也没能幸存地成为了残垣断壁的废墟。 刚死去的尸体还有着温度,黏糊糊的温热血液不断涌出,还有弹性的龙肉并不硌人,甚至有些舒服。季淙茗没有动,他的脑子很乱,但似乎一点也不乱,只是什么也没有,干干净净,没有任何情绪。 “还能站得起来吗?” 视觉一点点地恢复,颜色鲜艳过头的身影模模糊糊地出现在他的眼睛里,那比血更红的颜色,格外显眼。但比那显眼红色更耀眼更好让人辨认的,是斐垣苍白的脸。 季淙茗想要伸手去触碰他,但用力过度的手臂缺连微小的动作也做不到。 甚至也无法喊出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名字。 “很累了吧?”斐垣坐到了季淙茗的身边,黏糊糊的血他没去管,腥甜的血腥味他也没去理会,他坐到了季淙茗的身边,轻轻地用指尖将他花猫似的脏脸擦干净。 “已经很棒了,茗宝,今天我很开心,所以——”他低头在季淙茗的额头上轻轻地落下一个吻,“睡吧。” 季淙茗大脑空白得过分,他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斐垣,但又好像没有看到;似乎感觉到了斐垣的气息,但又好像没有;似乎觉得斐垣的手在他脸上划过,似乎又只是在做梦。 一切都是“似乎”。 但斐垣的那句“睡吧”,季淙茗听清了。 晚安,斐垣。 季淙茗在心里小声地说着,然后闭上眼睛沉沉睡了过去。 斐垣托起他的头,将他半抱在怀里,轻轻地将他身上的血迹弄干净。 这里到处都是水,只要随便搓一搓,加快水将血弄出去就可以了。 “季淙茗,你身上的力量,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斐垣用指甲在季淙茗的脸蛋上小小地按了下去,放开时留下了一个月牙状不深不浅的印记。 季淙茗没有受伤,连用力过度的脱力状况都没有。 会浑身僵硬得无法动弹,纯粹是因为力量被导出得太多,这具身体无法承受罢了。 “系统,把属性点给他加上,在身体可承受范围内的最快速度。” “你没有权限命令我。”很久没有存在感的系统一字一顿地蹦出来说道。 “那就算了。”斐垣随口说道,然后将季淙茗抱了起来。 “你想对他做什么?”系统平板机械的声音里有明显的慌乱。 “这句话,你还是问自己比较好。”抱着季淙茗向杨茵茵和蒋消言走去,他走得不快,但每走一步,身后的妖怪都消失了个干净。 余波未消的河里到处都是尸体,有普通鱼类的尸体,也有妖怪的尸体。 斐垣只要妖怪,所以他的所到之处,不会留下任何妖怪,无论是尸体还是活着的妖怪。 “走吧。” 狼狈不堪的杨茵茵和蒋消言抬头看他,却发现周围已经被清理干净了。 * 季淙茗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阳光照在脸上,有些难受地揉了揉眼睛,等眼睛稍微适应之后,季淙茗想起了昨天的事情。 “斐垣!”季淙茗几乎是跳起来喊了一声。 屋里伺候的大丫鬟听到声音掀开帘子走了进来:“少爷,又梦见斐垣少爷啦?” 季淙茗红着脸环顾四周,看清了这里是他的房间。 “我……”他想问自己是怎么回来的,但在丫鬟的眼里,他应该是早早就睡下了的才是。 “要起来吗?这会儿衙役都正当差呢!”大丫鬟揶揄地说道。季淙茗这几天天一亮就起来勤奋练剑,对他的打趣不少,但回到了以往撒娇赖床的样子也不错。 “啊,那我得赶紧去!”季淙茗连忙起来。 “老爷说了,您今个儿好好休息也成。这几天累坏了吧?昨天那么大的动静也没能把您弄醒。” 季淙茗眨眨眼,有些茫然地问:“昨天晚上发生什么了吗?” 大丫鬟神神秘秘地说道:“龙!昨个儿可是出大事情了呢!”大丫鬟将昨天的事情大致说了一下,季淙茗的记忆也渐渐回笼。 但不知道为什么,到了上天那一段,他就没记忆了,只记得最后有什么碎片从敖江的身上飞了出来。 “我自己来就行。”季淙茗拒绝了大丫鬟要帮他刷牙洗脸的服侍,洗漱完坐在凳子上等早饭的时候,季淙茗试着翻找了一下。 但怎么都没看见那块发着光的小碎片,倒是—— 一串亮晶晶红彤彤的糖葫芦安安静静地浮在空间背包的正中央,四周空荡荡只有它一个的存在,显眼得厉害。 那是那天晚上斐垣给他买的。 一串糖葫芦上面有六粒山楂,季淙茗舔了一口,斐垣吃了季淙茗舔掉那一口的一粒,还剩下五粒。 季淙茗很宝贝地清空了空间背包,只将它一个放在里面。 五粒被红色糖浆裹着的山楂和竹签被季淙茗珍惜又宝贝地放在空间背包里,时不时拿出来看一眼,然后再放回去,接着就是捧着脸傻笑。 马上要去办正事,季淙茗告诉自己不要多看,抓紧时间去衙门询问昨天在自己失去意识后倒地发生了什么,但眼睛却控制不住地往那里飘。 系统久久地看着他,犹豫片刻,关掉了自己。 总有一天,季淙茗要回到自己的位置,那一天,总会到来的。 在到来之前……再让他多高兴一点,再让他多幸福一点。 这样,才能为了爱的那个人,毫无保留地奉献出自己。 系统想,我只是为了确保事情的成功率!才不是感情! * “怎么啦?仇老师,想说什么就快说呀!” 仇博依看着手里的红衣厉鬼调查报告,为了寻找厉鬼的“人类”身份,他们接着身份的便利将河东县柳叶村的人口数据都调了出来。 四百多户人家的排查并不容易,四百多户…… “不对!不是这样的!我们弄错了!”仇博依突然大喊。 “什么弄错了?”几人懵逼地看着突然大叫起来的仇博依。 “呼——”仇博依深深地开始吸气吐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尽可能用简洁通俗好懂的语言将自己的猜测说出来。 如果他的假设是正确的话,那么他们就危险了! 这个副本,从一开始就不是他们几百个玩家的天地。除了他们这些玩家……还有这个副本的原住民。 副本内的玩家确实只有几百人,但根据临仙城户籍的等级资料来看,这个副本的人口是--一百五十万。不算黑户。 从一开始,他们要面临的危机,就不是除自己以外得玩家斗争。 而是一百五十万劳力为他们构筑的奢华世界。 一百五十民众为他们提供生活物资、挥霍资本、统治满足感,以及无上的虚荣心。 为什么进入这个副本世界人人都是王公贵族呢? 为什么不给任何的任务让他们去斗争乱斗呢? 为什么不设定固定的升级路线呢? …… 仇博依现在才发现,他们从一开始就输了。 这个副本,是以现实为模板但又将之“美化”只针对玩家的“乌托邦”。在这里,可以做到任何事情。 金钱、地位、好奇心、满足感、虚荣心……全部,都可以被满足。 现实有什么好呢?除了高科技,还有什么好呢?经济压力、住房压力、父母压力、家庭压力、法律限制、道德规范……除了网络,其他的什么也比不上这里。 洗衣机吗?洗个衣服还要自己扔进洗衣机,洗完了还要自己晾晒折叠整理,哪有直接脱下让小丫鬟去洗来得方便?反正受累的又不是玩家。 在这里,无论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奢华生活,还是给予生杀无视法律站在权力顶峰的精神满足,都可以得到。 现实真的有那么好吗? 留下来吧,留下来吧,留在这里吧……会给你一切你所想要的。 所以,留下吧! “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我要告诉你们!”仇博依的表情严肃认真得称得上是可怕。 陆汾糖几人看到仇博依的认真,也立刻端正了态度,做出认真听讲的样子。 仇博依深吸一口气,然后说:“晚上吃什么?” * 仇博依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事情。 好几次,话到嘴边,但又吞了回去。 这种感觉并不好受。 仇博依是个很理性的人,他试图用各种办法来将自己脑中一闪而过的念头固定下来,但往往都是以失败告终。 “集合?是因为昨天晚上的龙吟吗?”仇博依接到消息的时候立刻就猜出了大概的原因,“好的,那我等一下先去包厢检查。” 因为昨天晚上的“异常”今天的临仙城显然有些不对劲,路上的行人表情古里古怪,八卦又克制,好奇又惶恐。 城主下了禁令,不允许在大庭广众讨论昨天晚上的“异常”,但人的好奇心和八卦心是没那么好掐灭的。大庭广众不让,那就私底下自己说着玩呗! 陆汾糖现在是茶楼的老板,接到集合得消息早早就过来了,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地进了包厢。 唯独让他们来的斐垣还没到。 几人在包厢里叽叽喳喳地说着话,昨天太过顺利,又没有任何的人员伤亡,大家的心情都很轻松。 “要不是现实世界还有我妈,我都不想回去啦!” 陆汾糖的年龄小,家庭也简单,现实世界对她来说没太大吸引力。三年的魔鬼高中生活让她对手机的依赖很小,这里虽然没有方便的各种高科技产品,但没有压力。家庭富足,生活完全称得上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唯一让她眷恋的人,在这个世界也有一模一样的替代品。 反正出了这个副本,没过几天还要进入下个副本,那还不如继续在这个副本待着呢! 陆汾糖感慨得十分自然,但说者无心听者有心。 “糖糖,这个想法最好别要。”杨茵茵掀开面纱,认真地盯着她,“一旦有了这个思想,马上就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的。” 陆汾糖的感慨也就是顺着那个氛围那么有感而发一下,里面有多少真心不知道,反正也就随口那么一说。但杨茵茵的认真是她所没料到的。 “放心吧!”不管怎么说,杨茵茵都是在关心她,陆汾糖感激地说道,“哪怕不考虑我自己,我也得想着我妈呢!怎么可能真的对一个副本恋恋不舍不想回家呢!” 最好是这样。 杨茵茵不是真的陆汾糖,而是真心觉得目前的情况有些糟糕。 很不妙,太不妙了! 这是一个让人沉迷的副本。 舒心的生活,没有生存压力,富足的家境,放纵的家人,雄厚的靠山背景,都将玩家们的生活堆向了舒心自在。 不管是想走种田发家路线、后院宅斗路线、升官发财路线、位极人臣路线、武林升级路线,甚至是修仙爽文路线,都可以被满足。 没有便利的高科技不是问题,甚至因为低科技的背景,自傲的满足感才能无限被满足。 太糟糕了,这个副本,太糟糕了。 陆汾糖自己可能没有感觉,但在杨茵茵看来,陆汾糖已经很危险了。 这个世界,她有着幸福美满的家庭,唯一让她牵挂的母亲,也有了容貌、性格一模一样的“替代品”。人是会产生感情,是容易寄托情感的生物。 对着那个爱她关心她为她着想,和现实中的母亲别无二致的翻版,她又能坚持多久呢? 杨茵茵甚至怀疑,陆汾糖时间长了会将那个冒牌的母亲当成自己真正的母亲。 只是目前还没到那个阶段罢了。 杨茵茵也只能隐晦地提醒她,毕竟事情还远没到那种程度,说得太严重,反而会让陆汾糖过度恐慌。 那样事情会变得更糟糕也没准。 “吱呀——”门被推开,斐垣的身影一出现,杨茵茵立刻就站了起来。 杨茵茵找了个借口将斐垣找了出来,就他们两人。 季淙茗看着斐垣。 “等我一下。”斐垣和杨茵茵去了茶楼外面的一条巷子里。 “斐垣,我觉得这样下去不行。” 在斐垣未到场的这一段时间里,大家的聊天氛围还不错,所以在杨茵茵看来,这个副本里,也只有他们两个还是“正常人”了。 “不会有事的。”斐垣却是一副不太想多说的模样。 杨茵茵有些着急,她知道斐垣在所有人中只在乎季淙茗,所以几乎是脱口而出:“你这样,只会让季淙茗的处境更糟糕。”话出口的瞬间,杨茵茵感觉到了一股沉重得让人几乎喘不上气的压迫感。 不讲理!杨茵茵彻底见识到了陆汾糖说的,斐垣就不是一个能指望和他讲通道理的人! “都是假的,有意思吗?!”杨茵茵几乎是咬着牙,低吼着发出声音。 她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经历了昨天那样的惨状后,她还能用这样的态度对斐垣,在她自己看来几乎是一件恐怖的事情。身体颤抖不止,那是属于长年累月积累下来的超强直觉,她的身体,在提醒她。 “季淙茗很高兴。”斐垣抬头,看向茶楼的方向,这段时间里,他们几乎都在那座茶楼里以交流情报为由聊天说笑,这个时间,季淙茗几个也毫无疑问地待在他们常去的包厢里喝茶吃点心听相声看小品。 “你就不怕拖到最后无法收场吗?到时候季淙茗也会死的不是吗?”杨茵茵的大脑在颤抖,她告诉自己别说了,但嘴巴却不听使唤。 “不会的。”斐垣平静但笃定,“什么事情也不会有的。” 第97章 这个世界是虚假的,亲人也是虚假的。 但没有关系,季淙茗高兴就好了。 不用回到系统空间忍受什么也没有的寂寞和黑暗,哪怕都是假的,也无所谓。 斐垣不在乎这个副本会怎么样,季淙茗高兴了就好。 他会在出事前,将一切威胁掐死。 “斐垣!太过自信,最后死的会是你!” 斐垣头也不抬地转身离开,他没有对杨茵茵生气,也没有因为她的气急败坏感到好笑,他只是扔下一句:“只要你听话,就什么事情也不会有。” 斐垣走进茶楼,推开包厢的门,正探出半边身子靠在窗户上笑得前仰后合的季淙茗听到动静转过头来,笑容比外面的阳光还要灿烂几分:“斐垣你回来啦!” “嗯。”斐垣看着他的笑容,也跟着微微勾起了唇角。 美丽的事物,总是会让人心情愉悦。 “今天要讨论的事情,应该不需要我多说什么。” 昨天晚上的屠龙行动,斐垣本意是不想闹得人尽皆知的,但这种事情,想不人尽皆知都不可能。 昨天晚上那连续不断的电闪雷鸣,和谁都能听到的龙吟,除非全城的人都是傻子瞎子,不然就不可能风平浪静地当做什么也没发生。 “你们的‘父母’对此都有怎么样的反应?” 仇博依的父亲是城主,他的态度最有参考价值。 “总得来说,很复杂,像是松了一口气,但同时又陷入了深深的恐惧之中。”仇博依猜测,“他应该是从一开始就默许这件事持续不断地进行下去的。但同时又很矛盾。” “这个副本的人物设定都是以现实为模板作为参考的对吧?我父母都是忙到很少回家的科研人员,对政治这些事情并不精通擅长,如果是和现实相似的话,我觉得城主在这件事情上,是因为某些原因被挟持的,无奈之下只能默认。” 步升也说:“我爸的态度也差不多,昨天晚上他魂都快吓没了,连夜让我妈收拾东西说要送我和我的弟弟妹妹们去白马书院求学。白马书院离这五百多公里远,他送我去那里干嘛?肯定是准备让我去避避风头。” “别是他们担心打了小的再来个老的吧?”陆汾糖摸着下巴说,“龙不是都很护短吗?那条都死那么惨,隔那么老远都能听到呻.吟声,要是他有父母,肯定心疼疯了!” “啊?!那怎么办?一条龙就已经够呛的了,再来一条,还是再来一条老龙,那不得——”林邵恒狗腿地看向季淙茗,“季哥,再来一条的话……” 季淙茗都忘记了昨天是怎么把敖江给剥皮拆骨给收拾掉的,问他这个还不如问陆汾糖来得清楚。陆汾糖好歹能发挥想象力开始胡编乱造,季淙茗这个老实还是谎话都不会说的。 “这一点不用担心。”斐垣倒了一杯茶慢慢喝,“你们太低估龙的速度了,如果想要报复,昨天晚上就会来了。用不着等到天亮。” “还有一种可能。”仇博依说,“有龙,有‘修士’,那么有天庭有神仙应该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吧?龙虽然厉害,但作为‘河神’,他应该要被天庭管辖。虽然不知道这个‘天规’到底会是个什么样的内容,但合理推测一下,‘河神’意外身亡,那么派人来进行调查也再正常不过了。” 陆汾糖提出质疑:“会每年吃那么多人的‘河神’,真的不会弄出龙族集体打击报复的事情吗?”陆汾糖觉得仇博依想得太过理想化了,如果“神”都那么规矩,怎么还会出现献祭吃人的事情呢? “正是因为这样,我的推测才有可能城里。”仇博依不慌不忙地说,“你想过没有,为什么作为实力那么强劲的龙,不是将人类圈养起来随时取用,而是偷偷摸摸地找一些黑户来让人为他‘供奉’呢?一定是有某些规则限制他,让他不能仗着自己的实力就肆意妄为,照着昨天的阵仗,一条龙屠个城也不是那么不可能的事情吧?” 众人听得一愣一愣地,陆汾糖立刻被说服。 “那也就是说,因为‘天庭’的存在,我们反倒不用害怕被龙屠杀了?” “只是暂时的。”仇博依并不乐观,“如果真的有天庭,那么敖江的‘河神’就是被承认的公务员身份,昨天的屠龙就相当于和天庭作对,往大了说,被安上‘叛天’的罪名也是正常的。你看美猴王被那么多天兵天将围堵,再看哪吒被四大龙王迁怒,这种最坏的结果也不是不可能。” 仇博依这么一说,众人又开始紧张了起来。 “那、那去自首的话,会不会好一点?”季淙茗小脸都白掉了。 “自什么首!”斐垣在他的脑袋上敲了一下,“给我老实坐着吃!” 斐垣顺手往他嘴里塞了一块点心。 “杀个天庭公务员和无奈之下奋起反抗,这两者之间还是有差距的。”斐垣显得十分淡定,“他是这里的‘河神’对吧?哪怕不庇佑临仙城,碌碌无为也就算了,但牵扯到人命就不同了。美猴王再被抓捕,那也是因为他有错在先。我们有错吗?为民除害罢了。” “但是——” 斐垣捂住了季淙茗的嘴,神色平淡:“没有但是!” 一个玻璃罐子被斐垣扔到了桌子上,透明的水晶瓶子里装着密密麻麻的小珠子,像极了鱼卵。 “这是什么?”仇博依好奇地盯着瓶子看了一会儿。 “妖丹。”斐垣拧开瓶盖,在瓶子里看着体积需要用微米来计量的珠子被拿出来后就成了直径一厘米的小球。 斐垣输入了一点妖力,现场演示了一下。 半透明的螃蟹影子像是投影似的从金色的珠子上浮现出来,斐垣问他:“你家大王收了多少年的供奉知道吗?” 实力低微的螃蟹妖灵魂忽明忽暗,他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亡这个事实,但对敖江的恐惧让他第一时间选择了摇头。 斐垣一下将那妖丹给掐了个粉碎。 虚幻的灵魂像泡沫那样散去了。 “数量多少我也不知道,但既然有这么多,相比问个情报把数量弄清楚不是个问题。至于其他的,随你怎么研究。” 妖丹是妖怪的灵魂和修为结晶,灵魂因为有妖力的保护多少能坚持的时间更久,但这个时间并不是永远,妖力被用完了,灵魂也就像成熟的蒲公英那样,不吹就散。 放进这个瓶子里,可以让灵魂处于休眠状态,减少妖力得消耗,延长存在的时间。 仇博依立刻宝贝地将瓶子抱在怀里,大概谁也不给的意思。 “除了这个,我们还要做点什么吗?” “之前怎么样,以后再继续怎么样吧。”斐垣起身招呼季淙茗,“走了。” 季淙茗还有点没缓过来:“这样就好了吗?” “不然还要怎么样?”斐垣反问他。 “那我们现在去哪里?” “上班。” 斐垣带着季淙茗走了,留下几人在这面面相觑。 “就……这样?” “才不是‘就这样’呢!”仇博依抱着那个瓶子,宝贝万分,“接下来我们可是有超级重要的任务要去做的!” 斐垣带着季淙茗从茶楼里出来,季淙茗还在想着昨天晚上的事情,虽然从杨茵茵和蒋消言那里听说了一点,但他还是有一种不真切的感觉。 明明他是当事人,但却比谁来得都陌生茫然得多。 “昨天说要告诉我的事情,想好要怎么说了吗?” 斐垣的声音让季淙茗愣了一下。 “我昨天……”昨天的记忆,犹如蒙上了一层薄雾,朦胧得不真切,他有种想要冲去那一边的想法,但那层雾气却成了防护罩,任凭他万般挣扎也无法通过。 “斐垣,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吗?”季淙茗小声地问。 斐垣停下脚步转过身正对着他:“你知道我现在准备要说什么吗?” 季淙茗摇摇头。 斐垣便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现在呢?” 季淙茗可怜巴巴地捂住脑袋,他哪里知道哦! “你都不知道我在想什么,还指望我当你脑袋里的寄生虫?” “也、也不是。” 斐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求生欲使得季淙茗开动脑筋,脑子转得飞快,然而脑子都转冒烟了他都没想起昨天自己是准备和季淙茗说什么。 于是他只要现编,好半天才憋出一句:“斐垣,我……今天晚上吃什么能让我决定吗?” 斐垣气笑了! “季淙茗你是把龙胆给自己换上了吧?一条龙百八十米长,龙胆少说一立方米吧?” 季淙茗赶紧摇头,眼巴巴地看着斐垣:“我错啦……” 换成别人,要是敢这么气他,斐垣保准让对方再也没有那个气人的机会,但这个人是季淙茗。 算了,这个小傻子缺心眼他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而且昨天季淙茗要对他说的话,斐垣又不是不能猜到。 无非又是“我喜欢你”。 虽然猜到了,但—— 还想听他再说一次。 想听他亲口将那几个字说出来。 “走吧。”斐垣拉过他的手。 季淙茗小心地问他:“要去哪里?” “把你卖掉!” 季淙茗没被吓住,他又不是小孩,不可能上这种当。 “斐垣,卖掉我你想要得到什么?”季淙茗小声地问。 斐垣愣了一下,然后认真的思考了起来。 我……想要什么呢? 没有搜到答案,斐垣攥紧了季淙茗的手。 季淙茗觉得有点疼,但他没有让斐垣放松点力道,他乖乖巧巧地跟在斐垣的身边,大概是屠龙屠下的“大胆”真的移植了一些到他的身上,季淙茗歪着脑袋将自己的身体黏在斐垣的身上,小声地说:“等卖了之后,再慢慢想好了。” 斐垣嗤笑一声:“有你这样的小傻子吗?被卖了不仅还巴巴地替人数钱,还要担心他找不到想要的东西,该夸你还是该骂你呢?” 季淙茗傻乎乎的笑着:“你高兴就好了!骂还是夸都随你!” 斐垣却是沉默了很长时间:“季淙茗,就像你……”希望我能幸福的那样,我也是……希望你可以幸福。 因为,我喜欢你。和你的喜欢是一样的。 我爱你。 但斐垣的话却未能说完。 “来吃饭呐!”季重阳皮笑肉不笑地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啧!”斐垣烦躁地皱了皱眉。 季淙茗红着脸站直了身体,低着头有些不敢说话。 季重阳比他的烦躁也轻不到哪里去,视线在季淙茗的身上转悠着:“季淙茗,回家吃饭了,母亲今天让厨房做了好多东西,庆祝你当上衙役呢! “才第九天,不年不节不整的,那些东西天天都能吃,我带他也是一样的。” 季重阳要对这个厚脸皮的斐垣拔刀了! 但看着白白嫩.嫩乖乖巧巧的小弟,他又硬生生地忍了下来。 “那也带上我呗!”季重阳笑容满面,但那确实想要杀人的情绪逆向。 “我拒绝。”斐垣拉着季淙茗就直接想走。 季淙茗自然是要跟着他,但却犹犹豫豫地看着有些落寞的季重阳。 斐垣:“……” 斐垣不讨厌季重阳,但他的性格很难对人有“爱屋及乌”的感情,迁怒这种情绪常有,而“爱屋及乌”几乎没有。 斐垣对季重阳的感情一般,但对于季淙茗来说,季重阳是他寄托感情的“哥哥”。 现实已经回不去了,这个“哥哥”虽然是假的,但偶尔也能有个寄托。 “叫上他吧。” “不用了!”季淙茗怕斐垣是考虑他才勉强自己的,连忙说,“季重阳都这么大了,该学会自己吃饭了!” 斐垣伸手捏了捏他的脸蛋:“顺便探听一些情报。” “那我去叫他!” 季淙茗大概是没长那根名为“浪漫”和“二人世界”的神经。他这是第一次恋爱,但却是第零次“幻想恋爱”。 季淙茗从未想过会和斐垣在一起,连梦都没有过。 做梦醒来,他会哭。 梦里有多美好,现实就会有多冰冷,所以他从不去幻想有这样一天的到来。 所以当这一天真正到来时,他甚至连该有什么样的反应都不是很清楚。 又或者说,他根本没意识到斐垣正和他恋爱。 季重阳伤心了,季淙茗没有“挽留”他,胳膊肘向外拐的行为让他伤心了,虽然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弟弟心里总会出现一个比他更重要的“外人”,但这一刻真正带来时,季重阳依旧无法克制自己失落地心情。 “哥哥哥哥哥!”季淙茗活泼地朝着他招招手,“斐垣说他要请客!快一起来吃穷他呀!” 失落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只是那么一瞬间。 季重阳扬着笑,得意又畅快地冲斐垣扔了一个挑衅的眼神过去。 斐垣对此什么感觉也没有。 他不是来和季重阳争宠的,真正的季重阳可能还会让他留心在意那么一点点,但眼前的这个季重阳,显然没有被他重视在意的资格。 三人进了酒楼,要了一个包厢后就点了一桌子的菜,显然季重阳要把季淙茗说的“吃穷斐垣”实施到底。 然而他显然忘了以斐垣的财力想要单靠吃把他吃穷是有点困难的。 但即便如此,季重阳依然吃得十分卖力。 “哥,你慢点吃……”季淙茗怕他把肚子吃坏了。 “习武之人,我这样的速度和饭量才是正常的!”季重阳义正言辞地教训季淙茗,“倒是你!茗宝你最近怎么回事?饭量是以前的一半都不到,练功越来越懈怠了是不是?” 季淙茗不敢说话了,生怕季重阳照着最开始那几天的分量对他进行投喂。 季重阳的饭量确实是大,一整桌菜上来,吃了个干净又来第二桌。 “你们家吃饭的碗别是用水缸做的吧?” 季淙茗肯定地摇摇头:“不会的!那样我就没活路了!” 季重阳的饭量不作假,但季重阳故意想要用这样的食量来把斐垣“吓跑”也是真。 “哥,还要再来一点吗?”季淙茗贴心地问。 季重阳压抑住自己想要吐的恶心,摆摆手故作洒脱地说道:“今天吃不少了,八分饱够了!”实际上是十八分饱。但季重阳不会说! 斐垣有时候觉得,季淙茗的这个傻劲儿真的是一脉相承的。 季重阳也没他以为得那么稳重成熟。 想来……季淙茗的“死”对他打击不小。 “斐垣,你知道都不吃啊?身体是一切的根本!多吃,多动,才能有个好身体!”季重阳笑着道,“你多吃些呀!” 莫名其妙的优越感和胜负欲。 “我不是习武之人,正常人的饭量就够了。”斐垣站了起来,对季淙茗说,“走吧,我送你回家。” 季重阳阴阳怪气地说:“唉,一碗饭的打起来也就只能站在三碗饭的后头看着吧!” 斐垣似笑非笑地看着:“三十碗饭的那就只能傻站着被打到吐出来了。” 季重阳脸皮一抽。 季淙茗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直觉他俩之间有那么一点不对,但真说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 斐垣将季淙茗送到门口,季淙茗恋恋不舍地和他挥手说再见,脸上虽然还是笑着的,但眼神却立刻变得落寞了起来。 斐垣开口:“要不要去我那坐坐?” 季淙茗眼前一亮,但季重阳先一步冲着里面喊:“母亲!茗宝说他饿了!” 季淙茗都懵了,今天被季重阳和斐垣轮番投喂,早就撑得不行了,好不容易一路走着回来稍稍消化了一点,再吃就真的要出人命了! “我没——” 斐垣笑着对他挥挥手:“进去吧。” 季重阳就是故意拿季淙茗来威胁他。 斐垣不吃威胁这一套,但在这段有限的体验时间里,斐垣不想看到季淙茗左右为难的样子。 他和季淙茗的时间还有很多,未来还有很长。 所以没有关系。 斐垣转身离开。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竟然也会有温柔宽容的心理了。 究竟是……在遇到季淙茗的那个时刻开始的呢? “少爷,您回来啦!”经过斐垣几天得冷脸和气势,他院内的大丫鬟小丫鬟都没了之前软绵绵没骨头似的听不懂人话,开始会看斐垣的脸色行事,虽然依旧讨斐垣的厌,但和一开始比起来已经好了太多太多。 斐垣一边换衣服,颜如一边在旁边向他汇报着今天情况。 常月笙被斐垣恶意气晕过一次后,身体就有些不好,在屋里修养了一段时间,昨天人舒服了就准备开始和斐垣“谈心”了。 “和她说,我对她最大的希望还是那一个,只要不出现在我面前,什么都好,其他随她折腾。” 颜如面对斐垣的态度大变的冷酷无情有些接受无能,她是从常月笙房里出来的,自然是更想着常月笙一点。 “觉得她可怜,你去伺候她不就好了。”斐垣在她开口前便把话堵死了。 颜如面色一白,嘴唇上是连口脂也遮盖不住的惨白,“扑通”一下就跪了下去。 “我向来是个讲道理的人。”斐垣看也不看他,只是将衙役外袍脱下挂了起来,拿起上更舒坦的常服外袍。 “现在就去夫人那报到吧。” “砰砰砰——” 颜如磕着头,声音颤抖:“少爷,少爷饶我这一回吧,颜如下次不敢了!没有、没有下次了!” 斐垣神情自若地给自己系上腰带,淡淡地说:“我从不饶人,只杀人。” 颜如疯狂磕头的身体僵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愣怔地抬起了头,额头上磕破的血挂了下来,将斐垣离开的背影渲染上了红色的滤镜。 “少爷,林姨娘来找您过去一趟。” 斐垣去书房的路上,一个下人匆匆忙忙的跑来。 斐垣原本是不准备理会的,但“林”这个字让他一怔。 “林姨娘,哪来的林姨娘?”斐垣皱着眉,这次是真的有些不高兴了。 下人腿肚子有些打颤,低着头不敢看斐垣。 斐垣不准备理会,但这个“林姨娘”却没有放过他的意思。 书房的门被敲了几下,丫鬟柔柔弱弱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少爷,林姨娘心疼您这些日子工作劳累,特意让我送来燕窝,好让您补补身子。” 斐垣记得,这个所谓的“林姨娘”在今天之前是没有半点存在感的。斐垣从房里几个大丫鬟那里得到过“斐垣”的全部人际交往关系,特意留意过“林语”和“斐睿安”。 照着之前的副本安排来看,斐程峰和常月笙的人设稍有修改过,一个对“斐垣”宠爱无限,一个对“斐垣”恨铁不成钢但也是打底疼爱着斐垣。 只要斐垣愿意,美满的家庭,完美的亲属关系就能给他送来“兴奋”,弥补他的童年,给他一个“重来”的机会。 从而让斐垣沉溺于这样的美好生活,不愿离开这个世界。 但很可惜的是,斐垣对这样的“重新来过”没有一丝半点的兴趣。 假的就是假的,再美好也不可能扭转历史变为现实;经历过的就是经历过的,弥补的愿望再强烈,前提也是斐垣愿意敞开心房接受。 这样是什么情况? 因为发现他对幸福美满没有兴趣,所以准备换条路线了吗? 复仇虐渣报复解恨? “我有这么可怜吗?只能在这种虚假的幻境里才能得到满足?”斐垣靠在椅背上,捂住脸低低地笑出了声。 这种事情,对他没有任何的吸引力。 假的就是假的,斐程峰是假的,林语是假的,斐睿安是假的,常月笙也是假的。 全部都是假的,报复了又能有什么用呢?那些人,还是不会因此痛苦。 “斐垣,你到家了吗?”手腕上的珠子亮了亮,将斐垣从沉思中拉了回来。 斐垣猛然惊觉,他好像……很久没有进入到那种狂暴冲动疯狂又神经质的自我世界里去了。 “少——”丫鬟的叫声才发出半截变消失了个干净。 书房安静了下来。 季淙茗犹豫了好久才将信息发给斐垣,忐忑又紧张地躺在床上等待着回信,每一秒似乎都是漫长的一整年。 “已经到了。”两家只隔了那么点距离,斐垣是早早地就到家了。 季淙茗也知道,但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话题开头好,只能硬着头皮用这样白痴一般的问话打开局面。 “肚子还好吗?刚吃完不要剧烈运动,难受就绕着院子走几圈。” “已经不难受啦!”虽然只是珠子一暗一闪,但从闪烁的频率也能想象得到季淙茗又欣喜又紧张的表情。 “对了!斐垣,今天的那个五香卷好好吃呀,明天我们再去吃好吗?” 两人聊了一会儿,“滋”地一下书桌前蜡烛烧完无奈地熄灭,斐垣才惊觉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 “你该睡觉了,明天还要早起上班。” “那……斐垣晚安!” “……晚安。” 珠子不再亮起,斐垣有些头疼地靠在椅背上,没了打发时间的念头。 “算了,还是去睡觉吧。” 斐垣就着月光慢腾腾走回自己院子时,看着途中波光粼粼的水缸,突然想到—— 季淙茗的那个小笨蛋,好像还没发觉他们在交往的这个事实。 虽然比一开始胆子大了很多,距离近了很多,亲密动作也多了很多,但季淙茗……真的没把他当正在交往的男朋友在看待。 斐垣停住了脚步。 “这种事情,要怎么开口?”斐垣在意识到季淙茗那家伙是货真价实的笨蛋时,脑壳有点疼。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吧?眼睛正常的人都能看得出来才对啊! 为什么那个季淙茗就没有一点感觉呢? “难道要明说‘和我交往试试’这样的话?”斐垣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嘴巴有些僵。 他是不吝啬表达自己的喜恶的,羞耻心那种东西对他而言也接近于无,但是—— 这话就是有那么点难以说出口。 算了,就顺其自然吧。 斐垣想。而且逗季淙茗看他害羞紧张纠结得想要哭出来的样子也挺可爱的。 “斐捕头,季捕快,来了啊!” “斐捕头,季捕快,早上好呀!” “……” 虽然昨天无故缺勤一天,但看起来并没有谁要计较的样子,不管是师爷还是知府都扬着笑脸和他们打招呼。 斐垣向来不知道客气和不好意思是什么东西,神色自若地开始又一天的摸鱼,但季淙茗是个老实又勤快的好孩子。 “王大哥,有什么需要我来帮忙的吗?” “没事没事,季捕快你去忙活你自己的事情就可以了!” “这个我来帮吧!” “不用不用,快去坐着吧!哎呀,这么大热的天,快去喝点水!” “……” 季淙茗没有什么架子,但他“亲民”,其他人却不敢真的使唤他。 “斐垣,你不睡觉吗?”季淙茗百无聊赖地托着下巴看斐垣。 “今天不困。”斐垣放下书对他招招手,“很无聊?” “也不算……吧?”因为“龙”的缘故,现在城里人人自危,衙役的活计也开始往危险的方向走了,师爷和知府可不敢让他们出现任何的意外,干脆就什么工作也不派发给他俩了。 斐垣乐得清闲,他从上班第一天起就没好好工作过哪怕一炷香的时间,季淙茗倒是一直兢兢业业,除了昨天旷工了一天。 “两天前不是有个黄牛失踪案吗?”斐垣站了起来,“走吧,一头黄牛对他们指不定是比命还重要的东西,我们去找找好了。” “可以吗?”季淙茗眼前一亮。 斐垣直接问了知府:“我和季捕快去把那个黄牛案办了,省得那一家老小成天来衙门打听。” “是是是,斐捕头您体察民情,应该的,应该的!”知府哪里敢说不啊! 在衙门里“斐少爷”“季少爷”的叫着影响不好,但“捕头”“捕快”就不打紧了,只是一个知府低声下气地喊“捕头”“捕快”听着有些…… 丢黄牛的人家在河西村,斐垣把衙门的马牵走了,季淙茗看着那匹棕红色的马跃跃欲试又带着点紧张:“斐垣,我不会骑马。” “那你在我前面坐好。” 季淙茗对斐垣有着绝对信任,一听他这么说,立刻兴致勃勃地就要翻身上去。 “斐捕头……” 季淙茗看出了来人的意思。 “有事你快去忙吧!”那人跑得满头是汗,手里攥着一个竹筒,满脸的着急。 这两天临仙城不太平,这马是马厩里的最后一匹了,左右他们也是抱着打发时间的想法去的,还是不耽误正事的好。 斐垣却有些不高兴。 不开窍的榆木脑袋! 最后,两人是走着过去的,除了城门,一个御剑,一个凌空飞行。 “热吗?” 毕竟是三十多度的夏天,正常人走了一路不出汗是不可能的。 ——虽然他们两人都不是什么正常人。 飞行虽然带来了凉爽的风,但斐垣都这么问了,季淙茗怕他热得难受,赶紧点头。 虽然他并不热。 “斐垣,那里有瀑布又树荫,我们去那里休息一下吧!” 斐垣没有不答应的理由。 透明的水瀑布从上面落下翻涌着打在石头上的时候,溅起的水花却是白色的,细小的泡沫在他们的脚下翻腾着,季淙茗用余光悄悄地看着坐在他旁边的季淙茗,汩汩的水声很大,但他的心跳声却更加明显,一鼓一鼓地在他的耳膜上跳个不停。 季淙茗胆子很小,他不敢让斐垣发现了,每一次偷看都是又轻又短暂,轻微一扫就跟触了电似的缩回来。 季淙茗嘴边的弧度根本压不平,斐垣就像是有魔力似的,看一眼,他的嘴角就会上扬一点点。 斐垣知道季淙茗在看他,但他无所谓,季淙茗自以为很隐蔽的偷看实际拙劣的不行,不管换了谁,一眼就能看出来。 不过看着季淙茗傻乐还觉得自己隐蔽功夫很强的糊涂样,斐垣也懒得教训他。 而且,正大光明的看,好像也少了什么感觉。 “季淙茗。” “嗯?” 斐垣拉住了他的手,将他扯了过来。 莫名的冲动在季淙茗的脑子里冲撞开,七十的心跳猛地窜上了一百七十,不仅是手指,身体也颤抖了起来。 季淙茗忘记了呼吸,一直到斐垣扯住了他脸上的肉,微微的疼让他清醒了过来,这才发现了窒息的痛苦。 “斐、斐垣……”季淙茗大口大口喘着气,一双明亮的眼睛水润润地盯着斐垣,舍不得移开半分。他的脸很红,眼睛却明亮得吓人。 “你、你、你——”他结巴地说不出话来。 斐垣松开扯住他脸上肉的指头,手臂下移,在他的腰上收紧,靠着这股力道让季淙茗撞到了他的身上。不等季淙茗反应过来,他便低头咬住了季淙茗唇边的一小块肉,上牙和下唇轻轻地磨了两下:“给我好好呼吸。” 季淙茗直觉脸上烘热得厉害,大概是由于高温,他视线中的世界也微微扭曲了起来。他像是完全忘记了周围一切的存在,连呼吸的本能也忘记了。 季淙茗觉得自己正轻飘飘地往天上浮,马上就要浮空,马上就要飞走了,所以他只能紧紧地抓住斐垣,死死地盯着他:“斐垣,你再亲我一下好不好?” 斐垣说得对,人都是贪心的。 季淙茗很久很久以前,一直都觉得,自己只要能看着斐垣就可以了,只要能远远地看着他就好了,只要斐垣能幸福就好了。 但刚才斐垣亲他的时候,虽然只是很短暂的触碰,虽然只是一触即离的亲密,季淙茗却再也不想放开了。 “呜……斐垣我好喜欢你呀……”喜欢到,把自己全部给你都没有关系。 第98章 “嗯,我知道。”斐垣深深地看着他,伸手擦去他眼眶里溢出来的泪水。他的指尖是一贯的冰冷,在季淙茗滚烫的脸上格外明显。 季淙茗本来只是泪意翻滚不止,被斐垣这么一碰,大滴大滴的眼泪就再也控制不住地滚落了下来。 很烫。 斐垣感受着手心炽热得几乎要沸腾的水珠,心里涌上了一股连他都说不明白的冲动。 “你是小鬼吗?”这么爱哭…… 未说尽的话淹没在了唇边,季淙茗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在面前放大的斐垣。 斐垣的唇.瓣他的指尖一样,冰凉凉的,但很软。 “走了。”斐垣松开他的禁锢,冷冷淡淡的转身。 “斐垣——”季淙茗飞快地扯住了他的手,右手摸摸自己的唇.瓣又摸摸刚刚被吻过的眼角,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好。 “季淙茗,你这样有点让我不高兴。” 季淙茗屏住了呼吸,脸色肉眼可见地白了下去。 “笑起来的话,好像会让我喜欢一点。”斐垣又补充道,“一点点。” 季淙茗猛地扑过去抱住了他,扬起得笑脸像是能灼伤斐垣的眼睛:“一点点!” 其实不是的。斐垣拍了拍季淙茗的脑袋,没说话。 能灼伤他的,是季淙茗的眼泪。 那么滚烫,几乎要被烧焦了。 斐垣的余光扫过自己的手心,这么想到。 老黄牛案说起来很简单,斐垣和季淙茗没花多少力气就给解决了,对于一家靠着田地为生的普通农家而言,一头牛是比儿子更重要的存在,能找回来,自然是对着斐垣和季淙茗千恩万谢的。 “不用了不用了!真的不用!”季淙茗推回一篮子的鸡蛋拉着斐垣拔腿狂奔。 拿了这种辛苦攒一个月指望着卖钱换粗粮填饱肚子的东西,季淙茗觉得自己要折寿。 “呼——”季淙茗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确认没有任何人影追上来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季淙茗不习惯接受别人的好意。虽然乐意向别人递出善意,但对接受别人的好意并不熟练。 至于斐垣,他既不喜欢递出善意,也不愿意接受别人的善意。 “季淙茗。” “嗯?” “如果说……有一天我要与整个世界为敌的话,你会怎么做?”斐垣问他。 季淙茗眨眨眼睛,然后认真地想了一下,回答说:“那就和你一起成为世界的敌人吧!” 换做其他人,都会考虑一下斐垣话里的真实性,说不定还会嘲笑他是个中二病。 但季淙茗总是能认认真真地把斐垣的话当成马上要面临的真实去考虑去看待去认真思索,然后给出一个深思熟虑的答案。 季淙茗不是傻,也不是天真,更不是恋爱脑上头。 他只是——喜欢斐垣罢了。 喜欢到愿意和他面对一切的一切。 “如果有那一天的话,结局很可能是和我一起死在万人唾弃的绝望之中,这样也没有关系吗?” 季淙茗很用力地攥住了斐垣的手,像是害怕他什么时候消失在自己面前一个人去赴死一样:“不会的!我不会让你有事的!不管发生什么,斐垣只要幸福地活下去就好了!” 大概是被自己脑补的“斐垣之死”给吓住了,季淙茗的脸色一下就变得苍白了起来。 斐垣伸手在他的脑门上弹了一下:“骗你的!” “放心吧,我不会去毁灭世界,所以也不会有我们被人追杀最后凄惨死去的结局发生。”斐垣的眼神柔和了下来,带上了些许的笑意,“会顺着我这种不靠谱的假设下去还把自己吓到的小傻子,也就只有你一个了!” “才不是傻子呢!”季淙茗的心情大落大起,差点被他弄出病来,气鼓鼓地说道,“未来那么多变!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啊?!” 斐垣忍不住轻笑出声,轻飘飘的气音在季淙茗的耳边响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的脸一下便得绯红了起来。 “走、走、走、走、走了!”季淙茗结巴颤抖得话都没办法说清楚了。 斐垣看着拉着他走气呼呼像只小松鼠似的季淙茗,愉悦的神情很快又变得阴郁起来。 他的情绪向来不长久,喜怒不定,无法捉摸。 “我不会让那样的境地出现的。” “嗯?”季淙茗有些没反应过来。 斐垣揉揉他的头发:“需要你用命才能换来一人生存的困境,不会出现的。” “嗯!”季淙茗很相信斐垣。 斐垣总是对的!斐垣是最厉害的! 季淙茗这样相信着。 两人回去,季淙茗开始对这样“鸡毛蒜皮”的案件开始有了兴趣。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斐垣,我们开始玩大侦探游戏怎么样?”季淙茗提议道。 “好。”斐垣没有拒绝的理由。 好歹是一百多万人口的大城市,每天的案子多如牛毛,有危险性的重大案子,轮不到他们这个小衙门,就算有,知府也不敢让他们去办。 给他们的案子基本上都是一些鸡毛蒜皮东家长西家短的小案子,只要肯花时间就能办好。 而季淙茗,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了。 两人城东城西城南城北地跑,竟然也有些充实满足的感觉。 “两碗馄饨,多加紫菜虾皮和蛋丝!”季淙茗排出两碗半的铜钱,然后蹦蹦跳跳地跑到斐垣对面的凳子上坐下。 “斐垣斐垣下午我们再去哪里?”季淙茗显然是对这个侦探游戏很喜欢,脸上洋溢的笑容都要发出刺眼的光了。 “再梧桐巷走一趟吧,有个货郎在那里鬼鬼祟祟,我们去探查一下。” “好哒好哒~” 这种不需要时刻保持警惕才能得以活下去的生活放松悠闲,好像他们真的只是进入了一个和平美好的平行世界。 “少爷——少爷——”一个下人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少爷,林姨娘病了,您快回去看看吧!” 这时候动作麻利的摊主已经把两碗多紫菜多虾皮多蛋丝的馄饨端过来了,听到这话不禁看了斐垣一眼。 这就要走了,不会要求退钱吧? 摊主有些忐忑,斐垣却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似的拿起了勺子开始吃。 “少爷!”下人急了,忍不住拔高声音喊了他一声。 “斐垣……”季淙茗有些担心地看着他,“如果有重要的事情,就先回去吧……”他不知道这个“林姨娘”是谁,但他记得,斐垣的妈妈姓林。 “不是还没死吗?”斐垣面无表情,说出来的话薄凉得可怕,“死了不是还有他儿子置办吗?怎么,我是大夫还是入殓师?需要我必须到场她才是安心地入土?” 下人被斐垣这话吓得脸一白。 斐垣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你也想到地下去陪她吗?” 下人跑了,忙不迭得像是有恶鬼在身后疯狂追赶着他。 季淙茗从来都是斐垣觉得好,那就好。所以斐垣不想回去,他也不会劝。 “我觉得好像好缺了什么!”季淙茗想转移话题,让斐垣的心情好一点。 斐垣倒没季淙茗想象得那么生气,都是假的,不需要他为此烦恼,那样太浪费自己的时间。 “缺了榨菜。” 季淙茗肯定地点点头:“没有榨菜的馄饨是不圆满的!” 摊主这里是没有榨菜的,不过斐垣给了他跑腿费让他去买,不完美的馄饨又变得完美了起来。 斐垣一直和季淙茗在外面晃悠到了天色将暗,才慢慢悠悠地回去。 “哟,回来啦!”季重阳靠在大门上,看斐垣的眼神称得上是不友好。 “斐垣今天要不要到我家吃饭?”季淙茗中午不在家吃,这已经让季夫人很伤心了,所以季淙茗和季夫人约好,晚上会回来吃饭。 “不了,明天见。” 斐垣很干脆地拒绝了。 季重阳反而不好意思了起来,怕斐垣欺负他小弟,季重阳对他一直都有些阴阳怪气,但这么多天下来,斐垣的“改变”很明显,再仔细一想,斐垣以前虽然混,但混得好像也只是不学无术,没什么罪无可赦的事情,也没到无恶不作的地步。 小弟喜欢他季重阳也喜欢小弟能每天开心幸福,所以—— “留下吃饭吧!”季重阳别别扭扭的开口说道。 “下次吧。” 季淙茗有些失落,但还是笑着和斐垣挥手说再见。 季重阳心情复杂地看着斐垣离开的背影,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有点过分。 唉,下次见到时,对他好一点吧。 “茗宝,和斐垣在一起,开心吗?” “开心呀!”季淙茗毫不犹豫地答道,“哥哥哥哥哥!我跟你说,斐垣今天可厉害了!我们去抓一个……” * 斐垣回了自己的院子,换衣服的时候顺便让丫鬟把林姨娘的情报全部说一遍。 有了之前一言不合就把丫鬟送走,而且还是从小伺候他长大的大丫鬟,斐垣的大魔王程度在丫鬟们心中蹭蹭蹭地往上涨。 这会儿自然是斐垣问什么,丫鬟们一点不敢隐瞒地倒了个干净。 常月笙和林语的纠葛,到了副本中还是一言难尽得厉害。 林语,也就是那个林姨娘,曾经是斐垣的奶娘。 常月笙这人霸道,同时还爱面子讲名声,管着斐程峰不让他纳妾怕有个善妒的坏名声,所以她从不因为斐程峰的小妾和外面的红颜知己吃醋。 不管是外面的,还是家里的,不管是温柔小意的,还是活泼开朗的,全部都需要她点头才行。 林语大概就是那个意外。 女人怀孕是个闯鬼门关的大事,常月笙怀斐垣的时候孕期反应大,折腾得没个人形,对斐程峰的管控自然是放松到接近于无的地步。 林语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现的。 也就是再多一个的事情,常月笙并不生气。 但常月笙肚子里的那个却比她的要早出生,常月笙这就忍不了了! 常月笙整治林语的方法也很简单,不正好有条件吗?就让她给斐垣当了奶妈,至于斐睿安……鬼则让常月笙送给了后院里另一个没有孩子的姨娘。 自己的孩子不能养,还需要用心伺候着让她们母子分离的仇人的儿子,林语怎么可能对常月笙和斐垣有好感得起来? 只是林语能忍,而且会演,乖顺听话了十几年,几个月前终于被抬成了姨娘,儿子也回到了她的身边。 只是儿子终究不是在她身边长大的,林语爱斐睿安,但斐睿安并不喜欢林语。将斐睿安养大的赵姨娘识时务,她是所有姨娘中最听话的,要不然常月笙也不能让她把孩子抱去养。赵姨娘性子内向柔弱,她没有自己的孩子,又有常月笙的吩咐,便尽心尽力地将斐睿安养着。 赵姨娘虽然只是姨娘,但她听话,不争不抢,一切都是常月笙说了算。常月笙作为连斐程峰都要让三分的当家主母,讨好她才能有好日子过。赵姨娘深知这个道理,所以她在侯府虽然是存在感最低的那个,但确实待遇最好的姨娘。 斐睿安跟着他,虽然不想斐垣那样风光无限,但也不愁吃穿。 林语不是没有想要拉拢斐睿安,她也常去找他。 但斐睿安受赵姨娘的影响,从小就知道要如何站队。 他不讨主母的喜欢,这已经是把生存难度平稳在困难的事情了。赵姨娘虽然不是他的亲娘,但赵姨娘无子无女,所有的爱都只能给他。赵姨娘不会害他。 但他的“养子”身份始终是个麻烦,赵姨娘爱他,是因为他“儿子”的身份,但他终究不是亲生的。一旦他有向林语这个亲生母亲靠拢的偏向,赵姨娘会怎么想他?还会对他好吗? 常月笙的只是让赵姨娘“养”,至于养成什么样,她可没有具体到那个地步。 为了以后的日子,斐睿安很果断。对林语从来就没有正眼看过,无论林语暗示多少次,他都装作不知道。斐睿安的“母亲”永远是常月笙,他的“娘亲”,是赵姨娘。 至于林语,只是个下人罢了。 只是下人,什么好处都不能带给他,甚至会让他的生活质量一降再降,他是傻子吗?! 林语忍了十几年,演了十几年,终于被抬成了姨娘,但错过的母子情,终究是错过了。 哪怕现在林语终于被抬成了姨娘,斐睿安见到林语,也只是客套有礼地喊上一声“林姨娘”罢了。 林语都要疯了,演了这么多年,忍了这么多年,她一直没被重复了上万遍的谎言催眠,她一如既往地恨,心中对常月笙和斐垣的恨意是一层更叠了一层,恨不得分分秒秒地诅咒着他们去死。 但作为一个没有背景没有身份什么也没有的姨娘,她什么也办不到。 常月笙被斐垣打击得生了病,最高兴地莫过于林语。 这个时候,林语想要和他拉近关系是为了什么呢? 斐垣和常月笙吵架了,林语觉得自己有机可乘了。 斐垣喝过她的奶水,常月笙娇惯他,长到了四岁还没断奶,林语这个“奶娘”也是当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她自信自己在斐垣那里是特殊的一个。 虽然林语恨不得斐垣去死,但斐垣是个脑袋空空的草包,随便骗两下就好了! 斐垣和常月笙同样是她憎恨着想让他们去死的仇人,但常月笙太过强大,不是她可以撼动得了的存在。 所以准备拉拢斐垣,和他联手将常月笙拉下马,再收拾斐垣——是这个打算吧? “还真是好懂!” 斐垣不知道林语哪里来的自信。 但仔细想来,她也不需要什么自信,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和常月笙比起来,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自然也没什么好失去的了。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搏一搏呢? “但很可惜,我没有要陪你一起玩这种无聊的扮家家酒游戏。” 斐垣直接从根源把问题解决了:“斐程峰,我给你最后一次弥补和挽回的机会,让林语滚蛋,再让我被她纠缠一次,我就让你的侯爷府见见血,知道吗?” 斐侯爷疯狂点头,对上斐垣绯红色的眼睛时,没有任何悬念地腿一软摔在了地上。 出了书房,斐侯爷就大步流星地去了林语的院子。 “侯爷,今个儿怎么想起到这里来了?”林语娇嗔地迎了上来,笑意盈盈,温柔小意得一点不像四十出头的女人。 但斐程峰却没有一点好脸色,抬脚一下踹在了她的心窝:“你干得好事!”斐垣那双黑红的眼睛在他的脑子里挥之不去,他有些冷地打了个寒颤,心中对林语怒火更盛。 斐垣吓唬了斐程峰就没再理会了。 他对斐程峰再了解不过了。瞧着人模狗样儿,但实际上只是个窝里横的窝囊废!对常月笙唯唯诺诺,在林语这里重拳出击。 副本的人设有所改变,但最核心的,想来是不会有任何变动的。 斐垣不想和他们纠缠下去了。 麻烦。 都是假的,哪怕畅快了,那也都是假的。 没意思。 既然是陪着季淙茗放松,这样的剧情走不走都无所谓。 来个干脆的,将他们全部一波带走就好了。 * 事情发生的时候,一切都是那样的突然。 斐程峰愣愣地站在那里,眼珠上好像沾了什么东西,一点的红,将他的一块视野都给变没啦! 脑子有点不对劲,空荡荡晕乎乎得厉害。 斐程峰觉得自己大概是病了,身体有些不舒服。 他想喊人,来人呐,快去叫大夫! 但嘴巴一张—— 斐程峰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个状态是没办法叫人的。 哪怕身体在难受,哪怕头晕得再厉害,也不能叫人! 只是让他没想到是,他还未开口叫人,甚至是竭力避免这个状况,门“吱呀”一声被谁推了进来。 斐程峰缓慢僵硬又迟钝地扭过头,映入斐垣眼中的,是斐程峰那张惊慌失措的脸。上面溅满了血迹,眼睛瞪得像是要掉出来,再配上屋内并不明朗的微弱烛光,恐怖又惊惧。 斐程峰浑身僵硬地看着斐垣,斐垣却像是什么也没看到似的,淡定地转身将门关上。 “砰——” 门被关上的细微动静唤回了斐程峰的魂,身体猛地抖了一下。 “不是的!不是那样的!”他的脸上露出一种急切的慌乱像是要努力用表情来表现自己似的,既慌张又无措,“你误会了!不是你想象得那样的!”他一边说着,手臂一边胡乱地挥舞着,布满了铁锈的黑色刀身因为他的挥动,红色的液体汇集到一起,又开始滴答滴答地挂下血来。 斐垣的脸上没什么太过惊骇不是震惊的神色,抬脚走了进来,坐到屋内的凳子上,看到桌子上还摆着茶杯和茶壶,甚至还伸手慢悠悠地倒了一杯水。 斐程峰大喘着气,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叫喊着:“你要相信我!我真的没杀人!” 斐垣温和的问:“我有说你杀人了吗?”苍白几近透明的手指推着杯子将它放到了斐程峰方向,“来,别急,你喝口水冷静一下。”他的眼神,一刻也未往地上被分成几块的尸体上瞄上一眼。 显然那堆尸体对他来说不如斐程峰手里的那把刀。 那是一把生锈钝得不成样子,几乎是一块废铁的菜刀。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和这个“闺房”格格不入的东西。 斐程峰喘气喘得几乎痉挛,他脸上的肌肉抽动着,嘴唇颤抖个不停,身子一会儿发冷,一会儿又发热。 斐程峰听到斐垣温和的声音,稍稍冷静了一点,他扔了菜刀捂着脸蹲下身开始呜呜的哭了起来。 事情闹成这个样子,是斐垣怎么都没想到的。 他一直都知道斐程峰是个做事不太过脑子的莽夫,但杀人分尸的话,还不至于。 远不至于。 斐程峰被激怒,愤怒上头失手杀人大概是有可能的。 但杀人分尸,斐程峰显然没有这个胆子。 “呼吸放缓,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斐垣十分有耐心地安抚道。 刚有点冷静的斐程峰,一听这话,立刻就激动得脸红脖子粗:“对你这个作恶无数杀人无数的恶鬼自然什么事都算不上了!” “你又不是我!你怎么可能懂我的感受?!你能理解吗?!不!你什么都理解不了!你就是恶鬼!” 斐垣不耐烦的皱了皱眉,上脚一下将他踹翻在地,斐程峰像个不倒翁被推倒在地时的茫然,满是鲜血的手在他粗糙黝黑的脸上留下了狰狞的红色“纹路”。 “听不懂人话就别听。”斐垣站了起来,提着茶杯走到他身前,居高临下地对着他脸上乱七八糟的血痕很了一会儿,然后将一壶凉掉的茶水一口气浇到了他的脸上。 屋里的茶壶不大,也就一下子的时候,脸上的血迹还未冲洗干净,水壶便空了。 斐垣晃了两下水壶,像是嫌弃不过瘾似的,又将茶壶往他脸上砸了过去。 鼻梁被茶壶撞击的疼痛让斐程峰瞬间飚出了两行热泪,理智回笼,想到自己面前的这个“人”是谁,斐程峰瞬间就吓清醒了。 瓷器砸在脸上的感觉并不好受,让忍着眼泪,身体颤抖,哆嗦着不安地睁开眼睛,忐忑地看着斐垣。 “冷静好了吗?”斐垣依然温和,唇角带笑,眼神平静。 斐程峰颤抖着点了点头,只是他的脸、他的身体,还在恐惧的痉挛中难以脱离出来,近乎是癫狂的哆嗦让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但他小心地不让自己发出什么声音来惹斐垣的嫌弃。 斐垣的脸上还是那副称得上是温柔的笑容,只是在这样的情景下显得十分诡异,且让人不安。 “还记得你是怎么杀她的吗?” “我没杀她!”斐程峰立刻尖叫出声,“我没有!” 斐垣冷眼看着他。 在那样的眼神下,斐程峰的“狡辩”再也无法出口,他可怜又无助地看着斐垣:“我……” “你说自己没杀过人?这话说出来谁信?给谁听?要表演给谁看?想向谁证明你的清白?谁又在意你的清白了?” 斐垣的每一个字,都如利刃一般深深地扎入了斐程峰的心窝子。 “斐垣……你不能这么说——”他几乎是尖叫着痛哭出声。 斐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想清楚你的身份,再说一次。” 斐程峰改口:“我的意思是……不管怎么样,您用着我儿子的身体借着我儿子的便利,能看在他的面子上——” “有件事情,你应该知道的吧?正因为我用着你儿子的身体,所以对你还有那么些许的宽容。”斐垣笑着,眼里的嘲讽却很浓烈,“但事实上,我用谁的身份,需要征求你的意见吗?你算个什么东西!” 斐垣踩在他的小腿上,脚尖微动,一阵咔咔咔的碎裂便随着痛苦的尖叫响了起来。 “用无数人的尸骨,无数血汗堆起来的侯爷,跟我说没杀过人,卖什么可怜?”斐垣放开他,斐程峰扭着身体在地上的痛苦呻.吟不断。 “你是怎么杀林语的?给你一百字把事情从头到尾地讲清楚。” 一百字! 斐程峰差点把自己舌头咬了,但小腿骨头变粉末的疼痛让他暂时做不到这么高难度的事情。 忍着痛苦将大概在舌尖里过了一遍又简略了一下,才硬着头皮道:“我照您说的来林语这叮嘱她安分一些,林语平常是个很听话的女人,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处处跟我呛声。我一着急,就甩了她一巴掌。平时也不是没有过,谁知道她今天的脾性特别地大,又是哭又是闹,我就推了她一下,然后、然后她就撞到了柜子上,流了一地的血……”他好像已经稍稍超出一百字了。 斐垣看着他,无喜无悲地替他说了下去:“所以你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她分尸准备掩盖过去了?” “不是的!”斐程峰顾不得疼,急忙地说,“我没想这样!她是不是良籍,我就算真杀了又怎么样?照您说的,直接间接死在我手里的人海了去了,我要是每一个都这么处理,我还不得累死?!” “我真没想把事情搞成这样!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就那么一瞬间,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醒来的时候,就、就是这样样子了……”斐程峰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我真的……” 斐程峰的恐惧和害怕与其说是因为“杀了人”,不如说是见到了那么血腥恐怖的一幕。只是死个宠爱的小妾罢了,他还能那么多千娇百媚的红颜知己,少一个不少的。 他害怕,纯粹是因为自己的“不受控制”。身体不受控制了……会不会和“斐垣”一样,他的身体,在不知道的某个瞬间,被不知名的野鬼给夺走了? 一想到有这个可能,斐程峰就害怕得不行。他不能死!荣华富贵、生杀大权、权力荣耀……全部,他全部都还没有享受够啊! 他死也不要变成孤魂野鬼! 斐垣对他的心理没什么好奇心,更懒得去管他的那些情情怨怨,直截了当地问:“你手里的那把刀是怎么回事?” 被斐垣这么一提醒,斐程峰才发觉自己手里还握着东西,像是触电似的被吓得一哆嗦,斐程峰甩手丢开生锈的菜刀,因为疼痛而颤抖不止的脸上是止不住的心虚。 斐垣便猜:“用来对付我的?” 斐程峰讨好冲他笑:“不、不敢……” 斐垣平静地看着他。 斐程峰立刻倒豆子似的吐了出来:“这是我在玄真大师指导下请回来的法器,没有、没有要把他对付您得意思,只是、只是……” “管用吗?”斐垣没有生气,反而笑出了声。 如果管用,斐垣这会儿就不会这么和他说话了。 玄真大师是真有本事的佛修,他的话、他的法子、他的法器是不可能出错的。 那么只剩下一个可能了——斐垣强大到连这样厉害的法器都无法灭杀! 斐程峰在第一时间认识到这一点时,他的内心是崩溃的。但平静过后,这把看起来不起眼的法器,就被他带在了身边,起码有个安慰作用不是? 生锈的刀飞来停在斐垣的面前,斐垣细细观察了一下,然后问他:“这个东西是从哪里来的?” * “正午街?老大你问这个干嘛?”仇博依有点疑惑,但还是从一堆资料中把“正午街”的资料全部给整理出来了。 仇博依的工作态度向来都很认真,对妖怪们的审讯工作还没有做完,但资料已经是整理出了厚厚的好几堆,又清晰又分门别类。 斐垣一说正午街,他立刻就从好几堆半人高的资料中准确无误地将那一份资料抽了出来。 都说正午的阳光最大阳气最是充足,什么妖魔鬼怪都要在这个时候暂避锋芒。 虽然只是名字,但文字和语言也是有力量,仇博依在妖怪们那么把正午街的情报整理出来后,发现这条街还真是奇奇怪怪的,专门不走寻常路。 作为临仙城最混乱最目无法纪的黑市一条街,其中的血腥和利益不是可以一下就说得很清楚的。 杀人越货、人口买卖、逼良为娼,这些在其他地方看来是严重违法要抄家杀头的大罪,在正午街只是最低等的黑暗。 人、鬼、妖、魔、修士、甚至是仙人,在那条街都是常客,黑暗世界的阴影。 混迹了无数黑暗的街道,取了一个中气十足的名字,开放时间更绝,选在了阳气最足的午时四刻,即正午十二点。 仇博依有些不清楚制定黑市规则的人是用什么把自己脑子填满的,选在了这个一个时间。 但亲身进入这条街后,他才发现,不管什么选在什么时候,好像都没有什么关系。 黑暗,没有任何光的黑暗。 哪怕外面是艳阳高照的正午时分,太阳光几乎要将地面改造成大型烤肉板,和正午街的世界也没有任何关系。 这里是没有任何日月星辰的黑暗。 季淙茗和斐垣走在最前面,其他人放缓了呼吸跟在他们的身后。这条巷子很窄,窄得只能两人并肩走过,再挤不下第三个平行的客人。 季淙茗有意思的走前半步,微微护住身后的斐垣,但即便这样,也只是多出了半个身位,对面要是有人走来,同样也无法顺利地通过。 好在目前大概是客流量的低谷期,巷子里并没什么人在这里瞎逛,有的只是两边低矮破败房屋边坐着的摊主。 他们大多耷拉着眼皮,不用正眼瞧人,但又要斜着眼往他们的身上瞧,那种若有似无又有点黏腻的视线看得让人非常不舒服。 陆汾糖和徐思羽手拉着手,心跳砰砰砰吵得厉害。正要鼓励着彼此挺下去时,陆汾糖的视线正对上旁边的木门。 因为使用的时间过长,风吹雨打后的木板都风化了不少,木板与木板之间的缝隙都有三四厘米那么宽。 夜色昏暗,房屋低矮且破败,连几个灯笼钱都花费不起,这里的光线并不充足,但陡然出现一双微微发着亮光,且在转动的眼珠时,陆汾糖还是吓得几乎要尖叫起来。 一双眼睛默默地在暗处注视着他们,不知道多少双眼睛在黑暗里滴溜滴溜地瞧着他们。 只要一想,陆汾糖浑身的寒毛都要竖起来了! 第99章 “你们不觉得这里的人,看我们的眼神都有些奇怪吗?”步升虽然是个大男人,但也害怕得身体有些抖。 这里实在是有些过于的诡异了。 没有光,没有日月星辰,外面世界和这里,简直没有一丝一毫的相似。 “仇老师,你还记得外面在外面的时候,眼中的正午街是什么样子吗?”徐思羽小声地凑在仇博依的身边问。 “想不起来了。不过这也正常。”仇博依一双眼睛像探测器加照相机似的在四周扫射。 这里是不可多得的神秘区域,没有日月星辰,想来是因为特殊的法术。 仇博依对那些法术很好奇,但对这个区域更加好奇。 恐惧?恐惧自然是有的,人没有恐惧那还是人吗?只是相对于恐惧,好奇的兴奋在他大脑中占据了巨大部分。 因为太过好奇,虽然哪怕是恐惧也完全足够忽略! 其他人对仇博依的冷静淡定早有准备,但此情此景还能维持这样的心态,再一次刷新了他们的认知。 甘拜下风! “你们再靠近一点,我觉得有点不太舒服,感觉马上有什么东西要过来了一样。”杨茵茵的提醒,让小菜鸟们猛地一惊,眼泪差点飚出来。飞快地本来就很拥挤的姿势变成了贴着彼此慢慢往前挪。 “老大,我们不是要通关吗?通关线索应该在天界的那些仙人身上才对吧?”仇博依抽空问了一句。 “通关?差得远呢。我们想要通关,首先要进入关卡才是。” 斐垣用最平淡的语气扔下了一个炸弹,把其他人炸得头晕眼花,但他却依旧是一副什么也没发生的淡定模样。 “老、老大你说什么?”仇博依的冷静也有些碎裂。 季淙茗也惊了一下:“斐垣,我们一直到现在都还没有进入真正的副本吗?” “倒也不是。” “啪——”地一下,一个黑色的人影被抽飞到墙上,将那片斑驳简陋的矮墙撞了个粉身碎骨。那个细细长长的身影结结实实地嵌在了墙上,一秒,稀碎的灵魂碎片散去,那股阴冷潮湿得让人骨头颤抖的感觉消失了。 但如芒在背的视线并没有减少的意思,甚至盯着他们释放恶意和贪婪的行为更加地明目张胆。 “一群蠢货!”斐垣冰冷的视线扫过两边,未做停留,继续向目的地前进。 “斐垣,你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蒋消言也开口询问。 “正如季淙茗问得那样,‘我们进入副本了吗?’答案是‘进入了’。但‘真正进入了吗?’自然是没有的,我们还没进入副本。” “非要说的话,我们目前的状态是离开系统空间,正在进入副本,但是在进入副本前,被拦截了。简单的说,我们被卡bug了。” 斐垣的话语落下,久久无人说话。 “这样说听懂了吗?” 众人点头,然后又摇头。 “这里的一切,不都是由系统控制的吗?卡bug的话,应该是处于昏睡的状态,为什么我们是——”仇博依突然住了嘴。 “仇老师,怎么、怎么不说话了,您别吓我们啊!”徐思羽几个哀求地看着他。 “让我捋捋,别急,我捋捋……”仇博依开始认真思考。 昏睡……昏睡……昏睡! “对!没错!我们现在就处于昏睡状态!”仇博依有些激动地说,“我们根本不在副本内,这是个梦!这只是一个梦罢了!” 摸不着头脑的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能清楚地从彼此眼中看到毫无掩饰的茫然和懵逼。 “能、能换个简单点地说法吗?” 仇博依没说话,而是看着斐垣:“老大这里安全吗?” 仇博依和斐垣神神秘秘念念叨叨的脑电波交流让人摸不着头脑,但现在的情况还让他们不敢多问,不敢多催,生怕这一催催出什么问题来了! 斐垣点头。 这里是人、鬼、妖、魔、仙都要往来的一方小世界,在规则内,但又在规则外。 和他们目前所处的境地差不多。 仇博依组织了一下语言,从头跟他们说:“按照以往的步骤,我们被系统召唤进空间后,是有一段准备时间的。然后才是抽取任务世界正式进入副本。” “你们有没有想过,有些人的准备时间很长,有些人的准备世界很短,如果说大家都是随机进入副本世界的话,绑定卡有什么用?副本任务的开始时间是一样,如果同一对的两个人有一个准备一小时,有一个人准备半小时,那么到底以哪一个人为准?” “前一个?还是后一个?不对,哪一个都没差,因为不管准备时间多长,所有的玩家是同一时间进入副本的。” 仇博依看向林邵恒:“你每次都是准备到最后一秒由系统强制准备进入副本世界的对吗?” 林邵恒点头。 仇博依再看蒋消言:“你是每次进入系统空间后直接要求进入下一个副本的对吗?” 蒋消言点头。 仇博依又说:“我会在强制时间前的五分钟进入副本。” 听到仇博依这么说,大伙对这一个规则有了些许明白了。 早和晚和进入什么样的副本都没有关系,早晚的区别只是在于强制进入睡眠罢了。 用睡眠来混淆时间概念。 不,或者说很少会有人这么去摸系统的规则。毕竟只是个进入副本前后的问题,谁去探究这个啊! ——还是有人的,比如说仇博依,比如说斐垣。 只是斐垣靠的是逆推。大家出副本的先后不同,但回到现实的时间去没有区别。除了系统暗中对他们的“时间”进行操控外,没有任何的可能。 “但这和我们目前的状况又有什么关系呢?”林邵恒问。 仇博依很严肃地说:“这当然有非常大的关系了!记得我刚才说的吗?我们在进入副本的这段时间里,是处于昏迷的睡眠状态的!在正式进入副本世界前,我们都在睡觉!睡觉啊!” “睡觉……又怎么……了吗?对了!睡觉就有可能会做梦!做梦!我们现在难道都是在做梦吗?”陆汾糖有些激动地拔高了音量。 “很对!”仇博依给了她一个赞许的眼神,“进入副本和发布任务之间是有时间差的,哪怕差距差再微小,也是有的!” “所以我们现在陷入的就是细小时间差的bug吗?”陆汾糖好像有些懂了,但又好像没懂。脑子乱糟糟的。 “差不多。”虽然说着差不多,但仇博依却很肯定,只是处于严谨的态度,保留了其他可能的存在。 “可是……”林邵恒犹豫地看着仇博依,又犹豫地看着斐垣和季淙茗,“我的梦,也太……” “不是你的梦!”仇博依打断他,“这里,是我们的梦!是‘bug’或者说是副本boss将所有玩家的梦境联结起来的大型梦境。我们所有人,都是这个梦境的一份子。” 林邵恒更茫然了:“那我们现在到底是进入了副本还是没进入副本?究竟要怎么出去?” “既然是梦,那么梦醒了,我们就能出去了,对吧?”季淙茗看向斐垣。 斐垣点头。 但问题又来了——他们要怎么脱离这个梦境呢? “别是死了才能出去吧?”林邵恒心情糟糕地吐槽道,他的话音一落,好几道视线就落到了身上。 林邵恒招架不住地尬笑:“别、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啊,我也就、也就是那么一说!”林邵恒缩着脑袋不敢说话了。 “太危险了!”季淙茗抓着斐垣的手说道,“死亡可能会脱离梦境,但也可能会真的死掉!不可以,这种事情不能轻易尝试!万一真的死掉了怎么办?!” 仇博依的推理和猜测很令人信服,但猜测只能是猜测。 一旦涉及到“死”这个敏.感话题,一切都要慎重,再慎重一点。 季淙茗不想让斐垣去尝试,哪怕是假的,他也不要! 斐垣感觉到了季淙茗的紧张,捏了捏他的手。 季淙茗被安抚了一下,心里松一口气,但却不敢完全把提起的那颗心稳稳落地。 “对了,仇老师,你为什么猜我们卡bug了呢?万一是这个副本给我们的诱导呢?”蒋消言也跟着其他人喊起来“仇老师”。 “是因为绑定卡。”仇博依解释,“我们七个人都有好友绑定卡,可以保证随机到同一个副本。虽然是同一个副本,但再具体一点,就是同一个‘出生点’,我们五个在这个副本中都是聚在一起醒来的,所以不存在好友绑定卡出bug的可能。但这样问题就更明显了。” “为什么我们五个没有随机分开,但老大和淙茗却和我们分开了呢?不仅他们两个和我们分开了,而且淙茗和老大也分开了。甚至,四个人,不是二二,而是三一。” “我一直对这一点有疑问,直到刚才,才彻底想通。我们从一开始就没有被分开过,降落在副本‘出生点’的位置是临近的同一位置,只是在这个梦境里,我们被分开了。这是系统给的提示一。” “至于提示二,就是你们四个被‘山贼劫走’这个插曲,为什么要给你们特意安排这个一个插曲呢?大家都在临仙城内好好生活不行吗?以为这个也是提示。如果没有淙茗的御剑,你们从山寨里回来至少要一天的时间,那个时候,城内的玩家派系斗争已经激烈起来了,你们会被当成额外的势力拉拢或是排挤。不管会出现什么意外,你们都是置身事外的那一派。置身事外,那就是旁观者了。” “还有第三个提示,大概就是蒋哥你那和所有人都不一样的身份设定了。系统不会出这样的错误,会出这样错误的,只能是作为bug本身的副本boss。” 蒋消言沉默着看了仇博依好一会儿,然后问:“你是系统的程序设计师吗?” 仇博依摇头:“这只是最简单的推理,没什么难度的,只是你们太过沉迷了。” “沉迷?”众人一愣。 “对啊,你们没发现吗?你们对现在的生活太满意了,满意到已经不想离开这里想要继续生活下去了。所以这些细节,在你们的眼中和空气差不多。” “才没有!”陆汾糖下意识地反驳道,“这里要什么什么没有,为什么要……”想要离开,她的心脏似乎泛起了丝丝的疼,鼻子泛酸,眼睛也涨涨的有点难受。 林邵恒几人也露出了不舍和心酸的表情,眼眶泛着光,像是强忍着分离时的泪水。 杨茵茵捂脸:“我早就提醒过你们了!”她倒是没沉迷于亲人和生活,但也没发现这些乱七八糟的小细节。有、有点羞愧! “不对啊!”步召突然想起,“仇老师你不是沉迷得最狠的吗?!”仇博依那股疯狂科学家的样子可真是够够的了!每天研究到了一个废寝忘食的地步,大有要进行一切合规的不合规的所有实验! “断舍离。”仇博依很平常地说,“就像你肚子饿了要吃饭那样,饿了,就要停下手中的事情去吃饭了。” 仇博依会沉迷,但不会沉溺!不管多投入的事情,他都能在最恰当的时候及时撤离。认识他的师兄弟都有调侃他程序机器人的经历。但对仇博依来说,这应该是全人类最基础的本能才对。 “……”步升羞愧道,“如果是在玩游戏的话,我会‘最后一局’到饿死前才会停下。” “……”仇博依也无语了,“吃饭的时间是恒定的,你吃完了继续不更好吗?既不会耽误肚子,也不可能挤占你其他的时间。” “但、但就是……”步升吞吞吐吐地说,“感觉,感觉知道吧?那种感觉一下很难抽离的,必须要用‘最后一局’来安抚麻痹一下。” 仇博依毫不留情地说:“那只是你在欺骗自己。” 步升,步升没有办法反驳。 步升试图将话题拉回到不让他那么尴尬的轨道上去:“既然是梦的话,除了‘死亡’这个方法之外,还有能醒来的办法吗?” 仇博依肯定地说:“有!” 众人用期待的目光盯着他。 “但对于目前的我来说,还没找到。”一切的已知线索和未知线索在他的脑子里串成一串也就只是这一瞬间的事情,想让他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再出去解决的办法…… 那也太难为人了! 仇博依将出去的希望寄托在斐垣身上:“老大,您带我们来这里,是已经有了出去的办法了吗?” 斐垣不置可否,他握着季淙茗的手,慢慢将自己猜测整理出来:“游戏内身亡的那七个人,你们还记得吗?” 仇博依他们当然记得。那七人的死相奇奇怪怪的,尤其是凶手更神奇,既是凶手,又是被害者。 最神奇的是,杀了杀人又被杀的凶手到现在都没找出来。 倾全城之力寻找的凶手,竟然花了这么长时间都没能找出来!甚至连个替死鬼都没有! 太不正常了! “不是找不到,而是根本就没有,也不允许有。”斐垣说,“这是这个世界的规则。杀‘人’者,‘人’恒杀之。那两个领头的,是玩家里两个派系的头头,杀了对方阵营的玩家,就被这个梦境的‘世界’意识给抹杀了存在。” “你们以为是什么让这个几百个玩家的斗争场面变成这种和平相处局面的?是威慑、控制加掐灭。将喜欢以杀人来到达目的的刺头杀掉,用凄惨的死法威慑众玩家,然后在大伙各自警惕时,诱发事件将他们引导向和平的方向。” “在这个世界里,怎样的肆意妄为都没有关系,但有一点,不能对玩家出手!” 斐垣的话不亚于一个重磅炸弹。 他们终于知道,斐垣那天为什么会这么肯定。斐垣不信人,他从来不相信人性这种虚幻缥缈又毫无用处的垃圾。 或者说,他看得太透。 人是善的又或是恶的根本无所谓,为什么趋利避害是比人性更加深刻的本能。 就好像人要呼吸要吃饭喝水那样。 “可是、可它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仇博依无法理解。 不光仇博依无法理解,其他人也都无法理解。 “猎杀场是为了什么而存在的呢?”季淙茗的声音有些飘,有些虚,他看着黑暗又压抑的窄小街道,已经不知道自己走到了什么地方。 只记得他们已经走了很远很远。 “我一直觉得,系统这东西很坏,它一直在诱导着大家。诱导着大家厮杀。鬼杀人,人杀鬼,人杀人,妖杀人,人杀妖……大家一直在杀来杀去,为什么一定非要厮杀不可呢?” 季淙茗很平静,嘴里说着残酷又迷茫的话,但他的情绪却稳得出奇。 “我一直在讨厌着它,然后某一天,我好像有点懂了。”季淙茗轻轻地说,“猎杀场的厮杀,仅限于猎杀场,如果没有了猎杀场,世界将会变成什么样呢?” “吭——”清丽的剑鸣声伴随着凄厉的惨叫混杂在一起,剑光闪过,胆敢扑上来的东西全部被他斩杀了个干净。 “我在第一个副本里遇到的小姑娘,叫方婷婷,她是一个很乖很懂事也很善良的小姑娘。但是她死了,被仇恨和怨念附体,开始将自己的痛苦施加在其他人身上。明明尝试过死亡的痛苦,但最后还是给无辜的人带去了很多的痛苦。” “她很坏吗?很坏,她痛苦吗?很痛苦。所以在她被消灭的时候,她终于从长久的折磨中解脱了。” “猎杀场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存在的呢?我开始思考着问题。” 林邵恒他们不明白季淙茗为什么说起了这个,但并未出口打断,只是随着剑光,在他没有死角的开路下平稳地向前走去。 “将我们带入这个境地的鬼?或是其他的什么东西,究竟是痛苦还是快乐的呢?其实这个不太重要。因为没有猎杀场的规则限制,它大概能肆意妄为地将痛苦和绝望带去给更多的人。” “虽然我们还未开始绝望。”季淙茗抽着气,心口阵阵的疼,说出来的话也开始没了逻辑,“我想回家,我想见爸爸妈妈哥哥还有其他人……” “茗宝……”陆汾糖安慰他,“你和斐垣这么厉害,我们一定能出去的!” 季淙茗勉强扯出一个笑,攥着斐垣的手指几乎发白到透明。 季淙茗的睫毛很长,眼睛很黑,黑黝黝的眼睛同样是深沉浓郁的黑色,但和斐垣的眼睛不同。他的眼里,似乎带着光,黑黝黝的眼睛永远亮晶晶地散发着温柔又耀眼的光芒。 但此时,微微下垂的眼皮遮去了一半,长长密密的睫毛又挡住了剩下的一半。 令人不爽。 “知道吗?”斐垣开口,声音轻轻的,“这里是梦境。梦境的操控者虽然不是我们。但这是我们的梦。这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这个世界是围绕着我们转的。” “乌托邦知道吗?这里就是乌托邦。哪怕目前不是,也一定会是。” 季淙茗的注意力被转移了,他有些迷茫地问斐垣:“为什么你会肯定乌托邦一定能建成呢?” “一百五十万人为我们服务的乌托邦。” “你忘了临仙城的一百五十万平民了吗?”斐垣轻笑,“几百人靠自己是不可能满足愿望的。但用一百五十万的民力供给几百人,不就绰绰有余了吗?就当一千个玩家好了,平均一下,一个人手里掌握着至少一千五百人名不用钱不用福利的免费劳力,资源不就被‘无限放大’了吗? 季淙茗愣住了。 斐垣继续说:“哪怕人平分一千五百名劳动力也得不到满足,但这并没有关系。因为‘乌托邦’从不需要永久地存在下去。一个月?两个月?只要玩家彻底满足于目前乐此不彼地在这个世界生活下去,副本的目的就达到了。” “这个副本,从一开始就没想让谁死。只有人活着,才能发挥最大的用处。”斐垣的声音像一道惊雷炸在其他人的脑子里,“我们不是消耗品,也不是快消品,是可持续利用的绿色能源。” “能源……这个什么意思?” “能量是守恒的,这点没人有疑虑,对吧?”斐垣问了一个很致命的问题,“我们的积分,是从哪里来的?” “通关,或者杀怪啊!”步召老游戏宅了,“这就跟游戏经验是一样一样的嘛!” “对,是一样的。但我们杀的‘怪’是什么呢?再具体一点,鬼是什么呢?” 这个,仇博依是最有发言权的了:“能量体。所有的一切,都是能量。只是构成的方式不同,哪怕是人,也是如此。比如说,热能、生物能、电能……这些能量,哪怕微小,但一直存在我们的体内。” “猎杀场的运行模式是如何的呢?举例来说,玩家杀鬼,鬼散去后,它的能量就被猎杀场吸收了。为了激励玩家,也是为了强化玩家,系统作为猎杀场的代言人,给出奖励,以积分技能道具属性点的方式。武装得更强的玩家,再去对付更多的鬼,为猎杀场赚取更多的能量,再拿出一部分分给玩家。” 斐垣看向季淙茗:“现在听懂了吗?人、系统、鬼怪,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只是一种能量的循环罢了。没有刻意针对的善与恶,那些都是不成立的,会因为这个而纠结苦恼的,全是笨蛋!” 季淙茗愣愣地看着斐垣,剑光四射的攻击频率似乎都慢了一点。 斐垣先一步对他吼:“不许哭,哭的话我就把你丢掉!” 季淙茗的眼泪全部吓了回去。 “……” 觉得嘴里好像有什么味儿,觉得眼睛有点瞎得厉害的几个人默默当自己不存在。 “斐垣……”季淙茗小声地说,“其实我也不是非要纠结这个的。”只是系统空间里什么也没有,他也只能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然后想着想着就把自己绕进去了。 季淙茗其实都知道的。斐垣并不是一个话很多的人,甚至有时候会很长时间一句话不说。他今天之所以会说这么多,会解释这么多,都是……为了他。 季淙茗又想哭了,但不想让斐垣讨厌,连忙又憋了回去。 斐垣轻笑了一声。 陆汾糖盯着斐垣出了神。 黑暗无光的世界里,一切看得都不分明。托了加好多属性点的福,陆汾糖有点近视的眼睛不但被矫正了,甚至还多了一些夜视之类的高级功能。 所以她能看清斐垣的表情。 斐垣的脸色很是苍白,但没有病容,只是白得没有血色,连本该红润的嘴唇也没有血色。因为白,他那双本就黑得出奇的眼睛更让人觉得惊心动魄。但恍惚间一撇,又显得极具温柔。 陆汾糖想到季淙茗对她说过的,斐垣曾是一个温柔又爱笑的老好人。她本是不相信的,只觉得那是季淙茗的千米滤镜,斐垣怎么可能是他形容的那类小太阳呢?! 但习惯是不会骗人的。 虽然少见,虽然很难见着,但有的时候,斐垣眼里和真切又温柔的笑意时,真的让她好像见到了那个只存在于季淙茗口中的斐垣。 斐垣是温柔的,但对象,仅限于季淙茗。 注意到身后投在他身上的视线,斐垣用余光往陆汾糖那看了一眼。 斐垣的脸上,让人捉摸不透,分不清是高兴还是生气的面无表情多过其他,他总是平静远多于波动,但陆汾糖更怕他这样的平静。 好像、好像下一秒世界就在他平静又冷漠的视线中崩毁一样。 那只是很平淡很寻常的一样,但陆汾糖却差点吓得跳了起来,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十分响亮。 我只是普通而平凡的姑娘,受不住这样的变故。 “这里的气场很特殊。各种能量混杂在一起,如果除去‘死亡’选项还有可能再进行其他通关选项的话,最大的可能就是这里了。”斐垣对他们命令道,“从现在开始,每个人都必须想象出一个实力强大到毁天灭地足够把这个世界撕碎的强大怪物。为了成功率更高,统一想象‘龙王’好了,身份也直接有了着落,就是那条被宰掉的死龙老爹。” 这又是什么奇怪要求。 仇·好奇宝宝·打破砂锅问到底·具有探究精神·博依:“这个有什么科学依据、不,玄学依据吗?我想加入大数据作为参考。” 斐垣觉得有些麻烦,但看了一眼似乎遥遥无期的前路,闲着也是闲着,便继续解释:“我之前说过了,这里是‘我们’的梦境,既然我们才是梦境的‘主人’,哪怕这个梦境世界实际是有操控者的也无所谓。” “背后的人想将我们永远留在这个世界,目的未知但能想象得到。想要让我们对这里产生依赖和归属感,一定是要能满足我们的美满世界。主观的意向或是潜意识里的偏向,都是操控着这个世界对我们进行‘依存’的事件。” “就好像之前的屠龙行动。河神明明可以是如何东西,我没有任何的证据作为支撑,只是随便说是‘龙’,将你们也带偏成了‘龙’,为什么最后就真的是龙了呢?”斐垣总结,“因为这个世界在尽可能地满足我的‘愿望’。不管从‘龙’这里获得了恐惧、害怕还是惊喜刺激,我都被满足了。照理说,我就会因为这件事,对这个可以‘满足’我的世界产生‘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的想法。” “也就是说‘它’在诱导你!”仇博依很快就举一反三,“看来天界事件也是这样了。我们推测天界会暗中调查,于是真的没有任何事情发生,更没有敖江的亲戚朋友上门报复。” 照着斐垣和仇博依的思路,其他人也飞快地从自己的“生活”里找出了蛛丝马迹。 “这个能力太可怕了!” 他们此刻越想,越是后怕。 “那照着这个思路,我们发动全部的玩家一起想‘醒过来,离开梦境’不就好了吗?按照愿望一定会被满足的规则,我们就能出去啦!”林邵恒已经开始胡言乱语了。 大概是太过傻白甜,林邵恒自己都不好装模作样地附和自己。尴尬地抓了抓头发,林邵恒假装什么也没发生。 “事情是可以被选择偏向我们一方的,但不能凭空捏造。比如说河神是设定中本身就有的,我们的愿望能将河神设定成‘龙、强大、呼风唤雨’的形象,但不能将他凭空捏造或是凭空抹消,更不可能让和这个世界法则完全相背的事情发生。”仇博依给他解释了一下。 正如仇博依说得那样,斐垣在处理完河神后并且利用捕头身份陪着季淙茗玩侦探游戏的这段时间里,找发现了这个“特异点”,各种力量混杂在一起的气场很特殊,让他一眼就确定了这是这个梦境最不稳定的地方。 于是“布局”便开始了。 梦境能诱.导玩家,那么玩家为什么不能来诱.导它呢? 斐垣直接从斐程峰下手,将“赶紧收拾掉林语和斐程峰”的偏向向梦境传导出去,位高权重接触过很多黑暗面和玄学界的斐程峰没有任何犹豫地选择了正午街。 斐垣是屠龙的凶手之一,明面上因为他们的“推测”仙界不会对他们有大动作,但敖江的父亲可不会咽下这口气,敖江的父亲,怎么说都得是个龙王一般的人物才能配得上这场戏吧? 几个“愿望”偏向制定好,再将战斗地点定好在正午街,一切的前期准备工作就做好了! 世界线自动收束,一切都正好,一切都符合梦境世界的规则。 接下来,只要龙王足够强,强到触顶这个梦境的小世界规则,再爆发一场战斗,巨大的能量波动怎么不可能将梦境撕开? 这个方案十分简单粗暴,但有用。 有用就够了。 “走吧。” 斐垣要带季淙茗离开。 虽然斐垣可以百分百肯定,因为沉迷就把自己搭进去的可能不会发生在季淙茗身上,但涉及到季淙茗,斐垣不放心。 季淙茗已经快陷进去了。 昨天晚上送季淙茗回去,季重阳邀请他吃晚饭的时候,斐垣就察觉到了。 季淙茗想和斐垣在这个世界继续生活下去。 和平的世界,美满的家庭,还有斐垣。 这对季淙茗来说几乎是毒药。 让他心甘情愿喝下去的毒药。 “斐垣。”季淙茗小声地凑到斐垣的耳边问,“你说龙鳞,能带出去吗?” 斐垣转头看他。 季淙茗微微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那天我答应茵茵姐了,说要送她龙鳞的。” 斐垣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这个副本不行,就试下个副本,再不行逼着系统上架就好了。” 斐垣一如既往的霸道不讲理,但季淙茗却觉得十分安心:“说得也是。” 无风“唰唰唰”地击退着所有来惹事的对手,但突然金色的光一闪,无风漂亮的轨迹再也无法进行下去了。 季淙茗严肃了起来,飞身上前握住剑柄便是用力一砍—— * 季淙茗记得,自己在和敖江的父亲熬怨交手,黑色的剑带着天崩地裂的力量向巨大的金龙砍去,风在呼啸,云在翻滚,雷鸣似乎要将苍穹撕裂。无风刺入了金色的龙躯,世界开始崩塌,在天裂开的那一瞬间,季淙茗看到金龙绝望地想要反扑,还看到一向阴郁的斐垣满脸焦急暴虐到朝他飞来。 季淙茗陷入了黑暗。 “你了解我什么?你懂我什么?又为什么喜欢我?喜欢我什么?脸吗?身体吗?还是斐垣的某个瞬间?不,你喜欢的是你自己虚构出来的斐垣,他既是我,又并非我。”斐垣都声音由远而近,平淡又刻薄的声音像针似的扎进季淙茗的心脏里,很疼,但又不至于撕心裂肺。 季淙茗不记得斐垣对他说过这样的话。和斐垣的每一件事情,季淙茗记得都很清楚,所以他十分确定,斐垣没这样对他说过,没有用这样的语气这样的口吻对他说过。 处于对斐垣的熟系,季淙茗能清楚地“认出”这就是斐垣,虽然声音更加低沉所以带着沙哑所以比他所熟知的斐垣更成熟,但他能够肯定,那就是斐垣! 这是未来的斐垣吗?季淙茗想要努力睁开眼睛,想去看斐垣,想去斐垣的身边,但他却像是被固定住了,眼睛很沉。 但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让我说喜欢你什么,这是一件不简单的事情。我也不知道喜欢你什么,但想到你会笑,看到你会笑,只要有你,我的身体就会涌出无限的勇气。我无法对你说我喜欢你的那个部分,因为只要是你,我都喜欢!” “如果非要给你一个答案的话,那我就得跟在你的身边,不停地向前走,走到天和地的交点,走到我无法再感受喜悦的平静,那么,那个时候我才有可能将答案告诉你。” 再熟悉不过的声音,那是他的,但季淙茗从未将这番心里话告诉过斐垣。嘴巴也没有动,他没有发出声音。但这就是他的声音,是季淙茗的声音。 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涌上了心头。 想过,但又压下去的猜测浮上了心头。季淙茗开始害怕了。 斐垣很穷,但他却不会有那种因为自卑和好成绩而生产孤傲。他不仅不孤傲,反而热情开朗得像个温暖的小太阳。因为长得好,看见他笑,人类对美生出宽容和喜爱便首先因为这个而生出一点开心喜悦一类的正面情绪了。 很多和斐垣没说过话的校友们也都对这个笑起来便是十二分温柔的大男孩很高好感,谦虚、优秀、温柔且上进。他从不因为自己优秀就把同龄人或是比他小的人看做小孩,更不会觉得自己高人一等而瞧不起别人。他的眼神很温和,笑容很温和,连长相也是温和的。他活得优秀且阳光。 他的人生该是优秀且阳光,幸福而明媚的。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季淙茗心脏绞痛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他无法想象,斐垣究竟是经历了什么,那副温和明媚的笑容才会褪色现在的样子。 真相就在眼前,但季淙茗却害怕了。 “告诉我……求你了……告诉我吧……”脸上没有眼泪,那是因为心脏在哭泣。 “作为交换,你愿意承受这一切吗?”系统冷冰冰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惹人讨厌。 “我说了!把一切告诉我!你是听不懂吗?!!!”季淙茗大喊着,像是要把肺里的空气全部吐出来一样! 第100章 系统没再刺激他,沉默地将那些他经常交给它的东西还给了季淙茗。 “你……别难过了……”它的安慰永远无力,且无用。 昏暗的光团静静地悬浮在季淙茗的眼前。 喉咙处缩紧的肌肉让他有了窒息一般痛苦的错觉。但他在害怕。 害怕得手指颤抖,害怕得身体颤抖。但季淙茗却没有退缩,他死死地盯着它,然后伸手抓住了他。 季淙茗看见了斐垣,那个他注视了二十年的人。 从八岁,到二十八岁,斐垣是他的光。 但不知从何时起,他的光—— 苍白、瘦削、且病弱。 季淙茗看着他,看着他眼中的光一点点散去,看着他唇角的笑容一点点淡去,看着他本就算不上健康的身体一点点瘦下去,看着他本应幸福美满的生活被人敲碎得一点也不剩。 看着斐垣再也无法正常地笑出来,再也无法正常地表达自己的感情。 心脏跳得几乎要炸裂,季淙茗却不敢哭,哪怕他知道,他并非是用眼睛看到的斐垣,他也不敢哭。不敢让眼泪把自己的视线模糊。 “斐垣……”他喃喃地喊着,“斐垣……” 他想上去抱抱他,他想上去和他说说话,他想上去陪着他吃一顿有两双筷子的饭,他想上去陪着他住有两双拖鞋的房子,他想陪着他去走两个影子的凌晨街道…… 但他什么也做不到,他只能无力地看着斐垣一遍又一遍地独自走在黑色的没有星光的夜里。 “斐垣……”对不起。 * 敖江的父亲龙王熬怨出现的时候,斐垣没有任何吃惊的意思。 天庭像他们期望的那样,觉得敖江的死亡事有蹊跷,派了一队专门的小组进行调查追踪,势必要弄清楚来龙去脉。 仇城主还算是个正派人士,在仇博依的“怂恿”下,将仇博依搜集来的那些证词证言通过某些渠道交到了钦差大臣手中。 人妖和平共处这么多年,吃人早就不被允许了,东西传到天帝手里,自然是震怒,要求彻查! 老龙王实力虽然强劲,但为了一个儿子和整个天庭作对这种事情,他还是不敢的! 只是杀子之仇难以咽下,于是就让人设了局,准备通过斐程峰向斐垣几个下手。 为了亲眼见证斐垣四人凄惨的死相,熬怨特意赶了过来,杀子之仇,不共戴天! 只是让熬怨没想到的是,计划才开始了第一小步,斐垣就带着人来到了正午街。 熬怨没将斐垣几人看做什么人物!敖江虽然死在了他们手里,但敖江的实力对熬怨来说不值一提。 熬怨是放眼六界也鲜有对手的强者,他自然不将斐垣一行人放在眼里。 只是高兴这些人愚蠢!自己送上门来,还省了他多费时间去一个个找! 正午街这个地方,鱼龙混杂,可以说是一个脱离六界管辖的黑暗小世界。 别说只是一群人族贵人在这里死去,哪怕是天帝的儿子来了,在这里被抽筋剥皮,天帝也没法追究! 熬怨顾不得更多,看到杀子凶手的瞬间,龙尾便扫了过去。这一尾巴下去,哪怕大罗金仙也难以招架,更别提这些人族了!魂魄都给他抽成沙子! 但出乎熬怨意料的是,用了八分力的攻击竟然被挡下了。 熬怨一惊,这才正视起这个杀了他儿子的年轻人。 “你就是斐垣?”血亲的联系让熬江在死前得以给父亲传去最后的死亡讯息。但敖江并不知道谁是谁,他对人族的名字没有兴趣,只是好像记得那群来找他麻烦的人里有斐垣。 季淙茗一愣,然后看着熬怨的眼神凶狠了起来:“你要找斐垣打架吗?” “哼!”熬怨不屑地冷哼一声,“打架?我来屠杀的!我要用你们的痛苦来血迹我儿!” 季淙茗握剑的手一下用力得发白。 这个人,要伤害斐垣。 不行,不可以,不可能! 季淙茗不多废话,提剑而上。 熬怨冷笑一声,笑季淙茗的不自量力——然后就被砍了。 一人一龙,从地上打到地下,从地下打到天上,然后再从天上打回地底。 摇晃、坍圮、地震、雷鸣、海啸、飓风、云涌…… 伴随着NPC们惊惧的喊叫声,整个正午街在这样的斗争中,碎裂开来。 浓重的黑暗像破了壳的挡,外面的阳光照了进来,但温暖的光线出现不到一秒,便被乌云和闪电取代。 风吹得房子和树拔地而起,仇博依几人只是牢牢地用捆仙绳捆住彼此,说话需要用尽身体最大的力气去嘶吼。 “轰——” “啪——” “唰——” “昂——” 天空中不断传来的声音让人惊心肉跳,杨茵茵心有余悸地冲着陆汾糖喊:“季淙茗不会有事吧?!” 陆汾糖死死盯住了上空的乌云,说不担心是假的,但动静越大,她对季淙茗的信心越足。 “应该没关系吧?上一次季淙茗还把天给弄得塌了下来呢!这一次天就算变成碎片,我觉得自己也能坚持住不哭出来了!” 杨茵茵瞪大了眼睛,季淙茗到底是什么怪物啊?!屠了一条龙不算,还把天也给弄塌过吗?!会不会太过不合常理啦?! 龙王很强大,季淙茗和很强大,这样的强者对战,对临仙城的破坏是毁灭性的,对这个世界的破坏也是毁灭性。 但对于世界本身来说,消失个万把人,砸碎个个把城算不得什么。 真正对这个世界造成伤害的,是双方的力量冲撞。 再真实,也不过是一个由力量构成的虚假世界罢了! “咔咔咔咔咔咔——”随着季淙茗和熬怨的交手,世界的裂缝越来越多。 “季淙茗,杀了他。” 斐垣将消息利用阴阳鱼发送过去,正准备一击即离的季淙茗立刻改变了攻击的方向,手腕一翻,剑尖一转在龙鳞上一路火花带电闪,直直刺入熬怨的龙脊,将龙身一分为二,比削泥鳅来得更加方便利落。 “啵——”轻轻的一声,世界宛如一个泡沫,散开消失无踪。 但就在此刻,本该死得彻底的熬怨突然暴起,被划开的两条龙尾向着季淙茗扫来,狰狞的龙头也大张着嘴向着季淙茗咬去。 季淙茗的表情空白。 斐垣在瞬间就觉出了不对,季淙茗的战斗经验优秀得挑不出任何毛病,他这个时候不该是这个样子。 “叮——编号653542副本已发布任务。” 【S级任务:抓捕夜游神】 任务描述:【夜游】 鬼神科,介于鬼和神之间,属于邪神类。 通过人类的“信任”吸取人类的魂魄和力量。以梦境作为中介。通过入梦将自己和人类连接起来,后续通过将梦境实现的方法获得人类对梦境的信任和恐惧,借助人类依附在梦境上的信任和恐惧来吸食人类的灵魂。 夜游神的行踪缥缈,只有在极度虚弱时才可拥有“被看见”的可能,抓捕夜游神需要特殊的装置,装置已发放,玩家可在系统背包被取用工具,对夜游神进行抓捕。 姗姗来迟的系统音在所有玩家的脑海中想起,但斐垣却未做理会。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到达了季淙茗的身边,揽住他的腰身将他接下的同时,一柄黑色的匕首扎入了熬怨的巨大龙身。 “滋滋滋滋滋……” 纯黑的杀气将龙吞没了个安静,在下面看着惊险一幕的陆汾糖几人齐齐松了一口气。 但这口气还未吐干净,一道透明的人影就向着斐垣扑去。 来不及尖叫着提醒,眼看着那道虚幻的人影就要进入斐垣的身体。 斐垣看也未看,左脚一转,让那道人影正好从他身边擦去,然后将那水珠一般的特殊装置往人影眉心处一扔—— 夜游神虽然吃人,但大多情况下,他不吃人,只养人,是一种懂得“可持续发展”的“鬼神”,但被他饲养的人类会逐渐变得没有自主意识,成为夜游神的“养殖场”。——这是系统给出的资料。 被夜游神控制的人类会一直处于梦境中,受他的控制,成为木偶。——这是他们的亲身经历过。 夜游爱惜“每一座养殖场”,在“养殖场”受伤后容易暴走。但人类只是他饲养的工具罢了,自己遇到危险,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抽走剩下全部的灵魂,然后将养殖场抛弃,实力会在一瞬间暴增。——可惜作为连接的梦境世界已经被毁去,夜游神没有办法再从他的工具人那里获得一丝一毫的力量。 系统描述中的“虚弱”状态,也只能是这个时候了。夜游神想要季淙茗的失神利用熬怨进入他的身体,但是被斐垣阻止了。 力量再一次被削弱的夜游神准备趁斐垣不注意再一次觊觎斐垣的身体。 但对于斐垣来说,从来就没有“不注意”这个弱点。——干脆利落地让夜游神白给了! 同一时间,所有玩家的脑海中再一次出现了清脆的系统音。 “叮——S级任务:抓捕夜游神已完成。任务奖励结算中——叮——任务奖励已结算,积分已发放,额外奖励以发放。” “叮——玩家编号137695以完成C级任务,可享受一次0.1折优惠进行身体修复,是否购买?是(支付10000)/否” “玩家编号137695,S级任务评分SSS,任务积分 999999999999,经验积分 999999999999,贡献积分 999999999999,额外积分 999999999999。” “……” 一连串的系统播报声在耳边响着,斐垣没有理会的意思,他只是看着怀中处于昏睡状态的季淙茗,皱眉。 第101章 常月笙有过理想,被富养长大的女孩总是带着些许的天真烂漫,她是想要成为医生成为一个救人的白衣天使的,甚至有过一段时间想过要将自己的生命都奉献给医学。 但一切的一切都在遇到斐程峰的那一天改变了。 常月笙是斐程峰大一届的学姐,研究生入学的那一天,她很老套地就被流氓堵住了,然后又很幸运地被这个小了自己一届的斐程峰救下。 斐程峰虽然是小城市的普通家庭出身,但是人长得帅,身姿挺拔,头脑灵活,在医学方面也十分有天赋。现在被称为老套的英雄救美情节,在那个时候却是最时髦的。 而且从小被保护得很好的常月笙也免不了俗地喜欢看那些小说里面的爱情故事。斐程峰的出现,满足了她一切少女心萌动的条件。 常月笙的爱情来得又快又猛烈,大胆且漂亮的女孩立刻就对斐程峰展开了猛烈地追求。 除了家世有所差距,斐程峰长得帅、有才气有天赋、性格温柔体贴,满足了常月笙一切一切的幻想。 那个时候的人结婚得都早,而且基本上都是奔着结婚去的,所以常月笙和斐程峰交往热恋两个月,常月笙就提出要结婚。 斐程峰自然说好。 但是常月笙父母有意见了。 斐程峰虽然有才气有天赋,但一来两家家庭的差距有些大,二来这人不知根不知到底,任哪怕疼爱一点女儿的父母都不能答应。更别说常月笙还是老两口的心头宝。 斐程峰也是硬气,你不让,没关系。他直截了当地对常月笙说,你等我,等我干出一番事业有能力证明自己了,我再来娶你,反正不管上天入地,哪怕没有任何一个人看好,我也要和你一起走下去。 换了哪个女孩都不能对斐程峰这样的深情无动于衷,更别说是处于热恋期的常月笙了。 所以常月笙冲回去偷了户口本就跑,俩人扯了证,常月笙父母傻眼了,然后双方就开始拉锯战。 但在讲道理心疼女人的父母和九头牛也拉不会的女儿之间,这场战争的胜负从一开始就注定好了。 三个月不到,常月笙父母低头认输,买了一套房子给他们当做新婚礼物。 常月笙和斐程峰前两年的婚姻不错,两人都还在读书,虽然是一个导师手下的,但单独相处的时间并不多,想吵架也没有太多的机会。 但当两人毕了业,爱情慢慢淡去,事情开始不对劲起来了。 应酬的时间越来越晚越来越多,但衣服上残留的香水味永远都是那个味道。有时候晚上出去和早上回来的衬衫还是有些许不一样的地方。 常月笙开始疑神疑鬼,然后在一次半是圈套半是意外的突袭中,林语这个人进入了常月笙的世界。 青梅竹马、初恋情人、婚姻第三者。这让将一切都要争第一极尽可能追求完美的常月笙受不了了。 极大的愤怒过后,理智逐渐回笼,过去的种种拿下滤镜带上怀疑去回顾后,一切的一切都让常月笙出奇的愤怒。 什么英雄救美?!狗屁!什么要给她最好的幸福?!狗屁!什么要付出一切也要和她在一起?!全是狗屁! 假的,假的,通通都是假的! 斐程峰费尽心思地接近常月笙,为的不就是钱吗?娶了常月笙,少奋斗个二十年不是梦,借着常月笙父母的人脉翻几个阶层不是梦,还白得一个长得好身材好的老婆,谁不想啊?! * 斐程峰恨常月笙,毫无疑问地恨她。最初的浓情蜜意过去后,常月笙的一切都让他窒息。 常月笙性格强势、霸道,且因为两人生长环境不同,消费观念,处世做派都截然不同。因背景的原因,斐程峰在常月笙面前时常是自卑敏.感抬不起头的。 斐程峰想要逃离常月笙,但他又舍不得,于是只能寻找其他的安慰。 林语是他的青梅竹马,性格温顺,听话懂事,最重要的,是她没有任何尊严地爱着他。 斐程峰享受着那样被当成天一样供奉的滋味。 常月笙是个精明的人,但斐程峰觉得自己也不是个笨蛋,所以他一直都相信着,相信自己可以不被发现。 出.轨的愧疚,在日复一日的自卑中,扭曲成了更为复杂的怨恨。 但在从浑身赤.裸地被从床上扯下来后,除了害怕、一丝“终于发生”的命定感,就只剩无尽的恨意。 他恨,他很常月笙为什么连最后的颜面也不给自己留下,他跌坐在地上,惶恐扒拉着被子想要将自己的身体遮住,但被子离他太远了,他怎么也够不着。 “斐程峰,你在做什么呢?”常月笙居高临下地盯了他很长一段时间后,才开口轻轻地问道,“斐程峰,你知道你现在有多让人看着恶心吗?” 快了……就快了……马上就能够到了—— 斐程峰没有理会常月笙,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安到了几米外的被子上,他扭着身体,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往前把,用力地伸着手,想要够到那床白色的遮蔽物。 “哒、哒、哒、哒、哒、哒……”细长的高跟鞋在地板上发出几声清脆的响声,然后便是一声刺耳响亮的惨叫声。 “啊啊啊啊啊啊啊——” 斐程峰几乎痛得要晕厥过去,但常月笙却毫无波动地盯住了他:“斐程峰,你在干什么呢?” 她一边问,脚下的动作不停,又尖又细的鞋跟在他的手背上转着,斐程峰只是叫,凄厉又痛苦地发出惨叫声。 “你们说,他在叫什么呀?”常月笙看着和她一起来的保安们,往常傲慢又矜持的脸上满是茫然和脆弱。 “他骗我!!!!”常月笙毫无预料地大哭了起来,“斐程峰——你骗我!!!!!” 女人的声音便就更尖一些,但论起覆盖力,该死男人的声音更加浑厚。 “啊啊啊啊啊啊——” 比常月笙更加疯狂的是斐程峰的痛呼声。 常月笙伸出了脚,在斐程峰的脸上站稳,然后放松了一只脚。 常月笙学过舞蹈,她的稳定性很好,所以哪怕是八厘米的细高跟单脚站立也稳稳当当地不怕摔倒。 “程峰,你说话呀~”大叫过后,常月笙又笑了起来,“程峰,你说话呀——” 保安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这个时候要不要上去帮忙。 常月笙是给他们付钱的老板,斐程峰是老板她丈夫,从钱的角度说,他们是该站在老板这边的。 但作为男人……地上躺着的那个人好像有点惨的样子……虽然这件事是斐程峰做得不对吧,但老板这样是不是太过分? “很过分吗?”常月笙似乎察觉到了他们的心思,一双漂亮的黑色眼睛死死地盯着这群人,“我很过分吗?” 没人说话。 常月笙满意了。 她笑着说:“来,每人都骂几句,每人都上来踩他几脚。骂得高兴了,踩得多了,我给你们一人发五万奖金。” 常月笙轻盈地从斐程峰的身上跳了下来,然后看着屋里的混乱,笑得漂亮又温柔。 男人都是偏袒男人的。常月笙不期待他们能站在自己这一边和她同仇敌忾。 但那又怎么样呢? 就着斐程峰痛苦又含混的惨叫,常月笙慢悠悠地走进了还缩在床上瑟瑟发抖的女人。 她没有坐到床上去,只是盯着床上鼓起的那个包,定定的看了很久:“你叫林语对吧?出来,别让我说第二遍。” 林语没动。 “那里的,来两个——” “别!” 男人和女人的力量是有差距的,更别说一对二,林语不想更难看了,她虽然害怕,但还是哆嗦着钻了出来。 水汪汪的眼睛是真的水汪汪,因为羞窘、恐惧、耻辱、害怕等等情绪,她的脸上满是泪水。 “求你……”林语哆哆嗦嗦地在床上给她做了一个磕头的姿势,“求你了……” 常月笙伸手抓起了她的长发,在她的呜咽声中将她的头强硬地拉着露了出来。 那是一张很惹人怜爱的脸,和她风格完全不同的脸。 “你知道斐程峰有和我结婚了吗?”常月笙掐着她的脸,凑近了轻声问。 林语惶恐又害怕地摇了摇头。 “你说谎。”常月笙的指甲几乎要刺穿她的脸,“你和斐程峰一样,都是骗子!是垃圾!是贱.货!” 林语被她调查得很清楚,一开始来这里找斐程峰的时候,她大概是真的不知情的。 但跟了斐程峰三年,她可能不清楚吗? “垃圾!” 常月笙恨林语,但更恨斐程峰。没有林语,也会有周雨、吴雨、郑雨……在床上的另一个人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无论床上的另一个人是谁,斐程峰一直充当着固定位! 常月笙放过了林语,但她绝对不放过斐程峰! “斐程峰,我们离婚吧!”常月笙凉凉地看着地上那个像是烂泥一般的男人。 被打得骨头断了不知道多少根,大脑晕眩、头晕眼花、恶心想吐,马上就要昏死过去的斐程峰,在听到这句话的第一时间瞪大了双眼,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想常月笙的位置爬了过来:“不!我不离婚!”他失声尖叫。 * 常月笙……林语翻来覆去地念叨着这个名字,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合不上眼睛。 但斐程峰是不管这些的,哪怕是两人同躺一张床,林语在那彻夜失眠,斐程峰也只是和往常一样,睡得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他们就是夫妻一样。林语看着身边安然熟睡的斐程峰,心里一股愤恨源源不断地涌上了心头。 恨啊,她恨啊!恨死常月笙了,恨是斐程峰了! 曾经她有多爱这个男人,现在,她就有多恨这个男人。 要报复,她要报复这些人! 常月笙,斐程峰,她通通都要报复! 凭什么?!凭什么只要她跟个可怜虫似的?! 但林语从来没有想过和常月笙的会面是这样一种惨烈的场景。 照她的想象,她应该是光鲜亮丽的,常月笙应该是憔悴黯淡的,她会以一种高不可攀的姿态出现在常月笙的眼前,然后带着常月笙无法直视的光芒将她折断。 但现实却是——她宛如一只过街的老鼠! 林语想要将自己遮起来,想把自己藏起来。但常月笙却不给她这个机会。 常月笙羞辱她,常月笙侮辱她,常月笙欺辱她,常月笙……将她毁了! 林语恨她! * “月笙!我发誓!我再也不敢了!我爱你我真的爱你我是爱你的啊!”斐程峰在常月笙的脚边苦苦哀求着。 高傲如常月笙,她是绝对不可能原谅斐程峰的。但离婚……对她而言又是痛苦的折磨。 虚假的谎言在一瞬间被揭开,常月笙愤怒地几乎喘不过气,不知道多少个夜晚想过要把着菜刀把那对奸.夫.淫.妇捅了。 但每每将刀柄拿在手中的时候,父母和朋友的脸又闪过脑海。她和斐程峰的结合,就是她的一意孤行,曾经有多强硬地和父母做斗争,她现在就有多可笑。她在别人面前表现得有多幸福,事情败露后她就有多可怜。 不可以,绝对不行! 她绝对不能沦为笑柄,绝对不能让别人知道这些。 她怎么被这样两个贱人毁了呢?她怎么可以在这个地方倒下去呢?——不管哪个选择,她都一定是最成功最幸福的那个!必须! 常月笙在纠结,在痛苦。而此时,一个晴天霹雳将她击溃了——常月笙怀孕了! 和常月笙茫然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斐程峰的狂喜。 他不顾一切地阻止常月笙打胎,为了阻止她,斐程峰将对他们的事毫不知情的岳父岳母也搬了出来。 常月笙的父母喜气洋洋地和常月笙约好了见面的时间,常月笙的父亲甚至连名字都取好了。男孩叫斐睿安,女孩叫斐乐安。 常月笙无法在电话里将她要离婚打胎的消息告诉他们,只能等待见面。 时间是一切伤口的愈合剂,尤其是在死亡面前,任何东西都是不值得一提的。本来是一家人美满地相聚,母亲念叨着该是要孩子的时候了,父亲温和地说着要不要孩子还得看小两口的意愿,不过要孩子的话也好,趁着他们现在还能动弹,能帮着带带孩子教教孩子。 父亲和母亲,在准备见她,一家长商量孩子的未来时,意外发生了。 来找常月笙的路上,一辆疲劳驾驶的货车带走了满心欢喜的父母。 常月笙几近奔溃,自己也因为过分悲伤住进了病房。怀孕的不.良反应和过度的悲伤让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 最后就几乎只剩下了一把骨头。 然后像是回光返照那样,她对着精心照顾但时刻期待着她快去死的斐程峰说:“程峰,你会好好爱我们的孩子吗?” 丰厚的遗产就在眼前,斐程峰红着眼睛,用最爱恋的眼神和最诚恳的语气说:“我爱你,也爱我们的孩子,你和他是比我生命更重要的存在。” 常月笙不相信。但她有了求生意志。 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是父母是上天送给她的礼物! 常月笙一天天地好了起来,在斐程峰扭曲的愤恨中,不到半月,便恢复了健康。 为母则刚! 恢复了精神的常月笙选择忍。只是给出的要求是让林语滚蛋!滚得越远越好,永远不能再出现她的面前。不仅如此,常月笙还逼着斐程峰签了一份协议。 操办完父母的丧事,常月笙和斐程峰的生活继续过着,白天里他们是谁都羡慕不已的恩爱夫妻,至于夜晚的常月笙有多么的疯癫,只有斐程峰知道了。 然后—— 在她觉得这样的日子也不错的一天,林语又一次地出现了。 她在看到林语身边,那个有着和斐程峰笑起来一模一样的嘴巴时,她就知道,自己的这样的生活结束了。 她开始失眠,整夜整夜的失眠,心里好像总觉得缺了点什么,然后在一次心血来潮的下厨后,她自己知道缺的是什么。 一把刀,一把能瞬间划破人体大动脉的刀。 “妈,你在做什么?” 又一次斐程峰熟睡但常月笙却失眠的夜晚,学习到两点发现自己肚子饿,下楼准备吃点夜宵的斐睿安,看到爸妈房门开着,便想来把门关上的斐睿安发现了在床边站着的常月笙。 常月笙犹豫了。 她的儿子,被她倾注了所有爱和期待的儿子,才十七岁还有无限未来的儿子,在外面站着。 杀了人的母亲、杀了自己父亲的母亲,有一个这样的母亲,他还有未来吗?他会怎样被人指指点点?会怎样被人嘲笑?会怎样被人怀疑? 常月笙想,有她这样的母亲,斐睿安……就不会有未来了吧? 她的人生已经完了,已经彻底完蛋了。 所以绝对不可以让斐睿安也这样完蛋。 睡梦中的斐程峰就此逃过了一劫,但斐垣的人生,也就此改变了。 常月笙这里没有“孩子是无辜”的这个道理,在她看来,身上流着斐程峰和林语血的斐垣,生来就是错的。她要把斐程峰和林语这两个罪给抹杀,要把斐垣这个错给涂掉。 她常月笙,就该是完美的,就该是幸福的,就该是被人爱着的。 去死,去死,去死…… 她疯狂地想要他们都去死,但又疯狂地告诉自己呀冷静。 不可能毁了自己,不可以毁了斐睿安,不可能为了那些渣滓把自己毁了。 常月笙一遍又一遍地终于告诉自己,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但是—— 她的孩子,从一开始,就已经没有未来了啊…… * 常月笙陷入了“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怪圈。 她在想,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爱着斐睿安的呢?是因为他是她的儿子所以爱他,还是因为他本身而爱他呢? 如果是因为身为儿子的爱他,那这份爱对应的不应该是斐垣吗? 如果是因为他本身而爱他,那么假如当初没有掉包事件的话,她还会爱他吗? 人一旦陷入了逻辑的怪圈,就很难走得出来了。 一方面,常月笙因为这么多年习惯对斐睿安还有爱,但是另一方面,不管是林语本身的存在还是她做出的事情,都让常月笙对斐睿安再也爱不起来。 ——她只知道,她想见斐垣,想抱抱他,想对他说一百遍对不起、一千遍、一万遍……想告诉他,她爱他!说一千万遍、一亿遍……将这辈子错过的全部告诉他! 斐垣,斐垣,斐垣!我的宝贝! 常月笙只要一回想过去。想到斐睿安,想到她对斐睿安的宠溺和爱护,她就恨!恨林语,恨斐睿安,很斐程峰,恨自己!想到斐垣,她就心疼,就痛苦,就后悔!一想到斐垣这些年可能受的委屈和痛苦,她就想翻倍地替他承受! 常月笙、斐睿安、林语、斐垣,他们之间早就不是单纯的怪圈思维了,丈夫的情.人、情.人故意掉包的私生子、被几次陷害差点死掉的婚生子、为了维护自己地位逐渐不择手段的正妻,剪不清理还乱的关系将常月笙逼疯了。 然后,她就疯了。 常月笙杀过斐垣两次,也救过他两次。她生下他,但又让他的人生变得一团糟。她让他作为人诞生,但又逼得他做不成人。 她也不知道自己的人生有什么意义,更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连她的人生也完蛋了。 斐程峰近乎是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看着常月笙膝盖上的菜刀,身体挣扎着想要逃跑,但是被铁锁固定在手术台的身体却一点力气也使不上来。 “还有十分钟。”常月笙穿着和斐程峰初遇时的那件白大褂。斐程峰救她的时候,手臂被流氓划出了大口子,常月笙用白大褂帮他抱着紧急处理了一下,等去了医院缝完针后,常月笙就把白大褂给扔了。但又被斐程峰给捡了回去,洗干净了送还给常月笙。 因为种种原因,白大褂上面有了很多的口子有了很多的针脚,但常月笙最后也没把它扔了。 常月笙缝完白大褂上最后一道口子,像是才想起有斐程峰这个人似的,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站起来撕开了斐程峰嘴上的胶带。 “常月笙,你、你想做什么?!想象斐睿安,想想他啊!别做傻事别做傻事啊!”斐程峰惊恐地大喊着,他看着常月笙脸上明显有变化的表情,心下一喜,便接着喊。 “伤人杀人都是犯法的!你想让斐睿安被人沾上不好的丑闻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有一个杀人犯妈吗?!不行的,常月笙,不行的啊!你想想他,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他考虑啊!你不能毁了他啊!” 斐程峰还不知道林语当初干的那些事,但被斐程峰大喊大叫弄醒的林语知道啊! 明亮的实验室、拿刀的常月笙、被固定在手术台上的斐程峰、被捆起来围观的自己……林语在醒来的一瞬间,生存的本能就让她猜到了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所以在听到斐程峰说着斐睿安的时候,恐惧就让林语疯狂地想要挣扎,别说——别说啊!会刺激她的会刺激她的啊!别说啊!别说啊! 但嘴巴被贴着的林语除了发出一些含糊的声音外,什么也做不到。 “未来?”常月笙恍惚了一下,眼前似乎又浮现出她和斐垣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那就,请你去死吧。”端庄的笑容配合着恶毒的话语,让对面阳光的大男孩愣了一下,脸上不知所措的表情似乎在说“我是不是听错了”。 但是那样可爱又善良的停留了一瞬,五官上带着的温度全部褪去,然后变成了那个挂着笑容说着“那又怎么样”的冷漠青年。 “没有了,早就没了……”常月笙喃喃地说道,然后突然笑了出来。 笑声越来越大,嘴边的弧度越来越小,然后又是一瞬间收回了笑声:“我的未来,垣垣的未来,早就被你毁掉了,早就被毁掉了!” 斐程峰不知道她为什么又提到了斐垣,但傻子也看得出来常月笙现在的状态不对劲,斐程峰不敢刺.激她了。 “别急,别急,都别急。”常月笙声音温柔地在斐程峰耳边说道,“还有八分钟,不要着急,还有八分钟,垣垣就要出生了。” “去死吧,去死吧,你们都去死。” 小剂量的肌肉松弛剂开始慢慢失效,常月笙数着数字,在斐程峰惊恐的求饶声中划开了三十多年前留下的旧疤。 第102章 伴随着斐程峰的痛呼声,常月笙轻轻的地对林语说:“不要闭上眼睛呀~等一下你会和他一样,要提前适应一下才好嘛~”说到一半,便克制不住地带上了扭曲的笑意。 恐惧的眼泪挂满了林语的脸,不要、不要、她不想死、她不要这样死在这个疯女人手里。 疯子、疯子、疯子! 谁来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啊! 常月笙从来没想过斐睿安不是自己的儿子,一来,像报错这样的狗血事件太少几率也太小了,二来,斐程峰是偷偷做个DNA检测的。 常月笙年轻的时候要强的要死,知道了斐程峰出轨后狠狠地闹了一场。以己度人,斐程峰不太相信常月笙,所以斐程峰是想过她出轨的可能的,哪怕知道自己真的被戴了绿帽也只能吃哑巴亏,但他还是悄摸儿地拿着斐睿安和自己的DNA去验过,然后就被常月笙知道了。 常月笙自然又是狠狠发作了一场,停了斐程峰的卡收了他的权,被哄了好几个月才算完。 所以斐睿安是亲生的这个可能,她是从来也没想过的。 谁能想到斐睿安是斐程峰亲生的,却不是她亲生的呢? 知道这个真相时,常月笙第一反应不不敢相信,谁也不会愿意相信这样的事情! 但林语扭曲又畅快的表情告诉她,这就是真相。 常月笙疯了。 心疼、痛苦、愧疚、悔恨……她想要祈求斐垣的原谅,但斐垣却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做梦! 斐垣不要她的爱,更不可能原谅她。 常月笙只能……只能杀掉斐程峰,只能杀掉林语,只能……杀掉斐睿安! 没能将斐睿安亲手杀死,是常月笙最无法原谅自己的事情! 那个抢了斐垣幸福的人,那个偷了斐垣未来的人,那个毁了斐垣人生的人……他怎么能不受尽折磨痛苦地死去呢?! 常月笙之前有多爱斐睿安,现在就有多恨他,翻倍地恨!过去有过恨斐垣,现在转移到斐睿安身上的恨就有多少,翻倍地恨! 常月笙都想好了,杀了斐程峰和林语后,她就去找斐睿安,去找他,亲手杀了他,然后去死! 没有了他们,斐垣一定可以开始新的人生! “垣垣……垣垣……”几个小时的精密作业下来,常月笙的身上全是溅上的血。她喃喃地向着斐垣跑去,她要见他,再见他最后一面,然后将未来还给他! 但当她终于找到斐垣的时候,走投无路的斐睿安开始临死前的疯狂反扑,锋利的刀子眼看着要刺入斐垣的身体,常月笙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短短一秒便横跨了几十米,挡在了斐垣的身前。 “妈?!”斐睿安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然而常月笙根本不予理会,她的眼里只有斐垣。 “垣垣,垣垣,妈妈爱你,妈妈爱你,妈妈爱你啊……”常月笙竭尽全力地想要抱住斐垣,但是失血过多的身体根本支撑不住。 斐垣冷漠得好似能把血液也给冻僵的脸变得越来越模糊,视线越来越狭窄…… 到了最后,常月笙也没能如常所愿地抱到那个曾经灌注了自己所有期待,本该可以被自己全身心宠爱的孩子。 我想要抱抱他,我想抱抱他,我想要抱抱这个从出生起就被人毁去了未来的……我的孩子。 她想对他说对不起,她想告诉他她有多么期待着他的到来,她想要告诉他她有多么地爱她。 我亲爱的孩子,等你长大的那一天,我想亲口告诉你,因为你的到来,我是多么的幸福。等你慢慢长大,我不会告诉你我有多么的爱你,但会把所有的爱毫无保留地捧到你的身边。我会给你一切我能给出的全部的爱,给你所有你想要的未来。 愿你健康、无忧、阳光、幸福。 * 斐垣对常月笙说不上爱也谈不上恨,更没有感激。 “垣垣……垣垣……”濒死的女人渴求着他的原谅,好像只有他的原谅,她才可以安心地死去。 “妈--妈……你再干什么啊!妈,你看看我啊……”斐睿安的身上扎着手术刀,这是常月笙最后为了保护斐垣向他刺去的最后一击。 斐睿安不能接受,爱惨了他的常月笙怎么会他做出这样的事情呢?他不相信! “妈--”斐睿安拼着最后一丝力气想要靠近她,但曾经愿意为他付出一切的人却再也不给他任何的关注。 没有爱,连最后的恨也不给他了。她只是努力地、努力地想要让她的孩子给她生命中最后的一点光。 不可以再让斐垣受伤,不可以再让斐垣陷入危险的境地!她要--保护好斐垣! 可笑。 斐垣却笑不出来。 可悲,斐垣也悲伤不出来。 他只是在想,我为什么要诞生呢?我为什么是“我”,为什么要经受这样的事情呢? 好生气。 随意的将我当成寄托生出来了,又随意地将我作为工具毁掉了我的人生。 这让我很生气的啊! 只是在常月笙舍身救下自己的那一刻,他对她产生了好奇。 是什么让她有这么矛盾的行为呢?明明上一刻还这么恨我,但现在又摆出这副样子。 斐垣没有去追斐睿安,也没有看着常月笙这样死去。 已经丧失了“人”的斐垣开始对他们感到好奇。 是可以作为观察的对象。 斐垣这样想到。 常月笙疯了,即便杀了她也不会感到痛苦和绝望,即便告她也不能给她惩罚。所以斐垣“原谅”了她,为她买下一个山头建起了疗养院。 斐垣开始对“人”这种生物感到好奇,但他的兴致从来都是来得快也去得快,疗养院还未建成,他便对她失去了兴趣。 无趣。 没意思,没兴趣了。 斐垣本来是很期待的,人在面对自己即将死亡的结果时,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呢?他本来是很好奇的,尤其是在常月笙、林语、斐睿安和斐程峰的身上,会出现什么样的反应呢?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活着,不知道为什么还要活下去。 破败的身体、被囚禁起来的灵魂、永远也实现不了的梦想……所有的所有,都让他没了活下去的动力。 大大小小动过不知道多少次手术的身体很痛苦,得不到自由没有了梦想的灵魂很痛苦,不受自己控制的自.虐很痛苦,他很痛苦啊。 大概……就是为了复仇吧。他活着,大概就是为了让其他人也感受这样的痛苦吧。 林语、斐程峰、斐睿安,还有常月笙,我想让你们也尝试一下这样的痛苦啊。 我想让你们活着,比死亡更痛苦的活着,我想让你们渴求着生物最恐惧的死亡却永远得不到。 但是在常月笙飞扑而来为他挡下致命一击的时候,斐垣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林语死了,斐程峰死了,他的目标一下失去了两个,真是幸福啊,还什么都没有感受到就死掉了,真是幸福啊。 斐睿安好幸福,为什么呢?因为他马上也要死了。 常月笙也好幸福,她也要死了。 到最后,不幸福的,还是只有他而已吗? 为什么呢? 斐垣不知道为什么只有自己是一个人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有自己要承受这一切。 所以,他也不去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对!他将所以的一切,都收到了“乱七八糟”的判定里。 ——“斐垣……”季淙茗痛苦地想要保住斐垣,想要告诉他,他不是一个人,不管怎么样,无论发生什么,他一定一定会陪在斐垣的身边的! 但季淙茗做不到,他什么也做不到,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斐垣痛苦。 “求你了,我只是想去他的身边……”虚无的世界里,依旧什么也没有。 二十年,季淙茗看了斐垣二十年。 然后季淙茗又看着季淙茗看了斐垣十年。 但所有的记忆从灵魂深处涌现时,季淙茗没有哭,在意识海里“度过”了十年的人生后,季淙茗也没有哭。 为什么不哭呢? 季淙茗想,应该是哭不出来吧? 太痛苦了,所以连哭泣也成了奢望。 仅仅是注视着斐垣,就已经那么痛苦,那么——经历了这一切的斐垣又是多么绝望呢? 季淙茗看着斐垣高高地落下,混乱的意识海慢慢恢复了平静。但他却没有一丝的欣喜,只有无尽的绝望。 “斐垣……”季淙茗穿过了空间壁垒,接住了斐垣不断下落的身体,“斐垣,你要好好的呀!你的未来——” “我没有未来。”二十八岁的斐垣静静地看着他,说,“我没有未来。” 季淙茗紧紧地抱着他,表情空白。 “我……”季淙茗颤抖地说,“斐垣,我爱你……很爱,很爱!”所以,活下去吧,求你了! 季淙茗知道自己很任性,知道自己这样很讨人厌,但是—— 斐垣你不会孤身一人,斐垣你不会永远被不幸包围,斐垣你——一定会幸福的!所以,活下去! “我喜欢你,很喜欢,喜欢得不得了!比喜欢更喜欢,比爱更爱……” 斐垣没有表情,既没有欣喜害羞,也没有嘲讽冷笑,他发出声音:“你了解我什么?你懂我什么?又为什么喜欢我?……” 全部的事情,季淙茗都想起来了。 十年的时光回溯让他付出了很沉重的代价,为了少露出破绽,季淙茗想自己的十年记忆封印了起来,等到时机恰当,被封印的记忆才会回来。 季淙茗回想着自己不顾一切要改变斐垣寻思的念头却被拒绝的绝望,自虐一般地将那个心情一遍遍地在脑中循环播放。 “季淙茗……”系统担心地喊了他一声。 季淙茗笑了一下,笑容温柔:“我说过的,要给斐垣一个可以选择的未来。这个是我的决定,所以并不要紧。” 系统沉默着。 季淙茗平复了一下心情,然后问系统:“斐垣为什么会和猎杀场产生关系?” 系统解释:“因果线缠在一起了,我没有办法。” 季淙茗的时空回溯是通过天书进行的,它只是执行者,没有任何的权限,只能按照规则来。 季淙茗点了点头,然后抬头对着无处不在的系统说:“谢谢!” 系统一怔,差点死机。果然……没有办法瞒过季淙茗。 季淙茗拿出一团青白色的光球,对系统说:“再帮我一个忙吧。” * 完成任务后,他们没有直接返回系统空间,站在这个只有一条街的临仙城里,林邵恒心有余悸地问:“这该不会又是梦境吧?” 仇博依打开系统反复观察,然后摇摇点:“我们确实是出来了,副本的通过提示也有了,应该不会再来个套中套。” 最主要的是,系统是不被梦境影响的。他们在梦境里因为,某些原因杀了那么多鬼和妖,每日零点的积分结算却没有出现过。 受夜游神的影响,结算系统这一点被所有人“遗忘”了。也就是说,哪怕是假的,只要涉及系统,夜游神就无法动手脚。 仇博依朝四周看了一圈,密密麻麻的人影少说上万个。 “怎么这么多人?”步升踮起脚尖看了一眼,真的是一望无际。 “这个猎杀场也不知道存在多长时间了,我的副本次数是一百三十二,假定我是最早的那一批玩家,这个副本迎来过一百三十二批玩家,每一批玩家按照保守的一百人,这里也有一万多人了。”蒋消言咬着烟猛吸了一口,满是不甘心,“这次失策了!”蒋消言很不爽,两次屠龙都没他什么事,就光对付小喽啰了!通关也是靠划水躺赢,这样的状态根本不是他想要的! “你好,我想请问一下,你们进入的梦境世界是叫‘临仙城’吗?”仇博依拍了拍身边的一个陌生小哥的肩膀。 乱七八糟的记忆搅得他脑袋有点乱有点晕,但长久养成的习惯让他脱口而出:“客官要来点我们醉仙楼最——”他猛地停住了嘴。 杨茵茵惊讶地看着他:“这不是我们早上才去过的醉仙楼那里的小二吗?”一身运动服的短发打扮没让她一眼认出,但一说“醉仙楼”,她就想起来了。 毕竟“早上”她才在那里要了醉仙楼新出的金丝白玉粥。 那个玩家有些迷茫地挠了挠脸:“我这是……” 仇博依有了一个猜测:“凭空创造出一百五十万的NPC想来不是一个容易的事情。看来所有的‘新人’进去后,过了新手福利期,被世界意识洗脑,被夜游神彻底操控之后,就以新的低等身份存在,为将其他新人拉下马提供便利。” 众人这么一下,后怕不止。 幸好在彻底沉迷前出来了! “不过,老大呢?”仇博依四处看了看,没看到斐垣和季淙茗的身影。 步升的脸色有点不太好:“别真的是套中套吧?!” 陆汾糖赶紧打断他:“别乌鸦嘴!” 其他人的脸色也都开始逐渐变青。 “不会的。当时老大和季淙茗在天上,那里是梦境世界的边缘,和我们有段距离很正常。我们先找找吧。” 仇博依几个开始四处人挤人找人。 目前在这里的玩家,因为身份几近转变,除了这一次和他们一起进入的玩家,其他人至少经历了两次洗脑,错综复杂的记忆一下全部涌入脑中,一下没找到状态很正常。 仇博依从这些神情恍惚的玩家身边路过,甚至还看到了几个熟面孔。 那个狂妄得不行的“独孤求败”,被夜游神因为杀害玩家“处死”后,被洗脑换了个最下等的身份,不知道是经历了什么,这会儿魁梧的身体正微微发着抖,神情慌张。 街上人很多,但毕竟只有这么点大的空间,花了一点时间在茶楼的包厢里找到了斐垣和昏睡中的季淙茗。 “季淙茗没事吧?!”陆汾糖担心地问。 “隐藏任务奖励,没有大碍。”斐垣随便找了个借口准备将他们糊弄过去。他说得十分不走心,但因为是他说的,所以没有觉得有哪里不对。 “那我们……”虽然斐垣的潜台词是季淙茗没事,但陆汾糖有点想留下来等他醒过来。 季淙茗一直神神秘秘的,回现实也不知道顾虑什么,一直也不和他们联系。下次再见时,可就得等一周后了。 “你们结算完就可以走了。” 季淙茗一直处于昏睡状态,陆汾糖他们有些不放心,但斐垣猜测这可能和季淙茗意识海有关,只说让他们离开就就可以了。 陆汾糖几人对视一眼。 “那老大再见!”陆汾糖几人还是很听话的。 等小菜鸟们都走完了,杨茵茵和蒋消言才说话:“他真的不要紧吗?” 从来没有过出了副本后才一直处于昏睡状态的,那群小菜鸟们没经验,说什么都傻乎乎地信,但他们可不是小菜鸟。 “没事。”斐垣垂着眼帘,揉着季淙茗的手指玩。 相处时间不长,但蒋消言和杨茵茵也知道斐垣的脾气,他说没事,不管真的有没有事情,都只能是没事。 其他人全部走了,包厢里一下就安静了下来,斐垣坐在季淙茗的身边,握着他的手,侧过头看着窗外挤得满满的人群。 街道上处于状况外的人开始慢慢清醒过来,真正的记忆和人格开始浮现,查看过系统日志后,弄清了状况。慢慢就下线了。 一个,两个,三个…… 越来越多的人从混乱的状态里脱身,越来越多人消失在这个并不热闹的世界里。 斐垣摸了摸季淙茗的脸,软软的,温温的,滑滑的。 斐垣并不寂寞,也不孤独,更不会无聊。 他的世界,向来只有一个人,无论什么样的情况,他都只有一个人。 然后——又多了季淙茗。 这样就够了。 一个人也可以,有季淙茗更好! 斐垣并不会因为没有和他和说话而感到难过。 只要季淙茗陪着他就好,只要季淙茗在他身边就可以。 * “斐垣……”处于昏睡状态的季淙茗轻轻喊着,一滴透明的泪水从他的眼角滑落。 “嗯,我在的。”斐垣伸手将他的泪水接住,小小的一滴在它的指尖。 斐垣尝了一下,咸咸的,还有点涩。 你梦见了什么呢?看到了什么,难过痛苦成这个样子? “斐垣……”季淙茗又喊他。 斐垣附身抱住了他,在他耳边轻声问:“在的,我在这里。” 感觉到了吗?我那并不温暖甚至是冰冷的体温。 季淙茗松开了紧皱的眉,甚至是松了一大口气。 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季淙茗睁开了眼睛:“斐垣,我刚才——”季淙茗发现自己被斐垣抱着,彻底清醒了过来,然后伸手紧紧地回抱住了他。手指抓着他背后的衬衣,顾不上自己是不是用得力气太大有可能会把斐垣勒到。 “我刚才,梦到你不要我了!”季淙茗的声音带着一点哽咽。 斐垣拍了拍靠在他肩膀上毛茸茸的脑袋:“你不听话就不要你!”他一本正经地说道。 “那我现在是不是很听话?” “听话程度九分。”斐垣顿了顿,又说,“百分制。” 季淙茗的心被提了起来。 斐垣故意大喘气:“其他人零分。” 季淙茗愣了愣,然后说:“林哥会哭的,他真的会飚眼泪的哦!” 斐垣想了几秒季淙茗口中的“林哥”是谁。 “他要是知道你都不知道他是谁,他会当初表演飚血泪给你看的!” 斐垣淡淡:“哦。” 季淙茗忍不住笑出声。 “现在不怕了?” 季淙茗摇摇头,松开斐垣,有些脱力地倒在斐垣的腿上。 “斐垣,我好想……知道了一个不得了的事情。” 斐垣将他有些乱的头发顺好:“是关于系统的?” “嗯!”季淙茗猛地坐了起来,一脸的神秘,“你知道系统的真实身份吗?” 斐垣说:“大概是什么神器之类的吧。” 季淙茗震惊。 斐垣看他那表情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虽然是刻板的电子音,虽然照着游戏模式来进行,虽然是一副智能系统的样子,但破绽太多了!人工智能?人工智障才对吧!”斐垣毫不留情,“逆推它的破烂算法,还有那些破烂设计,它是在瞧不起二十一设计的编程技术还是在看不起二十一世纪的从业人员?” “而且我们经历的这些副本看着五花八门的,实际上都是一个套路系统。不是鬼就是妖要不然就是精怪,不就是修真体系吗?太过千篇一律,老底就透露了个干净!” 系统不是系统其实是器灵的事情让季淙茗很震惊,但听斐垣这么一说,好像一切都有迹可循的样子,立刻又将震惊转化为双倍的崇拜——对斐垣的! 一直注意着季淙茗的系统差点气炸!怎么每次不管什么,这个斐垣都要来掺和一脚啊?! “那……”话在嘴边,季淙茗差一点就脱口而出了,幸好半路拉了回来。 “季淙茗,你有什么瞒着我?”斐垣在他犹豫的一瞬间就觉出了不对劲。 季淙茗一下就出了一身的冷汗,差点惊得跳了起来。 斐垣更加确定季淙茗有什么不能说的想要瞒住他。 斐垣直接解开了对系统的屏蔽:“你又准备偷偷摸摸搞事?” 系统很冤枉,系统很生气,系统、系统准备不理斐垣! 系统这个反应让斐垣眉头一皱。 季淙茗左顾右盼,就是不敢看斐垣。 斐垣不说话了,一双黑沉沉的眼睛盯住了季淙茗。 季淙茗撑不住败下阵来,嘟囔道:“是和我有关的事情。” 他左看看右看看,又跟做贼似的凑到斐垣的耳边小小声地说:“我好像还是个‘管理员’来着。” 斐垣早就猜到了季淙茗对系统的意义不一样,但具体是怎么个不一样,他还不太清楚。 “这是怎么回事?” 季淙茗没指望瞒过斐垣,也不准备瞒他,退出系统时间的限制被季淙茗利用管理员身份在斐垣这里黑箱了一下,整个副本空间在清空了玩家后便得更加安静了。 “猎杀场的前身是‘天书’,记录着世间法则的一本无字天书。但因为量劫的缘故,天道崩毁,神、妖、魔、精、人、鬼……只要是实力强大的存在,都随着天道一起湮灭了。但这个强大的标准是相对而言的,对普通人来说,低等的妖、鬼、魔……依旧威胁着人类。天帝和其他仙人在陨落前利用天书将那些有些修为但未到殉道标准的所有生灵送进了‘天书’,也就是这个猎杀场。” “‘天书’虽不是天道,但它记录着天道,带着天道的力量,所以天书里的封印空间,在几百年的时光里渐渐演化出了万千小世界。一个小世界,就是一个副本。” 季淙茗说得很简略,但大致的信息却没漏掉。 斐垣点头表示知道,但比起这个,他更关心季淙茗身上的谜题:“你的管理员身份是怎么来的?” 季淙茗说:“天书虽不是天道的一部分,但它因为有天道的气息,所以也有很大的可能会跟着一起殉道。为了避免殉道,它一直借着胎儿的生命气息来隐藏自己。只是因为它的伴生,胎儿大多会因为力量过于强大而成为死胎。轮到我的时候,天书出了点差错,力量核心和我的胚胎融为了一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地就成了它的力量核心。” 斐垣想到季淙茗广袤无垠没有边际的意识海,那些纯净又庞大的能量来源,终于有了解释。 大概是斐垣这会儿太过温柔包容,季淙茗巴拉巴拉地说了好多好多! “那你——” “嗯?” “没什么。”斐垣顿了一下开口道,“你的霉运,就是系统造成的吗?”关于不管走到哪里都会遇上必死局面的霉运。 季淙茗点点头:“因为天书要依靠胎儿的生气掩饰自己。我不是胎儿了,所以它在我出生后就离开准备寻找下一个掩体。但离开之后它才发现自己的力量核心被我吸收了。力量核心就相当于系统的发电站,没有它系统崩毁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所以它有来找你了?还准备把你杀掉。”斐垣面无表情地说出了可怕的事情。 “也、也不算杀掉吧……”季淙茗有些苦恼地抓抓脸,“它是要求我进入系统空间,只要进入系统空间,一切就能照常运行,只是……系统只是规则的执行人,没有管理员权限,所以只能用让我‘死’的方式来让我进入系统。” 斐垣却皱起了眉:“系统的进入条件是‘必死’但却不是真正的死亡。” 斐垣并不相信季淙茗的这一套说辞:“在‘必死’结局来临的前一秒,系统将人类拉入系统空间,避免人类的死亡结局,但因此,人的生命也作为交换给了系统,对吗?” 斐垣这话显然是对系统说的:“没有必须要现实中真正死亡。” “你忘了七天周期吗?”系统平板的声音跳了出来,它不装了,“季淙茗是能量核心,他必须要时刻待在这里。” 斐垣继续抓它话里的漏洞:“季淙茗未进入系统空间的前十八年算怎么一回事?没有了核心十八年,你照样能运转,也就是说,你是有备用能源的对吧?那么季淙茗进入副本时,你抓紧时间充电,不过七天而已,你的续航能力就这么差的吗?!” 系统被怼得哑口无言,只是气愤地喊:“这是我们一开始就说好的。” 这下换斐垣愣了。 斐垣转头看季淙茗,季淙茗目光躲闪 【斐垣,我病好啦!】斐垣想起了那天季淙茗一脸幸福满足地来找他。 “你……” 季淙茗抓抓头发,有些尴尬地低下头,小声嘟囔:“其实,这样也挺好的!不用在担惊受怕中度过,哪怕时间短了一点,但是我——” “闭嘴!”斐垣将拉他到了怀里,按住他的脑袋,强硬地不准他再说话。 “闭嘴!”斐垣恶狠狠地重复。 愤怒、心疼、愧疚、怜惜……各种各样的情绪一拥而上。 斐垣曾经以为,这些对于正常人而言的情绪,他已经全部抛掉一点不剩了。 但他现在才知道。这些情绪,只是以一种扭曲的方式被他忽视,他以为它们早就不存在了,但只有遇到特殊的那个人,只有对季淙茗,他才…… 季淙茗乖乖地被他抱着,斐垣的心跳隔着薄薄得衬衣布料传了过来,平稳有力的心跳声,温柔的怀抱和手掌,还有温热的身体…… 斐垣……你要永远幸福下去呀! “斐垣,你有什么在意的人吗?”季淙茗过了好一会儿,才抬头有些忐忑地问。 “没有。”斐垣看也不看他,干脆利落。 “那……”季淙茗有些低落地咬了咬口腔内侧的软肉,“那你以前有过在意的人吗?” 斐垣安静了好一会儿,季淙茗都已经不好希望了,他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有。” “是谁?”季淙茗急急凑了过来,亮晶晶的眼睛盯着他不放。 斐垣移开了视线,轻声说:“林语。” 女孩子啊…… 季淙茗失落地头发都耷拉下来了。 不知为何,看着季淙茗这幅模样,斐垣有想要说点什么的冲动。 “她是我户口本上的妈。” “哦、哦。”季淙茗尴尬地挠了挠脸,“那、那你为什么说是以前?现在不在意了吗?” 斐垣想了一会儿,然后才说:“在意的,我在意她的痛苦到了哪种程度。” “你爱她吗?” “爱。” “你恨她吗?” “恨。” 季淙茗搞不懂了。 “傻瓜,爱和恨,这两种东西不矛盾的。” “那你……为什么恨她,她对你很坏吗?” “也不是多坏,就只是想我去死的程度罢了。”斐垣摸摸季淙茗的头发,轻声说,“我不是她亲生的,我是她情敌的儿子。她的儿子在我亲妈那。” 季淙茗被这其中的关系搞得有点懵,信息量大得他脑子都要烧掉了。 “她想我死,但又不想我死。我活着碍她的眼,我死了没人能折磨我亲妈,所以她恨死我了。” “斐垣。”季淙茗猛地用力死死地抱住了他。 “怎么了?” 季淙茗说:“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的那种。哪怕你不喜欢我,我都喜欢你!”季淙茗觉得自己的心,很疼很疼,疼得快不能呼吸了。 只有靠近季淙茗一点,再靠近他一点,我才能得以有喘息的可能。 “……”斐垣没说话,只是低头蹭蹭了他的脸。 嗯,我知道。 “季淙茗,你对我而言,不是‘在意’那种浅薄的存在。” 季淙茗猛地瞪大了双眼。 然后季淙茗现场给斐垣表演了一个飙泪:“呜呜呜呜呜呜呜——” 斐垣哭笑不得地给他擦眼泪。 又说了一会话,季淙茗提醒斐垣该回去了。 斐垣略带惊讶地看他:“管理员大人?” 季淙茗被他戏谑的喊发叫得脸色发红。 “系统目前的运行程序比较简陋,传送阵法每一次开启都会消耗大量的能量,所以只能利用沉眠将时间相近的玩家传送出去,所以……”季淙茗可怜巴巴地看着斐垣。 “嗯,那我走了。”这种事情,斐垣早就猜到了,只是想多看看季淙茗紧张窘迫的样子罢了。 “既然有管理员权限,那双向视频通话也可以了吧?” 季淙茗很开心地点着头。 斐垣调出系统。 “斐垣,再见!”季淙茗挥了挥手,脸上洋溢着幸福又快乐的笑容。斐垣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伸手摸了摸他脑袋。季淙茗的头发丝很软,像他面对斐垣时的绵软一样。 不管什么时候,季淙茗在斐垣这里总是软和得一塌糊涂。 第103章 “想要……抱一下吗?”斐垣的声音里有些迟疑。这种黏黏糊糊一点都不干脆利落的事情,并不像他能干得出来的事情。但对象是季淙茗的话……很期待。 季淙茗的眼睛亮了亮,几乎要放出光来,但是季淙茗刚将手微微抬起,但又在那一瞬间垂落了下去。 “斐垣,下次见!”最后,他也只是这样笑着对斐垣说道。 斐垣的脸在瞬间就阴郁了下去。季淙茗知道,斐垣是不高兴了。 果然如他预料的那样,斐垣什么话也没说,身影一下便消失了个干净。季淙茗吸了吸鼻子,压下了眼眶的酸涩。他有点难过。 他不想惹斐垣生气的。但是、但是——我要死了。 他想着。我不想连累斐垣。不要贪心,这样就可以了。所以,这样就好。季淙茗没有伸手抱住那已经没有人影的虚空。 他扭过头去,不敢再想。 季淙茗努力要这样想,但失落却止不住地涌上来。 “你就不能坦诚一点吗?” 季淙茗抬头看去,本该消失的斐垣又出现了。 微凉的手在他头上揉了揉。 “斐垣?你不是已经——” “骗你的。”斐垣只是用煞气掩去了自己的身形罢了。 季淙茗一愣,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进入系统空间的虚无世界里。 “不是说了吗?好好将自己的心意表达出来没关系的,我又不会吃了你。”斐垣的手指往下移动,戳了戳他的脸。 季淙茗呆呆地看着他,然后扬起笑容用力点头:“嗯!” 斐垣看他几乎要将脑袋都点得掉下来的样子有些好笑:“那现在要说什么?” “斐垣,抱我一下,求你了!” 斐垣抱住了他:“下次,‘求你了’这三个字可以不用说。” 季淙茗愣愣地在斐垣的怀里深吸了一口气,那股悸动和狂喜在他的脑海里炸出了烟花。 他不知道斐垣为什么对他说这样的话,但他不敢去想。 或者说,无法去想。 “好了,我出去了,晚上给我发视频通话的请求,知道吗?” 季淙茗点头。 斐垣的身体消失在系统空间里,下一秒,周围的一切像泡沫似的消失了个干净。 斐垣走了。 季淙茗让他走的。但心里的痛苦却怎么也无法遗忘。 “系统,我……”他正要说话,五官确因为痛苦而皱到了一起。 好痛! 意识海破碎,庞大力量冲击着身体的痛苦让他身体颤抖不止。 “呼——呼——呼————呼————”每一次的呼和吸,都伴随着愈发猛烈的痛苦,季淙茗只能将呼吸延长得更久,中间间隔更长。 宛如整个海洋像他倾倒而下的巨浪让季淙茗感觉到了身体每一个细胞都被碾碎、重构的痛苦。 “斐垣……爸爸……妈妈……哥哥……还有、还有大家……”季淙茗神情恍惚,身体里巨大的力量不断涌动着,肉.体、灵魂、意识海,每一个组成成分,都在被那股庞大的能量冲刷着。 季淙茗睁开眼睛,黑色的瞳色渐渐淡去,白色眼眸几乎要和眼白融为一体,只有眼瞳还带着淡淡的灰色。 “系统,从现在开始,所以副本的人类强制退出。”季淙茗再开口时,声音多了一些低沉,宛如大提琴一般温柔沉稳,乍一听还是之前的少年音,但却少了绵软和活泼。 系统听话去照办了。进入沉睡即将回到现实的玩家被送入传送阵,未完成通关任务的玩家全部强制进入睡眠状态,等待第一批玩家离开后进入传送阵。 一刻透明的光球出现在季淙茗的手里,里面伪造的记忆和认知被使用过后,已经没了踪迹,只剩一层淡淡的光晕还证明着自己曾经存在过的痕迹。像一个澄澈美好的水晶球。 “啪——”季淙茗捏碎了那个光球。 眼里划过一丝哀伤,但很快消失不见。 “终究,我还是骗了你,斐垣。” 季淙茗知道,斐垣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欺骗,不论原因是什么,被谎言和欺骗包围的人生里,不再需要任何的欺骗,哪怕是善意的谎言,斐垣也绝对不接受。 季淙茗曾经在心底暗暗发过誓,他绝对不会欺骗斐垣,绝对不会对他说谎,绝对不会让他再受伤,绝对……会让他幸福! “对不起,斐垣,我说谎了,骗了你的。但是,我不会后悔。”哪怕斐垣讨厌死他,哪怕斐垣恨死他,季淙茗也绝对不会后悔! 承诺是有优先级的,让斐垣幸福是排在第一位,是最要紧的事情。所以,为了达成这个目的,即便是欺骗,即便是说谎,他都不会有任何的犹豫! “反正,和我有关的一切,马上你就都会忘记了。”所以不要紧。 我会在你回过味来前办好一切。 “假如……”系统斟酌着开口,“假如斐垣在失去记忆前发觉你骗他了呢?” “没关系的,他讨厌我就好了!”季淙茗笑着说,“不用为我担心,这种事情,我从一开始就做好了准备!” 和斐垣在猎杀场里的相遇,是一场意外。 按照季淙茗的计划,斐垣回到十年前,他也回到十年前,一切都回到了十年前。 只是,季淙茗会将斐垣十年的记忆感情淡去,让它成为梦境,作为提示送给斐垣,好让他走上一条可以避免悲剧、可以自由选择、甚至是复仇解恨的未来。 但中间出了差错,十年的时间回溯,抽取了他百分之九十的力量,季淙茗对记忆修改的力道失去了偏差,为了不伤害斐垣,季淙茗只能放弃对斐垣的记忆做手脚,只匆匆封印了自己的记忆就带着整个世界回到了十年前。 季淙茗的力量早已经不是全盛的巅峰期了,时间回溯只能借由“天书”作为中介,依靠系统进行细微操作。他算到了一切,却算漏了系统。 系统并不是真正的系统。他是“天书”的器灵。在天宫藏书楼度过的亿万年间,孤独,又寂寞。他带着规则的冷静和公平,或者说是漠然。 但就像斐垣对季淙茗而言,是与众不同的那一个一样,季淙茗对系统而言,也是与众不同的。 季淙茗是天道,他是记录天道的“书”,季淙茗是不同的。 他濡慕天道,他敬重天道,他爱戴天道,他憧憬天道,想要靠近天道,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系统想要阻止季淙茗,但又无法阻止,只能动了小心思,想要用斐垣来绊住他。 如果——如果你们相爱了的话,你是不是就舍不得去死了? 但系统错了。 因为相爱,因为比以前更爱更爱斐垣,所以季淙茗去死的决心更加坚定。 “你就——” “因为,我想要给斐垣一个可以自在生活的世界啊!”季淙茗伸手抱住了他,一个一米左右的小男孩出现在季淙茗的怀里,圆溜溜的眼睛,肉呼呼的脸,看起来很可爱。 “我肆意妄为的这些年,真是辛苦你了!” 我应该是个没有感情的记录者和执行者才对,为什么…… 系统肉肉的小手攥紧了季淙茗的衣服,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挂:“别、别走!”他几乎是泣不成声,只是两个字,他却断断续续用尽了力气。 季淙茗只是抱住了他,轻轻拍着他单薄又瘦小的背。 “等一切结束后,系统,你去和他们一起生活吧。然后,找到一个想要一直陪伴着他的人,让他给你取一个名字。” “我不要!”他大叫着,“我就叫‘系统’这不是你给我取的名字吗?!我才不要其他人给我取名字!” 季淙茗沉默了一下,然后才说:“抱歉啊,这个名字其实是——” “我就叫‘系统’!”小男孩执拗地喊,“我不要改名字!你不就是那个我想要一直陪伴你的人吗?!” 但我马上就要消失了…… 季淙茗没有将这句彼此都心知肚明的话说出来,他捏了捏小孩肉呼呼的小脸,忍不住笑了一下。这段时间,被斐垣捏脸捏得久了,竟然下意识地也学起了这个动作。 “系统,帮我一个忙吧。帮我看看照顾斐垣,他这个人,最会勉强自己,最能折腾自己。以后,就麻烦你替我多照顾他了。” “不——”不要,你喜欢的人,自己去照顾就好了啊!为什么必须要让我来呢?!我又不喜欢斐垣,凭什么要我去照顾他?!我才不要照顾他!我最讨厌他了!超级讨厌!只要你敢消失,我就要去报复他!真的会报复哦!我真的要报复他哦! 但系统的话未说话,季淙茗的身形便想泡沫那样散去了。 系统瞪大了眼睛,伸着小手想要努力去将那些四散的光芒抓住,但什么也没有。 看着空荡荡的手心,系统问自己:我抓了什么? 抓了个……寂寞。 “哇啊啊啊啊啊啊——”系统仰着脑袋猛地哭喊了出来。 “我真的会杀了他哦!”未说出口的威胁,再也无法传到他的耳中了。 季淙茗相信他。无数个虚无又寂寞的日子,是他们陪伴着彼此。 所以,季淙茗相信他。 * 季淙茗骗了斐垣。 “天书”的那部分是真的。 正如季淙茗说的那样,猎杀场是当年天道破碎后,众神佛用最后一点力量保护起来的火花,目的就是为了防止恶鬼、妖魔出世作乱,相当于是将人间和其他智慧生灵隔开得结界。 系统,也就是天书器灵本身没有力量,是结界力量的“执行人”。 为了维持人间的秩序,除了天书三千小世界中的生灵,天书器灵本身还需要从人间抓捕鬼、妖、魔…… 怨念、恨意、不甘、杀意……由生灵产生负面情绪,让人间不断地有恶鬼、妖魔产生,天书作为隔离人类与其他生灵的结界,会在恶鬼妖魔力量泄露时将他们抓进天书世界。 但天书世界本身是神佛力量的残留,本身没有力量也无法产生力量,人类的信仰之力可以作为补充,但建国后信仰的力量越来越少,天书器灵本身难以维系。 没有办法为了保证天书世界能进行运转下去,天书凄凉将那些穷凶极恶的妖魔鬼怪关到了一起。 生灵本就是力量的聚合体。生灵死后,聚集的力量就能重新回过世界。天书的能量就得意补充。 靠着这个,器灵又维持了数百年。 进入现代社会后,信仰之力又渐渐地开始复苏,但却不是对曾经的满天神佛,更多的是对某个虚拟角色或是游戏的信仰。 天书被动地接受着这些信仰之力,然后某一天,天书世界的规则被改变了。 从单纯地“结界”变成了人类可以进入的“试炼场”。 以前这里只有妖魔鬼怪们相互厮杀,但是当天书世界发生改变后,达到了一定条件的人类也被抓了进来。 器灵下意识地觉得这不是好现象。人类,善智而不善力。他们不是这些妖魔鬼怪对手。 但器灵只是“执行者”。这是天书寻求自救的本能。 六道本是一体,人类是核心的那一环。 天书内多了人类后,力量循环的体系慢慢向着好的方向发展了。但死伤也越来越多。 器灵不愿意看到这样的场面。 但这又是器灵没有办法改变的,他只是一段“程序”,没有管理的权限。好在,他同时又承载着神佛对世人的怜悯之心,所以在一定范围内,可以用储存在结界内的力量幻化成道具和人类交换。 只不过这样的交换也必须要遵守规则,这就是每场副本结束后“积分”存在的意义。 器灵开始以“系统”的身份出现。这是他从人间学来的。 但这样终究不是办法。 天书开始寻找“天道”。 季淙茗对斐垣坦白的“天道”那部分也是真的。 只是他做了一点改动。 季淙茗不是天书的力量核心,他就是曾经破碎的天道本身。 虽然已经破碎,但天道核心却逃了出去。依靠着人类胎儿的生命迹象掩盖踪迹。每当新生儿要出生时,他就再去寻找下一个“掩体”。 为了报答“掩体”,他在“借住”时会赠与些许力量,被他借住过的孩子和母亲,身体健康那是最基本的。 只是某天,阴差阳错下进入了一个死胎,然后作为季淙茗诞生了。 天书找到了他,将让他摆脱“季淙茗”的身份,回归“本位”。 继续作为“天道”存在,是季淙茗的宿命。 * 斐垣睁开眼睛,淡金色的眼光照在身上,算不上猛烈,但对于一个刚睁开眼睛的人来说有些刺眼。 “这是?”斐垣很快察觉出不对劲。 这不是正午十二点。 打开放在床边的电子表一看,果然。 大大的05:31在黑色的电子钟上以红色的数字跳动着。 季淙茗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这个念头跳出来得十分迅速,但斐垣很笃定。 管理员的权限有多高,斐垣不知道,但他知道特意将他一个人提前传送出来不合理。 “在的话扣1。”斐垣在微信群里发了一条消息,和斐垣比起来,除了仇博依其他人都是重度手机依赖晚癌患者,虽然刚回到现实有点迷糊,但看到消息还是本能地回复。 斐垣这下是百分百肯定季淙茗有问题了。 “系统,给我往季淙茗那里拨号。”季淙茗一边命令系统,一边用珠子给季淙茗发消息。 系统安安静静的,没有一丝的反应。 斐垣一愣。 不对劲,很不对劲。 斐垣冷静了下来,然后躺回床上,开始回忆和季淙茗的那番对话。 每一句话,每一个微表情,斐垣都反复地回忆。 没有纰漏,一切都是季淙茗平常的样子。 但是—— “只是‘管理员’的话,为什么会用那样的态度对我呢?” 系统对季淙茗的态度,可不像“管理员”那么简单啊! 季淙茗的那番话,是骗他的! 全部都是假的! 暴虐和愤怒地情绪在他的脑海里翻涌,意识海里新加入的成员们心惊肉跳地看着一次又一次毁天灭地似的灾难。 而其他只要有过经验的气团们,都淡定不比地等待着被打散、聚合,然后又被打散。 “呼——”宛如应激一般的反应让斐垣打心底里厌恶。 他厌恶自己被欺骗,同时又厌恶着自己在发现欺骗后的暴怒。 这种不受控制的情绪,不管是什么,他都厌恶无比。 斐垣倒回了床铺,陷在柔软的被褥里,斐垣开始调整自己的气息,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感受过这样火山爆发一样的愤怒了。 想要破坏,想要毁灭,想要……淹没一切。 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骗我! 这就是你口口声声说的爱我吗?爱我,就要骗我?这是什么道理? 斐垣再一次地,陷入了自己的怪圈。 我所认知的一切都是虚假的,我看见的一切都是陌生的,我所经历的一切都是伪造的。比愤怒更先一步到来的是茫然。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我分不清了。现在的你,说的难道就真的全是真话吗?我不相信。那就,不相信好了。 以往,遇到这样的事情,他总是按捺下去,随便自己扭曲,哪怕扭曲到快要崩坏,那又怎么样呢? 但这一个瞬间,残存的理智告诉斐垣,冷静。 要冷静下来。 斐垣觉得,周围一切的东西、一切的声音,哪怕是风吹过窗户撩起窗帘的细微响动,也是让人可厌得厉害的!他那胡乱厌恶着周围一切的情绪也是可厌的。他讨厌自己毫无理由地向周围一切迁怒,更讨厌迁怒还迁怒不彻底的自己。 最后—— “季淙茗,被我抓到,你就死定了!”斐垣磨牙,恶狠狠地放着狠话。 但乱七八糟的心情还未全部压下,门铃声便响了起来。 林语最近的日子很难过。 斐程峰住院了,伤得很重,而且精神似乎也出了一点问题。林语不关心他怎么样,但她很害怕。 她害怕斐程峰真的将什么留给斐垣,那样她会疯,真的会疯的! 顾不上更多,林语开始疯狂挑衅,挑衅常月笙,想让她压制斐程峰,又去惹怒斐程峰,希望以自己惹怒他的代价让他对斐垣迁怒不喜。 面对林语的挑衅,斐睿安很快就上当了。 斐睿安厌恶斐垣,甚至害怕他!他恨不得斐垣现在就凄惨地死去!连带着,他也无比地恨林语。 斐睿安大喊大叫地让常月笙去收拾林语。 但常月笙并未将林语正经当一回事,她的全部心思,依旧在斐睿安的身上。斐睿安就是她的命!但斐睿安目前又是粉碎性骨折,又是噩梦连连靠着镇静剂和安眠药才能小睡一会儿,这让她又能如何放下心腾出手去对付林语呢? 再说,常月笙并未把林语当一回事,她给过林语一次机会,第二次,也只能是看她的心情。给,或者不给,主动权在她这里。林语算什么东西?! 但即便如此,林语得日子过得依旧不轻松。 讨斐程峰嫌的进度非常好,斐程峰现在一见到林语,眉峰便先一步隆了起来。不耐烦的模样不能更明显。但不知为何,他对林语越厌恶,对斐垣的夸赞就越多。 爱屋及乌,也不是这样的啊!迁怒也不对啊?!林语都被弄懵了。 但对斐程峰来说,现在想尽办法讨好斐垣才是正事。 几十斤西红柿塞进胃里的糟糕体验,他不想再来第二次。经过那一次后,斐程峰每晚梦里都是各种各样被斐垣拿着西红柿撑死撑炸的惨烈梦境! 他真的不想再体验第二次了! 所以在发现自己能通过说斐垣好话来稍微减轻噩梦的血腥程度后,斐程峰每天疯了一样拉着人编斐垣的人设。但也只是减轻。因为每一天都能见证自己不同的死法,斐程峰已经很长时间不敢闭上眼睛睡觉了,打镇静剂吃安眠药也没有半点用处。 一百多斤的男人,眼瞧着就剩下了一把骨头架子,每天挂营养液都没有用! 怎么好怎么来,只要自己的生活质量能保证就好了,其他的事情,谁还管那么多啊! 斐睿安像是得了狂躁症,每天一下大喊着要杀了斐垣,又一下抱着自己脑袋瑟瑟发抖求饶痛哭,常月笙要哄他骗他,又要安慰他缓解他糟糕的情绪,两人是肉眼可见的憔悴了下去。 林语的日子不好过,她主要是被自己逼的,想到斐垣以后可能会有的好日子,想到斐垣抢了她儿子的东西,想到斐睿安现在对她的仇视和痛恨,林语的心就扭成了一团。 她睡不着,是真的睡不着。 像幽魂似的在街上飘着,脸上的倦容是几千每毫升化妆品都遮不住的疲惫。 林语老了。 打开门,看着眼前这个一脸倦容,皮肤松弛眼带大得能养金鱼的女人,斐垣甚至没能在第一时间认出来。 在斐垣的记忆里,林语永远是那么在意自己的外表。 她可以疲倦,但必须美,她可以可怜,但必须美,她可以落魄,但必须美! 林语对美的执念是极其可怕的。 但如今,斐垣在她脸上已经看不到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精气神! 虽然打扮依旧精致,但却像一朵被花瓶里的水强撑着的鲜切花。已经娇艳了两周的鲜切花,再也无法保持娇嫩和美.艳,无可避免地走向了枯萎。 “斐垣……”林语看到斐垣,眼里冒出热泪,祈求又充满了惊喜。 她还是那么爱演,依旧活在自己构筑的幻想世界里,不舍得出来。 “斐垣……我终于见到你了。”林语的身体摇晃了一下,但斐垣却没伸手扶住她,于是她只能勉强着自己靠在了门框上,微微喘着气,露出了绝望的神色,“你还在怨我吗?” 斐垣愣住了,脸上露出茫然的神色。 斐垣的愣怔很真实,因为他完全无法理解林语。明明他都那样明确地表达过对她的厌恶了,不是吗?为什么事到如今,这个人还能这样信心满满地觉得他一定会无条件地听她的话呢? 斐垣无法理解。 林语心下一喜,却见斐垣抬起了一只手,慢慢捧住了林语的脸,掌心冰凉,让林语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妈妈错了,斐垣,妈妈错了。”大滴大滴地眼泪从她的眼眶里冒了出来,“你知道吗?这段时间,我有多么后悔。我不是故意骗你的。我只是……”说到这里,她哽咽了。 斐垣只是抬着她的脸,细细地看着她表演。 林语觉得斐垣有点怪,看她的眼睛里依旧是黑沉沉的,但又像是什么都没有。不太正常。林语想,这个孩子,有点不正常。 别是疯了吧?这个念头在脑海里出现的一瞬间,林语就将自己吓了一跳。然后带着这个前提,再去回忆斐垣之前的举动—— 林语觉得自己找到了斐垣不听话的原因。 林语的身体一抖,几乎是要跳起来了。她有些害怕! 疯子是没有理智可言道理可讲的,最可怕的是——疯子哪怕杀人,也不会被怎么样! 林语动了动脸,想要退开。 但斐垣却没有放手,看着林语的眼神依然是什么也没有平静。 没有感觉。 对她的眼泪,没有一丝丝的触动。既不恨,也不爱,更没有想要折磨她折磨自己的冲动。 “为什么呢?” “斐垣?”林语泪眼朦胧地看着他,眼里带着期冀。她以为斐垣心疼了。 斐垣不似疯子的平静给了林语一些安全感。大概是还没睡醒,有些懵吧。林语这样想到。 她最近失眠得很厉害,左右是睡不着,她便准备出来逛逛,左右是逛逛,她就想到了斐垣。 于是林语就来找斐垣了。 斐垣怎么能不心疼她呢?她可是他的母亲啊!含辛茹苦将他拉扯这么大的母亲!怎么能—— 斐垣用大拇指将她脸上挂着的泪珠楷去,脸上挂着孩子一样单纯又恶毒的笑容:“林语,你去死吧。” 林语猛地呆住了,斐垣放了手。然后冷漠地重复道:“林语,你去死好了。” 斐垣明白了。自己根本就不爱林语,远没有自己曾经所认为的那样爱她。林语曾经是他生命中唯一的依靠,所以不管自己的内心任何,只能不断地对自己说——爱林语,你爱林语,你必须爱她。 不爱她,就活不下去。 谎话说了一万遍,他自己都相信了。 但其实不是的。 斐垣爱她,到后面恨她。与其说是和林语过不去,倒不如说和自己过不去。 斐垣恨林语,但更恨曾经的自己。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为什么要那么听她的话,为什么要那么傻,为什么呢?!我的人生,是被你这个又蠢又笨的傻子毁掉的! 所以斐垣杀掉了那个傻子。 林语爱他,那是假的,是为了以爱为筹码控制她。 斐程峰爱他,那是假的,是因为觉得“你的身上有我贡献的一个精.子,所以你必须听我的”。 常月笙爱他,那也是假的,是命运弄人后的绝望和挣扎。 斐垣的人生,曾经被这些虚假的爱意填得一丝不剩。 他不懂什么是真的,也拒绝去懂。 但有那么一个人,那么一个傻子,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执拗又笨拙地将他所有的爱都塞给了他。 斐垣想逃,但却无法逃开。 喜欢的,他喜欢季淙茗,他爱季淙茗。 斐垣不断地对自己说——那是假的,不要被骗了。别傻,别看,别理会。 但真的就是真的,就像假的成不了真一样,真的也只能是真的。 斐垣的人生曾经被虚假包围,无法逃离,所以他将一切——是真或是假的一切,全部认定为假! 因为是假的,所以可以不用理会,也不需要去忍耐。 这样,受伤的几率就会变小。 但其实——真的和假的,斐垣都知道,只是不去承认罢了。 “林语,你去死吧。” 第一次说出口时,斐垣很茫然。 第二次重复是,斐垣很痛快。 第三次,斐垣得到了真正的平静。 斐垣从来就不是一个心胸宽广宽宏大量的人,他很小心眼,很记仇,很无理取闹,很疯狂,别人对他一分不好,他要回报十分。 林语、斐程峰、斐睿安,还有常月笙,这四个人,他从不希望他们死。 不是爱,只是舍不得。 我的人生被他们毁了,只是死亡,太过便宜了。 要折磨他们,折磨二十八年、一百二十八年、二百八十年……要长长久久地折磨下去才好!让他们痛苦,让他们悔恨,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死亡太过便宜他们了。死了,就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哪怕是现在,斐垣也不曾改变要看着他们痛苦疯狂的想法,只是—— 他们痛苦就好了,为什么我非要参与不可呢? 对啊,为什么我要陪着他们一起呢? 斐垣醒了,清醒地认识到,原谅他不自由一条道路可以选择。 我可以做很多,很多的选择。 “你先去死吧。然后我会让你最心爱的斐睿安来找你,接着是斐程峰和常月笙。”斐垣在她惊惧的眼神中慢慢地说,“祝你们四人,可以永生永世地相互折磨,然后在感受痛苦中扭曲。” “你……” 林语哆嗦着说不出话来,但身体却越变越透明。 斐垣愣了一下,一丝不好的预感涌了出来,斐垣想到了自己无法联系上的季淙茗。 那一刻,意识海中所有的力量猛地涌现了出来,死死地裹住了林语。 林语呆呆地看着斐垣,斐垣死死地将她裹进了三色军团里,但没有用。 林语的身体在变得透明,斐垣关于她的、关于斐程峰的、关于常月笙的……还有对季淙茗的记忆,在变得模糊。 “季!淙!茗!”斐垣磨牙,“你完蛋了!等我抓到你——” 斐垣看着空荡荡的走廊,为自己傻站在这里的行为疑惑了一秒,然后关上门,转身进屋。 * 斐程峰很需要钱。没有人不会不需要钱的! 等他有了钱,他一切都能成为被人追捧吹嘘且崇拜的资本。 斐程峰很不开心,他几乎每天都在不开心,或者说,就没有过开心的时候。他有时候会问自己——有钱,就会让他变得快乐起来吗? 答案是肯定的,有钱,一定会让他快乐起来的。 所以,为了让自己开心一点,他也必须要变得有钱起来。再大的困难,他都会去克服。 他要坚持到底,不管遇见怎么样的挫折都要去忍耐。 他还没有钱,那并只是因为他还没忍耐到极限。 常月笙侮辱他的时候,摧残他的自尊的时候,斐程峰总是会问自己——常月笙为什么这么侮辱我?因为恨我吗? 恨我出.轨?恨我不爱她?不,不是的,绝对不是的!仅仅只是因为我渺小了! 因为我可以被她随意欺辱而不能反抗,所以她越发地爱折磨我! 只要我有钱了!只要我再有钱一点!有钱到整个世界都要围着我转的时候,再也不会有人敢用这样的态度对待我! 斐程峰和常月笙发生了一场激烈的争吵。 无数的情绪涌了上来,他的胆子越发地涨大。他敢和常月笙呛声了! 斐程峰凶狠地看着她:“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你能有今天的成就,能做到现在的位子,公司能发展到这个地步!那是因为我!是因为我!” “常月笙,你扪心自问!你除了用施舍的态度给了我一点钱!你还做了什么?!你之所以能安安心心地待在家里折磨我!侮辱我!踩踏我的自尊!那也全是因为我!完全是因为有我替你打拼!这是我赐予你的恩典!不是别人!就是我!是我——” 第104章 斐程峰目眦欲裂,他什么也顾不上了,什么也不想顾忌了,他就想痛痛快快地把这些年的委屈,把这些年藏在心底的话全部发泄出来:“做人不能没有良心!常月笙!你以为你现在这么有钱靠得是谁?!!是谁?!!他.妈的是我!是我!!!!” 常月笙因为斐程峰变肥的胆子愣了一下,但听完这些话后,常年居于上位的习惯,让她毫不留情地一巴掌甩到他的脸上,冷笑道:“合着我还该感谢你了是不是?斐程峰,你以为自己是谁?还恩赐?你当年要是没攀上我,现在还在为一个月几千块钱的房贷车贷愁掉头发吧?!” “你看看你自己,有今天这个成就,是谁给的?是我。你的创业第一桶金是谁给的?是我。当初是谁扒着我的腿求我原谅,说只要我高兴什么都行呢?那才是你。过了几年好日子,你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老娘有钱得很!想找几个职业经理人找不到?!一个斐程峰被我扔掉,我还能找林程峰、王程峰、李程峰!你没了我,能干出什么大成就来?” 常月笙和斐程峰几乎要扭打在一起。 “妈,爸,你们别吵了!”斐睿安颤抖的声音插了进来,“你们难道不觉得这里有什么不对吗?” 常月笙和斐程峰同时愣了一下。 环顾四周,什么都没有的黑暗让怒火中烧的两人瞬间冷静了下来。 “这又是什么恶作剧?”常月笙皱起了眉。她记得,自己应该是在医院里照顾斐睿安的才对。凌晨一点的是,斐睿安从梦中惊醒,大喊着痛,常月笙吓了个半死,赶紧叫了医生来为他检查,最后也只是得出了斐睿安幻痛的结论,开了一点带有镇静作用的药,让他吃下。 斐睿安折腾了一个多小时也累了,吃了药乖乖睡下,常月笙又陪了一会儿确认他没有再醒来的意思才回到隔间睡下,定了个六点半的闹钟。 常月笙没有闹钟响起的记忆,也没有起床洗漱的印象——她看着自己上班打扮的模样,有些茫然。自己这是在做梦吗? 斐程峰也茫然,他的伤不是特别严重,脑袋上虽然被缝了七八针,但没伤到脑子,轻微的脑震荡也好了,只是他总觉得自己哪里都不舒服,怎么也不肯出院。他是医院大股东,谁也不敢强求他出院。 于是就在医院继续住着了!梦里的世界想来混乱,但恐怖和血腥却少不了,他不觉得自己在做梦。因为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他都没有做过这么“和平”的梦了。 “妈,我们该不是来到了什么整蛊游戏……”他说着,声音突然就小了下去。不是别的,脚步声和呼喊声由远而今地传了过来。 “这、这里是哪里?”林语有点慌。 和其他几人在睡梦中转移地点不同,林语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消失的。 身体消失后,她来不及惊恐,就来到了这个什么也没有的黑暗世界。 林语觉得很奇怪,她怀疑自己是在做梦。但又不像。如果是做梦的话,她去见斐垣的事情也是做梦了。 恐惧。 面对斐垣的恐惧还那么清晰地残留在颤抖的身体里,不像是梦境。 但又要如何去解释这一切呢? 被外星人抓走吗? 可是——外星人又在哪里? 黑暗的世界,林语看不到其他,但奇异的,她能看清自己。手心的纹路,衣服的纹路,都再清晰不过了。 她没有“脚踏实地”的感觉,但每迈出一步,又能稳稳当当地站好。 “有人吗?”未知的前路,未知的世界,未知的情境,一切都是未知的。 林语有些害怕,但一个人在这里待下去的话,她会疯的。 “有人在这里吗?”拔高音量叫喊的声音有些颤抖,脚步有些虚浮,腿肚子也颤抖着无法停止,但她还是努力地向前走着。 “好像有什么声音。”常月笙仔细听着,确认了真的是人类的询问声后,她立刻喊道,“这里!能听到声音吗?!往我说话的方向过来——” 斐程峰有些害怕地拉住了常月笙的手:“万一,万一是——”是鬼怎么办? 斐程峰的话没说话,就被常月笙甩开了:“能不能有点出息,斐程峰你看你快尿裤子的熊样!你还是个男人吗?!还能不能有点男子气概?!在这个时候不想着要怎么保护我们母子,你还准备干嘛?!” 被常月笙吼了一通,斐程峰的火气又上来了:“常月笙!你说话放尊重点!你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吗?!”斐程峰想起了自己“男人”的优势,但他显然忘了,自己被酒色掏空又被噩梦吓得消瘦的身体和鬼也只差个心跳。 “安安,你站过来点,这个蠢货发起疯来别伤到你!”常月笙拉着斐睿安,小心地将他护在身后。 “妈,这个时候,你就先别和爸吵架了!”斐睿安有些烦躁地喊。 “是我要吵的吗?!”常月笙舍不得对斐睿安发脾气,于是瞪着斐程峰愤怒地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能不能顾全一下大局?要怎么从这个鬼地方出去的办法,你知道吗?!不知道就闭嘴!” 虽然奇怪女声的主人是谁她们不清楚,但既然除了他们还有别人,就证明双方的信息有非重复的地方。 虽然不确定对方是好是坏,是什么样的人,但他们现在的状况不容乐观,人是有极限的。饭可以几顿不吃,但缺水三天以上,活下来的几率就很小了。 总之,他们要快一点找到出去的方法。 “妈,我们母子同心,一定可以出去的!”斐睿安虽然被宠得很骄纵,但他不是傻子。斐程峰和常月笙,哪一个更靠谱,那是摆在明面上的! 常月笙盼望着来人能给他们带来新情报,但她也没有那么天真,常月笙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的。恶趣味的杀人魔?又或是哪个人装神弄鬼来看他们“表演”的逃杀闹剧?常月笙一边用声音提示着位置,一边暗暗警惕。 他们三个突然出现在这里,除了一身衣服鞋子什么都没有,但即便是这样,高跟鞋,皮带,甚至是内.衣的钢圈都能起到翻身的作用。 “你们在哪儿呀——”林语喊得嗓子都有些哑了。她很害怕,在这种空无一人的黑暗世界了,精神动摇得十分厉害,但她必须要撑下去!她还要去见她的宝宝,她还有常月笙凄惨的晚年未看,她还有……很多很多事情没去做,还有很多很多心愿没去实现。 “这声音听着怎么好像有些耳熟?”黑暗中,他们只能看到自己和在一米范围内的彼此,超过了一米,哪怕只是一米多一厘米,也看不到任何东西。模糊的身形都没可能。 这个只有0和10的世界里,常月笙很没底。显然,她的理智告诉她,那些神啊鬼啊的都是迷信。但不合常理的现实让又让觉得有蹊跷。 不能慌!常月笙让自己冷静下来。斐程峰不能指望,斐睿安需要她的保护,这时候她绝对不能慌! 靠着平时锻炼出来的强制冷静,常月笙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让斐睿安站到离她一米外的地方。 “安安,在我让你说话钱,绝对不能说话,知道吗?” 斐睿安点头。 “另外,在对方有攻击行为时,不要贸贸然地冲上去,除非是我喊救命了,不然你千万不能轻举妄动。” 斐睿安表情严肃地点头。 常月笙小心翼翼地站在原地,等着那人依靠声音来和它她汇合。 这个声音,为什么听起来这么耳熟? 越是靠近,常月笙和林语心里的嘀咕就越重。 心里隐隐有了一个不是很好的猜测,然后—— 在看到常月笙那种趾高气扬的脸时,林语差点飚出眼泪来。她在这个鬼地方不知道一个人度过了多长的时间。 黑暗中,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了。 惶恐、软弱、恐惧、茫然……一切的负面情绪被无限地放大。 各种各样的情绪在她脑海里翻滚着,她几乎忘记了其中的不合理,求神拜佛地将所有一切她能想到的诸天神佛都祈求了一遍。 什么人都好,谁都可以! 在听到声音的一瞬间,林语真的哭了出来。 她不去想对方是不是鬼,不去想对付是不是杀人魔。 她知道自己再这么下去,她会崩溃,会疯狂。 所以,一切都无所谓了。 “我——”但人类就是这样情绪丰富而多变的生物,一切的期望,在见到常月笙的一瞬间,都成了愤恨。 惶恐和惊喜的表情渐渐褪.去,林语努力将自己眼眶里的水珠憋回去,憔悴的脸色也挤出了高傲的神情。 “是你啊。” 常月笙将背在身上的手悄悄地做了点小动作,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你也是恍然之间进来的?” 常月笙故意将话说得很暧.昧很模糊。 “林语,你怎么也在这里?!”常月笙还能平心静气地和林语套话,但斐程峰却没那个定力,“是斐垣吗?是他搞得鬼吗?!一定是他!一定是那个魔鬼!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不会放过我的……”斐程峰越来越激动。 “程峰?你怎么也在这里?!”林语惊讶过后,一个不太美妙的念头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斐睿安,你们的那个儿子,该不会……” “妈,这是个好机会!反正这里没有其他人!我们这边三个,杀了她吧!”斐睿安对斐垣的恨意已经到了一种极为夸张的地步,这会儿再看林语,哪怕只是因为迁怒,也积攒了许多想要对她下手的念头。 “安安,你说什么呢!”常月笙拉住了他。虽然这里的目前看起来只有他们四个的样子,但万一有什么摄像头,斐睿安就完了! 该不会——斐垣!这个地方,这个场景,该不会就是斐垣布置的吧?!目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他们露出凶恶的嘴脸,以此录像当做威胁吗?! 好狠啊! 常月笙立刻就想通了,她在商场上来来往往见过那么多人,换个脸的事情,对她来说再简单不过了! * “斐垣,今天我找你呢,是想和你谈谈这次国赛的事情。如果是队友问题的话……” 斐垣坐在椅子上,低垂着眼帘,虽然是要低一头的学生身份,但却看不出任何的紧张与忐忑,反倒是辅导员,语气轻柔,开口前反复斟酌,愣是将两人的立场身份掉了个儿! 斐垣从辅导员办公室出来,早就等在外面的步升就凑了过来:“老大,这次国赛你真的不参加啊?” 斐垣没说话,他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有些刺眼的太阳,然后问:“我让你查的东西都查好了吗?” 步升的脸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往外冒汗:“查、查完了,但是……” “把东西发到我邮箱里。”斐垣没有多追究的意思。 步升抓抓头发,自言自语地嘀咕道:“老大今天怎么瞧着有点怪啊?”虽然平常也挺怪的就是了。 步升虽然口口声声地叫着斐垣老大,但他才是学长。 斐垣是今年的大一新生,还没开学,他就在学校论坛里小火了一把。 斐垣是个孤儿,但有着一段颇为传奇的人生。从小到大都是靠着奖金养活自己的。 年纪小点的时候靠业余围棋赛,再大点就到专业级别的赛场上去厮杀。 听说以前有好多俱乐部的人都去招揽他,给出的条件十分优渥,但他一个都没去,国家队的邀请都拒绝了。 他大部分时间只有缺钱了才会去赢几把,奖金拿走,什么时候花得差不多了,什么时候再参赛。肆意任性得厉害。但再任性,也是因为有出众的天赋和极高的水平做支持。 斐垣在高中之前,在棋坛上是个小传奇。但进了高中之后,他就专心于学业,在一个棋手的黄金年龄“金盆洗手”了。 棋手的黄金年龄很短,比靠年轻吃饭的电竞选手更短。围棋靠的是大量的心算和谋略,对脑力的要求很高,而人的生理条件决定了十八岁以后,人的要开始慢慢走下坡路了。 所以十几岁的年纪,是大部分棋手最辉煌最巅峰的时期。 短暂得可怕。 但斐垣就是没有任何犹豫地选择了学业。 任何在竞赛道路上披荆斩棘,继续靠着丰厚的奖金养活自己。 成绩对他来说只是一个数字,早在高一的时候就有好多大学伸出了橄榄枝。换做普通人,早就乐疯了。 但斐垣的神经就像是长歪了似的,他既不跳级也不做其他的,按部就班地上着课,然后继续在竞赛场上厮杀,一路拿奖拿到手软。 然后随便选了一个学校保送。 步升他们学校的数学系在国内也是绝对能拿的出手的第一阶梯了,但饶是如此,能和斐垣金牌比一比的也是少有。 斐垣还未入学,几个教授就因为斐垣以后硕博的导师人选吵了起来。 斐垣的“走红”在步升看来没有任何的意外。 有才就算了,斐垣还有那么一张能迷倒万千女孩的帅脸,身材也好。也就半个暑假的时间,排队想勾搭斐垣的女生男生已经能从学校东门绕个圈排到西门再绕个圈排回来了。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还有男生。 “喂喂,奇神啊,再帮我查查呗!这个对我真的很重要!我们老大指名让查的!你就再帮帮我吧!再帮我查一次吧!上一次虽然没有查到,但万一是漏了哪里呢?!你也知道,我老大那性格,说一不二的,这次虽然没有怪我,但我总觉得这心里头七上八下的难受得厉害!这可是我老大第一次交给我这么重要的任务啊!我真不想就拿这个结果让他失望!” 步升絮絮叨叨地念了好久,终于靠着“联谊”的糖衣炮弹将计科系的一排大神拿下! 只为了寻找斐垣口中的一个“jicongming”。 奇怪的要求。 但一个月的时间已经足够让步升拜倒在斐垣的人(恐)格(怖)魅(杀)力(气)里,成为他死心塌地愿意为之付出一切的头号狗腿了! 步升是斐垣的学长,还不同专业,照理说没什么机会认识的。但步升欧洲人啊!阴差阳错地就被分到一个宿舍去了! 阴差阳错地就被斐垣的“王霸之气”折服,阴差阳错地就挤掉宿舍里其他几位室友成了头号狗腿! 一切都阴差阳错地正正好! “欸,步升,你听说没?新校区那里的——欸你跑什么呀!” 步升匆匆忙忙地收拾好东西,冲出宿舍,看到斐垣还没到,瞬间松了一口气。 “老大,你看一下有漏的没有?”斐垣的东西简单,两套换洗的衣服,充电宝、电脑、洗漱用品、一次性床上三件套,然后没了。 一个行李箱都塞不满。 步升自作主张地给买了一些不甜的零食点心,量不多,正好够填饱肚子。 斐垣对步升的照顾人能力还是认可的,大概是家里堂弟堂妹表弟表妹多,又是个天生爱操心的性格,步升在照顾人看人眼色这方面的能力还是十分出众的。 “季淙茗的情报,可以暂时不用找了。” 步升微微愣了一下。前几天才费了老大劲儿用一副“办不好就去死”的可怕表情恐吓他,讲真,那真的是步升见过的最让他恐怖畏惧的表情了。平时看鬼片都没这么吓人的!那天他心脏都要被吓骤停了! 斐垣平时虽然看着就是气势很足的霸总精英样,但那么鲜明的情绪,步升还是第一次在斐垣脸上看见过。 “找人才几天前的事情呐……今天怎么又改变主意了?”步升也就敢趁着斐垣走远了听不到才刚嘀咕几声。 平时斐垣有点太过严肃了。不对,严肃也说不上。 只是…… 步升想了想,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应该就只有“不食人间烟火”才能配得上了吧? 斐垣身上没那种仙人姿态的潇洒缥缈,他不太爱说话,别人对他奉承,他就面无表情地听着;听到别人背后酸言酸语甚至肆意诋毁,他也就只是听着;别人在那嘻嘻哈哈,他就一个人随便找个地方坐下,自成一格世界。 要说高冷也不像,他不端着,反而挺毒舌的,一堵一个准,几乎不给人反驳的余地。 傲慢也不像,他就只是—— 单纯地不所有人当“人”看。 大概就是自己>>>>>>>>>>不可逾越之壁>>>>>>>>>>>>>>>人类这样的感觉。 “是我的错觉吗?老大最近好像对那个‘jicongming’挺在意的,能让老大对他这么在意着迷,想来不是什么简单的人,别是来虚竹梦姑那一套吧!”步升被自己的脑洞给逗笑了。 斐垣出门的这件事,也差不多就在他脑海里过了一回,然后就没了。 斐垣想一出是一出的事情没少干。和斐垣同寝的一个多月,他彻底被斐垣训得没了一点脾气。 * “喵~~~” 斐垣走出米线店,一只脏兮兮的看不出是什么的东西滚到脚边叫了一声。 斐垣抬腿走开。 碰瓷不成差点被踩的小脏猫差点蹦了起来,但瘪瘪的肚子让他抛弃了胆怯再次跟了上去。 “喵~~~”看看我吧,很可爱哒~ “咚咚咚咚咚咚咚——” 斐垣来的时候这里还是空荡荡的,吃完饭出来后却发现这里围了好多的人。 斐垣皱眉。 他不喜欢和人有肢体上的接触,哪怕只是行人正常的挤搡也不喜欢。 斐垣退后一步,准备回刚才的米线店坐着再等等,等他们散去再走。不过正这么想着,锯木头一般的琴音正好停了。 “谢谢、谢谢大家的捧场!”一个轻快的声音响了起来,看着热闹的人渐渐散去,斐垣也准备回去找个凉快又空调的店躲一躲日头。 只是走时余光一撇,一张说不上熟悉但又似乎在哪里见过的脸一闪而过。 斐垣停下脚步看去。 一个大概十七八岁的少年扬着笑,尖尖的小虎牙露在外面,阳光照在单纯洋溢着快乐和满足的笑脸上,一时间竟分不清是阳光耀眼还是他更耀眼一点。虽然手里拿着小提琴,但却是却没有一丝半点的羞涩或是尴尬,坦然地收拾着地上一堆东西,把小提琴小心的放进琴包后,才扬着笑容收起二维码。 卖艺吗? 斐垣想着,那可真是糟蹋了那把琴,音色不错,但没一个在调上的,说是锯木头还侮辱了锯子。 斐垣很快移开视线,虽然少年人的五官看着像是在哪里见过的样子,但他并不认识。 “……斐——” 少年人的视线在接触到斐垣的一瞬间便消失了,他愣愣了地看着斐垣从自己的面前走过,全身往脑袋上冲的血液让他的大脑有瞬间的空白,过了好几秒,迟钝的皮肤才将通红的颜色浮现在他的脸上。 啊……那是、那是…… “喵!喵——”小猫比成人大不了多少的身体在人群的踩踏下狼狈又惊恐,他奋力地发出自己最大的尖叫想要提醒别人自己的存在。但他的声音太小了,附近的杂音又太大,根本没有人能注意到他。 “等等等等。”少年人混沌的大脑清醒过来,余光瞄见灰褐色的小脏团子在地上跳来跳去,连忙跑了过去。 “没事吧没事吧?”少年人抱着小脏猫翻来覆去看了一遍,发现没有什么伤口或是骨折的痕迹才松了一口气。 求生的本能让小猫亲昵地在少年人的手心里蹭了蹭,睁着那双因为瘦而显得格外大的眼睛,可怜兮兮又充满期待地看着少年。 “饿了吗?饿了吗?正好我今天赚了好多钱!你是幸运星对吧是幸运星吧?!我今天既遇见了斐垣又赚到了钱,果然你就是我的幸运猫啊!” 小脏猫眨了眨眼睛,有些瑟缩地卷起了身子,但少年的善意和喜悦又太过明显,让他忍不住又放松了下来。 * 斐垣做了一个梦,一个连续重复了七天的梦。 有什么不对。 斐垣想。 梦里的那个少年,熟悉得可怕,又陌生的可怕。 一种直觉告诉斐垣——他见过他。不仅仅是见过,应该是比见过、熟悉,更深很多的关系。 但怎么可能呢? 连朋友都不可能拥有的我,怎么可能有其他超出朋友的关系呢? 斐垣是空空荡荡的来到这个世间的。 在外人看来,他有点怪,有点不好接近,有点孤僻,甚至是有些阴郁的。 但围在他身边的人很多。 他们都自带着一副滤镜,一副喜欢他一副想要为他付出的模样。似乎只要他同他们说上几句话,就能轻而易举地得到一切。 但斐垣不喜欢。 “离我远一点。”无论外界对他的态度如何,斐垣总是理直气壮的。 理直气壮地要求他们不要靠近,理直气壮地让他们滚远一点。不考虑他们的心情,不在意他们的感受。 正如斐垣来到世间时那样,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所以斐垣认定,他对这个世间,也是没有什么“必须改任何任何”的义务。 想要做的事情,想做,就能做到;不乐意的事情,拒绝就好。 斐垣的人生,是肆意任性的,他只要去做自己乐意做的事情就好。 “但我为什么依然不开心呢?”斐垣转着笔,有些闷闷地想到。 一个人影在他的笔下很快成型。 一身破洞牛仔裤,黑色T恤,挂着一堆叮铃哐啷的链子,大夏天还穿着破洞牛仔衣的朋克风打扮很显眼,虽然只是一眼,但斐垣却记得很清楚,甚至连那一串跑起来一定会叮呤咣啷响个不停的大链子小链子纠缠在一起的样子也记得很清楚。 “季……淙……茗……”斐垣念叨着这个名字。他的记忆很好,一直都很好。 所以他很清楚,在自己算不上漫长的十八年人生里,这个名字的主人,从未出现。 “斐垣……” 斐垣猛地抬起了头。 清澈的少年音中带着一点绵软和娇气,像是无意识地撒娇。 撒娇?对他吗? 但再仔细听去,却什么也没有。 斐垣抬头看着窗外,蓝天,白云,风和日丽。 但太阳是沉静的,天空是冰冷的,一片虚无。 斐垣频繁地梦见季淙茗是从一个星期前,如果非要说那天和往日有什么不同,那就只能是手腕扭伤了。 他和往常一样地买了一瓶矿泉水,结果蹲下身从自助贩卖机里拿水的时候,不小心扭伤了手腕。 斐垣向来不是一个马虎笨拙的人,但那天的“蠢笨”却是出乎他的意料。 也就是从那天开始,斐垣频繁地做梦。 “季淙茗……”斐垣念叨着这个没有听说过却无端出现在脑海中的名字。 斐垣很少对一个人这么在意。他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福利院的院长说,他是一出生就被放到门口的弃婴,连名字都没有。 “斐垣”这个名字,还是他自己三岁的时候翻字典给定下的。 他孤孤单单地来到这个世界,好像随时也能够孤孤单单地离开。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斐垣一直觉得有一种说不上来的违和感。 我是这么淡然的人吗? 难道不是吗? 斐垣认真地想了一下,试图找出自己喜欢或是讨厌的东西,但地铁已经横跨了半个城市,从城东到了城西,斐垣也没能找出任何一样对自己而言能引起波动的事物。 没什么喜欢的,没什么讨厌的。兴趣来了,就去试试,兴趣没了,就毫不留念地丢掉。 大概是因为做什么都很容易上手的缘故,斐垣没经历过挫折,也没在意得非要干什么不可的东西。 ——除了谜一样的“季淙茗”。 斐垣很确定,自己没见过那个少年。 但熟悉的感觉同样让他确定。 我一定认识他!他一定欠了我什么! 斐垣带着自己不多的行李,在梦里的那条街上找个了小宾馆住下。 坐在窗户便向外看去,一眼就能看见梦里的那个场景。 但这里既没有脏兮兮的流浪小奶猫,也没有拉琴像锯木头似的卖艺少年。 什么都没有,连路人也不多。 斐垣一直从中午坐到黄昏,然后从黄昏坐到这条街最繁华的夜市开张。 “唔……好像有点饿了……”旁边就是小吃一条街,斐垣拿上手机准备下去觅食。 夜市开张,五颜六色的光打在斐垣的脸上,让他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骗子……”斐垣喃喃地说道。 “嗯?”路过的陌生人有些诧异地盯了他一眼,茫然地看了看四周,似乎是将斐垣的低喃当成是骂人的话揽在自己身上了,脸上顿时有些不好。 斐垣没有理会他奇奇怪怪的眼神,只是有些迷茫地向前走了一步。 然后回头。 这里,应该有谁才是。 那个人,应该会笑着跑上来,站到他的身边傻乎乎地笑着和他一起走。然后他会伸手握住那只因为紧张而发凉的手。 斐垣似乎进入了一个很玄妙的境界。他似乎走在这个充满了烟火气的世界,又似乎并未脚踏实地地接触,只是游离罢了。 ——斐垣想见他。 想要见季淙茗,想要听到他的声音,想要……被他继续用亮晶晶的眼神看着。 想见季淙茗,想要看见他。 为什么要出门呢?为什么不待在房间里呢?这里这么吵,这么闹腾,烟熏火燎,根本不是我喜欢来的地方。 但斐垣还是出门了。去大街上,去人流量最大的商业街、夜市。 空荡荡的房间让他很茫然,必须要依靠什么热闹的东西来填补。 人来人往的大街很热闹,人声鼎沸的夜市充满了喜怒哀乐的人间烟火。 但和他没有关系。 “季崇明——” 斐垣顺着声音转头看去,不是他季淙茗。 他恍惚地看着那个人扬着笑脸将手搭在了他的季崇明的肩膀上,两人说笑着朝另一边走去,黑的夜、五颜六色的灯光、旁边烧烤摊飘出来的白色烟雾…… 斐垣发现了。 这个世界,没有他的季淙茗。 “季淙茗……”他茫然地喊了一声,一阵绞痛从心口涌了出来。 很痛苦。 季淙茗呢?他也是这么痛苦的吗? 没有一个熟人,没有一个亲人,连一直远远看着的斐垣也不在。 他的斐垣不在了。 死亡、杀戮、背叛、血腥、欺骗、尸体…… 他被失去所有的痛楚死死拽住了四肢,挣脱也挣脱不了。 空荡荡的胃似乎因为饥饿过头,麻木地不再发出提示。 斐垣在灯火通明的城市灯光也无法照亮的角落里呆站着,天边的晨光初现,热闹非凡的夜市散了个干净,连疲惫的小贩们也收拾好了东西推着小车回家了。 这有他还在这里站着。斐垣站着,他并没有什么目的,也没什么预想。他就是--很单纯地站在这里,让湿哒哒凉丝丝的夜露让他茫然的大脑能进点水。 斐垣发病的时候,喜欢一个人到处走,没有目的,不分时间和场合,从城东走到城西,或是从城东走到城南,漫无目的地走着,随便什么地方都好。他的身体焦躁不安着,血液里流淌着疯狂的暴虐,心跳得几乎要让身体宕机,但他的灵魂却是冷静而清醒的。 但是现在。心脏的心跳平稳得没有一丝的颤动,血液既不滚烫也不冰冷,因为温差和水汽,裸露在外的皮肤能感到丝丝的凉意。 再正常不过了。他的身体没有一丝的不正常,但他的灵魂却混乱得一塌糊涂。 第105章 我在干嘛呢?我要怎么办呢? 连这些也没有了,他只是茫然又不知疲惫地傻呆呆地站着。 我什么也没有了。什么也不剩下了。 在乎的、不在乎的,喜欢的、不喜欢的,留恋的、不留恋的……总是,什么也不给我留下 ——不对呀!我的身体很健康,什么时候又发过病呢?我有什么病呢? 斐垣茫然地想着。 我在干什么呢?他问自己。 “为什么,只有我,是一个人的呢?”斐垣抬头看着天,茫然地想到。 “为什么,只有我,什么也没有呢?”斐垣不知道该去问谁,也不知道给怪谁。他只是茫然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斐垣,我会陪着你的!我永远爱你!我永远希望你能够幸福!】好像有谁这样对他说过。 但那是谁呢? ——是……季淙茗。 “你现在又在哪里呢?只剩我一个人的时候,你在哪里呢?”斐垣问。 但没有谁能回答他。 季淙茗不回答他,季淙茗将他存在过的痕迹都抹掉了! 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季淙茗!根本没有人爱他! “不是这样的。”胆怯的声音响起,斐垣低头看去,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站在他的脚边,仰着紧绷小脸,攥着拳头,奶声奶气地说,“季淙茗一直爱着你,他最爱的人就是你了!” “啊,抓到你了!”斐垣扯出一个恶劣的笑容,提着小男孩的后领,“我该叫你系统呢?还是天书呢?又或者……器灵?” 系统瑟缩了一下,乌溜溜的圆眼睛立刻泛起了水雾:“别、别吃掉我!” 斐垣身上的力量扭曲在了一起,看不见的力量几乎是扭出了一头可怕狰狞择人而噬的恶兽,在没有力量可言的系统眼里,斐垣就是一个马上要将他一口吞掉的带恶人! “骗我,嗯?”他掐着系统的小肥脸,不是逗弄着来,真真切切地用上了力气,疼得系统立刻就哭出了声。 “求、求你嘛……”系统遮遮掩掩只以系统播报音出现在斐垣身边的时候,他就已经很怕斐垣了。 他只是个执行者,没有力量,虽然只要天书不毁,他就不死不灭,但恐惧和痛楚是真真切切的。 系统很怕斐垣,很害怕。 斐垣没有安慰他,只是平静的看着他,被他那双黑沉沉没有一丝光明的眼珠子盯着,系统连哭都是哆哆嗦嗦一噎一顿地来。 “我,我不哭,就是、就是停不下来,你、你给我一点时间嘛……”系统抽抽搭搭地挂着眼泪,脸都憋红了。 “……”真是麻烦。 斐垣想,真是太麻烦了! 但他忍了下来。 系统目前是唯一一个能将所有事情的前因后果全部告诉他的存在,也只能忍了。 斐垣把哭哭啼啼的小鬼头带回了自己住的宾馆,将他往床上一扔,斐垣去到了一杯水。 系统的三头身在床铺上滚了两圈,两条肥嘟嘟的小腿贴在墙上,因为晕眩,停不下来的哭泣终于止住了。 “斐、斐垣老大……”系统四肢并用地爬到斐垣身边,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他一眼。 “你、你是怎么恢复记忆呢?”系统小心翼翼地问。 季淙茗性子软,但做事却不手软,既然决定要让斐垣开始新的美满的幸福的人生,他十分果断地将斐垣身上的因果全部抹去了。 不是对他的记忆,而是对“事实”和“现实”做了手脚。 生母常月笙,生父斐程峰,养母林语,还有同父异母的兄弟斐睿安,季淙茗全部将他们的存在抹去了。 常月笙、斐程峰和林语,不管从哪个意义上来说,都没有存在过的痕迹。他们连诞生的可能也不存在。 没有常月笙和斐程峰,“斐垣”就没有出生的可能,同理,没有林语和斐程峰,斐睿安的存在也就成了不可能。 一个新的、没有任何束缚的未来,属于斐垣可以自行决定的未来,开始了。 因果被抹去后,世界上就不会再有常月笙、斐程峰和斐睿安,季淙茗将他们流放到了无尽的时空裂缝里。 没有饥饿,没有寒冷,没有死亡,也没有生命。只有一片的虚无和寂静。 或许他们能在那里活下去,或许会被虚无同化。季淙茗无所谓。因为这是对他们的报复。 对他们伤害了斐垣的报复。 季淙茗想要给斐垣一个幸福美满充满无限可能的未来,但也不想放过他们。 天道是规则本身,天道不该有感情。 哪怕是从天道变成了季淙茗,也不会有感情。 但这就是矛盾点。 季淙茗是人,人是有感情的。 而季淙茗本不该有感情。 他是世界的规则,只需要对世间的一切一视同仁就好。死亡、痛苦、幸福、生机……每一部分,都是世界的一部分。 一切都该被同等对待。 季淙茗做得很好。不管是谁,哪怕是父母、亲人,他都一视同仁地看着他们,哪怕怜悯,哪怕怜惜,但他绝不出手改变他们原有的命运。 因为——你们都是一样的。我也是一样的。 季淙茗坦然地接受自己必死的命运。不管是作为“季淙茗”还是作为“天道”。他很清楚,只要诞生,就必定会引来死亡。 只是作为规则,他目前不能死罢了。但到了没有办法的那一天,他也会继续坦然地面对自己必死的结局。 ——本该是这样的,本该是这样的! 但斐垣让他有了心。 除了不痛不痒的怜悯,他拥有了一切常人能有的喜怒哀乐。 斐垣在人间痛苦,一直看着他的季淙茗也在痛苦。 斐垣在为自己失去了一切痛苦,季淙茗也在痛苦,比他更痛苦,因为他不仅要看着斐垣痛苦、和他一起痛苦、还要为自己什么也做不到痛苦。 很痛苦。 所以在斐垣的心跳消失、灵魂开始溃散时,季淙茗不接受。他无法接受斐垣的死亡!没有办法! 作为天道,作为季淙茗,他能淡然地接受自己化为虚无的命运,但他无法接受斐垣的死亡。 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 季淙茗一次又一次地改变了斐垣必死的结局。 但斐垣的心已经死了。 斐垣的世界,一片荒芜,他还活着,但只是躯体。 斐垣的灵魂已经死了,在灵魂消失前,他杀死了自己。 季淙茗不同意! 人类的强大是有限制的,生物只要存在,就会有极限。 但天道不会。 季淙茗将自己的意识海分给了斐垣。 无限的一半是多少? 还是无限。 斐垣的灵魂又活了过来,但也只是活着。 和他的身体一样,仅仅是活着。 “斐垣,我很任性对吧?明知道让你活着是那么痛苦的事情,明知道你渴求着死亡,但是——” 哪怕成为你被你憎恨的存在,我也要让你活下去! 活下去,就代表着还有希望! 你会找到的,你可以拥有的,你绝对能找到幸福的! 所以——让我最后再任性一次好了。 天道不该拥有感情。 但季淙茗拥有了。 世界毁灭就毁灭吧,只要斐垣能开心一点就好了。 他用自己最后的一点力量,将时光回溯,到了一切还未开始的节点。 * 斐垣静静听着体统将季淙茗十年后的任□□迹说完,斐垣终于知道了自己重生的缘由。 系统有些忐忑地瞥他,害怕斐垣暴起将他一口吃掉,白净的小胖脸绷得紧紧的,好像准备着时刻偷跑。 斐垣的意识海这会却出奇的平静。一种“原来如此,果然如此”的平静席卷了他的大脑。 “是那个白痴有可能做出来的事情。”斐垣轻轻的说。 他不再去纠结季淙茗为什么要付出这么多帮他,也不去对付出回报不对等的行为嘲笑讽刺,因为他知道。季淙茗爱他,所以愿意。这和斐垣回报不回报无关,和斐垣爱他不爱他无关。因为季淙茗爱他,所以愿意为他付出。 斐垣想起了他和季淙茗唯一的那个吻。想起了季淙茗满脸通红想看他又不敢的表情。那个时候,他在想什么呢?斐垣喜欢我吗?还是…… 斐垣没有再想下去,因为季淙茗那个笨蛋,是无法用常理去思考的。 就像无法用正常人的思维去理解斐垣一样,季淙茗的思维也无法用正常人的思路去理清。 “‘最后的一点力量’是怎么回事?”斐垣抓住了系统支支吾吾含含糊糊想要略过去的话题。 系统很怕斐垣,怕得要死,平日里躲得远远的,只用声音,凭着斐垣无法对他做什么胆子才大一点,但现在本体就在斐垣面前,以这个男人的丧心病狂,把他毁掉也就是一下子的事情。斐垣才不会管他是季淙茗的什么什么人,反正、反正季淙茗也不在了。 “一千年前,第四次量劫降临,仙、妖、魔……各族混战,天道在混乱中,崩毁了。”系统抹着眼泪,“神佛陨落,妖魔横生,天道用仅剩的力量护住了这个世界,但世界本源遭受了污染,天道的自愈功能被彻底废去。天道的力量,从此只能减少,无法增加恢复。” “等到天道力量彻底用尽,这个世界又会陷入妖魔横行的黑暗。季淙茗很力量,你所见到的那个庞大意识海,其实是世界的本源力量。虽然那些力量十分庞大,对对于整个世界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 “季淙茗早就知道自己会死了。所以他从很早之前就开始为自己死后的世界做打算。天书内封印着十亿妖魔,没杀生性子平和的妖魔只有十分之一,加上这些年不断从人间吸收的厉鬼邪魔……”系统抖了一下,没敢说完,但那个意思传达到了。 一旦天书封印被破,光是这些妖魔恶鬼,就能挤占人类动物的所有生存空间。 “所以呢?季淙茗准备要带着这些妖魔恶鬼一起去死?” 系统点点头。 “季淙茗是天道,一切因果都无法逃过他,在系统空间的这十年,他依照着人间的法律制定了一套标准。待到力量即将用尽那时,他就会带着这些妖魔恶鬼一起化为虚无。将力量重归天地。” “他花了什么代价?”斐垣开口得声音有些涩滞。 斐垣说得没头没尾,但系统听明白了:“五十年,季淙茗的能量,本该能再撑五十年。” 时间回溯并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需要的力量很大,限制也极其苛刻。只不过因为季淙茗是天道,一切的规则由他定义。 只不过,哪怕规则由他定义,但核心规则无法改变。 回溯之后,他的力量也不会跟着一起回到十年前。 季淙茗知道,自己拯救不了世界,他不过是一个残破的天道,连自己也无法拯救,又怎么可能拯救得了世界呢?他只能拖,将时间拖得长一点,将时间拖得久一点,但再拖着,再省着,也会迎来死亡的那一天。 如果,世界注定要陷入黑暗,他注定会走向死亡,但至少,他想让斐垣能够开心一点。 季淙茗没有任何的犹豫,哪怕是让世界提前陷入黑暗,他也在所不惜。 原本还足够支撑五十年的本源力量,使用了回溯的力量之后,剩余力量只够再支撑三年。 本就破碎的核心更加脆弱,虽然还有三年,但季淙茗必须要尽早回到他原来的位置。 “不是说三年吗?不是说还能支撑三年吗?”斐垣面无表情地看着系统,“今年,是第一年,对吧?” 还有两年半呢?还有两年半被吃掉了吗?!不是说—— “季淙茗是个傻子。”系统哭得很厉害,“季淙茗是个白痴!傻子!笨蛋!傻蛋!” 系统哭得很厉害,不是因为害怕斐垣,他在心疼季淙茗,在为了季淙茗而哭泣。 季淙茗是个傻子,一直都是。 他本该可以漠视一切,世间陷入黑暗不是他的错,各族混战也没有他的推动,他只要继续当着旁观者看着就可以了。 但他舍不得。 他喜欢这个星球,喜欢这个星球上的生灵,喜欢看他们嬉笑的模样,死亡、痛苦、幸福、生机……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都是一样的! 但会有偏好,比起死亡,我更喜欢新生命的诞生,比起痛苦,他更喜欢暖洋洋的幸福。 我是这个世界的一份子,我喜欢这个世界,有什么不对吗? 哪怕——这样会加速他的崩毁。 我喜欢这个世界,所以想让它继续美好下去。 我喜欢斐垣,所以希望斐垣能得到幸福。 天道崩毁后,世界并不会毁灭,只是没有了制约,妖怪随意虐杀发.泄,邪魔散步恐惧和血腥,恶鬼肆意报复……他们本是世界的一环,只是没了约束没了循环。 千年之前的大混乱,又要开始了。 只是那时,人类有实力强大的修士,天界有维持秩序的仙人,地府有判决轮回的阴官,妖族有制约杀戮的妖王长老。 而现在,只有暴虐的妖魔恶鬼,和待宰的动物。人类,在这样的存在面前,和动物没有区别。 季淙茗想要尽可能地阻止这个星球被杀戮和恐惧占领,无法根除,只能继续拖延。 拖延的方法,自然是净化。 不仅要带着嗜杀成.瘾的妖魔恶鬼一起去死,还要将亿万生灵产生的杀意、怨恨、不甘……一起带走。 “我还是换了一个方式存在。季淙茗死了,天道没了,但最后,我依然会化作这个世界的一部分。”季淙茗温柔地系统说,“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天书内还有不少天性和平,不已杀戮为乐的妖鬼魔神,季淙茗我他们开辟了一个小天地,虽然依然和人间隔绝,但这里和现实没有任何区别。 天书本就蕴含着世界本源的一部分力量,加上季淙茗的具象能力,天书内的小世界,那就是真的。 “季淙茗虽然骗了你,但他不是故意的。”系统小声地为季淙茗“辩解”道,“他爱你,比谁都要你!” 甚至,比斐垣自己更爱! “所以呢?”斐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最后,他还是抛下我了。” 我依旧是,什么也没有。 斐垣的冷脸让系统战战兢兢,就怕什么时候被斐垣一口吞掉。 但房间内诡异的安静也让他害怕:“老、老老老大!你究竟是怎么记起来的?” 要知道,季淙茗动了手脚的不是记忆,而是因果线。 斩断了斐垣身上一切的因果,一切全新的开始。 虽然因为过去的一切就消失了,斐垣的“存在”也化为乌有,但季淙茗硬是让因果线照着“斐垣存在”的前提开始推演。 斐垣目前的一切,都是真真正正发生过的,都是现实,都是真实。 照理说,斐垣找不到任何的漏洞。 就像给一本本子,硬说它身上有橡皮的特质,这怎么可能呢? 斐垣却是没有发现任何的不对劲,他只是下意识地决定要做些什么。 但记忆渐渐消失的时候,斐垣没有发现任何力量的干涉,他没有系统学习过,力量增长到现在,一切都靠着自己的摸索。大胆假设,加上小心求证,不小心也没关系,大不了就是game over。他不是很有所谓。 大概是长久下来的习惯,斐垣的直觉很强,身体反应也十分迅速,被训得不能更听话的力量涌了上来。 那一瞬间,斐垣做了两手准备。 试图用拔河将自己的记忆挽回,但斐垣发现,不管自己驱使了多少煞气,消失的记忆就是消失了,没有一丝丝的动摇。 他想要抓住的东西,从一开始就不可能被抓住。 抓了个寂寞。 斐垣有些哀伤,但却没有停下挣扎。 新吞噬的夜游神副本力量,让他多了一些其他尝试。虽然得到这股力量的时间并不久,但好歹在梦境里待了这么长的一段时间,多少也能有些猜测。 不顾上对或不对,斐垣照着直觉,运用那股力量构造了一个梦境,然后将他临时制造出的一段梦境给扯进了意识海深处藏了起来。 斐垣的意识海是季淙茗共享给他的,无限的一半是无限,藏进意识海里,就像一粒珍珠掉进了沙漠里,虽然不同,但无法寻找。更重要的是,因果被斩断,消失的是和这个因果相关的东西。 而虚假的梦境和斩断的因果没有联系。 林语从世界上消失的那一瞬间,“斐垣”的人生也被重置了。 季淙茗安下了心,准备去死。 斐垣从家里将复习资料收拾好,回了学校。 江大的数学系是金字招牌,待遇自然也是一等一的好。只是新校区有些偏。不过交通便利,只是远离商业区居民区罢了,周围的基础设施还是相当不错的。 斐垣基本上是家里学校哪边方便住那边。 住学校虽然上课方便,但他不是很喜欢吵吵闹闹的人群,所以在几乎是养老区的小区租了间房子。 斐垣过了几天安生日子,大学的生活看的主要是自己,斐垣虽然想一出是一出,但他很自律,决定了就一定会去做。所以略有枯燥乏味的生活对他来说只是充实。 因为没有什么讨厌的,没有什么喜欢的,所以他能用一颗平常心去面对一切。 不喜,不悲。 ——直到扭到手后的那个晚上。 沙漠里的珍珠自己飞了出来,飞进了他的梦中。 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 “斐垣”真是存在过,季淙茗也真实存在过。从前,没有人告诉斐垣,没有任何漏洞来让他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但现在,人为的漏洞出现了,那一粒沙漠里的珍珠,就像一个钥匙,虽然生锈得厉害,每扭动一下就能听到生锈的铁芯咔吱咔吱响个不停,像是要断掉,像是要坏掉,像是马上就要报废。 但它再坏得厉害,也能给那上锁的盒子带来一些改变。 “斐垣”的记忆如同泄洪的水闸,最开始虽然只是那么很少的一点点,但浩浩荡荡喷涌而来的激流将那些枷锁不费吹灰之力地碾碎了。 “我要干什么呢?找到了季淙茗,要干些什么呢?”斐垣喃喃着,然后看向了三头身的系统,“你说,我让季淙茗好好哭几天怎么样?眼睛哭得红彤彤,还你一个兔子季淙茗?” 系统吓得先季淙茗一步变成了兔子。 斐垣一点也不觉得好笑。兔子,还是季淙茗变出来的可爱好玩。 一点也不。 这种借着自我牺牲的名义做着白痴一般的举动,能感动得起来才怪! 既然喜欢我,就来找我啊!既然想要让我幸福,那就自己来给我幸福啊!既然……那么想要看到我笑的话,那就一直留在我的身边啊…… 斐垣觉得,自己应该是要生气的,但比愤怒先一步到来的,是委屈。 为什么委屈?斐垣说不清。他似乎……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以前就没有再出现过这样幼稚且无用的情绪了。 林语不会照顾他的心情,斐垣越是摆出一副委屈受伤的样子,林语就会加倍地打他、骂他、刺激他。 斐垣从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了。 委屈,是一种什么用处都没有的情绪。 但对象是季淙茗的话,他似乎就有了一种“只要我摆出回去生气的样子,季淙茗就一定会来关心他哄他的”错觉。 没有任何依据,也不需要依据。 斐垣就是知道! 所以,斐垣委屈了。 为什么呢?为什么你不在那个时候陪在我身边呢? 他知道这个想法十分无理取闹,但他就是没办法克制自己往这方面想。 我被所有人背叛了。 唯一没背叛的你,却不在我的身边。 斐垣没有同理心,他知道一个人呆在系统空间里的季淙茗同样痛苦,但他不想去想。 或者说,不敢去想。 会痛苦吗? 会的吧,季淙茗他那么笨,又那么傻,那么滥好心,和他没半点关系的路人死掉他都会难过。 光是看着我那么痛苦,你就难过得愿意为我回溯整个世界,所以——为什么不来我的身边呢? 为什么不来呢? 斐垣找不到答应,因为那个笨蛋—— “季淙茗,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你真的懂这个道理吗?” 口口声声地说着让他不要死,轮到自己的时候,却果断坚决地不给人任何的反应时间。 善良得可怕,同时残忍的可怕。 “喂,系统,季淙茗在哪里?带我去找他。”斐垣站在窗户边上,抬头看着高楼楼顶上笼罩着的巨大“乌云”,冷声道。 “……”系统的抽搭立刻止住了,趴在床上,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慌乱地盯着斐垣。 斐垣不耐烦:“别装了!” 季淙茗的心愿是希望他能无忧无虑地幸福生活下去。他爱十八岁的斐垣,也爱二十八岁的斐垣,只要是斐垣,他都爱。但非要选着一个的话,季淙茗会出于“让斐垣幸福”的目的,将斐垣和世界一起回溯,回溯到那个还没经历黑暗的阳光十八岁。 但斐垣却有着二十八岁的记忆。 这是为什么呢? 想来想去,也只能是系统在其中动了手脚。 再联系到系统对他恶意挑衅的态度,斐垣几乎能够肯定——系统是故意的。从重生这件事开始,他就是故意的。故意让季淙茗的计划落空,故意给斐垣和季淙茗制造见面的机会。 第一个副本、第二个副本、第三个副本,没有绑定卡,但却接连三次相遇。从概率学上说,虽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但也约等于无了。 要知道,猎杀场内,可是有着上百万小世界的副本啊! “就、就不能是因为季淙茗想要和你一起,所以世界首先满足了他这一愿望吗?”系统不服气地嘟囔道。 “那么,问题又来了——我为什么没有跟着一起回溯呢?” 系统卡了壳,哼哼哧哧地就是憋不出话来。 斐垣警告他:“现在是你要求我,求我的态度该是怎么样的,还不清楚吗?” 明明就是你更想救季淙茗!系统看清了斐垣口是心非的个性。 但小怂胆子才不敢把这话说出口。 “老大,季淙茗真的没救了吗?” “……” 世界似乎安静了那么一秒,在死一般的寂静中,斐垣听到了自己冷静又无情的声音:“这个世界毁灭了吗?” 系统一愣。 斐垣提着他的后领将他抓到了自己的面前:“你说过,季淙茗的力量全部都是世界本源力量对吧?最纯粹最强大?” 系统愣愣地点头。 “那么,为什么我的记忆会回来?”因果被斩断,且没有被连上,照理说,“斐垣”就是不存在的。 可“他”不仅回来了,而且孤儿斐垣也没有消失。步升那里,他也试探过,什么猎杀场,什么系统,什么林邵恒,他都不知道。 也就是说,从这个世界“跳”出去的斐垣,和这个世界的“斐垣”融合了。 “力量,应该是有优先级的,对吧?”斐垣的语气,与其说是在询问,不如说是在威胁。 系统顺着斐垣的思路想了一下,然后想到了斐垣的特殊性。 斐垣就是一个百分之百纯正的普通人类,身上既没有什么特殊传承,也没什么神兽血脉,他和这个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人类并没有什么不同。非要说的话,他的智商是百分之一的那一小撮,颜值是百分一的那一小撮,命途坎坷是百分之一的那一小撮。 意识海! 系统想到了斐垣的意识海。 斐垣的意识海,系统曾经见过一次,那是在季淙茗决定要将世界回溯的时候。虽然决心要将斐垣的人生改变,但季淙茗并没有把握。 将整个世界回拨十年,哪怕是全盛时期的他也不能百分之百保证成功,更不用说以目前他这种残破的状态了。 为了保护斐垣,季淙茗在世界回溯之前,将意识海共享给了斐垣。 这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意识海是生灵的灵魂核心,季淙茗虽然不在“生灵”这个范围内,但对于他来说,意识海是储存世界本源力量的地方,比生灵的灵魂核心更为重要。 换做全盛时期,哪怕季淙茗想这么做也无法办到,因为这就相当于是将世界本源力量一分为二,世界会崩毁的。 但天道早已经毁坏,季淙茗的意识海早已经残破不堪。 虽然残破,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的意识海曾是世界本源力量本身,力量虽然因为消耗抽没了,但固化下来的天地,依然是其他可望而不可即的至宝。 季淙茗很大方,他要和季淙茗分享一半,甚至更多。 他要死了。季淙茗无比清楚地知道这个事实。 但斐垣还要活下去。 这个世界,虽然不会立刻毁灭,但杀戮和血腥会统治一切。他必须要给斐垣留下一点什么。 “斐垣,我会把所有我能给你的,全部送你!”所以,请好好幸福地活下去吧!你会幸福的! 季淙茗决定要将意识海分享给斐垣的好好,系统不同意,非常抗拒。但没有用。 季淙茗打定了主意,系统再抗议也不会有任何效果。 也就是那个时候,系统曾经对斐垣的意识海惊鸿一瞥,任何被吓到了。 斐垣的意识海里,除了翻滚咆哮的黑暗什么都没有。 狭小拥挤,那是系统见过的最狭小的意识海,小得似乎连斐垣自己也无法容纳。 一个人的意识海,竟然无法容纳自己?!换做以前,系统肯定不会相信,但见识过斐垣的意识海后,系统确定了。 “老大……你的意识海,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 “我饿了,出去买点吃的,你需要进食吗?”斐垣没有回答,他只是面无表情地起身。 “不用……的。”系统下意识地想要迈着小短腿跟上去,但又缩回了腿。 斐垣虽然什么也没说,但系统有一瞬间觉得,这个时候靠近,不会杀死。 * 斐垣一边走在繁华的夜市街上,一边思考着系统的那番话,什么叫“只能这样”?!什么叫“只有这样”?! 他的季淙茗呢?他的季淙茗去哪里了?斐垣几乎要将平时季淙茗的一切表情语言和眼神,都从脑海中翻出来,认真仔细地研究。 但他的心太乱了,意识海了一片混乱,所有的负能量在暴虐的雷爆下连逃躲的几乎都没有就被摧毁了个干净。 斐垣无法冷静了,他的思想集中不起来,也没有条理,季淙茗的笑容在他的脑海里滚来滚去,一会是季淙茗抱着他说“斐垣,我不想你死,我去就好了”,一会是季淙茗亮晶晶地看着他对他说“斐垣,我最喜欢你了!宇宙第一的喜欢!最爱最爱你!”。 他失去了冷静和理智,任凭浩浩荡荡的恐慌和空虚将他笼罩。 “骗子!”他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了这两个字。 季淙茗,你不是说,要跟我一起去死的吗?你也要--骗我吗? 斐垣的话音,越来越弱,然后便成了喃喃着只能说过自己听的自语,然后混在嘈杂的雨声彻底消失不见。 系统对斐垣说:是你害的。他本没有心,是你让他有了七情六欲开始尝试去融入这个世界。 是从始至终一无所有痛苦,还是得到之后再失去一些痛苦? 但季淙茗啊,一无所有,和得到再失去,这两个,无论是哪一个,都不该让你和我进行选择。 未来这种东西,不是靠着回溯回溯!而是要自己去争取的,懂吗?! 懂吗?!季淙茗你懂吗?! 你不懂!你要是懂的话!你要是懂的话—— 就不会抛下我一个人去死了! ——我不在乎我是不是你心中最重要的,我只要能在你的心里有一块地方就满足了。哪怕是曾经。 但我不要! 斐垣想,你这样傲慢的态度,我才不接受。 第106章 饥饿、口渴、疲惫……常月笙也不知道这样的状态维持了多久,这里没有时间的概念,她只能凭着偶尔数数来计算时间。 黑暗和寂静的环境里,时间会被自己无限拉长,但保守估计,距离她进入这个奇怪的空间,已经过去了十天以上。 十天,他们经历了了不少事情,常月笙和林语已经吵累了,虽然已经尽量克制,但两个互看不顺眼的女人同处一室,常月笙觉得自己还没那么好的心态能将她彻彻底底的无视掉。 而且……这里什么也没有,哪怕是争吵也好。 “到谁了?老斐,你和她吵吧。我吵不动了。”常月笙疲惫地眯着眼睛,她不困,只是累。没有水和食物,没有光也没有娱乐,唯二可以打发时间的就是睡眠和争吵。但她已经睡得头疼,已经吵得嗓子嘶哑,睡不动,也吵不动了。 这么长的时间,再迟钝也能发现不对劲了。 常月笙不是怀疑,她是确定以及肯定这不是什么现实世界。 哪有现实中十天不喝水不吃饭只是累得走不动路的?! 肚子里像灼烧一般的感觉泛了上来,林语捂着肚子,几乎要哭出声。 “斐睿安……”她喃喃道,“宝宝,我的宝宝……” 林语觉得,自己应该是快死了的。她很虚弱,虚弱到已经开始在脑海中播放起曾经的那些事情。她想起了自己刚爱上斐程峰的事情,想起了她当初是怎么下定决心要一个抚养肚子里的孩子长大,又想起了自己在怀孕期间是多么辛苦,被孕期反应折磨,被人指指点点,被常月笙的眼神刺激,最后……她忍痛放弃了自己的孩子。 我要报复。林语这样对自己说。 她快活不下去了,日子太苦了,太苦了!她这一生,就是在苦水里泡着长大的!为什么会这么难啊!怎么就这么难啊!越想,她就越痛苦。 最后,林语找到了疏解的方法——报复! 她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到常月笙的身上,将所有的恨都施加到常月笙的身上。 她要活下去,她一定要活下去!为了看到常月笙痛苦狼狈的样子,不论多么辛苦,她都要活下去! 为此,林语花了十八年替她最痛恨的女人养了一个儿子! 在被饥饿和恐惧折磨的这段日子,她试图去尝试这再恨常月笙一点,试图再仇视她一点,好让自己有努力活下去的动力,好让自己能够继续支撑下去。 但人是有极限的。 常月笙是疯子。她能继续保持冷静,但她不行!她不行啊! 我要死了。但在死之前,至少、至少再要听到我的宝宝喊我一声“妈妈”。 “宝宝……宝宝……”林语哭着爬想斐睿安伸手。 “滚开!老女人,你又想干嘛?!”斐睿安对林语是一点好感也没有,没有借着这个空间打死她,已经是听话的结果了。 这个只有黑暗的世界里,只有他们四个人。孤独、绝望、恐惧……最大的敌人,是来源于自己的软弱和胡思乱想。 在这种情绪容易崩溃的情况下,哪怕再不情愿,也要相互支撑着走下去。 这是常月笙说的。斐睿安还在这里,她必须要想办法将她的安安平安从这里送出去,哪怕所有人都死光了,她也死了,安安也必须活下去。 常月笙绝对是四人中最强势的那个。斐程峰对她又惧又怕,又爱又恨,感情十分地复杂。但不管感情上多么复杂,有一点斐程峰是从头到尾没有怀疑过的——常月笙很可靠。只要不涉及某些让她会发疯的事情,她一向可靠,很能给足安全感。 所以哪怕是在这里很方便对常月笙下手,斐程峰也选择了乖乖听她的话。 斐睿安不用说,虽然任性妄为,但他知道自己在常月笙心中是最重要的存在,不论如何常月笙都不会让他出一点事情。所以,在林语这件事上,他虽然不满,也选择了乖乖听话。 不过还是讨厌!讨厌林语这种事情,一时半会儿是改变不了的! 所以,斐睿安这几天一直都避着她躲着她。他怕自己一不小心暴脾气起来会上手掐死林语! 常月笙虽然恨林语,但她们目前面临严峻的生存考验,怎么出去才是要去努力思考得要事,在私事上谁对谁错谁要低一头反倒不要紧了。 常月笙这会儿和林语的关系还没僵到你死我活的地步,最碍眼的斐垣很少出现在她眼前,没什么存在感,林语虽然蹦跶,但不能从她这里抢走任何东西。斐睿安出事她的嫌疑虽然很大,但为了她的安安能顺利平安地离开这个鬼地方,哪怕是恶心,也必须要忍耐下来! 但林语显然不这么想。待在这个鬼地方的这几天,林语想了很多,她的精神在进入这个世界前已经濒临崩溃,再加上黑暗和寂静这么一刺激—— “宝宝,我要死了,所以,我有一件事情必须要告诉你!”林语很憔悴,她的眼窝深深地凹陷了下去,一双眼睛像金鱼似的凸起,眼眸里没有神彩,嘴唇干裂,暗红的血液冻在了嘴角和嘴唇的裂缝中,头发凌乱,看着不像是十天没打理自己的,反倒像死了十天放在冰柜里冻着的尸体。 “滚开!”斐睿安被常月笙护着,虽然也是十天未进食,但常月笙让他保存体力又不断地握着他的手给他安慰,加上他才十八,真是一生生机最旺盛的年纪。所以四人中,他的状态是最好的,还有力气一脚将努力挪过来靠近他的林语踢开。 “……”林语傻傻地维持了被踢开的姿势好久。 像是没了电的机器,死机了一样。 被斐睿安提到的手很疼,很疼,但心脏更疼,比手要疼上一百倍、一千倍、一万倍。 仅存的理智告诉她,这是正常的,在斐睿安眼中,她现在就是一个想要和他抢财产的小三,恨她恶心她再正常不过了。 但斐睿安对她来说不是“斐睿安”啊!他是她辛苦怀胎十月剩下的宝贝!是她愿意付出一切只为了他能更好生活的寄托!是她怎么也没有办法放弃的宝宝啊! “呜呜呜呜呜呜啊啊啊啊啊——”林语趴在地上,痛苦地嚎了出来。 她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失去了那么多水分的身体不知道又从哪里再挤出了眼泪,她哭得没有一丝半点的柔美可言,脸着地,趴在地上狼狈得不讲一点形象。 “啊啊啊啊啊……”宛如野兽一般的嘶吼从她的嗓子里发出,林语痛苦地哭着,绝望在她的身上几乎化成实质。 常月笙没有一丝一毫同情的意思,她冷冷地看着林语,表情平静。既没有痛快,也没有怜悯。 从理智上,常月笙可以理解林语。一共四个人,斐睿安和常月笙是一国的,他们的关系不容别人插足,常月笙绝对不会背叛斐睿安,斐睿安也不会背叛常月笙。斐程峰虽然爱着林语,但他的爱太过廉价,为了提高自己的生存率,他一定会选择常月笙,不管是从头脑,还是从“势力”来说。 四个人,三人结成了牢不可破的盟友关系,只有林语一个人被落下了。 哪怕是四个陌生人,被落下的那一个也比如会惊慌,更何况,三人联盟领头的常月笙,和她是有仇的! 真遇到了什么事情,指望着被她破坏了家庭的轻敌去救吗?应该没有人会这么傻吧? 常月笙不是圣母,她不仅不是圣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还很心狠手辣。指望着一个疯子、一个仇人救她?!只要林语不是个傻子,就知道这种事情绝对不可能! 而且一对三,她一个架都没打过几次的柔软女人,在两个大男人眼皮底下没有任何动静快狠准地解决掉常月笙,那样的可能是零。 常月笙、斐程峰和林语的事情,是一堆烂账,但总得来说,常月笙没有林语想象得那么恨林语。 一切的错,都出在斐程峰身上。如果不是他馋林语的身子,就不会勾搭得林语搭了一辈子进去,如果不是他贪图“少奋斗二十年”,将林语抛弃又勾搭常月笙,如果不是他贪心不足鱼和熊掌都要,经不住诱.惑,她们之间,不会这样。 所以归根结底,还是斐程峰的错。 常月笙厌恶林语,厌恶她低下的道德观,厌恶她败坏的节操,厌恶她没有下限的底线,厌恶她的不自爱不要脸。但对她的厌恶,也只是到“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加入林语拿了钱乖乖走远,再也不出现在她的面前,常月笙甚至都不会再记起这么一个人。 虽然自大傲慢,但常月笙货真价实地踩在了很多人的头上,她的骄傲和自尊不允许她时常向下看。 常月笙不同情林语,会有今天,全是她自己选择的。她不是林语的谁,没有义务为她的人生负责。 所以在林语不自量力地再一次出现在她面前时,常月笙就不准备留情了。 她对林语的同情和留情,已经在十九年前全部用完了。 林语说起来也是一个可怜人,出生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农村家庭,六个姐姐要供养一个弟弟,经常还吃不饱,作为第六个姐姐,她要照顾比她小几分钟出生的弟弟,要被灌输“一切是为了弟弟”的人生观。她的未来,几乎就是作为一个“物品”嫁个能拿得出丰厚彩礼的男人为弟弟的未来铺路。 斐程峰曾经是她的光,他是村里的被给予厚望的读书人,是要考大学的大学生,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对她温柔又体贴,会和她聊天,会和开导她,会替她畅想未来。 林语爱上斐程峰没有任何的意外,只是他们的恋情只能是地下恋情。 斐程峰的父母对他寄予了厚望,林语的父母也为她找了一个能给出丰厚彩礼的婆家——所以是个四十岁的老瘸子。只等她一到十八就嫁过去。 两人只能偷偷摸摸地为未来做打算。 但地下恋情之所以永远是地下,自然是因为斐程峰从未真的打算和在未来的计划里加入林语。 斐程峰出去上大学,林语满怀期待地等着他回来。 但斐程峰一直没回来,到了林语十八,眼看着要出嫁,斐程峰也没回。 林语不管不顾地领了工资就跑了出去,她要去找斐程峰,她要去找她的未来。 但到了地方,林语才发现,她早就没有未来了。 只是一个照面,漂亮骄傲众星拱月的常月笙就将林语的未来打碎得无法拼凑粘粘。 常月笙不认识她,甚至对她连印象也没有,目不斜视地从她面前走过,不给连轻视的眼神也没给。 林语没去讨嫌地和斐程峰相认,只是常月笙,成为了她永远的梦魇。 常月笙很林语,林语何尝又不恨常月笙呢?她本该有一个幸福美满的人生,但是因为常月笙,她什么也没有了! “常月笙,你知道吗?都是因为你,我的人生,被毁得一干二净啊!你要用什么配我?!要用什么?!”林语歇斯底里地喊道。 “哈?”常月笙不仅不生气,她甚至还觉得可笑,可笑得嘴角都控制不住地扬了起来,“你脑子没问题吧?林语,你天天骂我是疯子,合着你才是最疯的那个啊!” 常月笙站了起来,她本来是不准备理会林语的,这种人,不值得她花什么力气去对付。 但真的太好笑了。 “我先给你捋捋啊。”常月笙蹲在林语的面前,同样是十天,她也避免不了憔悴和疲惫,但和林语那副马上就要死的枯槁不同,她的眼里还有光,她还有一股精气神在。 “喜欢斐程峰这种事情,不是我逼的吧?斐程峰勾搭你这件事,不是我指使的吧?让你嫁给一个老瘸子换钱,不是我的主意吧?你跑出去发现斐程峰变心这件事情,就当是有我的一部分责任好了。虽然是无意的,但我也勉强算是一个感情第三者。” “但你不觉得这件事你是最过分最让人恶心的那一个?斐程峰出.轨和我处对象,你不是没发现,为什么不找他要说法呢?是你纵容他出.轨的对吧?说我把你的人生毁掉?我还说你把我的人生推入黑暗呢!” 常月笙冷笑:“当初我看上斐程峰是我眼瞎!但如果你把他出.轨的事情闹出来,我保证连夜把他打包扔给你!什么玩意儿!你自己不知道争取不知道反抗,怪到我头上?可别忘了,你这辈子的锦衣玉食都是谁给的!斐程峰给你的钱从哪里来的?你这么多年挥霍无度的底气哪里来的?全是我!都是我施舍你的,懂吗?!” “没有我,你和斐程峰什么都算不上!你以为自己能值多少钱?老娘当年给你三百万,不是因为你值这么多钱!而是我花三百万买了十八年的清静!” “我毁了你的人生?开什么玩笑!没有老娘,你有个狗屁的人生!嫁给要么嫁给老瘸子,要么贫困潦倒地为了几百块钱的水电房租发愁连个儿子娶媳妇的首付都拿不出来,那才是你的人生!别当了女表子还想立贞节牌坊!大清早亡了!没人给你发牌坊!” 常月笙的话就像一把刀,锋利又伤人,一刀一刀扎进去,完全不留然后余地。 “……呵……哈哈哈哈哈哈哈——”林语猛地大笑了起来,笑得眼泪直往下掉,“是,你是厉害!你是得意!但你怎么厉害!怎么骄傲!这辈子啊,你还是输了我一头!” 林语哭得直哆嗦,笑得直哆嗦,她像是回光返照似的猛地扑向了斐睿安,斐睿安下意识地想要踹开她,但林语却死死地抱住了。 硬生生挨了斐睿安揣在她小腹上的一脚,林语的脸疼得有些扭曲,五官狰狞可怕,但她忍住了。 她必须忍住。 “宝宝,你是我的宝宝。”林语慈爱又温柔地看着他,“你才不叫‘斐睿安’,也不是常月笙的孩子,你是我的宝宝,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是我的珍宝,是我的命!”这是她付出一切的存在啊! “疯女人!”斐睿安一脸嫌恶,想要将她撕开,但林语不知为何,这会儿力气大得吓人。 “真的!”林语急切地喊,“真的真的!是真的!我没有骗你!我怎么舍得骗你呢?你是我的命啊!我怎么可能舍得骗你呢?” 斐睿安钳子是的手撕扯着她,瘦弱的身体似乎要因为他的大力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但林语却像什么没感觉到似的,只是痴痴地看着他:“宝宝……宝宝……” 她开始哭,拧开了水龙头似的眼泪往下挂。 “宝宝,为了你,妈妈死都可以!” 林语说得情真意切,但斐睿安从头到尾就没把她当回事! 在发现来人就是林语后,常月笙和斐睿安谈过。 他们三人是天然的联盟,林语一对三,肯定会想办法打破这个平衡。最有可能得就是去争取斐程峰。这几天下来,林语却是也在斐程峰面前说了很多做了很多,就是为了要将他争取过去,做到二对二。 但常月笙和斐睿安早有防备,倒是没让她得逞。 林语说得再动人,哭得再真挚,对斐睿安来说,也只不过是林语想要离间他和常月笙的手段罢了! 真是愚蠢! 林语絮絮叨叨地说着她是怎么计划的,准备要如何报复,要怎样让常月笙痛苦。但无论是常月笙还是斐睿安都没有当回事。 连斐程峰都不相信。 “真的……真的,这都是真的!不信的话,可以去做亲子鉴定啊!做一下这个,就什么都能知道了!” 常月笙看她的眼神就像是在看傻子,这里连光都没有,哪里有那个条件做亲子鉴定!一句废话! 林语急了。她说的真是真话!但没有一个人相信她。 “安安,你来妈妈这边睡。”常月笙不太把林语的话当真,但她怕林语对斐睿安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 常月笙做了一个梦。梦里,她似乎一直在等什么人。 今天,他会来看我吗?今天,我能见到他吗?今天,我能和他说上话吗?……今天……他会来吗? 常月笙每天都坐在窗前等啊,等啊,等啊…… 但她怎么也等不来那个人。 你来看看我呀,来看看我吧。骂我也好,诅咒我也可以,打我、杀我、折磨我,什么都可以。只要……来看看我吧。 垣垣……来看看我吧……让我见见你吧…… 但没有。 常月笙没有等到斐垣,甚至连他的照片也没有。她只能日复一日地看着疗养院的大门,期待着斐垣有一天能来看看她。 * 好吵…… 好乱…… 好痛苦…… 季淙茗是一个很奇怪的孩子。从小,他就喜欢对着空气笑、对着空气哭、对着空气发脾气。 对他而言,谁也看不见的蝴蝶是他的朋友,是属于他的精灵。 蝴蝶给他带来了世界上的一切声音,人类能听得见,人类听不见的。 蝴蝶给他带来了世界上的一切景象,人类视野内的、视野外的。 无时无刻,每时每刻。 即便捂上耳朵,即便闭上眼睛,声音、景象,还是源源不断地钻进他的耳朵送进他的眼睛里。 睡不着…… 好难受…… 好可怕…… 季淙茗,是孤儿院的怪人。 从小就是。 会死的吧? 被折磨掉了所有精力的季淙茗在生命的最后时期,终于变得安静了下来,不再折腾,不再反抗。 “如果……再也听不见再也看不见就好了……” 然后季淙茗真的就这样活了下来。 只是……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的世界……再也看不见除了白色之外的世界…… 安静、虚无。 这样的世界很寂寞,很痛苦…… 但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季淙茗并不是一开始就听不见声音看不见东西。 只是某一天,突然就看不见东西了,听不到声音了,世界……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变得寂静又虚无。还未对这个世界有一点认识的时候,他的世界,就成了一片空白。 季淙茗的童年过得和别人不一样,但又说不出来是哪里不一样。 幼儿园、小学和初中是一起和孤儿院的孩子们一起上的同一所学校。 因为是个小镇,所以镇上的人都相互熟悉。 所以季淙茗的怪异从小就被大家所知。 不会笑、不会哭,虽然也不会闹,但却意外地麻烦。 因为格外出众的五官,总是会有人喜欢他的,但所有的喜欢过来不久后都会变作“这个孩子真是奇怪”、“好诡异的孩子”,所有哪怕五官长得再好,也没有人愿意靠近他。 “什么啊!好恶心的眼神!喂,笨蛋!我说你的眼睛很恶心!你听到没有!” “你是想报复吗?!都说了!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恶心死了!” “把他的眼睛挖掉吧!好吓人!他一定是在想着要怎么杀掉我们!” “啊,你说的是季淙茗那个孩子吧?确实是有点渗人呢,也不说话,每天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幸好看着不是什么聪明的孩子,不然以后一定会成为杀人不眨眼的高智商罪犯吧!” “……” 很难过。 但并不是因为他们的那些讨厌。 季淙茗想着,只是因为太过寂寞了。 不管是恶意也好,随意也罢。 其实季淙茗根本感觉不到什么。 听不见、也看不见。 所以自然也不会在意。 只是有的时候,会有些寂寞罢了。 会成为罪犯吗? 漂亮的蝴蝶在谁也看不见的地方绕着他飞舞,有那么一段时间,季淙茗曾经真的害怕过,自己会成为那种被所有人讨厌的罪犯。 现在的自己,只是被人嫌弃着,如果真的成为了罪犯的话,我就真的……永远只能是一个人了吧。 虽然生活在寂寞中,但季淙茗,最害怕的,还是寂寞。 一想到自己的未来只能在无穷无尽的寂寞中度过,季淙茗害怕得几乎连饭也不敢吃,水也不敢喝。 很可怕,很痛苦。 只是想想,就痛苦得无法呼吸。 ……我不想……成为那样的人。 “人之所以被尊重被喜欢,是因为可以保护其他人。牺牲精神……”幼儿园的老师给他们上课,讲到“牺牲精神”时,小孩们都是懵懵懂懂的满脸茫然。 但季淙茗听得很认真。 虽然他“听”不见,但蝴蝶可以告诉他老师在说什么。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听不见声音,也不已文字作为媒介,但季淙茗就是可以知道。 我想成为可以保护别人的存在。 我想要被人认可。 我想要不再孤独。 因为,不想死在寂寞之中。 所以,必须要成为英雄才可以。 季淙茗开始很认真的学习。中考考了一个好成绩,可以去市里最好的高中学习。 季淙茗离开了那座生养了他的小镇,开始一个人在大城市生活。 全新的邻居,全新的同学。 虽然还是只有一个人,但是……好像没那么寂寞了。 大城市的一切和他之前遇到一切都不同,只是……不属于他。 安静虚无的世界,这是他的选择。 既然为了活下去放弃了世界的热闹,所以这份寂寞就是我该承担起来的。 我会成为英雄的。 只要,不变成罪犯,我就可以活下去的。 季淙茗的理解:罪犯=被所有人讨厌,没有人会靠近自己=会在寂寞中死去=很害怕,绝对不要。 英雄=不是罪犯=哪怕会继续寂寞,但不会被所有人讨厌=不会在寂寞中死去=必须要成为英雄。 嗯,很完美的等式。 只要我继续作为英雄的话,就能活下去了。 被人认可的英雄!像雷锋叔叔那样被人喜爱受人欢迎的英雄! 很多人都在说季淙茗是个可怕的人,因为他没有心。 怎么可能呢?他是人类啊,当然会有心的啊,每一天,他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在自己的世界里一声又一声的跳动着。 我只是没有感情罢了,是有心的啊…… 季淙茗不能理解别人口中“没有心”的真正含义,因为,他看不到这个世界,听不到声音,他所“看”到的所“听”到的,都是蝴蝶告诉他的。 蝴蝶没有心,也没有感情,连生物都不是,它只是季淙茗的朋友,只能被季淙茗看见的精灵。 既然连生物也不是,又怎么可能会将其他人的感情一起传达给他呢? 没有人教他,也没有人告诉过他更没有人给他做过示范,那么,季淙茗怎么可能会有感情的? ——大城市的新经历对季淙茗的生活没什么起色。 他不会读气氛,不爱说话,不讨喜也没有什么好性格。 虽然有一张好看的脸。但他看人的眼神太过可怕,没有人愿意他和说话。 季淙茗很平淡地接受着一切。 只是,从某天开始,季淙茗开始在意一个人。 一个,叫斐垣的同班同学。 斐垣就在他的隔壁桌,一个半米不到的过道。 季淙茗很早就注意过斐垣了。 这个人,总是不说话,和他一样,总是一个人待着。 但和他不同的,这个人像是有磁力一般,吸引着别人聚集到他的身边。 两个、三个、四个……都是很开朗很温柔的人。 人和人相处久了,习惯和性格就会慢慢地开始传染,慢慢的,季淙茗发现斐垣变了。 蝴蝶没有思维,它们只会死板地将范围内的客观存在传达给他。 因为很寂寞,因为很无聊,所以季淙茗是看着斐垣一点点的发生变化的。 今天多说了两句话,今天多说了五句话,今天多数了十句话…… 有一点……羡慕。 季淙茗“看”到他们几人坐在一起嬉笑玩闹的次数了也多起来,感觉……斐垣他……变得开朗了起来。 但是开朗是什么样的,他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听”到别人这么说的次数多了一些罢了。 真好啊,慢慢的,朋友就多起来了呢! 因为寂寞,季淙茗有时候会把注意力放在某一个人身上,但也因为寂寞,很快就不再对那个人关注。 如果关注的时间长了的话,就会变得在意吧?要是在意了以后,他该怎么办呢? 像他这样的人,是不可能和那些人成为朋友的。 虽然一直生活在寂寞之中,虽然一直学着去习惯寂寞。但有时候,会变得格外的害怕寂寞。 季淙茗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陷入了这样的低谷。 不知道该如何去排解,也不会去排解。 只是徒劳地羡慕着别人的热闹。 但可悲的是,他连羡慕都是自己假装出来的。 “我不寂寞”是骗人的,越是这样骗着自己,就越发的寂寞。 有了朋友啊……真的是太好了。 季淙茗是真心为斐垣开心的。大概是那种“我得不到,但是和我一样寂寞的你得到了快乐,所以我也很快乐”的心态吧,季淙茗甚至在那段时间里,理解了“寄托”。 如果能够一直幸福下去就好了。 季淙茗这样想着。 但是没过多久,斐垣请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假,再一次回来上课时,斐垣的说话的次数又变少了。 从周围同学的反应来看,斐垣再一次地阴沉了下去。 听说是斐垣的家里出了很大变故,很大、很大、很大的变故。 季淙茗和斐垣,虽然没有说过话,但心底深处,一股比寂寞还要寂寞的酸涩漫了上来。 稍微……有些难过。 班上的其他同学,应该更难过吧?一定很痛苦,一定是,比寂寞更痛苦的事情。 斐垣在变得开朗起来前就喜欢淋雨,现在更喜欢淋雨了。 季淙茗十次有七次都能看见他弓着身体慢慢吞吞地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 每到雨天,季淙茗就会变得很疲倦,他和外界的沟通全靠着透明的蝴蝶,没有灵魂的蝴蝶不会变通,它们只会机械地将自己周身的坐标传送给季淙茗,一栋大楼是一个坐标,一个雨滴也是一个坐标。所以每次下雨下雪的时候,季淙茗的大脑运转速度就会不受控制地疯狂加速,这不是他能够控制的。 低落的心情,低压的天气,低状态的身体,一切的一切都让季淙茗觉得有些累。 但是,还可以忍受。 不过,斐垣大概是忍受不了了吧。 南方的雨天,总是闷热又潮湿无比。让本就不怎么样的心情,便得更加糟糕。 季淙茗模糊地想着,然后便看到斐垣像是走累了一般坐到了一个巷子的角落里,整个人颓废又疲惫。挂满了水珠的头发湿哒哒地黏在脸上,遮盖住了大半张脸,一道道的水痕顺着发丝被引流到未被遮挡住的脸上,像是在哭泣,但又好像什么也哭不出来。 无力、悲哀。 为自己的弱小无力,为自己的弱小悲哀。 我……谁也拯救不了…… 季淙茗既能理解又不能理解。他想,斐垣的状态和他应该是差不多的,很累,想要解脱,但找不到解脱的办法。 那种悲伤到极致,想要通过哭泣发.泄但又可悲的发现自己连哭泣都做不到的时候,很悲哀。 斐垣在那里淋了一个晚上的雨,而季淙茗也在一墙相隔的地方撑着伞站了一晚上。 两人疲惫的原因大概是不同的,但是疲惫的心,却是差不多的。 好累,好痛苦。 无法忍受了。 季淙茗一步步走进他,斐垣像死了一般毫无反应。 季淙茗没有开口说话,或者说,他早就忘记了该如何正常的和人交流。而且他也不认为,斐垣需要人陪他聊天。 如果只是聊天的话,班里其他同学应该更懂他的心,会比他说出更多更好的安慰来。 所以季淙茗只是伸出手,放了一只银色的蝴蝶在斐垣的面前,然后撑着伞走掉了。 一直到季淙茗走了很久,斐垣才恹恹地掀着眼皮看了那只蝴蝶一眼。 第107章 小小的,只有大拇指指甲盖那么大的蝴蝶安静地停在那里。 斐垣伸出手,轻触了一下那只蝴蝶,蝴蝶化作光点散去。 斐垣闭上眼睛,进入了一个什么也没有的世界。 没有声音、没有感觉、没有黑暗……什么也没有,只有自己的世界。 很安静,很寂寞。 * 斐垣问系统:“季淙茗目前的情况怎么样?” 系统犹豫了一下,然后如实回答:“季淙茗的意识正在溃散。没用的,斐垣,已经……”他说不下去了。 季淙茗的“死亡”,是他花了十年时间为自己规划的道路。一旦开始,谁也无法阻止。 斐垣只是冷静地在复述他的话:“你之前说,我的意识海,是季淙茗共享给我的,对吧?” 系统有些不太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虽然是季淙茗共享给你的,但一分为二后,他是他,你是你。” “你就没想过吗?我的意识海,现在是能收容煞气、怨气、妖气甚至连信仰之力和神力都能塞进去。”斐垣一副冷嘲热讽的模样,“我的一半是进入,季淙茗的一半是放出。虽然无法将天道和核心修复完整,但我和他,只要在一起,就是一个完整的循环了。对吧?” 系统愣了愣,然后乌溜溜的眼睛像是射出了彩虹。 但兴奋不过一秒,他又蔫吧了下来:“如果真想你想得这样,季淙茗不可能没发现。他那么喜欢你,如果还有一丝可能,他是绝对不会选择离开你的。一定是、一定是——” 斐垣烦躁地皱起眉:“我说可以就可以!废话不要多说,继续就带我去找他!”斐垣凶神恶煞的样子让系统又想哭了。 斐垣拿出了一条黑色的“小鱼”,这一半传送珠,不知道季淙茗是想留作纪念还是出于什么考量,并没有把他拿走。 因果线改变过,这东西成了斐垣暑假在路边摊买的小摆件。 “我对季淙茗说过,他只要敢丢,我就不会原谅他。他不会丢掉的,也舍不得丢。”斐垣提着他,目光冷冽阴森,“你说他的意识正在散去,那就是说,他的意识还未完全消失对吗?” 系统隐隐猜到了斐垣的意思,惊恐的瞪大了双眼:“不行的!那样你只会和季淙茗一起失去意识化为虚无!我答应过季淙茗要保护好你的!” “那就,只能让你现在就去死了。”斐垣掐住了系统细细的脖子。 “别——”系统害怕得全身都在颤抖,“我会帮你的。” 如果可以,他也希望季淙茗能够回来。但可能性太小了。 “请你一定要、一定要……”系统哽咽地说不出话来。他已经失去了季淙茗,不能再失去和他的约定了。 系统哭得太惨了,或许斐垣良心发现,斐垣伸手在他的脑袋上揉了一把:“我会把季淙茗带回来的。” 斐垣又威胁道:“如果你敢在背地里做小动作,让我昏迷或是篡改我的记忆,我会让你在季淙茗之前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懂?” 系统缩着脖子点点头。 “我会送你去季淙茗的意识世界,但他的意识太庞大了,你进去就会迷失。我只能努力给你一条‘绳索’,能不能发挥作用,我也不知道。所以……” “我会把他带回来的。” * 死一般的寂静,比雪还要纯白的干净…… “……”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季淙茗身边一批又一批的蝴蝶开始死去,每天早上醒来,季淙茗都能发现床边散落着一大堆的蝴蝶尸体,似乎要将他淹没。 虽然每天要从蝴蝶的尸体堆中醒来,但季淙茗却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虽然都是蝴蝶,但也不过只是一群“精灵”罢了。死掉了,只是回归这个世界。然后再通过某个契机,再次出现。 就像这么多年陪着他那样,死去了还会再出现。 即便不因为某种原因被消灭,也会死去。 就像他一样。 总有一天,我也会死去的吧。 季淙茗不喜欢去想象自己死去的场景,但因为太无聊了,哪怕自己不去想,死亡的忧思也会自己出现在脑海里。 然后寂寞很痛苦,但在未找到自己存在的意义之前,应该没有人希望自己死去的吧? “斐垣,我喜欢你!要不要和我交往试试?!” 季淙茗就读的高中很厉害,面积也很大,三学年人数并不多算得上多的学生全部放出来都不一定把校园哪一块填满,但季淙茗的运气并不是很好,虽然人均面积极大,但在他只是找个地方发呆情况下,不小心听到了校园里必定会出现的纯情男女生告白桥段。 斐垣不爱说话,个性也属于比较阴沉的那一挂,但他并不讨人厌。长得帅,性格也意外的好,很会照顾人,很能看气氛,虽然不太爱说话,但人气一点也不低。他就像月光,不炽热不耀眼,但总是吸引着别人向他聚集。 这应该不是斐垣第一次被高边,他经历过很多这样的告白,所以拒绝起来十分迅速且不给留任何的念想。 迄今为止,光季淙茗知道的就很多,虽然谁也没能在斐垣身上成功过就是了。 季淙茗虽然对这已经习以为常了,但在看到那个男生告白的时候,一直困扰着他的问题,终于想明白了。 喜欢也好,讨厌也好,不管什么都好…… 反正这些情感,是他不能够感受到的吧。 和“听”到的“看”到的那些东西一样,虽然知道,但却不明白,不了解,仅仅停留在“喜欢吗?喜欢”这样的层面。 既不会因为对方的一句话心跳加速,也不会因为不在眼前就满脑子是他。 他的时间和感觉,已经被蝴蝶同化了。 再深刻的感情也在作为人时的漫长中变得微不足道的。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些难过。 看可悲的是,连“难过”这样的感情都不是真实存在的。 我果然是个怪物啊…… 季淙茗和斐垣的三年高中生涯,以从未说过一句话的“同班同学”身份结束了。 季淙茗是个怪人,除了上课回答问题,他几乎不说话。 也没有人找他说话。 * “超帅的!也超酷的!什么时候也能和我说说话就好了,一定会幸福得死过去吧!” “但总觉得有点怪怪的,季淙茗他是不是太过高傲了啊,跟他问好都无视的!” “那是个性啦个性,帅哥总要有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啊,而且就算是冷着脸不搭理人,也好帅气啊!” “真是命好啊,天生就长着那样一张有优势的脸,不用努力也能轻易地比别人过得更加幸福。” “今天也要努力和季淙茗搭上话呢!如果能交往的话就更好了,哪怕是一天我也愿意啊!” “好羡慕啊,季淙茗那家伙,每天被那么多女孩子围着,超~~~~~幸福的!” “如果也有女孩子来围着我就好了……” 每一天每一天,斐垣总是能在随便什么地方听见讨论季淙茗的声音,翻来覆去的无非是那些,痴迷脸的,想要和他交往的,羡慕嫉妒恨的,说酸话的……各种各样的都有。 “季淙茗那家伙,真的是一个怪胎啊!百分之一百纯正的!” 交朋友这种事情,对于徐渐昌说是一件不能更简单的事情了,他这种开朗自来熟的人,无论是和谁都能处上关系。 哪怕是斐垣也不例外。 但就是有这么一个人,打破了麦克“只要用心,只要死缠烂打,就一定会成功”的信念。 季淙茗,一个百分之两百纯正的怪胎!同班三年,两人竟然连一句话都没有说上。 当然,是季淙茗当方面的什么也不说。 既不嫌他烦,也不“顺从”地开口打发他几句。 说他是哑巴吧?但上课老师让他回答问题又是可以听到他说话的,说他不是哑巴吧?正常人哪有好几天一点声响都没有的!徐渐昌重怀疑,如果不是被老师叫道回答问题的话,这个人大概会整整三年都一声不吭吧! 那双纯黑色眼睛里无神又认真地看了他三年,然后无视了他三年。 毕业典礼那天,徐渐昌真的认输了,无奈承认了季淙茗的怪胎属性。 和徐渐昌一样,斐垣也是季淙茗的同班同学。但和徐渐昌不同的是,斐垣三年来也没和季淙茗说过哪怕一句话。 徐渐昌是孜孜不倦地想要让季淙茗和他说话,但斐垣不同,他是典型的节能主义者,麻烦的东西从来也不会主动去招惹。 季淙茗对他来说,虽然不是个麻烦,但也没有必要招惹。 两个都不是自来熟的人,哪怕是课堂谈论或是一起安排在一起打扫卫生的时候都没有说过什么话。 但鬼使神差的,斐垣那天问徐渐昌:“你不觉得他很孤独吗?” “哈?!”麦克跟见了鬼似的眼睛瞪得贼大,“那家伙怎么可能孤独啊,你的脑子是坏掉了吗?看看每天围着他的那些女孩子啊,只要他想,随便勾勾手,就有一大群女孩子上赶着跟他做朋友吧!” 那样的家伙,怎么可能会孤独呢? 是啊,他怎么会觉得季淙茗很孤独呢? 斐垣想,大概是那股和所有人都格格不入的疏离感吧。 从一开始,季淙茗给斐垣的感觉就很虚幻,虚幻得好像并不存在。像蝴蝶那样,美丽但是脆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消失,虚无地如同和他们不在一个次元,像虚影,还像幻觉。 但即便如此斐垣对季淙茗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 斐垣不觉得自己是那个可以改变或者为他人付出什么的人,更不觉得自己是特殊的那个人,所以即便感觉到了季淙茗的孤独,也没有太多的想法。 毕竟,他连自己也拯救不了,更别说去拯救别人了。 而且,又不是中二病,说什么拯救之类的话,也太过雷人了! 不仅是斐垣不主动,季淙茗更是不理人,最亲近的时候也不过只是在别人说起他们班两个怪胎时一起出现的名字。 这样就可以了。 ——但毕业典礼结束那一天,因为落了东西在教室,所以斐垣又折了回去。 “我啊,很高兴。”季淙茗笑着说,“因为,现在我一点也不寂寞了。” 温柔的人,温柔的话语…… 真温暖啊…… “真是谢谢你们呢!让我能够遇见了大家。” 温柔的人,都是很恐怖的人。 但是……我却很喜欢。一点也不害怕,一点也不想逃离,很喜欢。 斐垣一直说他是个笨蛋,连好赖话都听不懂。季淙茗也觉得自己是个笨蛋,因为他根本无法理解别人话里的感情,不管是嘲讽的也好,还是别扭的夸奖也好,他都不能很好的分辨。 但是那种温柔的心情,却不需要任何困难的分辨,很自然地,就走到他的心里来了。 我真是一个幸运的人啊! 季淙茗这么想着,慢慢露出了笑容,明明是个怪物,却还是那么多人愿意用温柔来对待我,真是……太好了。 斐垣偷偷地往教室里面看,空空荡荡连课本垃圾都被清理得干干净净的教室里,季淙茗一个人站在讲台上,一脸幸福地对空旷的教室鞠了个躬。 “……” 斐垣那一瞬间,说不出话来,大脑一片空白。 季淙茗有一张九十分的脸,虽然不说话,虽然偏科,但他成绩好,脸好。脸好总是有优势的,在女生里,季淙茗的名气不小。 只是碍于他的冷淡,很多女生哪怕是想上去和他说话,也碍于羞涩和矜持退步了。 万一被无视,好尴尬的。 所以季淙茗并不知道,自己也是一个很受欢迎的人。 斐垣没有问过他以后要做什么,不过下意识地觉得,这样的人,也只有相对单纯的学术科研领域或是靠脸吃饭靠资本运作的明星适合他了吧。 但斐垣怎么也没想到,大学毕业后再相见,会和他分到了一个辖区。 斐垣一愣,年少时那莫名的心悸和空白又涌上了大脑。 “你好,我们又见面了,季淙茗。” 季淙茗像是呆愣了很久,才伸出了手:“你好。” 那是……斐垣听到季淙茗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 季淙茗的声音很清澈,四年过去,岁月似乎没再他身上留下任何印记,似乎还是当年那个俊朗缥缈的少年。 斐垣有些愣神地伸出了手,任何握住了那只温热的手。 * 人能接受的声音是有限的,季淙茗并不是不能听到声音,而是他听到的声音太多太吵了,风的声音、人的声音、车流的声音,没有一刻是安静的。 好吵…… 好吵…… 好吵…… 好痛苦…… 然后某一天,季淙茗耳朵里的一切声音都消失了。 世界重回一片寂静。 好安静…… 好寂寞…… 没有人能理解他,没有人会理解他…… 果然啊……像他这样的人,就该一辈子在孤独中绝望地死去。 季淙茗和其他人说的一样,他是一个怪胎。 明明没有瞎,却看不到东西。 明明没有聋,却听不见声音。 很奇怪吧? 没有父母,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他的世界里,单纯地只能容纳下他和他的蝴蝶。 蝴蝶会将外界的一切告诉他,这里是房子,这里是黑板,黑板上写着什么样的字,这里是桌子,这里是凳子,这里站着什么人,在说什么话。 很奇妙的感觉,所以听不见也看不见,但是他既不瞎也不聋,因为和他的世界一样沉默虚无的蝴蝶会告诉他这个世界的一切。 好安静…… 但是并不害怕了。 因为,再怎么害怕,也不会有人来救他的,没有人的。 所以也无所谓害怕还是其他。 在孤独中死去,在寂寞中消失,最后和虚无融为一体,这大概就是他诞生的意义吧? 虽然他并不知道这样的意义有什么用处。 季淙茗不喜欢开口说话,因为,说话是一件对他而言很可悲的事情。 空空荡荡的世界里回荡着只属于他的声音,安静的、寂静的世界里,他的声音清晰得不断传来回音。 也只有他的声音了。 虽然打破了寂静,但是这样…… 更寂寞了,而且还很悲伤。 每一次的回音,都在一遍又一遍地让他确认着,他只有自己一人。 只有自己……一人。 “你好,我们又见面了,季淙茗。”——那是,季淙茗听到的声音。 季淙茗愣了很久,很久。 “咚——” “咚——” “咚——” 好美丽的声音…… 很温暖的声音…… 有种,让人想要哭泣的冲动。 冰凉的泪水滴落在指尖,季淙茗迟钝地想要去将斐垣的每一处细细看清楚,但是—— 依旧是白茫茫的一片。 我只能在这样的世界里死去吗? 这是我的命运吧? 大概…… 但是—— 那种温暖的声音,那种除他之外的声音,还想更多更多地,再听一次,哪怕只是一次都好的。 这一次,他一定会认真地将每一个小细节记住的。 季淙茗想要开口祈求上天,再多给一秒,再多给一秒就好。但无论内心得愿望多么强烈,巨大的渴求之下,纯白色的世界开始崩塌,从斐垣的眼睛开始,整个世界开始变得朦胧了起来。 我的眼睛…… 这是……外面的世界吗? 好漂亮…… 但像我这样的人,是不配生活在这样的世界的吧? 银色的蝴蝶扇动着翅膀,飞过那片模糊的世界,视线之中,再次变为了白色。 但是,我会好好记住的。 那样美丽的世界,那个温柔的人,那句温柔的话语,我会好好地作为比我的生命更重要的东西守护住的。 季淙茗喜欢斐垣。很喜欢。 从高中,到大学,到毕业。 他一直喜欢那样一个人。 温柔、沉默、细心、体贴…… 季淙茗喜欢他的一切。 但他不知道斐垣长什么样,不知道他的声音是怎么样的,连话也没有和他说过。 季淙茗以为,自己的暗恋,要这样带着空白变成骨灰进入坟墓。 然后,在再寻常不过的某一天,季淙茗和斐垣重逢了。 遇见了他,看见了他,听见了他。 ——还有比这更让人幸福的事情了吗? 没有了。 * 基层民警的工作大多繁琐且忙碌,斐垣和季淙茗的宿舍虽然就在隔壁,但两人刚工作这一段时间,基本上也没有回宿舍的时间。 每天趴在办公桌前眯一会儿也就算睡过了。 不过因为是新人,两人一起值夜班一起熬夜,四年未见的生疏少了很多。 ——虽然他们本来也没多熟悉。 “呼——终于下班了。”斐垣伸了个懒腰,端起杯子本来想喝一口醒醒神,但想到马上能回去睡觉了,怕浓茶影响睡眠,立刻又放下了。 “季淙茗,要一起去吃宵夜吗?” “啊,你们下班了啊,我还想说让你们把这个做完再走呢!” 斐垣和另一个过来交班的民警同时出声。 季淙茗并没有对他们的声音没有过多的理会,其他人也好,斐垣也罢,在他得世界里只是一个点罢了,无需理会也适合理会。 或者说,他根本没有注意到。蝴蝶没有告诉他的事情,季淙茗是不知道的。 因为和斐垣共处一室,季淙茗紧张得坐立不安,所以将蝴蝶的活动范围控制在周身半米内,至于半米外的世界,除非有“公事”,不然蝴蝶是不会“打扰”他的。 斐垣一直觉得,社交对于他而言是没有必要的,但不代表他不会社交。刚出社会的斐垣社交很烂,甚至可以说烂得有些讨人嫌,但即便如此,也比季淙茗的社交好上了百倍。 如果不是季淙茗的运气不错,遇到的人都不是什么坏人,各种层出不穷的职场欺凌都不知道要针对他多少次了。 但即便如此,前辈的表情还是尴尬到五官僵硬。 “大概是累到精神恍惚了吧。”斐垣替季淙茗找了个借口。 好在前辈也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两人交接一下,斐垣就告辞了。 还真是个笨蛋啊。 越是相处,斐垣就越发地觉得季淙茗是个笨拙的笨蛋。 不会看气氛、没有情商可言、不会表达自己、除了脸和脑袋一无是处的笨蛋。 连整理个头发都笨拙得要死。 新入职的这两个月很忙,平时睡眠都不够了,哪里有什么时间去捯饬自己。季淙茗对自己不太上心,头发养长了一点。每天头发都翘得乱七八糟,什么形状的都能翘出来。 什么时候翘出个小猪佩奇,斐垣都不觉得是什么意外的事情。 也就是警察有制服,不需要费心,不然季淙茗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斐垣都不意外。 对季淙茗来说两件衣服穿一个季节,头发乱成一团,只在洗完头后才变得不那么乱糟糟是常态。但因为那张脸,倒也不显得多么违和,反正再乱也能被说成是“凌乱美”。季淙茗大概天生就适合警察这碗饭,进来的这几个月,季淙茗身上的气势越来越足,也越来越没有人敢直视。 但不管是随便的造型还是越发凛冽的气质,斐垣想,其实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太笨了吧。 笨得不会买衣服,笨得不会出门前扒拉一下头发,笨得不懂得要收敛周身的气质,笨得不会看气氛,笨得不懂得融入这个世界,笨得……连怎么去笑都不会。 如果能笑出来的话,至少不会被针对成这样的。 斐垣和季淙茗的关系还是那样,出任务的时候站在一起,不出任务的时候各干各事,不管是工作还是私下,“节能主义”遇上“一言不发”,安静得连周围同行的警察和犯人都诡异得过分安静。 明明是交流少到几乎没有的搭档,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斐垣的视线就忍不住过多地在季淙茗的身上停留了。 等他发现的时候,已经没办法对这个笨蛋坐视不理了。 “杯子,有什么喜欢的吗?” 常人看不见的蝴蝶将周围半径一米内的所有东西的坐标都告诉了他。但季淙茗并没有在意,也没有要买杯子的准备,只是习以为常地再一次发起了呆。 斐垣的坐标上,蝴蝶将他的话“告诉”了他,但季淙茗也没有在意。 大概是在自言自语吧。 和他,并没有什么关系。 所以回过神的季淙茗慢吞吞地眨了一下因为发呆而忘记眨,所以变得有些干涩的眼睛,然后准备走。 “喵咪的杯子,喜欢吗?”斐垣拿起一个印着喵咪的杯子问。 是在,和我说话吗? 季淙茗有些迷茫地想着,但并不打算理会。 牙膏用完了,他是出来买牙膏的,所以对杯子什么的并不感兴趣。 对斐垣……也……没有兴趣。 忍住,要忍住。季淙茗拼命地告诉自己。 斐垣不会喜欢男人喜欢他的。要忍住! 斐垣掀着眼帘看着季淙茗一脸不在状态的样子,懒洋洋地将那个喵咪杯子放入了购物车,然后朝着和季淙茗相反的方向走去。 有点……想看到季淙茗见到杯子时,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季淙茗的杯子是上了高中,从福利院搬离的时候来到高中住宿后,送他来学校的院长送给他的。要说有什么意义的话,其实也没有,只是正好不用再买罢了。季淙茗来雄英的时候除了把自己为数不多的衣服带上之外,什么也都没有了。 他本来就是孤孤单单地来到人世间,最后也会孤孤单单地离开这个世界,所以自然是什么也不需要的。 院长和其他所有人都一样,只是一个坐标,只是一个“院长”。出现的时候蝴蝶会告诉他这个位置站着的是院长,不出现的时候,也不会有多余的想念。 仅此而已。 杯子不是消耗品,只要不碎,就能一直用,所以季淙茗就无所谓地用了这么多年,从大学宿舍搬出来的时候,因为行李箱还有很多空间,所以杯子也被带来了。 但就那么扔掉,季淙茗也不会在意。 他的世界很简单,不需要在意的,和不这一秒在意下一秒就不需要在意的。 所以在第二天发现自己桌子上多了一个“昨天斐垣在超市里拿过的那个可爱杯子”的时候,季淙茗是迷茫的。 是犯错了地方吗? “嘛,算是作为同期新人送你的礼物吧,虽然已经有些晚了。”坐在一旁的斐垣低着头装作十分随意的说道。 礼物啊…… 院长送我杯子的时候,好像也说过。是那种,必须要做的礼节吗? 季淙茗摸着杯子上微微有些凸起的图案想着。 一个可爱的、印着圆滚滚小猫的、抱着尾巴打滚图案的杯子。 季淙茗不明白可爱的定义,但是他摸过小猫,回忆了一下那样的触感和柔软,唔……应该是叫做可爱吧! 季淙茗这样想着,便让蝴蝶记住在下班后提醒他要去买回礼。 季淙茗的忘性很大,上一秒抓捕的人下一秒就能当做没有存在过,更不用说其他的事情了。 只是在回礼买了之后,季淙茗过了好长时间才送出去。 斐垣和季淙茗出差去了。 季淙茗以为吃完饭回来他就能把回礼送给斐垣的,所以将杯子买好了放在抽屉里,准备找个合适得时机给斐垣。但半路就被通知配合一起重案,办公室都没得回,匆匆回宿舍收拾点东西就走。 季淙茗不是一个在意时间的人,他这不长的一生,大部分都花在了没有意义的发呆上面。 只是因为惦记着要回礼,在和斐垣出差的这段时间,稍微,有点在意。 明明是和往常一样的重复,但因为多了点什么,所以变得有些在意了。 然后在十六天的等待中,季淙茗和斐垣终于处理完事务回来了。 熬了三天没合眼的斐垣一回来就倒下睡了。 季淙茗也很困,但他有更重要的事情。 季淙茗将十六天前就买好但一直没能送出去的杯子拿了回来。然后等。 他很困,但不想睡觉。他想在第一时间,把这个礼物送给斐垣。 季淙茗等啊等啊……等到了天黑,又等到了天亮。 然后打开门,忐忑地站到了斐垣的宿舍门口。 “叩叩。” 季淙茗觉得每一秒,都是那样的漫长,像一年那样的漫长。 虽然睡得很熟,但斐垣还是很迅速地醒了过来。警察的工作性质决定了要随时随地做好准备。 一脸困倦的斐垣低气压的开了门,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充满了下一秒就要把他掐死的危险气息。 “最好是有世界末日要来的大事!”斐垣恶声恶气地说。 季淙茗一无所觉地将杯子放到了斐垣的手里,小声地说:“回礼。” 斐垣愣住了。 徐渐昌努力了三年气了四年都没能做到的事情。 斐垣突然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说实话,斐垣根本没有期待过季淙茗能对他有所回应。他也不准备将自己的心情进一步发展下去。 只是…… 只是有些想要看看他眼中的世界。 斐垣想知道季淙茗眼里的世界是怎么样的。 想要让这个笨蛋,多少能看一下正常的世界。 这样就够了。 仅此而已…… 但是当还带着些余温的瓷杯握在手里的时候,他又不甘于此了。 斐垣沉默地看着杯子看了很久很久,然后在季淙茗转身离开前将他拉进了自己的怀里:“谢谢,我很喜欢。”他低低的说。 不客气。 照着之前背过的套路,季淙茗觉得,自己应该是这么说的。 但不知道是不是斐垣刚睡醒体温还有些高的缘故,季淙茗觉得自己的泪腺、食管好像有些融化的趋势。 涨涨的、酸酸的,还有些堵。 但是,很温暖。 不想离开了。他不想离开这个怀抱了。 季淙茗很少去在乎什么,或者说,在他的观念里是没有“在乎”这种东西的。他的感情通道很窄很窄,窄到几乎容不下除了孤独以外的情感。 他不喜欢文学,所以无法理解,从小到大,他的语文成绩都只有勉强及格的样子,文科类的东西也只能靠着死记硬背默写答案才能拿一些分。不是唯一性的答案,他是没有办法的。 数学之类的科目虽然能够填上正确的答案拿到很高的分数,但他也不喜欢。 没有讨厌,没有喜欢,只是像一杯寡淡无味什么都没有的蒸馏水,对他而言,什么都没有差别。 他成不了文学家,因为无法共情,成不了科学家,因为没有好奇。 想要成为英雄,也只是想要给自己找点事情做,为了能够让自己活下去。 看不见这个世界,听不见这个世界,在蝴蝶的领域内,他能“知道”周围的一切,但繁杂的“感知”冲淡了一切的思考。 即是存在,也是不存在。 所有的东西,他都无所谓。 因为无所谓,所以“看”过就会忘记“听”过就会过去,上一秒的事情和下一秒的世界在他这里没有任何差别,只是“虚无”。 但这样也挺好的。 他们的谩骂、他们的怀疑……永远不可能伤害到他,他们的喜爱、他们的期待……也永远不会化作压力让他勉强自己。 季淙茗,只要能够活下去就可以了。 ——他是怎么想着的。 但是……好温暖。 斐垣的手,斐垣的呼吸……好温暖。 温暖地让他眼眶发酸发胀,温暖地将把狭窄地通道化掉,温暖地让他舍不得离开。 我……想要见到斐垣,我想要听到斐垣的声音,我想要回到斐垣的身边去。哪怕只有一次都好,想要……再见到他。 想要告诉他,我的心情。 我不想消失,不想。 有什么东西聚过来了…… 季淙茗慢慢的慢慢地感觉到了自己的呼吸,然后是心跳…… 季淙茗睁开了眼睛—— 一片白深深浅浅的白刺得他忍不住将眼睛闭上。 ——季淙茗停止了自己的妄想。 * 季淙茗和斐垣的关系稍微变得好了一些,起码是那种可以互相进对方房间的朋友关系了。 斐垣是个什么都追求“能不做就尽量省略”的节能主义者,季淙茗说不上是那种浪费主义,但事实就是,他不仅慢,而且特别慢。 明明就两套衣服换着穿,但还能在穿衣服的时候发个呆走过神,刷牙、洗脸、吃饭,无论干什么,好像都能随时随地地走个神发个呆。 斐垣简直对他服气死了,但哪怕说了他几十遍,他也只会用迷茫的眼神看着你,然后在过后几秒又开始发呆。 到了最后,斐垣都习惯了,发呆就发呆吧,他干自己的事情就好了。 警察大多都是忙碌的,不是出任务就是训练,再不济也是要休息放松一下,反正时间是被安排得满满当当的。 但是季淙茗除外。 除了工作,他好像从未有过自己的娱乐空闲时间。 不看综艺不追剧、不看小说不追番、不交女朋友也不出去玩,今天放不放假、下不下班,和他并没有什么关系。 大概,这也是季淙茗为什么被同事排挤的原因之一吧。 季淙茗闲着的时候,也只会一个人坐在办公桌上,或是随便找个地方坐下来。 然后发呆。 斐垣问过他,只是一直坐着发呆的话,会不会无聊。 季淙茗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摇头。 为什么会无聊?季淙茗觉得斐垣的话问得很奇怪。 斐垣没有再问,只是对他说:“下班后,陪我去一个地方吧。” 季淙茗点点头,然后斐垣将桌子上的一叠“现场行动报告”交给了他:“帮我写一点,照着我之前的格式改动一下就好了。” 哪怕是斐垣,对报告这种东西也是深恶痛绝,明明没什么好写的,但按照规矩,就是要为每一份“犯人”写一份长达几百字的报告。 虽然也能用电脑的复制黏贴大法,但每一份行动报告都是警察为之仇视的存在。 只不过对季淙茗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就是了。 不得不说,他是很擅长做这类工作的。 和派出所隔着一条街的小公园会在夜幕降临前会很热闹,因为不远处就有派出所,安全得到大大保障的小公园有很多小孩喜欢在这里玩闹。 连带着,这里的流浪猫也被喂得很肥,被食物吸引的猫越来越多。斐垣在来这边出差的时候也会来这里喂喂猫权当放松心情。 只是从来只是在夜幕降临,孩子回家吃饭后才过来。 斐垣熟门熟路地拆了一包小鱼干倒在地方,被鱼腥味吸引来的猫咪很快在两人的脚边聚集了一堆。 大概是因为性格其实很平和的缘故,季淙茗的吸猫体质还挺厉害的,明明斐垣耍小聪明地在自己脚边倒了更多的小鱼干,但从数量上来看,显然是季淙茗那边更多。 第108章 季淙茗蹲下身,小心地在猫咪的背上摸了一把,被喂得胖乎乎的猫咪显然对撒娇这一技能掌握得很好,嘴里不停动作,但身体且弓起来在季淙茗的手心上蹭着。 “季淙茗,你喜欢猫吗?”斐垣不怎么撸猫,但也跟着蹲下来看着猫咪们挤挤挨挨地吃着小鱼干。 喜欢吗?不喜欢吗?听到斐垣问的问题,季淙茗花了点时间想了一下,但最终也没什么结果。 “不知道。”季淙茗摇着头很老实的说。 “这时候比起说‘不知道’,还可以把问题反扔给对方,这样就不用自己苦恼了。”斐垣揉了揉季淙茗的头发教育道。 季淙茗受教,然后马上问:“猫,你喜欢吗?” “怎么说呢?”斐垣抬着头看着没什么星星看出来的天空想了一下说,“与其说是喜欢,不如说是寄托吧。” 寄托啊…… 季淙茗更加不懂了。 但在斐垣锲而不舍的训练下,不需要斐垣的提醒,季淙茗突然福至心灵地问:“为什么不养猫呢?”既然是寄托的话,有一只猫陪在身边,应该不会那么孤独了吧? 虽然斐垣什么也没跟他说过,但是季淙茗能感觉得到,斐垣很孤独。 和他一样,孤独地游离在所有人之外,但又和他不一样。 季淙茗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该干什么,但是斐垣从来不会因为这种理由而迷茫。 斐垣和他是不一样的,强大又温柔。 “在没有力量之前,就说什么保护之类的,不是愚蠢就是没担当。”斐垣低低的说道,“我没有办法的。” 很悲伤的感觉。 季淙茗很怕悲伤很怕寂寞,虽然一直被这样的情绪包围着,但他一直也没能习惯。 想要逃跑,想要避开。他讨厌这样的感觉。 但是,很温柔。明明是这样悲伤,但给他的感觉却很温柔。 所以,季淙茗没有逃开,而是抱住了一只猫塞到了斐垣的怀里。 “很软,很可爱。”季淙茗想要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怎么表达,哼哼哧哧地了半天,最后也只能把猫拉来当了挡箭牌。 斐垣笑了起来,粗糙的手覆上季淙茗的脸颊:“季淙茗你呢?喜欢吗?” 斐垣的手有着他这个年纪没有的粗糙,茧子、伤疤将他的手掌弄得凹凸不平,但却十分、十分的温暖。 “我不知道。”季淙茗愣愣地说着,甚至带上了一丝委屈。 喜欢也好,不喜欢也罢,他通通不知道。 为什么呢?为什么只有他不知道呢?就因为他是怪物吗?还是说,因为不知道,所以才怪物呢? 我也不想这样的啊,我也想要喜欢什么,我也想要讨厌什么,但我就是感觉不到啊。 漂亮但是无神的眼睛里泛出了泪花,一闪而过的水光让斐垣一下愣住了,然后便是手忙脚乱。 斐垣根本没想到会把季淙茗给弄哭,虽然面对季淙茗他稍稍有那么点底气,但他自己本身也就是一个低社交的低情商,别说安慰人了,他连把自己的同事关系理理清都困难。 但季淙茗的情绪也只是一闪而过,眼眶里的水光散去,又变成了那个精致漂亮但是好像没什么人味儿的人偶。 斐垣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一包小鱼干没多少,有奶就是娘的猫咪们见小鱼干吃完了,又变回了高冷的猫主子,很快便散了个干净。 “那个……我请你吃关东煮吧。”斐垣抓着头发不太自在地说道。 季淙茗点头。 早春的天气还有些冷,这时候吃上一碗热气腾腾的关东煮就很舒服了。 街上人不多,两人慢吞吞地边吃边走着。 “说起来,季淙茗,你还没叫过我啊。”斐垣突然说道。 季淙茗迟疑地喊道:“斐垣……警官?” “叫名字就可以了。” “斐垣。”顿了顿,他又喊,“斐垣。” “嗯。” 关东煮热热的很好吃,斐垣暖暖的很温柔,如果……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 “……季淙茗?” “怎么了吗?” “不,没什么。” * 因为季淙茗那个笨蛋不会聊天,没有让我叫他的名字。所以斐垣没好意思开口自己把称呼换掉。 而且之前一直是叫着全名,现在突然换成名字的话,会有些……难为情,所以一直到现在也只是生疏地叫着季淙茗。 其实……斐垣是想叫得更亲密一点的。也想……被他叫得更亲密一点。 总觉得,有点生气! * 季淙茗的能力很强,虽然情商这方面欠缺得有点厉害,但他的身手实在没话说。 武警那边很看重他,跃跃欲试地想要把他要过去。 斐垣则是被刑侦看上了,他的观察能力很厉害,好几次棘手的案子都有他的参与。 领导那边也没什么不放人的刁难,虽然可惜所里少了两个好苗子,但他更惜才,既然有更广阔的天地,那就放手让他们去飞翔好了。 只是还没到调走的那天,就出了个意外。 那天晚上和平时没什么不同,斐垣和季淙茗一直值夜班的时候,斐垣问他要吃海鲜还是吃红烧牛肉,季淙茗说是红烧牛肉,于是斐垣就泡了两桶红烧牛肉味的泡面。 塑料才拆开,面都还没泡,就来了报警电话,听着虽然不是多严重的事情,但季淙茗的责任感很强,放下电话,季淙茗不敢耽误,立刻就过去了。 斐垣拿着开水壶,有些愣怔,但也没当一回事。 来这里的半年多,各种案子都见识过了,也不是第一次面还没泡开就遇到了案子。 只是斐垣坐回去吸溜着值班时,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总觉得要发生什么。 “滴滴滴滴滴——” “喂,您好这里是——” “砰——”电话中的枪响让斐垣心头一跳,立刻就紧张了起来。 “喂,您好,请问你们那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要紧张,慢慢说——”斐垣的声音突然消失了。 一个虚弱但熟悉的声音传进了他的耳朵:“斐垣,有枪……” 斐垣差点疯了,但他知道越是这个时候越要冷静。 季淙茗出事了,现在要去救他。不能慌! “季淙茗,你那里发生了什么?现在人在哪里?……”斐垣挑了几个重要的问题问了,但大脑发热的他却没有听到任何的声音。 “嘟——嘟——嘟——” “季淙茗,季淙茗你说话啊……”斐垣一遍翻找着季淙茗刚才的接警记录,一遍给领导和武警那里打电话。 季淙茗再厉害,也只是个民警,出警的时候哪里想过会遇上枪的?什么都没带,遇上了事情连个防身的东西都没有。 斐垣越想越害怕,魂都要被自己吓没了。 季淙茗接到的报警电话是关于邻里纠纷的。 接电话的时候是两点零六分,但林女士家楼上1603房还在大声放歌、蹦迪式的闹腾。试图私下解决但无果后,单身独居的林女士果断报警。 季淙茗本以为只是一个简单的邻居纠纷矛盾,但一敲门,就发现了问题。 来开门的女孩眼神躲闪,屋里群魔乱舞,客厅里啤酒瓶、薯片袋子、垃圾、衣服满地都是,但就是没人,主卧次卧里的鬼吼鬼叫没一刻消停。 季淙茗立刻意识到了不对劲,放出蝴蝶扩大了侦查范围,正要准备先撤退报告再突入,一直忍受着噪音的林女士却突然情绪激动地和开门的女孩吵了起来。 房间里的动静越来越大,还有人大声喊女孩的名字。 “没、没事!你们快睡吧!”女孩眼神躲闪神色慌张,甚至上手想要把季淙茗和林女士推出去。 然后这一推推出问题来了。 林女士积攒的怒气一口气爆发,周围被吵得没办法休息的邻居们一看警察也来了,顿时有了底气,乌泱泱地就准备讨个说法。 然后卧室里吸嗨的人就抱着枪出来了。 场面一度混乱不堪。 季淙茗的身手很好,又蝴蝶的帮助,他对屋内的一切都了如指掌,但吸嗨了的人是不能用常理来判断的,客厅里的普通人又多,季淙茗一个对十几个,还要面对三把枪,情况一下危急了起来。 “啊啊啊啊啊——” 禁枪的华国老百姓那里见过真枪,第一颗子弹打出的巨大动静已经把人吓坏了,尖叫声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季淙茗冲上去握住那人的手腕往下一折,夺了枪,但另一把枪此时也打了出来。 没有目标,只是随意地打,但没有目标才可怕,子弹恰巧冲着林女士的脑袋飞来,季淙茗离得远,情急之下只能把手里的这个犯人扔过去。 “砰——”子弹打在男人的身上,一簇血花飞了出来。场面更加的混乱起来。 等到斐垣和武警们赶到现场的时候,季淙茗已经解决了一切,只是场面十分血腥。 地上躺着一个不知死活的,季淙茗身上也挂了彩。但好悬其他人没出什么事。 武警队长带着人,紧张万分地进来,没想到是这么个情况,一瞬间都有些愣怔地呆在了原地。好半天才冲季淙茗竖了个大拇指。 “季淙茗你没事吧?!” 斐垣虽然强烈要求要一起去,但被武警队长强硬地要求留在下面干接应的活。 “我没事的。”季淙茗只是胳膊上多了一长条刀伤,那是被人用水果刀给划的。为了救人,情急之下只能用手去挡了一下。 “你是怎么回事?!”斐垣检查了他的身体,发现确实如他所说,身上只有胳膊上的刀伤和一些磕碰的淤青后,大松一口气,同时怒火也涌了上来,“你挂我电话干嘛?!” 季淙茗愣了一下,他不明白斐垣为什么发这么大的火,但还是老实回答:“那通电话是林女士打的,因为太过害怕说不出话来,所以我就替她说了。”如果是季淙茗的手机,季淙茗就直接给斐垣拨了。林女士不知道斐垣的电话,所以是直接打的报警电话。 斐垣吓都要吓死了,知道季淙茗没事,也冷静了一点。只是还有点有火没处发的样子:“那你都不知道事后给我再打个电话的嘛?!” 武警大队把聚众吸独的一群人弄成了一串弄下来,救护车外面,七八个这里的住户也惊魂未定地要一起去警局做笔录。 “我……”季淙茗自己都手忙脚乱,那群住户吓得魂都要没了,还有一群人要等着他捆,捆完了斐垣他们就到了,也没时间给打个电话报平安。 “抱歉,是我太着急了。”斐垣长出了一口气,然后伸手抱住了季淙茗。 季淙茗的大脑瞬间空白。 斐垣……他是在…… “对不起。”季淙茗小声地道歉,“是我不好,让你担心了。” 斐垣在担心他。 斐垣在……抱他。 季淙茗只觉得被斐垣碰到的地方在发烫,宛如岩浆倾倒了下来,几乎要将他烧成灰烬。 但不想离开,不想…… “幸好,幸好你没事……”斐垣喃喃地说着,心脏似乎长到了大脑里,咚咚咚地每一下都在牵动着他的神经。 季淙茗的伤看着恐怖,缝了十多针,但好在没有伤到骨头,这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那天的案子移交给了缉毒大队,所里这边给季淙茗批了半个月的休假,同时季淙茗的名字也如同一个传奇在同事们之间传播着。 “可以的呀!季淙茗,看不出你小子还是个超人!” “别是什么隐藏的武林高手吧?!隐世家族的少主什么的!” “……” 季淙茗只是伤到了手,虽然领导给批了假,但他闲不住,又没什么爱好,干脆就来派出所当免费的劳力干点力所能及的事情了。 经过这件事,季淙茗在所里的人缘一下子变好了很多。 虽然那天晚上因为抢救无效死了一个人,但一来不是季淙茗开得枪,二来季淙茗是为了保护普通民众情急之下做出的判断,算不上违规。 只是当所有人以为这件事情要就这么过去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网络上关于“警察暴力执法伤人”的热搜闹得轰轰烈烈。 季淙茗和斐垣都不太爱上网,舆论一开始也没明着指向季淙茗,所以在某天季淙茗出门和斐垣一起到公园撸猫时,斐垣才觉得有些不对。 “斐垣,这只猫好像没绝孕欸。”季淙茗看着似乎是新来的流浪猫,伸手摸了两下。 “……嗯?”斐垣从看着他们指指点点的人中收回视线,应道,“改天捉了送去绝孕吧。”两句话就决定了这只猫蛋蛋的命运。 季淙茗从不在意别人对自己的看法,好的,坏的,又或是不好不坏的,对他来说都没有意义。 所以哪怕自己被舆论偏向带了节奏被泼了脏水,他也依然是那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但斐垣没办法做到事不关己。 死的那个男人今年刚满二十,家里算是比较有钱的,虽然儿子吸独还贩独,哪怕没死这辈子也不可能再逍遥自在了,但家里人显然无法咽下这口气,就觉得全是季淙茗的错。 季淙茗从不为自己争辩什么,所以对这些很无所谓。 但他们这些同事不行,不管是于公于私,都要正经处理。 警方的正式通告发了出去,散播谣言的人也抓了几个,但这种事情从来都是谣言满天飞辟谣跑断腿。 季淙茗一时间成了人人喊打的恶警官。 甚至有好几次专门有一群混混带着横幅喇叭来派出所门口闹事。 他们抓了一群,然后又来一群。 偏偏抓了没多久就得放出去,正常的公务活动就受到了影响。 “受害者”家属显然是想要从季淙茗这里出一口恶气。 季淙茗是没有感觉的,别说只是这样拿着喇叭隔着网络骂,到他的面前指着他的鼻子唾沫星子都飞到脸上,他都会不有感觉。 但他不想看到斐垣生气难过的样子,也不想看到同事领导为难的样子。 “陈所,上个月不是有一个支援西部的计划吗?你看我可不可以去?” * “季淙茗,这个周末你没工作对吧?陪我一起去个地方吧。”下班的时候,斐垣突然开口。 “嗯?”季淙茗愣了一下然后才点头,“好。” 调走的事情,季淙茗没有和任何人说,陈所那边也打过招呼了,他不希望给谁带去麻烦。走的时候,只要自己一个人就可以了。 十二月三十一日那天是个难得的晴天,虽然天气预报上写着是下雪天,一点也不像是晚上会下雪的样子。 季淙茗早上起来的时候有些疲倦,不知道为什么,睡觉时间飘忽了二十几年的生物钟好像有些不起效果,过去他总是能随睡随醒的,但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闭着眼睛在床上也不知道躺了多久才睡着,好在早上又准时醒了过来。 季淙茗平常穿的衣服虽然只有两套,但衣柜里还是有其他衣服作为备用的,穿了一套买来洗过就堆在衣柜里没再穿过的衣服,带上口罩。虽然季淙茗不在意,但作为“黑红”的方面教材,季淙茗不喜欢和自己走在一起的斐垣也被人指指点点。 再三确定好自己的状态,季淙茗有些忐忑地敲开了斐垣的房间门。 斐垣过来开门的时候还是那副无精打采没睡好觉的样子,他看了看季淙茗的打扮然后说:“等我一下。”说着就把门给关上了。 季淙茗没等多久,斐垣就出来了,然后在季淙茗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鼻梁上就多了点什么。 “眼镜?”季淙茗不明所以地看着斐垣。 斐垣抓了抓脸,瞥开视线:“口罩带久了会不舒服的。”眼镜虽然没什么遮挡作用,但能稍稍改变一下对一个人的熟悉程度。季淙茗虽然出名,但毕竟不是每天出现在电视里。 斐垣并不在意路上会遇到什么,但季淙茗似乎挺在意他的情绪。那么,斐垣也希望在一定范围内让斐垣自在一点。 在网上、在街坊邻里火起来的季淙茗名声变得很不好。都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虽然所里一再辟谣,但比起他们说的,人们更喜欢“有趣”的。 这些天,只要季淙茗出去走在街上,对着他打量的视线就不会少。 季淙茗不在意,但斐垣却憋着一股气。 “谢谢。”季淙茗小声地说道。 “只是一副眼镜罢了。”斐垣不在意地随口说道,然后率先向电梯走过去。 季淙茗慢了一拍也赶紧跟上。光滑的电梯内部,隐隐约约地能照出人影,早上六点多的事务所宿舍还没有多少人,不算小的电梯里只有斐垣和季淙茗两个人。 季淙茗一如既往的安静,斐垣装作不在意地站在了季淙茗的身后,光滑电梯门却将倒映出来的季淙茗清楚地映入他的视线。 虽然只是多了一副平光眼镜,但季淙茗整个给人的感觉却变得有些不一样了,黑色眼睛中的冷漠被镜片遮挡了一些,连带着整副五官也变得柔和了许多,不再是那样的锐气逼人让人不敢直视。黑框的眼镜有些呆板,虽然不能给季淙茗增加多少分数,但这样多了一分书呆子气息的打扮让人看了没那么多的畏惧感。 明明还是那个人,但多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杀过人见过血的人,气质上多少会和常人有些不同,简单的说,就是生物趋利避害的本能在发挥着作用,类似于第六感。 季淙茗没有刻意去杀过人,本身也没有反社会的邪恶念头,他很“干净”,虽然不爱说话,但一点也不阴沉。 他周身有着一股让人平静安定的氛围。 原本是令人安心的气质,但被加上主观的“恶”的滤镜后,这种平静就成了“杀人如麻”。 “季淙茗,明天开始,我们试着做微笑训练吧。” 电梯上面的数字跳到了1,在电梯门打开之前,斐垣突然对季淙茗这么说道。 季淙茗长得很好看,但很有距离感。并不是因为他排斥别人,而是因为从来不带表情,似乎永远在拒人于千里之外。 但熟悉了之后就能发现,他根本是不会拒绝别人。只是太笨了! 季淙茗有些疑惑为什么突然要开始做这样的训练,但他大概知道自己问了也不会懂,所以他没有问出自己的疑惑,只是点了点头。 斐垣教他的话,那就学好了。 季淙茗不知道为什么要微笑,但斐垣知道就可以了。斐垣希望的话,他就向着斐垣希望的方向走。 他……想让斐垣高兴。 草摩采摘园离他们派出所有些远,要先坐地铁然后再坐公交车最后走上一段路才能到达目的地。 基层民警的工资虽然不高,但两人花销不多,正经公务员的福利也好,基本上属于工资到账多少,就存多少的类型所以斐垣的存款还是不少,坐出租车过去的话也不是什么负担,也更符合他的节能主义,但斐垣选择了普通人的方式慢慢悠悠地季淙茗晃到了目的地。 这个温室的草莓采摘园很大,为了保证能一年四季每个月都有成熟的草莓,照着月份种着各种不同生长期的草莓。 因为马上是元旦,所以父母带着小孩来玩的家庭不在少数,而且大多都是开着车过来的,不像季淙茗和斐垣花了好几个小时把早饭都消化得差不多了才到。 周围来来往往的都是两大一小或是两大两小的组合,就他俩两个大男人过来真的就非常惹眼了。好在斐垣和季淙茗都是那种可以无视别人目光的类型,也不在意自己被怎么看待。 季淙茗和斐垣各自拿了篮子就去摘草莓了,大概是气势惊人的缘故,虽然没有人认出季淙茗就是“暴力执法致人死亡”的“网红民警”,但他们的周围同样没有人敢离得太近。 斐垣没来过植物采摘园,季淙茗同样也是第一次来,既不合群也不知道该怎么融入,于是最后也只是闷头摘草莓。 “怎么,都是白的?”两人各自埋头摘满了一篮子后,斐垣才发现季淙茗篮子里的草莓有什么不对,“我记得这里不是白色品种的草莓啊。”两人明明就隔了一垄地摘的,怎么他的是红的,季淙茗的就是白的呢? 斐垣拿起季淙茗篮子里的草莓看了一下,发现草莓不仅白,而且发青。 这根本就是还没熟吧! “没熟吗?”季淙茗困惑不已,明明蝴蝶告诉他,这些都是含糖量最高的啊。最后两人经过卡哇伊的、面向小孩的科普栏那边看到了解释,草莓是种子熟透之后了才会慢慢变红散发香味吸引鸟兽来食用它们的。 所以还未变红的时候,草莓实际上已经熟透且变甜了,只是没有香味。 闷头摘草莓这样的活动没什么趣味,斐垣已经不想再摘了,季淙茗听斐垣的,于是两人洗了草莓坐到了路边的长椅上稍作休息。 “不甜。”季淙茗在自己摘的草莓里挑挑拣拣,找出了含糖量最高的那个,但哪怕蝴蝶信誓旦旦地告诉他,他手里的那颗是两篮子里含糖量最高的那个,但吃进嘴里的味道也就那样。 未红的草莓硬邦邦的,还有一股说不上来的草腥味,季淙茗有些痛苦地闭上了眼,浪费不是一个好习惯,但是让他把这些都吃掉的话,也太痛苦了吧! “尝一下这个。” 软软的和刚才那个口感完全不同的草莓在塞进嘴里前一股浓郁的香味先甜味一步弥漫了出来。甜滋滋的汁水浸润着味蕾,香味和甜味一起冲上了大脑,给人一种幸福又满足的感觉。 “好吃!” 斐垣被他有些傻气的表情给逗笑了,拉着他起来往料理区那边走。 “季淙茗,你还记得语文老师上课时讲过的‘通感’吗?” “唔……忘记了。”蝴蝶告诉他的信息是没有任何筛选的,但是人的大脑和电脑内存一样,是有容量的,所以那些不重要的事情,那些判定为以后不需要用到的知识,季淙茗抛弃得向来很快速。高中的时候,他的语文课成绩就没有多好,一毕业就通通删除了个干净。 语文这种课程……只要会日常交流书写认字就能满足需要了嘛。 “嗅觉、触觉、痛觉、听觉、视觉……都达到某一个程度的时候,都是可以相互贯通的,就像草莓那样,香味和甜味是可以相互促进的,因为闻到香味,所以吃起来就会变得更甜。” 季淙茗惊奇地看着自己篮子里的草莓,所以他的草莓吃起来不好吃,原来是因为没有香味吗? “不止是那个。”斐垣有些无力,虽然早就知道季淙茗是听不懂那些言外之意的,但每次这个时候,斐垣都没办法不感到无力。 “感情都是共通的,哪怕看不见哪怕听不见,但是只要能触碰到能嗅到,总有一天,会慢慢懂得的。” 季淙茗还是不太懂,但他很认真地听着斐垣说话,很努力地想要把斐垣说的话记下来。 “算了。”斐垣对上季淙茗睁得大大的眼睛,没有多少失落地低头笑了笑,反正,我会慢慢告诉你的。 不是多么喜欢表达自己的斐垣没有将后面那句话说出来,虽然难掩失望,但斐垣一直觉得,这样的时光还有很长,长到他会慢慢把自己想说的,把自己想要说的,都慢慢地带他去看。 不仅是想要靠近他,看到他眼里的世界,斐垣还想,把他从那个虚无的世界里拉出来。 哪怕只是一下也是好的,季淙茗,我想让你看看我眼中的世界。 斐垣将自己那一篮又大又红的草莓交给料理区的厨师让他们做成各种各样的点心。至于季淙茗的那篮草莓嘛,还是先放着吧,多逃避也一下也是好的,能多晚吃就多晚吃。 季淙茗和斐垣坐在休息区,摆着一桌子五花八门用草莓做出来的甜点,来这里玩的大人主要是带着小孩。专门针对大人的设施没多少。 斐垣在等待点心加工的时候,正好来了一个有些棘手的工作,斐垣立刻进入工作状态。 虽然出门没带什么东西,但都已经是这个年代了,拿着手机就能办公,也不耽误什么。季淙茗没什么工作,不过可以帮上斐垣的忙,他也很开心。 于是最后那些甜点,都被斐垣送给了那些羡慕得快要流口水的小孩。 天色微暗,休息处的灯光亮了起来,斐垣抬手揉了揉自己有些僵硬的脖子,这才发现周围已经没有什么人的动静了。 “已经五点了啊。”斐垣看了眼时间有些抱歉地看向季淙茗,“抱歉,明明是你的生日,结果最后却被我拉着一起工作了。” 季淙茗摇摇头,表示自己并不在意。他没有亲人,熟悉的朋友数来数去也只要斐垣一个,所以生日不生日的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同。 虽然说是读作出来玩写作出来工作的生日,但季淙茗还是过得很开心,只要和斐垣在一起,就什么都很开心了! ——等等,今天原来是他的生日吗?! 季淙茗吃惊的模样都摆在了脸上,斐垣有些无奈地捂住了脸:“天呐,你究竟……” “那等一下我再请你去吃关东煮吧。”斐垣想了想,说道。 “好。” 斐垣收拾了一下东西,准备带季淙茗回去。 “斐垣。”季淙茗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开口说道,“斐垣,你在这里等我一下哦,就一下下。”说着,也不等斐垣答应便跑走了。 斐垣动了一下想去追,但想了想又停下了动作。 “过生日只吃关东煮的话也太惨了,再点个蛋糕外卖之类吧。”斐垣若有所思地翻看着手机。 斐垣今天本来是打算带着季淙茗出来好好玩的,但一来他没有什么浪漫细胞,二来突发工作确实是没人可以替代。 季淙茗说让斐垣等一下,就真的只是等一下,斐垣难得的选择困难症发作,没等他选好外卖,季淙茗就喘着气跑回来了。 “斐垣!”因为想要让斐垣少一点等待的时间,他一路跑得很快,白皙的脸上因为剧烈运动浮上了红晕,但是眼睛却是亮晶晶的。 “这个,给你。”一篮子红艳艳似乎还闪着水光的草莓被捧到了斐垣的眼前。 斐垣愣住了,因为天气寒冷,所以季淙茗未调匀的每一次呼吸都会在空中氤氲出一片白茫茫的雾气。季淙茗的脸在这片雾气中似乎都变得模糊而清淡起来,但斐垣却那么轻易地,就看到了季淙茗眼里明显带着喜悦的光芒。 “这个,是谢礼。”季淙茗抿了一下唇,像是在思考要如何去表达自己的心情,“这是,第一次有人给我过生日,我很开心,所以,想要谢谢斐垣!” 酸酸的,涨涨的,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肚子里涌了上来,喉咙也有些难受,涩涩的,涨涨的,像是什么马上要破土而出,但又差了那么几分。 “我……”斐垣突然觉得自己很过分。 和人交往,他从来不是主动的那个,同学也好,同事也好,朋友也罢,他都是被动地被拉进别人的关系,所以,他很不擅长去表达自己,也几乎很少去想要做出什么改变。更不知道要如何去经营一段感情。 面对季淙茗,他自然是要比这个笨蛋强上许多的,但不可否认地的,他的的确确是个笨蛋。 斐垣接过了篮子放到了一边,如何伸手抱住了季淙茗:“对不起。”他低低地说着。 季淙茗不知道斐垣为什么突然向他道歉,他有些慌乱地想是不是自己又在什么时候做错了。 “不是你的错。”斐垣先他一步说道,“是我太笨了。”明明知道季淙茗那么期待今天的约会,但最后还是没能给他一个美好的回忆。 季淙茗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不明白斐垣为什么向他道歉为什么要说这些,但他觉得自己要说些什么才是。 把自己的心情告诉斐垣。 “好暖和。”季淙茗抓紧了斐垣的衣服,十分认真地对他说,“斐垣你好暖和,总觉得……被你抱着的时候,一点都不寂寞了!我好高兴!好幸福呀~” 斐垣愣了愣,拧起来的那更神经好像被人轻轻安抚着舒展开了一样。 明明是自己想要让季淙茗看到除了那个什么也没有的世界以外的世界,但却每次都被他拯救了。 真是狼狈啊。 但是,很喜欢。 看起来难以接近但其实傻乎乎的季淙茗、反反复复说好多遍还是不理解的让他生气的笨蛋季淙茗、虚幻得让他觉得随时有可能会消失的季淙茗、说了很不得了的话却自己什么也不明白的季淙茗……每一个每一个,都让他喜欢。 斐垣想,他大概早已经不满足于让季淙茗看见他眼中的世界了,他喜欢这个笨蛋。 “季淙茗,明天的话,带你去看雪吧。”今天已经是不会下雪了,但是明天的话,应该就会有雪了。 “嗯!” 走的时候,斐垣提着一篮子红通通的草莓,季淙茗提着一篮子白中带青的草莓。 “等等。”斐垣把季淙茗叫回来,拿过他手里的篮子。 季淙茗好奇地看着他。 只见斐垣先是将青白色那一篮子的草莓拣了一半放在红色草莓的篮子里,然后将红色草莓拣了一半放在青白色草莓旁边,最后再将堆在红色草莓上的青白色草莓推下去,填满空缺。 “一人一半!”斐垣将半红半白的篮子塞到他手里。 季淙茗愣愣地摸着那只被斐垣碰过的手。 “傻站着干什么?走了。” “……哦!” * 很可怕。 温柔的人,都很可怕。 但是并不讨厌。 斐垣很少和我说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和斐垣说话,但是我很喜欢斐垣。 温柔的人总是可怕的,但即便可怕,我也不想离开。 但怪物是永远不可能给人带来幸福的。 斐垣很温柔,让人舍不得离开。 但即便是这样,斐垣和他,也不可能永远在一起的。 只是……季淙茗没有想到,他和斐垣的分别会来得这么快。 季淙茗是个怪物。他从小就知道了。不熟悉的人或许会被他的外表所蒙蔽,但只要时间一长,都会离他而去的。 因为,他是会给人带来灾难和厄运的怪物啊…… 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带给斐垣的厄运会这么快就来临。 不想给别人添麻烦,不想给人带来厄运…… 不想……在寂寞和孤独中死去。 ——但这是我的宿命。 季淙茗一直觉得自己是不会懂的,别人的善意也好,恶意也罢,对他来说都被一层厚厚的结界挡在了外面。无法感知无法共情,所以也无法明白。 虽然哪怕寂寞,他也觉得自己可以继续熬下去。他可以的,只是一个人的世界罢了。 第109章 “听天气预报说,明天这里会下大雪,明天早上起来的话,整个城市应该就会被雪覆盖了。” 从草莓采摘园回去的时候,斐垣这样对季淙茗邀请:“季淙茗,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雪呢?” 要的,想要的。 想要……和斐垣去看雪。想要和斐垣在一起。 只要待在他的身边,就会安心了。 “……” 久久得不到回应的斐垣也没有失落或是生气的意思:“走回去吃东西吧!今天怎么说都是你生日,要大吃一顿才好!” 斐垣点了很多吃的,一大摞外卖被拿上来摆在宿舍里,瞧着不像是两个人能吃完的量。 但季淙茗却很努力,努力地将它们全部吃完。 ——这是,斐垣为了给我庆祝,所以特意买的。必须吃完!一点也不剩地吃完! “那么,晚安!”斐垣带着微醺的醉意有些摇晃地告别了季淙茗,他的身子在大门口停了一下,似乎是想要说点什么,但最后只化作了一声—— “生日快乐!”你能出生,真是太好了! 季淙茗久久地看着他开门出去,然后铁灰色的大门被关上,斐垣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他的视野之中。 “……” 恐惧、担忧、厌恶、害怕、惊惧、还有……怜悯…… 季淙茗感受不到这些情绪,但却可以理解。 他和其他所有人都不同,他是怪物,是给人带来绝望的怪物,会害怕会讨厌他是当然的啊。 但是斐垣不是怪物。 如果再和我待在一起,斐垣也会在别人眼里变成和他一样的怪物吧? 斐垣……不是怪物,他是人类啊…… 二十二岁生日的那一天,季淙茗吃着草莓,收拾着连夜就要走的行李。 草莓很甜,很香,我很喜欢。 嗯,最喜欢了! 离开斐垣的身边这件事,虽然还未成为现实,但却让季淙茗有些寂寞。 一个人的世界,重新回到一个人的世界让他更寂寞了。 但是,没有关系的。已经够了,虽然分别让人不舍。 能遇见斐垣,真是太好了! 因为分别很痛苦,所以才显得相遇是美好的呀。 谢谢你,斐垣。 季淙茗的申请下来的时候,斐垣还在忙于工作,季淙茗没准备告诉他,也没打算跟任何人说。他本是准备一个人默默地收拾完东西就走的。 季淙茗甚至想过,当他走的时候,斐垣正在出外勤,什么也不会知道,连看他离开时的背影也不会被看到。所以季淙茗既没有和斐垣告别,也没有给他留下什么信一类的东西。 唯一知情的所长在季淙茗的请求下答应了将季淙茗的调职隐瞒到最后。但接着调休的名义给季淙茗安排了很长的一个假期,让他处理私事。 季淙茗没有私事可言,所以只是进行在所里待着。也因为这个,没有一个人发现他马上就要离开了。 “斐垣,再见了。”季淙茗将外卖残渣倒进垃圾桶,绑好垃圾袋,准备待会顺便就给扔了。 叠好被子、收拾好东西,尤其是那篮半红半百的草莓,被他小心翼翼地提着,生怕压坏弄丢。 季淙茗赶在了太阳出来前离开了单身宿舍。 拖着行李箱从宿舍里出来时,一片纯白的雪花落到了他的手背上。有点冰。 “下雪了……”季淙茗仰着脑袋,伸手去接那冰凉纯白的雪花。 抱歉啊,斐垣,不能和你一起看雪了。 季淙茗并不后悔。 只是……有点寂寞。 嗯……一点点寂寞而已。 明明之前和斐垣一起工作的时候,似乎好像也没有多么亲近。 季淙茗是个怪人,同一个孤儿院的伙伴、同学、朋友、师长……能和他建立起亲密关系的,几乎没有。 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兴趣,他像一片没有根也无法固定的云,飘飘荡荡地在这个世间和所有的一切格格不入。 恶意、善意,这些让人迷茫让人一生都追寻的东西,对季淙茗而言,没有意义。 就连,人人都喜欢的金钱和权利,对季淙茗来说也没有太多的用处。 季淙茗没有爱好,也不会娱乐,对他来说,自己的神经无时无刻都是处于放松状态的,也没什么需要休息的概念。 所以他最常做的娱乐和休闲随便找个地方坐下,无论是发呆、看天、看蚂蚁都可以。 只是他这样的怪异,更加地被其他人所不理解了。 但是没关系。 只是这样的话,还可以忍受。 嗯。 他没关系的,因为只是怪物想要进入人类社会的代价的话,他都是可以忍受的。 很羡慕,很羡慕他们,所以可以忍耐。 虽然“约好”了一起看雪,但在“明天”到来之前,在斐垣睡醒之前,季淙茗就走了。 季淙茗伸出手,手心里时不时有慢悠悠的雪花落下,冰凉凉的,那大概会是一种很漂亮的东西吧? 季淙茗这样想着,然后离开了这个城市。 只要,能够和斐垣在同一片天空下生活,我就很满足了。 才怪。 * 季淙茗离开的时候,没有给斐垣留下任何口信,也没有对他透露出任何想要离开的风口。 斐垣最后还是从别的同事那里知道季淙茗递交了申请换了辖区走掉的。 他既没有愤怒得大吼大叫,也没有失落得郁郁寡欢,只是一觉睡醒后,他在河岸边的长椅上坐了很久很久。 他想象着季淙茗拖着算不上多的行李离开宿舍的时候,一片片冰冰凉凉的雪花正在往下落。 那个时候,季淙茗在想什么呢?他的脑子里,有我的身影一闪而过吗? 斐垣不知道。 一直到天边最后一丝光亮消失,华灯初上的城市在雪和灯光的照耀下变得绚丽又繁华,他才慢吞吞地站起来走回了宿舍。 警察是个高危但算不上高薪的职业,斐垣日常工作不像普通人那样可以随意地发呆摸鱼,琐碎或是突发的每一项工作都占据了他的大半时间。 他很少有时间去想季淙茗,但又时刻觉得自己少了什么。 日子过得还算平淡,斐垣一直没遇到什么大危险,也没有遇上什么难缠的案子。社会安定,人民生活幸福。但斐垣却不觉得开心。 有时候,他也会望着某一个地方出神,被他称作“毫无合理性”“不该存在”的出神出现得越来越多。 慢慢的,斐垣有时候也会想,他大概能看到季淙茗眼中的世界了。 不是发呆,不是愣神,只是远远地看着那片虚无的世界。 空虚又寂寞。 什么也不存在。 是因为习惯了吗? 斐垣想要让季淙茗,看见一些不一样的景色。 “季淙茗,又下雪了啊。” 时隔一年,那个一直被他熟记的手机号码并没有被舍弃,但除了会接收信息之外,再也没有给他回过信。 斐垣习惯了每天一条短信,有时候是今天他这边的天气,有时候是一张图片,也有不知道该发什么内容的图片,于是就随便发了一个逗号过去。 他每天几乎固定地在晚上八点左右的时候发短信,对面的人也固定地在短信发过去的第一时间看短信。 短信没什么已读未读功能,但斐垣总是能想到季淙茗在受到短信的第一时间打开手机查看消息的模样。 斐垣没有问过季淙茗为什么离开,季淙茗也没有像斐垣解释过任何东西。 两人只是心照不宣地发短信、看短信。 季淙茗换过很多个手机,但他的内存里,总是完好无损地保存着每一条短信。 任务通知、斐垣的短信、斐垣的短信、斐垣的短信…… 季淙茗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诞生。 他很少去思考这些,也从来不去想以后会怎么样。 他只是安安静静地在虚无中消磨着对于蝴蝶来说过分漫长的生命。 但因为斐垣的短信,季淙茗开始期待。 期待着明天。 哪怕只是随意的一个逗号,季淙茗都很开心。 一种,和过去完全完全不同心情。 除了寂寞以外的情感。 所以在再一次地和斐垣相遇的时候,压抑着的情感再也克制不住。 我想要待在斐垣的身边。 无论什么样都好,我想要去他的身边,想要和他在一起。 不再是为了不寂寞,不再是为了让自己活下去,而是因为那个人是斐垣,是斐垣。 * 季淙茗以为,自己可以一直坚强下去的,没有亲人也没有关系,没有朋友也没有关系,没有斐垣,也没有关系的。 他本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来到世间,最后也只不过是孤零零地一个人离开罢了。 斐垣很温柔,能和斐垣成为同学、同事,能和他成为朋友,季淙茗很高兴,超级开心! 所以他才不能任性。 任性的孩子不会被人喜欢。 他不想让斐垣和他一样,成为别人口中的怪物,所以这样就好了。 这样……就足够了。因为,我在斐垣身上,已经汲取了足够的温暖。 足够,让他回味一辈子的温暖。 但生而为人,贪婪是刻在骨子里的原罪,不会满足,不懂得满足,永远是人抛不下的劣根性。 哪怕是身为怪物的季淙茗,哪怕他再怎么怪异,作为人而存在的贪婪和基因一样,被刻在了这具作为“人”的身体之中。 想要见到他,即便看不见他,即便听不见他的声音,但斐垣的话,斐垣的动作,和斐垣每一次近距离的接触,都能让他满足不已。 只是每天两次的短信已经不能够满足他了,他想要……到斐垣的身边去。 和斐垣分开的那些日子里,和斐垣的回忆却像怎么也删除不了的bug一直出现在他的世界里。懒散的斐垣、严厉的斐垣、笑着的斐垣、睡着的斐垣……不管是骂他的还是嘲笑他的又或是故意无视他的斐垣,都无法被忘记。 第110章 温柔的话语,温暖的体温,还有隐隐能闻到一股水果味沐浴露的气味,都无法忘记。 草莓是种很娇嫩的水果。 离开斐垣的最初,他舍不得吃。尽管季淙茗很小心地保存着了,但那一篮半白半红的草莓还是慢慢地开始失去光泽和水分。每一天,季淙茗会把快要烂掉的草莓挑出来好好的洗干净吃掉。 然后,就没有了。 空荡荡的篮子里,已经没有哪怕任何一颗草莓了。 “感情都是共通的,哪怕看不见哪怕听不见,但是只要能触碰到能嗅到,总有一天,会慢慢懂得的。” 斐垣说这话的时候,季淙茗并不明白他想要告诉自己的是什么,但是很温暖。 斐垣握着他手腕的那只手,很温暖。 相见斐垣,哪怕只是一下都好。 想要见到他。 季淙茗曾经以为,时间是一切的良药,曾经认为只要利用距离去习惯“斐垣不在身边”,他就可以重新回到一无所有的世界。 虽然一无所有,但我并不痛苦。 没有悲伤,没有快乐,我还是那个什么也不需要去在乎、去留意的怪物。 ——做不到的。 季淙茗花了四年的时间去试图将“斐垣”当做寻常的路人,季淙茗失败了。 四年不见,但相遇的刹那,那一颗心又克制不住地加快了速度跳动着不断提醒着他——喜欢斐垣。 超喜欢斐垣的!世界第一的喜欢! 在同一个屋檐下,在距离不过一米的办公桌上工作,在一墙之隔的宿舍内生活,他们一起值夜班、值早班、值白班……一起吃泡面,一起喝豆浆,一起讨论着晚上夜宵吃什么既能将就又能不那么虐待自己的胃,从派出所到宿舍,他们一起走过很多很多次。 他们还一起摘了草莓,一起吃了蛋糕,一起吃了长寿面,斐垣甚至还邀请他一起看雪。 “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季淙茗崩溃得毫无预兆,他刚从外面巡逻回来,高原的积雪很深,雪花很大,季淙茗穿得很厚。 他从外面回来,摘了厚厚的毛帽子,掸去上面的雪,拍掉身上的雪花,然后坐在暖气片前准备吃泡面。 红烧牛肉味,斐垣常吃的那一个。 开水很烫,香味很足,里面很丰盛,加了卤蛋还加了香肠,热气和香气一起随着雾气氤氲出来,对一个从冰天雪地零下十几度巡逻回来的人来说,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享受。 季淙茗很满足。 但透明又滚烫的眼泪突然滚落了下来,落在红色的油花里,溅起了一小滴汤水,荡开了一小圈涟漪。 季淙茗突然就崩溃了。 没有征兆,或许也是有那么一点征兆的。 没有,什么都没有。 没有斐垣,也没有斐垣的短信。 季淙茗不想哭的。眼泪是毫无用处且脆弱的东西,但他控制不住。 眼泪停不下来,悲伤且痛苦的心情也停不下来。 “这里……很疼。”空荡荡的左胸口里,有什么东西在跳动,快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季淙茗试图让眼泪停下来,但结果却只是让他的手变湿了。 “叩叩——” 第111章 季淙茗听到敲门声,整理好心情,花了两秒钟将脸上的水渍擦干,除了眼睛红了一点,睫毛被打湿粘在一起外,看着和往常没有任何区别。 “吱呀——”外面的风雪很大,季淙茗费了一点力气,才把们打开。 季淙茗以为是队友落下东西折回来取,但门打开,看到门外站着的人,季淙茗就傻了。 “好冷啊。”斐垣从厚厚的军大衣里抬起来脸,呼出的白雾又长又弄,被寒风吹到季淙茗的脸上,满脸的冰碴子。 “……”季淙茗动了动嘴唇,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飘出了什么东西,大脑不乱。因为已经没有知觉了。 什么都没有了。 “你,你快进来。”季淙茗的大脑已经没了任何反应,整个人都处于一种状态外的茫然,脑袋空空如也。 但身体的本能让他动了起来。 零下十几度的大风大雪不是那么好扛的,要是冻坏了…… “不了。”斐垣却是摇头拒绝,有围巾挡着但依然被寒风吹成了冰雕的脸费了不少力气才扯出一个笑,“生日快乐,季淙茗。” 一个小小的盒子被塞到季淙茗的手心里。 两个巴掌大的盒子最上面是透明的,可以清晰地看到里面铺满了草莓的水果蛋糕。 “快进去吧,一直吹风会很冷的。”斐垣送完了生日礼物,就不再有任何的留恋,转过身挥了挥手,“我走啦。” * “喂,季淙茗,要一起来玩捉迷藏吗?” 季淙茗记得这个人,这个人,好像是和自己一个班级的同学。叫……什么来着,是江……城望吗? “要的。”不管谁都好,只要和我一起玩,就好了。 “那你要当鬼,知道吗?” “嗯。” 于是季淙茗开始漫长的数数,1、2、3、4、5……1001、1002、1003……4998、4999、5000。 “我要开始抓人了哦。”季淙茗对着空无一人的学校这样说着。小学校园并不大,季淙茗找了很久,但谁也没找到。 空荡荡的、黑漆漆的学校里,除了他之外再没有其他人。 所有人都回家了。 季淙茗知道的。 蝴蝶都告诉他了。 江城望他们只是不喜欢他,只是讨厌他,所以想要整治他罢了。 但即便如此…… “要一起玩捉迷藏吗?” 要的,我想要和你们一起玩的。 不管谁都好,不管谁都可以,谁来救救我,谁来帮帮我…… 我好害怕,好孤独…… 这是你自己选择的,不是吗? 蝴蝶这样对他“说”着。活下去和作为一个正常人死去,他选择了活下去。 所以孤独和虚无是他必须要忍受的。 但即便是这样,我也会痛苦的啊。 人生的一切都是有临界点的,痛苦到了某一个点后,就再也不会痛苦了。 好难受,所以将这些都丢掉吧。 丢掉的话就不会那么痛苦了。 很奇怪。 季淙茗觉得,自己很奇怪。 喜欢也好,讨厌也好,慢慢的,全部都感觉不到了。 虽然还会产生什么感情,但再这么强烈的情绪,都像被裹起了屏障,明明知道它就在那里,但既触摸不到,也理解无能。 很奇怪的感觉。 但这是我的选择,所以哪怕是错误的,也要走下去。 反正……我这样的怪物,只能在寂寞中死去了吧? 这种结局,我早就预料到了。 但是…… 好不甘心…… 喜欢,最喜欢斐垣了。 不管是以前,还是斐垣,都最喜欢他的。 他的温柔,他的温度都让人无比的眷恋。 如果注定要在寂寞中死去的话,就不要让他遇到斐垣啊! * “斐垣!”季淙茗不顾一切地抱住了他,眼泪比声音来得更快,“别走,别离开,别丢下我!” 第112章 边防的守卫工作并不轻松,这个地方虽然小,但一是上来难,二是不允许人顺便进入。 斐垣花了点工夫和手续才拿到了许可,一路顶着风雪上来也不知道费了多少力气。 “斐垣……”季淙茗拉住了他,喃喃地喊他。 斐垣怕他哭,便岔开话题,转移他的注意力:“今天你生日,没有庆祝一下吗?” 季淙茗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斐垣的表情和态度依旧,似乎这三百六十五天的分别并不存在于两人之间。 “谢谢你,斐垣。” “这样就满足了吗?”斐垣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你真的是……” 季淙茗愣愣地看着斐垣伸出又停下的那只手。 斐垣大概是想揉他头发的,季淙茗发现了,斐垣很喜欢做这个动作。揉他的头发,或是戳他的脸。 鬼使神差地,季淙茗伸出了手,握住了斐垣的手。 最后……任性一次吧。 季淙茗几乎是有些忐忑地瞪着斐垣将他甩开,但季淙茗也只是听到一句。 “我来履行和你看雪的约定了。”虽然季淙茗没有答应。 简陋的生日就在一碗泡面和一块蛋糕中过去了。 第二天风雪停了,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季淙茗请了假,两人踩着半个高的雪完林子里去。 斐垣比季淙茗高一点,但在这样的积雪中,他比季淙茗高一点的身高算不上优势,几乎要过腰的积雪让两人行动十分缓慢。 季淙茗不知道斐垣为什么一定要带着他去积雪深厚荒无人烟的林子里看雪。但他什么也没有问,乖顺地跟着斐垣就好。 斐垣将季淙茗的右手拉着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要背你吗?” 季淙茗摇头,于是两人便挨着,继续慢吞吞地往森林里走去。 “斐垣,你在看什么?”和季淙茗恨不得把自己的脸埋进围巾里的动作不同,斐垣一反常态地不将自己的脸藏起来了。 “我在想,季淙茗你以前看到的世界,也是这么白得好像什么都没有的吗?”森林里的雪很厚,季淙茗被斐垣拖着,从远处看,几乎像是被斐垣抱着一深一浅地踩在雪地里。 世界很安静,虽然今天是个有太阳的好天气,但高原、积雪、深林、零下几摄氏度……这样的环境里,除了彼此的呼吸声,也就只有呼呼的风声了。 世界安静又纯白得出奇。 只是斐垣依旧能看见未被雪掩埋的树枝、蓝天、白云、阳光和季淙茗。 季淙茗呢?他的世界里,也会有这些吗? 季淙茗看着斐垣,然后慢慢惊讶地瞪大了双眼。 声音,消失了,乱七八糟的视野也消失了。清晰的、从未见过的世界出现在了他的眼里。 不,他是见过的,在三岁以前,和所有人能看到的世界一样的世界。 “怎么了吗?”斐垣看季淙茗不说话,以为他是不舒服,连忙低头问他。 “不一样的。”季淙茗慢慢地、慢慢地展开一个纯粹而满足的笑容,“斐垣,不一样的。” 寂寞的世界里啊,是什么都没有的虚无。和这个有雪、有树、有空气,最关键的,是有你的世界是完全不一样的啊! 季淙茗动了动手里,费力地想要将自己和斐垣手上的手套扯掉,但因为没有力气,和恶作剧在斐垣手心挠痒痒没什么区别。 “怎么了?”斐垣疑惑地看着他。 “斐垣才是笨蛋!我想和斐垣你握手都不懂吗?” 斐垣一愣,他然后马上就反应了过来,久不见阳光的苍白脸上染上了红晕,然后扯掉了口袋里的两只手套。 “好冰,斐垣你冷吗?”在手套被扯掉的第一时间,季淙茗就被冻得缩了缩脖子。 但斐垣却没有因为怕冻到季淙茗而松开手,反倒握得跟紧了。 就好像握紧一点,再握紧一点,季淙茗就不会离开他了。就好像那种骗人的仪式是真的有用的。 如果一对恋人能十指相扣的话,就能一辈子走下去! 季淙茗的体力快没有了,所以斐垣也只是带着他走了一小段路,怕一直埋在雪里会让体力流失得更厉害,便找了棵树带他上去。 “好高。”季淙茗笑着歪在了斐垣的身上,手指微动,便在斐垣的手背上留下来酥酥麻麻的印记。 “明明平时站得比这要高得多,现在想起害怕了吗?” “因为以前我都看不见呀!”季淙茗理所当然的说道。 斐垣一愣,一股既是激动又是恐惧的心情漫上心头,像是刚升起希望,又生生看见希望被毁去—— “真好啊……”季淙茗好像是努力想要在话语里塞上活力,但又不被允许。 斐垣突然紧紧地抱住了他,像是想将他塞进自己的身体里一般。 “季淙茗,不管多少次,我都会陪你一起看雪的。”所以,不要消失好不好?明年、后年……只要你在,我会一直一直陪你来看的,所以…… 这样的话,在舌尖碾转了不知道几百次,但斐垣知道,自己到了最后,也没能将这句话说出口。 太过残忍。 这样的话,对季淙茗太残忍了。 所以斐垣在极致安静的冷静后,只是慢慢的放开了季淙茗,然后在他的额头上落下一个轻柔又克制的吻。 “我会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的教导学生、好好的和同事处理好关系、好好地作为一个警察抓捕犯人、好好地……生活下去。”如果这是你希望的话,我会将努力做到的。 天空不知道又在什么时候下去了雪,一片片雪花从空中落下来,落到树上、地上、两人的头上、肩上、手上。 “好冰!”季淙茗伸手去接,但他的手太烫了,雪花一落下来便化成了水,但他依然献宝似的将手举到了斐垣的面前,“斐垣,你看,是雪!” 口袋里的手,因为一直握着对方的手不动,斐垣甚至都觉得已经坏死了,不然怎么感觉不到对方的存在了呢? 但是这样的忧虑,斐垣并没有表现出来,他只是笑着夸了一句好看。 “才怪!明明只是一滩水嘛。”季淙茗盯着斐垣看好几秒,然后突然笑了出来,“好看说的是斐垣吧!” “嗯?”斐垣一愣。 季淙茗突然凑近了,盯着斐垣细细看了好久,然后才说:“虽然这是第一次真正的看到斐垣的脸,但和我想得一样,斐垣长得超——帅!照以前同学的话来说,斐垣就是我们学校的门面当担吧!以前是校草,现在是警草!” 斐垣一下红了脸,不自在地躲开季淙茗的脸:“真要说门面担当的话,你不更是吗?从高中的时候就被人叫王子了,你都不知道的吗?” “欸?”季淙茗歪着头想了一下,“竟然是这样的吗?我都没怎么关注啊。毕竟不是斐垣和我说的嘛。” “高中的时候我也没和你说过话啊。”斐垣按着季淙茗的脑袋放到自己的肩膀上,故意避开他的脸。 他不敢看季淙茗,也不敢让他看到自己的脸,怕会舍不得怕会后悔怕会做出连自己也无法预料的事情。 白色的雪景映在季淙茗的眼睛里,身体使不上力气,大脑混混沌沌的好像也不能保持清醒了,这么多年后又能看见的世界也在慢慢变得模糊起来。 但是……并不害怕。 “斐垣。”季淙茗开口说,“我现在一点都不寂寞哦。” 季淙茗知道,自己回光返照得来的力气大概用得差不多了。 斐垣不再说话,听着自己身旁的这个人安静地呼吸,安静地跳动着。 微弱、缓慢的心跳声。 “我一直一直都很害怕。害怕自己会在寂寞中死去,害怕自己永远都是一个人。好害怕好害怕。不知道自己要寻找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变成什么样的人。只是想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往前走。但不管怎么对自己说‘我不怕的、我不寂寞的’都没有用。” “但认识了斐垣你之后,我就没那么害怕了。和斐垣组队成为搭档一起出任务的那段时间,我超级开心的。会数着下一次和斐垣出任务的时间,会期待斐垣给我发信息,一下子就没那么寂寞了。这一年未能和你在一起的日子也是。虽然见不到斐垣,但因为斐垣你每天都会和我发消息,所以我对每一天都充满了期待。” “和斐垣你再次相遇之后,我就知道了。果然啊,我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了!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的爸爸和妈妈一定很爱很爱我,斐垣还和我成为了朋友,有了同事,能够遇见那么多喜欢我的人,真的是太棒了!” 斐垣抓紧了季淙茗的手。 或许是握得久了,手里的温度也渐渐变得不再那么清晰…… “本来以为只能在寂寞中死去的我,能够遇见你们,真的是太好了!” 左边身体传来的重量越来越轻…… “我一点都不寂寞了。” 耳边传来的声音越来越小…… “能遇见斐垣,真是太好了……” 斐垣惊恐地用力想要抓住手里的东西—— 指甲嵌入皮肉的空虚感席卷了斐垣的全身。 雪花还在一片片慢悠悠地往下落。 但是…… 我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 好难过,我还什么都没有和斐垣说,那一句“我也喜欢你”一直到死前,都还没来得告诉他。 雪的世界,同样是白色的,但和他过去的二十多年存在的世界是不一样的啊。冰冷的、连每一次呼吸都像要把肺部给冻掉的寒冷,他并不讨厌。 银装素裹的世界,除了白色好像没有其他多余的色彩。但季淙茗知道,那样得世界,和蝴蝶告诉他的世界是完全不同的。 没有声音、没有景色、没有自己的、虚无的世界,是寂寞的囚笼,但他在生命最后一刻才看见的世界,哪怕是白色,都白出了不同的色彩。 最关键的是,哪怕寒冷的世界里,有斐垣陪着他。 “不管是雪还是每一天,我都会陪着你的。” 斐垣的声音好好听。 斐垣的让他眷恋 想去,我好想去。想和你一起去看雪,想和你一起度过每一天,我想和你在一起。 但是这样的话,连说出来都是奢望。 死去的人会带走一切,活着的人会继续煎熬。 所以还是不说。 所以还是当做什么也没发生。 但那样的心情,那种的感情,并不是假装就可以轻轻揭过去的。 我想要和斐垣你,一起走下去啊…… * “那就和我一直在一起不好吗?”苍白的手指勾住了细细的红绳,斐垣的手背若即若离地贴在他的锁骨上,白色的太极鱼落在他的掌心,分不出是斐垣的掌心更白、雪更白,还是太极鱼更白。 第113章 斐垣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 “斐垣,你起了没有?”常月笙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嗯,起来了。”斐垣晃了晃因为刚睡醒而显得有些沉重的脑袋。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做梦。 梦里场景总是乱七八糟七零八碎的,好像并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梦。 大概是因为醒来就忘记,斐垣对梦里的场景还蛮在意的。 但忘记了就是忘记了,无论他多么努力去寻找记忆,都没能想起一星半点。 “我忘记了什么呢?”但既然都记不起来了,想来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吧? “妈,这周日有家长会你去吗?”斐垣的家庭构成很简单。 爸爸,妈妈和他。 爸爸是个小公司的老板,妈妈是个外科医生,说不上是什么大富大贵的家庭,但也是个小康水平。 爸爸对他寄予厚望,妈妈对他宠爱过头有一丝丝溺爱。 斐垣的人生没有挫折啊,痛苦啊之类的际遇,普通又平常的一家三口。 大概是幸福过头了,斐垣对这些实际上没有太多感觉。 爸爸也好,妈妈也罢,斐垣冷血的觉得自己对他们大概是没什么爱的。 “冷血啊……”斐垣背着书包出门的时候,抬眼便看见了远处天边压抑又浓重的阴云,“妈,好像要下去了。你和爸爸出门记得带伞。” “垣垣,要我送你不?” “不用了,没几步路的事情。”他们家现在住的是常月笙十几年前就买好的学区房,为的就是让斐垣有好的小学上。 斐垣的成绩不差,甚至可以说非常优秀,高中自然也不用父母再过多操心。目前他家离高中学校有那么一点远,但也不过是走一段路再坐两站地铁的距离罢了。 斐垣出门得时候,没将这阴雨天放在心上。这种绵绵细雨下个不停的梅雨季节,有雨再正常不过了。 “今年的梅雨来得好像有些晚吧?”斐垣合上伞走进地铁站的时候,这样一个想法冒了上来。然后很快,斐垣便不再在意了。 那一天,和过往的十几年一样,再寻常不过的一天,再平静不过的早餐。 但一切都在斐垣放学回家后发生了改变。 “啪——”被砸得四分五裂的花瓶碎片从地上弹起,砸到了斐垣的脚上。 “你们在吵什么?”斐垣的性子有些阴沉,他将门打开时,昏暗的房间里多了一些光,但很快又随着他关门的动作又回到了黑暗。 清冷的声音在房间里响了起来,斐程峰和常月笙都是一僵,气氛古里古怪地令人难受。 斐程峰是有些滥好人的“好好先生”,脾气绵软,斐垣印象里他很少和人红脸,更别说吵架了。 常月笙的性格有些强势,但正好和斐程峰互补,家里大事小事都由常月笙做主。 虽然和大部分的家庭正好反过来,但因为两人互补的性格,斐家的日子过得还还算安生。 这是斐垣记忆里,家里爆发的最厉害的一次争吵。 “垣垣。”常月笙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她从包里抽出了几张百元大钞给斐垣,“学习到这么晚,饿了吧?你出去吃点夜宵吧。” 斐垣知道他们这是不想让他掺和进来,便接过了钱:“你们悠着点,别把房子毁了。” 斐垣并没有什么感觉。他这人一向冷血,斐程峰和常月笙虽然是他的父母,但说实在……斐垣对他们并没有什么太多的感觉。 很奇怪吧?明明是同住一个屋檐的家人,却连感情波动也无法让斐垣勾起。 斐垣撑着走在街道上,深夜的天空黑沉沉,被打湿的地面也是黑黝黝的一片。 “嘀嘀——” “哒哒哒——” 鸣笛声、路人的交谈声、雨声、脚步声……嘈杂的一切声音,从他的耳朵进去,然后又飘出来。 “一碗牛肉粉。”斐垣坐在路边的小餐馆里,暖黄色的灯光氤氲出一片温暖的气息,闷热的空气中飘着湿乎乎的水汽。 斐垣出声地看着外面的夜景,五颜六色的灯光里,飘落下的雨丝一丝又一丝。 “斐垣,快洗洗睡吧,马上就十一点了。你明天早上还要早起去上课,这段时间累坏了吧。”斐垣回到家时,常月笙朝他露出一个和往常别无二致的笑容,说着和往日一样关心的话语。 只是斐程峰不在。 “嗯。”斐垣应了一声,也没有要对他们的争吵起好奇想要探究一番的冲动。 从小,斐垣就不是一个对外界充满好奇的人。 他很聪明,也很优秀。 哪怕性格有些阴沉不爱说话,但这样的感觉放在他身上也只是高冷不可攀的优等生气质。 斐垣的智商很高,情商也不低,偶尔心血来潮,也会扮演一下“温柔”的好好学生,轻而易举地和他周围的人打好关系成为朋友。 “妈,如果不开心,那就离婚吧。” 第二天出门时,斐垣的话将常月笙吓了一跳。 常月笙有些尴尬:“你都知道啦?你爸告诉你的?” 斐垣只是说:“你基本上不和他吵架,我马上要高考了,普通程度的口角不会闹成这个样子。除非是出.轨这一类。” 常月笙一.夜未眠的脸上是掩盖不住的疲惫和憔悴,但在斐垣的面前,她还是强撑着笑容:“垣垣,你安心备考就是了。妈妈会处理好的。” 斐垣看着她温柔带着安抚和宽慰的眼神就知道她误会了。 斐垣并不是在安慰她。 斐程峰怎么样,常月笙怎么样,斐垣并不是很关心,也不在意。他们的喜怒哀乐,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同样的,常月笙有没有误会,也和他无关。 常月笙并不是一个温顺能忍的女人,斐垣高考在即,常月笙不想因为这些事情让斐垣分心,但这不代表常月笙会吃亏退让。 斐垣放学回来后,发现家里那个被砸碎的花瓶又“回来”了,一个一模一样的“替身”。 斐程峰和常月笙不对付,家里的□□味大到走路快一点、衣料的摩擦声大一点,就有可能引发一场大爆炸。 但只要斐垣开门回来,两个互看不顺眼的人就会放下成见,继续扮演着严母慈父和优秀儿子的快乐一家人。 斐垣并不能理解他们为什么对这件事执着的缘由。 只是通过一些小细节慢慢知道了斐程峰有个和斐垣差不多年纪的私.生子,又一个私定终身的“青梅竹马”情.人。 大概是出.轨的愧疚让斐程峰对常月笙和斐垣有着很多的忍让,但这样的真相被揭露出来后,斐程峰便懒得再掩饰,二十四孝好丈夫的形象崩毁得有些厉害。 ——斐垣没有什么感想。 有时候,斐垣也会对自己的薄凉感到吃惊。 “我还真是一个冷血的人啊!”斐垣平静地感慨道。 斐垣,十七岁,父母健在,家庭还算和睦,没什么喜好,也没什么讨厌的东西,没什么特别,也没什么不擅长的短板。 ——在那个雨天之前,斐垣都这样觉得。 那个雨天和往常没什么区别,只是在前一天,他的“父母健在”和“家庭还算和睦”这两个背景设定消失了。 斐程峰死了,他的情.人和私生子也死了。意外死亡,和常月笙没什么关系。 因为常月笙也出事了,只是她比较幸运,捡回了一条命但也成为植物人。 斐垣只听说是交通意外。他在警察局签字的时候,身边站着一个警察阿姨,低声安慰着他照顾着他的情绪。 但实际上,斐垣并没有什么需要照顾的情绪。 “正常来说,还是会有悲伤难过痛苦之类的波动吧?”斐垣想着,便没有拒绝警察阿姨的好意。 斐垣请了几天的假,他的外公外婆在他出生前就去世了,爷爷奶奶也去世了好几年,除了几个叔叔姑姑外没别的亲戚。 叔叔姑姑那边也很少联系,或者说根本没有联系。斐垣也不准备联系他们。 太麻烦。 斐垣今年十七,这个年纪是很尴尬的。父母留下的财产虽说都是他的,但法律上他的年纪很麻烦。 而且还有一些不怀好意的成年人在觊觎着什么。 斐垣在一群各怀心思的大人面前周旋了一段时间,总算是把所有的事情都办好了。 公司股份按市价优惠给了斐程峰的合作伙伴,常月笙持有的各种股票基金也全部变现了。 斐垣弄了一张卡,用来负担常月笙的医疗费和护工费。 然后照常去上学。 班里的同学似乎是听说了什么,觉得他很痛苦很难受的样子,用着各种各样的方式来安慰他。 其实没有必要。但斐垣没有拒绝。 因为解释起来会很麻烦。 “啊,又下雨了。好烦呀!”斐垣慢吞吞的走出教室时,外面的雨已经变大了很多。 斐垣没有带伞,会每天刻意看天气预报提他往书包里塞伞的人已经不在了,自然也就没了伞。 人都会感到悲伤吗? 那么,为什么我不会呢? 斐垣淋着雨,突然不是那么想回家了。 只有我是不同的吗? 情感缺失? 斐垣并不因为斐程峰和常月笙的死亡感到难过,也不为自己感觉不到悲伤而觉得失落或是可惜。 只是这样下着雨的夜晚,很适合随便走走。 斐垣一直知道后面有人跟着他。但他没有理会。 直到手指碰到了那只纯白色的蝴蝶,见识到了那个纯白的、什么也没有的世界。 季淙茗,斐垣知道他。 季淙茗经常“偷看”他。没有证据,斐垣也从来没抓住过证据,但他的直觉告诉他,季淙茗在偷看他。 很奇怪的人。 ——但斐垣并不讨厌他。 “这就是……你眼中的世界吗?”斐垣的嘴巴张张合合,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他低低的笑了,第一次,感觉到了“平常”之外的“有趣”。 斐垣开始关注季淙茗这个人。 单调,简单,一眼就能看透。 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 斐垣是这么想的,但不知不觉间,斐垣放在季淙茗身上的视线越来越多。 但斐垣发现自己对季淙茗抱着超出了“同学”之外得感情时,已经是面临着离别的毕业季。 同班三年,斐垣和季淙茗没有说过一句话。 一句话也没有。 所以斐垣决定,将这段“同学情谊”延续下去。 “斐垣,你是落下东西了吗?” “嗯,我的钥匙好像掉了。” 正说着话,季淙茗从教室里出来了,平静地和斐垣擦肩而过。 “……”斐垣伸出手,又停了下来。他有些疑惑地看着自己抬在空中的手。刚才,是想干什么来着? 第114章 警校的生活很平常,上课、训练、演习,然后实战。 斐垣并不排斥这样简单的生活,甚至也不会有枯燥的感觉。 他伪装得很好。 没有同情心,无法共感,但总是能给出如何让人满意的反应。 这并不难。 四年的大学生活过去,作为优秀毕业生,有很多光明平坦的未来等着他去选择。但斐垣却选择了普通的辖区去当民警。 斐垣的选择让人有些无法理解,但被诸如“从最寻常的工作做起,自下而上地以一个基石的身份为社会做出贡献”、“只要心怀正义,无论在哪里都能散发出自己的光明”这类鸡汤给忽悠糊弄过去了。 实际上,斐垣也不是很难说明白。 只是冥冥之中……他觉得这样才是对的。 要去抓住点什么。 抓住什么呢? 在看到季淙茗的那一瞬间,斐垣才总算知道,自己想要抓住的,究竟是什么。 和季淙茗在一起的时间似乎过得很快。 斐垣再一次确定,他喜欢这个看起来有点呆,实际上也有些傻乎乎的笨蛋。 作为基层民警,遇到什么样的妖魔鬼怪都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有胡搅蛮缠得令人头疼的流.氓地痞,也有软弱得让人恨铁不成钢的可怜人,更有披着人皮的衣冠禽.兽。 说实话,斐垣没什么感觉。这些事情,不论多么地可悲可笑,和他都没什么关系。 他就像一个与世界格格不入的游魂,披着一张人皮,看似是人,但实际上什么也不是。 “你应该理解我的,对吧?” 虽然不一样,但斐垣就是知道,季淙茗懂他。那种无处可去寻不到归处的孤独,只有季淙茗懂他。 “嗯?”季淙茗有些茫然地抬起了头,黑乎乎湿漉漉的眼睛乖巧柔顺地看向他,但实际上季淙茗什么也看不见。 斐垣低低的笑了一声,扔了笔靠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季淙茗,夜宵你请好了!” 季淙茗不知道斐垣为什么突然说起来这个,但他对斐垣向来是说不出拒绝的话:“泡面吗?还是外卖。” 斐垣想了一下,然后说:“都要!” 季淙茗便点了外卖。 小小的派出所值班室里,明亮的灯光从窗户和门缝中透出,里面是一片的安宁。 但这样的平静的夜班很快被打破,刺耳的电话铃声响起,季淙茗很快接了起来。 报案的是一个外卖小哥,大晚上了还在为生计奔波不容易,他也就是送个餐的工夫,转身回来连车带餐箱里的外卖全没了。 外卖小哥就在隔壁街,一边打着电话一边哭着走过来,一到派出所人就哭软了。 季淙茗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又是给倒水又是给毛巾。 斐垣安慰了几句,然后给出了减少损失的方案:“……你先别哭,我们会尽快帮你找的。为了减少损失,你先打电话和店家还有客人沟通一下吧。”毕竟迟到还要倒扣工资。 心态崩掉的外卖小哥在安慰下,凭借着“减少损失”这根救命勉强恢复了理智,然后抹着眼泪开始一个个打电话。 这样的突发状况也不是外面小哥愿意遇到的,虽然又要等上一段时间才能吃到夜宵,但外卖小哥愿意自掏腰包给重新买一份另送一点东西,大部分客人也很通情达理,没有投诉为难,也纷纷表示不需要另添钱再送什么。 外卖小哥刚松一口气,季淙茗的手机就响了。看着手机屏幕上的电话号码,季淙茗沉默了一下。 “没事的。”季淙茗打开外面软件将订单确认签收,然后从柜子里拿出泡面问,“要吃点夜宵吗?” 好吧,这下不管是泡面还是外卖都没了。 值班遇见什么样的案子都正常得很,斐垣和季淙茗两个连夜看了一堆的录像顺过去抓到了小偷,拒绝了外卖补偿将喜极而泣的外卖小哥劝回去睡觉后,已经是凌晨五点以后的事情了。 毕竟年轻,熬了一.夜也不是特别劳累,不过疲惫还是少不了的。 “哈~~~”斐垣打了个哈欠,这段时间忙,他白天也没怎么睡,虽然还能挺得住,脑袋也还是挺清楚的样子,但困倦的生理反应是免不了的。 季淙茗整理着值班本,犹豫了一下,轻声道:“抱歉,斐垣,我——” “请我吃早餐吧。”斐垣在他脸上捏了一下,笑吟吟地说,“夜宵虽然是没了,换一顿早餐应该要的吧。” “要的!”季淙茗点头。完全不觉得被斐垣要求请客是什么为难不高兴的事情。 斐垣看他这副被卖了还想替人把钱数数的傻样便有些好笑。 季淙茗的世界,是斐垣理解不了的神奇。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明明和他一样,是个徘徊与人世之外的游魂,是个没法融入这个世界的异类,但斐垣的冷漠不同,季淙茗发自真心地喜欢着这个世界。 黑暗、暴力、血腥、残酷……这个世界说不上有哪里是好的,到处都是恶意,无法掩饰的恶意。 斐垣不喜欢,但也没什么讨厌的感觉。 季淙茗不喜欢,但他喜欢温柔和温暖的善意。 除了傻和笨,斐垣想不出其他的词来形容季淙茗。 ——但意外的,感觉不坏。 斐垣没办法向着哪个方向靠近,但看着季淙茗向某一个方向竭尽全力似乎也不错。 斐垣熟悉季淙茗的一切。 “季淙茗,我喜欢你。” 蝴蝶没有覆盖的地方,季淙茗什么也无法听见。 季淙茗看着整理收拾好干净又整洁的值班室,露出了一个小小的笑容。满足又喜悦。 斐垣也不自觉露出了一个很小的笑容。 八点过后,交班的同事过来交接工作,斐垣打了一个哈欠,看着艳阳高照的太阳,突然有了一点期待。 明天会是什么样的呢?又会和季淙茗遇到什么样的案子呢?会被人就纠缠吗?还是—— 明天和再见,哪个会来得更早呢? 斐垣端着散发着热气的泡面,看着外面不断飘着的雪,白色的雾气在靠近玻璃窗后凝结成了水珠,模糊的玻璃遮挡了些许雪景。 斐垣什么也没想。 既不因为季淙茗的不告而辞难过,也不因为无法融入而感到失落。 这并没有什么。 斐垣只是觉得荒唐。 轻而易举就把我抛下的你,究竟把我当成了什么呢? 斐垣并不是一个胆小鬼。他胆大妄为得似乎不将一切放在眼里。 隐藏在冷静外表下的,是要撕毁一切的愤怒。 喜欢季淙茗,斐垣从未否认过这种感情。发觉了之后,他更不会做那种自欺欺人的愚蠢催眠。 他要的东西,从来只会紧紧抓住。 不要了就是不要了。想要的不管用什么办法也要留在身边。 但他想要的季淙茗离开了。 这是为什么呢? 斐垣思考了很久,然后得出了答案——是这个世界的错。 季淙茗爱他,比爱自己更爱他。斐垣很肯定。 斐垣爱季淙茗,不知道是不是比爱自己更爱,但这无所谓。因为斐垣并不爱自己。 世界,还有自己,都不是斐垣在乎或是喜爱的东西。 只有季淙茗。 斐垣无比确定。 “所以季淙茗为什么会离开我的身边呢?”斐垣想起了毕业的那一天。莫名其妙的忘记,一闪而过的冲动,还有……四年不曾行动的平静。 怎么可能呢? 想要的东西没有任何异议地抓到手里,这才是他的作风啊! “果然是这个世界的错啊……”斐垣只花了很短的时间就想明白了。 但他正确的世界该是怎么样的呢? 斐垣没有立刻就去找季淙茗。 他开始慢慢寻找隐藏在虚假之下的真实。 我应该是不喜欢猫的。斐垣做出了这个假设,然后开始寻找答案。 我应该是不喜欢常月笙的…… 我应该是…… 斐垣花了一星期的时间,将过去二十多年的人生全部颠覆了个遍。 换做其他任何一个人,这会儿精神三观可能都要崩溃了。 但斐垣没有。 他本就对这个世界的一切没有任何感情寄托。 或者说,什么都没有的感情已经给足了他提示。 他本就是什么也没有的游魂,本就是不存在的“虚无”。 斐垣并不是盲目地就进入这个意识世界的。 季淙茗不是人,也不是某一种生物,他本身是没有“死亡”这个概念的。 他本只是一抹“意识”,只是一抹有了偏向但依然恪尽职守的规则意识。 因为那个意外,作为“人”诞生了,因为斐垣,开始真正地变成了“人”。 ——但季淙茗不是“人”。哪怕再像,他也不是。 既然连人都不是,又哪里来的“死亡”呢? 作为意识,他是季淙茗,那么杀死“季淙茗”,也只需要将意识散去就好了。 这个世界,是季淙茗用来“杀死”自己的手段。 抹去一切,放下一切,然后作为“季淙茗”死去。 斐垣不是天道,也不是季淙茗,进入这个世界,在瞬间便被同化了。 如同季淙茗那样,这个世界要将他一起、和季淙茗一起,让斐垣消失。 不可留恋。 没有了留恋,就会消失。 季淙茗的留恋是斐垣,斐垣的留恋是季淙茗。 分离、淡忘、放下,然后消失。 这会是他们的结局。 “怎么可能呢?”斐垣淡淡的笑着,系统在将他送进这个世界前,就对他说过危险性。 但斐垣不在意。 斐垣很疯狂。 没有喜好,没有憎厌,他的人生平淡如水,他的未来没有任何希望和光明。 这样还有什么不能赌的呢? 失败了就消失,成功了就带回季淙茗。 不管是消失或是带回季淙茗,都是斐垣赢。 “必赢的赌局,我为什么不来?” 理清了一切后,斐垣并没有直接去找季淙茗。 季淙茗这人有多傻有多固执,斐垣是有很深的领悟的。 一旦他下定决心的事情,几乎没有回旋的余地。 斐垣用了整整一年的时间和这个虚假的世界抗争。 不要忘记。 我不会忘记你的,季淙茗。 世界力量越来越强,斐垣的记忆也越来越差,他时常忘记,但每一天都没断过的短信又似乎是在提醒着他。 斐垣的心情很复杂。 季淙茗那个笨蛋舍不得他。 哪怕是要消失了,对他的执念依然强得难以忽略。 但他又那么狠心。 说不要就不要了。 把我一个人丢下,你怎么舍得呢? 季淙茗,你舍得吗? 季淙茗不舍得。 斐垣随时都可以去找季淙茗,但斐垣又不敢去找。 虽然不舍得,但季淙茗最后还是会舍下他。 可悲吗?终于知道了失去的害怕和恐慌,终于成了一个“正常”的人类,但却是在这样的境地。 天不怕地不怕的斐垣,终于有了害怕的东西。 他怕季淙茗消失。 “明明你对这个世界这么喜欢。”季淙茗泛滥的善意让斐垣觉得傻乎乎地惹他发笑,但季淙茗那样纯粹又直白的善意又让斐垣喜欢。 因为他是季淙茗啊。 带着生日蛋糕去找季淙茗那天,雪下得很大。斐垣知道会下很大的雪,所以提前几天就出发了。 但还是差一点赶不上。 不仅仅是为了加重自己的这端的砝码,更重要的是—— 我想让季淙茗开心。 想让那个傻乎乎的笨蛋露出干净惊喜又明亮的笑容。 但站在门口敲门那一瞬间,斐垣迟疑了。 如果……季淙茗真的丢下他了呢? 斐垣向来都是狂妄的。 从不顾忌别人的感受,从不考虑后果,从不思考未来。 因为没有,所以无所谓。 ——但现在还能保持那样的从容和无所谓吗? 因为有了在意的人,因为对未来有了期待,所以开始迟疑了吗? 斐垣不知道。 “叩叩叩——”手指敲在门上的声音并不小,不管什么样的材质,在这样的天气和温度下,除了被冻得邦邦硬外,没有其他可能。 门被打开前的那几秒,对于斐垣而言是漫长而痛苦的。 短短的几秒,却好像不算丰富的一生在他面前划了过去。 季淙茗的身影一点点从门后露了出来。 如斐垣所料,季淙茗呆呆傻傻的看着他。 斐垣想好的那些话,全部成了空气,他像个平常的少年人一样,面对自己喜欢的对象,踌躇犹豫又紧张。 “生日快乐!”斐垣微笑着,几乎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克制和冷静。 斐垣想好了,在看到季淙茗的那一瞬间,斐垣就决定了。 不管发生什么,哪怕是违背你的意愿,将你的手脚打断,也要阻止你去死。 季淙茗……我似乎……远比我想象得更爱你。 但斐垣并不准备让季淙茗知道这件事情。 斐垣送完了生日蛋糕就准备走。他深深地看着了一眼季淙茗,然后转身离开。 季淙茗的意愿已经不重要了。他不会再给季淙茗选择的余地。 只要毁了这个世界——只要—— “斐垣……”季淙茗扯住了斐垣的衣服,透明的泪水涌了出来,瞬间便被严寒的温度冻成了珠子。 像人鱼的眼泪。 我好想你。 这句话没有说出口,但斐垣知道。 斐垣心软了。 “季淙茗,我们去看雪吧。”斐垣踩这最后半小时,陪着季淙茗过了一个简陋的生日。 那天晚上,斐垣没有睡,他握着那半个黑色的太极鱼,闭着眼睛躺到了天亮。 季淙茗也没有睡。 两道平稳且均匀的呼吸在小小的屋子里响着,彼此都知道对方未睡,但谁也没说话。 斐垣有话想问他,盯着季淙茗看了很长的几分钟,最后只是说:“走吧。”他朝季淙茗伸出了手。 “嗯!”季淙茗没有任何犹豫地伸手抓住了斐垣。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整夜未眠,脸色便白了一分。 季淙茗很乖地跟着斐垣,两人踩着厚厚的雪,一深一浅地往树林深处走去。 谁也没有说话,只有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季淙茗,会爬树吗?”斐垣选了一棵有点丑但很高的树。 季淙茗点头。 斐垣便让他在下面等着,然后三两下爬上了第一根树枝上:“拉着我的手上来。” 季淙茗奇怪他为什么问了会不会爬树的问题后又是这样的举动,但他很听话地抓住了斐垣的手。 斐垣一用力,季淙茗便踩着树干跳了上来。 斐垣继续往上爬,每爬一下,他就伸手拉季淙茗一下。 然后两人一起坐在最高的那根数字上,几乎要将半边深林的雪景都装入眼底。 季淙茗久久地看着他。 “季淙茗,这样的世界,漂亮吗?”斐垣问。 季淙茗点头。 “那我们下次还来看好不好?” 季淙茗没有说话,只是拉住了他的手。 “斐垣,我爱你。” “嗯,我知道。” “我希望你能够幸福。” “嗯,我知道的。” “斐垣,我真的好爱好爱你啊……” 那就留下来啊。 留在我的身边。 靠着自己的重量一点点消失,季淙茗似乎又说了很多的话,嘀嘀咕咕的样子又傻又呆。 可爱得不行。 “斐垣……” 季淙茗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斐垣伸出手,却什么也没感觉到。 “如果我说,你死了,我也会跟着一起消失呢?” 夹着雪片的风雪似乎停止了狂暴,世界的时间被停止了。 “和我一直在一起,或者我们一起去死。”斐垣的声音很轻,似乎带着笑意,但不容置疑的意味却浓得吓人。 “季淙茗,你应该知道的吧?你消失的话,这个世界就会随着你一起化为虚无,里面的一切,都会变为虚无。自然,我也会跟着你一起消失。” 狂风似乎又卷了起来,视线里的树全部消失不见,只有呼啸的狂风,和无尽的风雪。 “季淙茗,你要带着我一起去死吗?”斐垣笑得十分得意和猖狂,“这样也差不多,反正——我早就想死了!” 不要——不要! 斐垣,你要……幸福呀…… 斐垣又问他:“你爱我吗?” 很爱,很爱!比爱自己更爱! “那就和我一直在一起,不好吗?”斐垣抓到了什么。 坚硬的冰冷的玉被他窝在了掌心。 斐垣将它交给季淙茗说过,这个东西不可以掉,不然就把他也丢掉。 季淙茗记住了,记得很清楚。 斐垣握着那块小小的白玉,用力一扯,张开手,一个冰冷的身体进入了他的怀抱。 “我答应你的。只要它还在,我就不会丢下你。”斐垣的唇轻轻落在他冰冷的唇上。 大串大串地冰珠子从眼角滑落,季淙茗死死地抱住了斐垣。 “斐垣……” “嗯,我在这里。” 第115章 季淙茗不敢再看,飞快地将眼睛闭上,但斐垣空洞的眼神如影随形地钻进了他的脑子里。 “为什么你要哭?”斐垣低低的嗓音似乎就在耳边。 季淙茗想大声喊,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因为你难受,所以我想哭啊!我很难受,看到你那么难受,我也很难受!这难道很难理解吗??!我难道不能哭吗?! 但是他喊不出来,心脏一阵阵地缩紧,声带和附近的肌肉一阵阵的发酸发痛。 好难受。 “斐垣……”季淙茗喊着他的名字,却无法发出一丝半点的声音,他想要再靠近斐垣一点,但又不敢。 “好了,原谅你了。”斐垣捏着他的脸,轻声说,“季淙茗我爱你。” 季淙茗愣住了,抬眼看着他的眼睛里有掩饰不住的惊讶。 斐垣失笑:“我表现得就这么不明显吗?” “不是的——”季淙茗急忙说,“爱我,真的可以吗?” 斐垣沉了脸:“那要我说吗?季淙茗和我交往吧,然后等可以结婚的时候,我们就去扯证。” 季淙茗彻底晕了,大脑宕机,灵魂升天,身体轻飘飘得像不是自己的。 斐垣带了出了这个世界,想了想,又对季淙茗说:“毁掉。” “嗯?”季淙茗回过神,有点没反应过来。 斐垣看着这片混沌掉的世界,重复道:“这个世界还是毁掉比较好。”虽然知道只要季淙茗想,就能源源不断地制造出杀死自己的意识空间,这不是第一个,也不知道是不是最后一个。但斐垣看它很不顺眼。 非常的不顺眼! 不顺眼就毁掉! 季淙茗脸上出现犹豫的神色。 斐垣便平静地看着他。 季淙茗鼓起勇气:“斐垣,我——” “别担心,真实世界不会毁灭的。”斐垣安抚地抱着他,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眼神沉沉地不知道在看何方,但语气却十分笃定,“我不会让世界毁灭的,相信我吗?” 季淙茗自然是相信斐垣的。 混沌的世界瞬间崩塌了个干净,斐垣十分满意地牵着季淙茗的手回到了现实世界的宾馆房间。 系统坐立难安地在这里等了很久很久,他孜孜不倦地为这个房间续着费,好像只要这样,斐垣就能带着季淙茗回来一样。 一天,两天,三天……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半年过去了,这么一点时间对系统来说只是很短暂的一眨眼,它在人类王朝诞生前就有了意识,时间对他而言只是可有可无的东西。 但斐垣去找季淙茗而消失的这半年,系统却感受到了时间的折磨。 空间波动一荡开,一直注视着这里的系统便紧张地盯住了空间波动传来的地方,然后在季淙茗和斐垣出来的瞬间扑了过去。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系统抱着大.腿直哭。 季淙茗小心地看着脸色不好的斐垣,蹲下身拍着系统的背,小声地哄:“没事了没事了,不哭不哭哦~” 季淙茗的声音很温柔,动作很轻柔,但系统却一颤后浑身僵硬。 完蛋了!不小心扑到大魔王的腿上了! 呜呜呜,这下要被人道毁灭了吗?! “对、对不起!”系统“扑通”一下就跪下了,虽然是第一次,但动作却十分娴熟,娴熟得让季淙茗怀疑他是不是私底下特意练习过。 斐垣低头看了一眼裤子上沾着的鼻涕眼泪,脸色难看地冷哼了一声,系统抖得更厉害了。 但斐垣只是拐进了浴室。 系统紧张了好一会儿,季淙茗有些好笑地摸摸他的圆脑袋:“这么紧张,是觉得斐垣会把你吃了吗?” “呜……”系统扑进季淙茗的怀里,抱着他哭了好一会儿,“天,我以为你真的会丢下我和老大呢呜呜呜呜……” 季淙茗轻声安慰着他,但眉眼之间却有着抹不去的忧愁。 斐垣洗了个澡,带着一头湿漉漉挂着水珠的头发出来往季淙茗的大.腿上一躺,支使着季淙茗给他吹头发。 系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对他来说,能避开斐垣这个大魔王简直就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斐垣,我很喜欢这个世界,很喜欢人。”季淙茗的声音在吹风机的嗡嗡声下依然动听温柔。 “以前我单纯地只是喜欢生命。诞生、成长、喜悦、幸福……我从人的身上感知到了很多美好的感情。温柔又令人眷恋。但那仅仅只是羡慕。真正喜欢上这个世界,是在遇到你后。我变成了一个人,亲情、友情、爱情、善意、恶意……我都一一体验过了。” “感觉怎么样?”斐垣闭着眼睛问。 “很喜欢!”季淙茗毫不犹豫地回答,“好的坏的,我都很喜欢!” “笨蛋!”这些有什么好喜欢的呢?斐垣想说,这些人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你又有什么义务和必要去牺牲自己呢? “想到这个世界上还有那么多像斐垣一样的,像爸爸妈妈哥哥一样的人,我就没办法看着这个世界变成废墟了。”季淙茗肯定地说,“我喜欢这个世界!超级喜欢地球!” “……” 斐垣叹了一口气坐起来,严肃又认真地看着季淙茗:“你太瞧不起人类了!” 季淙茗一愣。 “为了活下去,人类的潜力可以是无限的!” 天道崩毁不是地球爆炸,天道出问题后,带来的直接影响是各种能量的混乱,是妖邪逃脱结界肆虐人间。 不是地球爆炸所有的生命都要陪葬。 “对啊,所以我想那些妖邪鬼魅一起带走后,能量循环就能再撑一段时间了,新的妖邪诞生也需要时间,这样的话——” “这样的话,再过五十年,地球依然会进入被恐怖和血腥统治的黑暗时代。”斐垣接上了季淙茗的话。 季淙茗沉默着,默认了。 “茗宝,你这样是不行的,人类的未来,要交给人类去争取才是。” “那……要怎么做?”季淙茗不明白斐垣的意思。 “猎杀场不就是雏形吗?”斐垣说,“猎杀场的运行程序太过简陋,光靠系统一个人运行也忙不过来。所以——” * 杨茵茵握着自己的手坐在候考室里,有些紧张。 本以为这次考公一定失败,但还是收到了通知,虽然是zf重要部门,但好像是新组建的部门,环保性质的,听着好像是那类又脏又苦的工作,但待遇非常不错。 杨茵茵很心动,作为一个快奔三的社会人,她真的厌烦了996还逼着007的老板,公务员虽然也996有时候也需要007,但好歹不用面临中年危机。 这半年来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杨茵茵非常排斥上司那副看似精英实则烂到骨子的做派。 再在那个公司待下去,杨茵茵觉得自己大概会以把上司脑袋锤进墙里将他炒鱿鱼。 考虑许久,杨茵茵觉得自己还是需要这份工作的。 “031号杨茵茵,进来吧。” 面试官是几个一身正气的军官,坐在最中间的那一个叼着烟但吊儿郎当的男人,她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但在脑海里搜刮了一阵,又什么也没想起来。 “031号杨柳是吧?”中间的男人叼着烟看着资料头也不抬地问。 “我是031号,不过是叫杨茵茵。” “哦,杨柳水啊,面试很简单的,放松一点。” 杨茵茵保持着礼貌的微笑,同时看到了其他几个面试官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问了几个有些让她摸不着头脑的问题后,就让她出去等消息了。 “是杨茵茵女士吗?这个是有人让我给你的。”一个小盒子被塞进她的手里,杨茵茵刚想拒绝,却没见到刚才给她送东西的人。 “该不是……遇上鬼了吧?”杨茵茵喃喃道,但却没什么害怕的感觉。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一个看笔仙都能吓得好几天不敢睡觉的胆小鬼对一切神神鬼鬼的东西都不害怕了。 * “淙茗淙茗!我全部都送完啦!”系统迈着小腿往季淙茗的身上跳。 季淙茗在夜游神那个副本里答应过杨茵茵,要送她龙鳞,他还记得,自然不会食言。不光送了杨茵茵,陆汾糖几人也每人送了一片。 季淙茗刚和季重阳签完有关全息游戏医疗舱的合同,季重阳有些好奇地看着系统:“这是你儿子吗?” 季淙茗有些不自在地点了点头:“嗯,我和我爱人的孩子。” 系统闻言眼前一亮,抱着季淙茗的腿满脸幸福。 季重阳看了他一会,然后问:“周末有空一起吃个饭吗?叫上你爱人一起,我看这个小孩挺讨喜的,大概是缘分吧。”实际上,季重阳觉得有缘分的是季淙茗。看到季淙茗,季重阳总有一种“如果有弟弟的话,大概就是季淙茗这样的吧”的感觉。 不过季淙茗的爱人是男性,为了不避免误会,季重阳觉得自己避嫌一点比较好。 “好呀!”季淙茗在意识散去前就把猎杀场的因果断去了,他和季家的因果,自然也是断掉了的。 虽然不能再以“季淙茗”的身份生活下去,但可以像这样偶尔以合作伙伴的身份见见亲人也不错了! * 晚上季淙茗将周末要和季重阳吃饭的事情和斐垣说了,斐垣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两人泡在半个游泳池那么大的温泉里,被温泉水泡得浑身都懒洋洋的。 “斐垣,这段时间事情忙完后休息一下吧,我觉得你都瘦了。”季淙茗玩着斐垣的手指,有些心疼地说道。 “有吗?”斐垣倒不觉得累,他和季淙茗的意识海开放了所有权限共享后,有庞大的能量支撑,每天都是神采奕奕的。 季淙茗的只出不进依然没办法解决,但和斐垣分享了意识海后,斐垣这边进来的能量就相当于是季淙茗的。 天书结界里的妖邪厮杀情况依旧不乐观,但对斐垣来说,那些就是移动的超大补品,抓一个吃一个,渣都不剩下的。 能量源源不断地进入,季淙茗的忧思也少了很多。 尤其是和zf打成合作,特殊部门走上正轨、电子办公投胎正式投入、名为全息游戏实则是意识虚入小世界后……一系列人类自救方案实施后,能量循环只会越来越往好的方向走。 “斐垣,有一件事我想和你商量……”季淙茗犹豫着开口。 “是常月笙吗?” 季淙茗点头,也没疑惑斐垣为什么知道。 在季淙茗看来,斐垣是无所不能的。 “不用理会,她能走得多远,是她自己的事。” 季淙茗在赴死前,将常月笙四人投入了虚无的时空间隙里季淙茗意识回归后,时空间隙受到影响,他们也被时空乱流卷到了猎杀场的某个副本里。 系统照着程序来,给了他们玩家编号和新手福利。 斐程峰和斐睿安吃了不少的苦头,和林语一起,三人磕磕绊绊得活得十分艰辛。 出乎意料的是常月笙,危机四伏黑暗诡谲的副本似乎天生就是她生长的土壤。 她变得很疯狂,疯狂中似乎又带着点冷静。 系统怕斐垣,但还是在第一时间把消息告诉了斐垣。 斐垣没什么反应,只让系统把他们的幸运值调低一点,同时告诉天书内所有的妖魔鬼怪,把握好分寸——什么分寸呢?不死就行。 斐程峰、斐睿安和林语三人艰难地在每一关痛苦哀嚎,常月笙反倒是不言不语地,越经历似乎越强大了起来。 嘴里时常念念叨叨着斐垣的名字,任凭斐睿安再哭喊也不做理会。 “季淙茗,我的未来,里面有你,没有他们。”斐垣靠着他的肩膀轻轻地说,“只要知道他们过得不好就可以了,至于具体是怎么不好,等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再听着高兴一下就好了。” “那心情好的时候呢?” 斐垣笑着吻住了他。 他们的未来,一片光明。